“末將在!”听王洵第一個就點到自己,宇文至臉上對戰事的擔憂瞬間就變成了驕傲,答應一聲,快步走到帥案前。
很滿意于好朋友的表現,王洵點點頭,笑著吩咐,“你從軍中挑選五十名用弓箭的好手,為全軍前驅。除了沙、黃兩位將軍的部屬之外,其余各部人馬隨你挑選。今晚用過飯後便立刻出發,路上遇到敵軍探子、斥候……”
“只要出現在末將視野之內,末將保證一個也不讓他們活著離開!”沒等王洵把話說完,宇文至立刻信誓旦旦地承諾。
不料王洵卻搖了搖頭,笑著補充︰“別全殺光,放幾個膽子小的回去給俱車鼻施可汗報信,讓他知道大唐安西軍上門問罪來了!”
“嗯?!諾!”宇文至先是一愣,隨後就明白了王洵的意圖。接過將令,轉身出帳。
目送著宇文至率先離開,眾將心里立刻明白,主動向柘折城發起攻擊的決定已經無可更改。擔憂之余,有一股豪情亦在心中慢慢涌起。
即便將沙千里,黃萬山兩位包括在內,這伙人的平均年齡也不過才二十出頭,心中的激情遠遠多余暮氣。況且剛剛以劣勢兵力收拾掉了數倍于自己一方的敵軍,令將士們個個都對周圍的敵人心生輕蔑。所以縱使有人依舊不看好主動出擊的結果,卻也將期待的目光投向王洵,希望下一個被點到的便是自己。
“宋將軍听令!”在眾人殷切的盼望下,王洵抽出了第二支令箭。
“末將在!”宋武答應一聲,大步走出隊列之外。
王洵沖著他點點頭,繼續吩咐,“你去選五十名騎術最精湛的弟兄,每人帶三匹戰馬,一桿大旗。吃過飯後立刻出發,先向南繞行五十里,到了藥剎水邊上後,再掉頭向西北,做出與我配合夾擊柘折城的姿態。聲勢造得越大越好,若是能讓俱車鼻施汗相信你所部兵馬是段秀實將軍派過來的,我便記你的首功!”
“諾!”宋武眼中一喜,隨後年青的臉上便灑滿了陽光。以五十人冒充一支大軍,任務並不好完成。然而,這也說明王洵已經完全把他當成了自家兄弟,不再因為哥哥宋昱的關系,故意對他敬而遠之。
“沙將軍,黃將軍……”王洵迅速又抽出第三、第四支令箭,毫不猶豫地交給了沙千里和黃萬山。“兩位帶領本部兵馬,同樣是多置旗鼓,緊隨宇文將軍之後。帶了柘折城外,先根據敵軍布防情況,選擇攻擊方向,然後靜等我帶領大軍到來。如果戰機許可,亦可以不等我。自己決定何時出手!”
聞听此言,眾將眼中忍不住涌起了一絲羨慕。王洵手中的兵力只有兩千出頭,如果沙千里和黃萬山提前對城外的某個目標發起了攻擊,主力到達之後,便只有給二人做後盾的份兒。換句話說,王洵的這道命令,等同于臨陣應變之權交給了沙千里和黃萬山兩個,而其本人,則心甘情願地替沙、黃二將打起了下手。
“諾!”
“諾!”沙千里和黃萬山也明白王洵的對自己非常器重,答應一聲,闊步很出列,雙手將令箭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捧在心口處。
目送二人出帳,王洵又將剩下為數不多的兵馬分為幾個旅,交給方子陵、魏風等嫡系部屬和曹、石蠻子等異族將領指揮,各自去執行一定任務。隨後,又命親兵旅率王十三將全部侍衛召集到一處,隨時準備為大伙提供接應。
待他把一切細節都安排妥帖,夜幕也籠罩在了營地的上空。整個大營一片忙碌,所有人都厲兵秣馬,為出征做追最後的準備。王洵四下巡視了一圈,正準備回中軍用飯,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混亂的腳步聲響。
憑听覺,王洵就能猜到來人並沒有受過嚴格的行伍訓練。立刻回過頭去,手按刀柄,“誰?朱五一,怎麼是你?你怎麼又回來了?!”
被派去保護商隊的朱五一不敢用目光與王洵相視,低下頭,很是為難地回應,“俺,不,末將,不不,卑職,卑職去過了。但,但商會的程掌櫃說,這個時候,他們不能拖大軍後退。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敢違抗我的將令。並且還拐帶了一堆無關的人回來!”王洵又是生氣,又是感動,指著朱五一身後的齊大嘴、儲獨眼等一干刀客質問。
聞听此言,朱五一更是不知所措。耷拉著腦袋,喃喃辯解,“他們,他們說,半天雲都被您打垮了,周圍哪還有強盜輕易敢動商隊的念頭。您盡管放心向前,他們可以慢慢跟著大隊留下的馬蹄印兒走!”
唯恐王洵處置朱五一,齊大嘴上前一步,主動替對方開解,“程老掌櫃琢磨過,在您跟正主兒分成勝負之前,商隊肯定安全。大人不要怪朱旅率,是我等自己要來為大人效力的。朱旅率拒絕過,但我等非要跟著他,他也沒辦法!”
“是啊,是啊,請將軍帶上我等!”其他眾刀客們紛紛開口。“我等打仗不在行,追追殘兵,打掃打掃戰場什麼的,也能搭一把手!”
“胡鬧!”雖然心里感動,王洵還是不得不板起臉來,大聲呵斥,“兩軍交手,豈是兒戲!況且本將這次要對付的是一支勁旅,並非半天雲那種烏合之眾!趕緊回去保護商隊吧,大伙的心意,王某領了!”
“我等知道將軍有大動作!所以才前來助拳!”
“帶上我等,我等不怕死。”
眾刀客心氣正高,怎肯輕易推開。紛紛開口求肯王洵準許自己加入。
單論身手,這些人的確都是一等一。可列陣而戰,個人勇武卻派不上多大用場。萬一有人沒頭蒼蠅般亂闖,反而容易沖動自家陣腳。王洵不願意讓別人冒險,自己也不願意冒險,沉吟了片刻,正準備強行將眾刀客驅逐,儲獨眼卻見機得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我老儲夾著尾巴,在這條道上走了大半輩子。從沒像今天這般痛快過。請大伙讓我老儲再痛痛快快地活上幾天,即便死了,這輩子也甘心了!”
“請大人給我等一個為死去同伴報仇的機會!”眾刀客紛紛跪倒,祈求王洵準許自己參戰。
見王洵依舊不肯松口,齊大嘴也跪倒在地,用膝蓋向前爬了幾步,滿臉是淚,“這些年來,凡是在絲綢古道上的劫案,哪個能與河中各地的城主們脫開干系?我等平時不敢提‘報仇’兩個字,只能把怨氣憋在肚子里。這回,有將軍帶領,我等要是再不拔出刀來,還如何不配做個男人?!”
“請大人給我等一個機會!”
“請大人給我等一個機會!”
想起一個個死不瞑目的同行,眾刀客淚落如雨。絲綢古道上的馬賊,十有七八是眾城主、國主刻意養下的打手。頭天做下了案子,第二天贓物就能在城中公開銷售。有時候刀客們舍命護著商隊的一部分人突破土匪的包圍,傷亡慘重地來到前方的城中,在沿街店鋪中,便能看見死去同伴身上的遺物。上面的血跡都沒擦干淨,每一件都深深刺進大伙的心里。
原來唐軍從不與百姓打交道,所以刀客們也不敢奢望軍隊為自己主持公道。而王洵卻第一個破了這個例,讓他們看到一絲復仇的希望。所以,無論付出任何代價,他們都想將這個希望抓住。否則,日後根本無法面對同行們留下的孤兒寡母。
王洵終于明白一向老實巴交的朱五一,為什麼今天敢于違反軍令了。即便是他自己,此刻心中也是火辣辣一片。清了清嗓子,他低聲道,“如此,你等就單獨組成一隊。跟在我的身後,我沖到哪里,你等就沖到哪里。不準亂,也不準擅自行動,做得到麼!”
“如果誰當了孬種,大人就一錘子砸死他!”齊大嘴喜出望外,代替所有人表態。
“對,鐵錘將沖到哪里,我們就跟到哪里!誓死追隨!”眾刀客齊聲響應。
“起來,去找管軍需的李參軍,每人領一身輕皮甲。一柄橫刀!”王洵強壓住心中的激動,點點頭,沉聲吩咐,“朱旅率,你帶他們去。這支隊伍也一並交給你。”
“諾!”朱五一抹了把臉,憨憨地回應。
“去吧!”王洵揮揮手,命令對方領著刀客們退下。然後繼續向中軍帳走去,接連邁出了幾步,腿都僵僵的,手臂處也傳來一陣顫抖。
不是因為對大戰的緊張,而是因為感動。他帶領的是一群熱血男兒,無論以前做過強盜還是做過刀客,都是不折不扣的好漢子。
有這樣一群好漢子追隨,天下又有何處去不得?
有這樣一群好漢子相伴,他又何必要逃,何必要委曲求全?今晚,便是全新的開始。他要將珍藏已久的鋒芒露出來,在河中這片碧野黃沙間刻上自己的痕跡。
正激動間,耳畔忽然又傳來侍衛十三的呼喚,“啟稟將軍,宇文將軍的隊伍已經整裝待發,他想請您過去跟弟兄們說幾句話!”
“喔!”沒想到宇文至動作這麼快,王洵楞了楞,旋即順著十三的指引向不遠處看去。夜幕中,有一小隊騎兵站在那里,方方正正,宛若一塊雕琢過花崗岩。
“告訴他我馬上就到!”王洵身吸了一口氣,調整好自己的情緒。然後快步走向宇文至等人所在。目光一一掃過眾人的面孔,想說幾句話來激勵士氣,最終發現無論怎樣的言辭在此刻都純屬多余。只得揮揮手,大聲喊道︰“出發!”
“出發!”宇文至抽出橫刀,沖著隊伍高喊,“用賊寇之頭顱,礪你我之刀鋒!”隨後,一夾馬肚子,閃電般沖向了夜幕。
“用敵人之頭顱,礪你我之刀鋒!”五十把橫刀同時舉起來,半空中虛劈,劈穿遠處無盡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