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馬賊的強項是來去如風。放著嘴邊的肥肉不咬,卻給別人創造機會的事情,沙千里以前真的沒做過。然而只要下定決心,這對于他來說也不算什麼太困難的事情。無非是盡最大可能干擾敵方對局勢的判斷罷了。柘折城方面對犯下的錯誤越多,唐軍這邊的取勝的機會也就越大。倘若俱車鼻施汗及其一干爪牙未戰先被嚇成了驚弓之鳥,接下來這仗,唐軍想怎麼打就怎麼打了。
想清楚了其中關竅,他便命人將隊伍停了下來,打散了重編。以一隊老兵帶領一隊俘虜,豎起旗幟冒充一個團。眼間,整個隊伍的聲勢就虛漲了三倍。
既然麾下有大軍“數千”,自然不能再玩什麼輕騎突進的勾當……于是乎,每四十里一休息,每兩個時辰一歇馬,有條不紊,直到第三天清晨,才趕到了柘折城下,于城東五里處伐木安營。
這一路耀武揚威地走過來,柘折城內的俱車鼻施汗不可能得不到任何消息。然而不幸的是,無論是他先前安插領地內各處的眼線,還是後來派出的斥候,都送不來有關唐軍的任何準確數字。大部分眼線在路上就被唐軍的斥候同行用羽箭射成了馬蜂窩,僥幸逃回來的幾個漏網之魚,則要麼匯報說根本接近不了唐軍主力,要麼信口開河,把唐軍的數字說得沒邊沒沿。
前鋒至少十幾個團,後續還有二十幾個團,此外,俱傳聞還有另外一支兵馬,打著段秀實旗號,渡過了藥剎水,正星夜向柘折城這邊殺過來,總人數不詳…………各種缺頭少尾消息匯聚在一起,登時令俱車鼻施汗亂了陣腳。
他原本就沒勇氣與大唐正面為敵,否則也不會試圖假馬賊之手對付使團。而半天雲、老北風等馬賊團伙糾集了兩千余眾,卻在使團面前連一炷香時間都沒堅持到便崩潰了,使團的護衛規模當然不可能是先前听說的那個人數!可如果使團的護衛真的有近萬規模的話,他們又怎麼可能直到過了拔漢那,才被人發現了蹤跡?
“莫非有人在故意騙我上當?讓我自己主動往刀尖上撞?有這種可能!有關使團的消息全是從拔漢那方向傳過來的,阿悉爛達那廝一直巴不得我早死可如今該做的不該做的事情全做了,接下來該怎麼辦……”
俱車鼻施汗愁得夜不能寐,正輾轉反側間,忽然听見外邊警報聲大起,人喊馬嘶聲響成一片……他立刻翻身跳下床,抓起一直放在枕頭邊彎刀,三步兩步沖出了寢宮,“怎麼回事?今晚誰當值,作死不成?”
“大汗”幾個宮廷侍衛見狀,趕緊跑過來,脫下錦袍將俱車鼻施汗的身體裹住,“城外發現了唐軍,正在伐木立營白沙爾大相正命人關閉城門,嚴禁任何人進出,以免城內混進唐軍的探子”
“關閉城門?誰下令開的城?大半夜的開門,他想干什麼?來人……”俱車鼻施大怒,立刻想下令將負責城內治安的官員處死……話都到了嘴邊上,突然發現眾人臉上的惶恐之色清晰可見,抬頭望了望,才發現天已經亮了,此刻,太陽正努力從東邊的雲層後往外鑽。
百姓們習慣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以,負責治安的官員在日出之前如常開啟城門,沒有任何過錯。俱車鼻施也算一方豪雄,不能在關鍵時刻讓屬下看出自己的心頭的恐慌來,想了想,低聲追問道︰“唐軍從哪個方向來的,人數多少?城外的草料場,馬圈和羊圈都安全麼?”
“稟大汗”侍衛長法兌尼明白俱車鼻施此刻最需要的是什麼信息,上前數步,躬身回應,“唐軍是從東面殺過來的……屬下剛才已經派人去城頭望了,馬上就能把唐軍的具體規模報上來。至于城外存放草料和圈養戰馬、牛羊的堡寨,目前還沒有狼煙放出,應該是沒有受到任何攻擊”
糧草輜重和牛羊牲畜沒有受到洗劫,則說明唐軍並非想劫掠一番後便離開?那他們想干什麼?莫非還想攻下柘折城麼?他們究竟來了多少人?誰借給他們這麼大的膽子?
越想,俱車鼻施汗越覺得六神無主。一把推開試圖攙扶自己的侍衛,大聲命令,“給老子拿鎧甲來,備馬。老子親自去城頭看一看……讓白沙爾、加亞西、查比爾他們幾個都到東門城樓中等我。順便把那個姓穆道士也從監獄里提出來,押著他到東側城樓見我”
“是,大汗”眾侍衛答應一聲,分頭行動。半柱香時間之後,俱車鼻施換了一身淡金色的鎧甲,在眾人的簇擁下,走上東側城樓。
此刻太陽已經升起老高,紅彤彤地晃得人眼楮生疼。俱車鼻施用手搭在眉頭上,強忍住眼楮的不適向東望去,只見一座百余丈寬窄的營盤拔地而起。營盤中,無數身穿土**鎧甲的唐軍士卒在往來忙碌。營,則有伙騎兵往來警戒,個個都盔明甲亮,一看就知道是從安西來的精銳……
俱車鼻施粗粗數了數,光代表著都尉身份的牙旗,就有四面之多。按照他熟悉的大唐軍制,每名都尉下轄三名校尉,每名校尉掌控一個團,三百甲士。這意味著城外至少來了十二個團,三千六百到四千大軍也難怪半天雲等馬賊在他們面前連半柱香時間都沒能堅持下來
想到了半天雲等一眾馬賊,他立刻又想起了一個重要人物,回過頭,大聲問道,“那個姓穆的臭道士押來了麼?趕緊押上城樓見我”
“稟大汗。姓穆的卡菲爾帶到”城樓下立刻傳來一聲回應,幾名身著黑袍的聖戰者,像拎小雞一樣,將半天雲馬賊團伙的軍師,游方道士穆陽仁拎了上來……爛泥般摜在了敵樓正中央的石板上。(注1)
穆陽仁是當日看出情形不妙後,第一個脫離戰場的馬賊頭目。也是唯一一個跑來到柘折城中投靠俱車鼻施的。由于見機得快,他還帶出了五十多號嘍@1疽暈 咀坯庀掄廡┐芐鄭 偎狄材茉阼險鄢侵謝旄魴」俁鋇薄K 狹 慍當鞘┐拿娑濟患劍 惚幌鋁吮鰨 頌旆澆套 盼 旖掏繳枇 募嚶敝小br />
進了這種監獄,基本上就不可能活著出來。所以最近幾天里,穆道仁許盡了各種好處給看守,只求能見到俱車鼻施一面。如今終于如願以償了,他豈能不感到激動。當即,向前爬了幾步,雙手緊緊抱住俱車鼻施的大腿,哽咽著哭叫︰“大汗,您的奴僕終于見到您了……大汗啊,您千萬要小心些,有人正使陰謀針對您。唐人使團的護衛可不止六百人啊,不止六百人啊”
一見穆陽仁那齷齪模樣,俱車鼻施汗心中的火氣就按耐不住。飛起一腳,將穆陽仁踢翻在地,大聲質問︰“該死的東西,說,你那天到底遇見了多少敵人?”
“兩千,也許,也許是一千五百,不對,不對,也許是一千。可汗大人啊,我年紀大,眼楮花,怎麼可能看得太清楚呢”穆陽仁以為自己先前夸大敵軍人數的謊言已經**,立刻張開大嘴開始耍賴。
“該死沒看清楚,現在本汗就讓你看個清楚”俱車鼻施氣得渾身哆嗦,彎下腰,一把拎起穆陽仁,將其抵到城樓外圍的垛口上,“看,再睜大眼楮看,下面到底多少人?”
“唐軍?”穆陽仁打了個激靈,趕緊張大眼楮仔細觀瞧……逆著日光,他無法看得太真切,卻明顯看出營盤內忙碌的人馬遠超過自己當天遭遇的那支使團護衛。這下,麻煩可就大了他心中暗暗叫苦,同時眼珠子開始飛快轉動。“大汗,屬下發覺唐軍數量與傳言中不符,立刻趕來向您示警的啊屬下當時如果停下來仔細計算唐軍人數,就不可能活著回來向您報信了啊”
“你這膽小如鼠的笨蛋”俱車鼻施怒罵,心中卻知道穆陽仁說得句句在理。幾千馬賊聯手去宰肥羊,結果卻遇到了一群老虎。阿爾斯蘭、塞吉拉乎等人至今生死未卜,最清楚敵軍實力的,也就剩手中這個窩囊道士了。想到這兒,他將穆陽仁輕輕放下,用稍微緩和一點兒語氣詢問,“你仔細想想,當日交手的過程是怎樣的?如實說出來,我向天方教那邊求情,饒恕你傳播異教之罪”
“我,我…”穆陽仁心中好生委屈。自己這身道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冒牌貨,誰料卻差點成了催命符,“我當時…….”
當時敵軍數量的確不像很多,否則他也不可能成為漏網之魚。可現在,說實話就等于自己找死。穆陽仁仔細想了想,慢慢回憶道︰“當時,我奉命迂回到敵軍側後。誰料剛走到半路,就听見一聲號角響。然後,四面八方都有唐軍殺了出來,一下子就把我們那兩千五百多弟兄給淹沒了。我是見惦記著給大汗報信兒,立刻拔馬就逃……”
“胡說,淹沒你們,還四面八方,那豈不是至少有一萬規模?”如此百孔千瘡的謊言,怎瞞得過俱車鼻施等人,當即,左帥加亞西走上前,厲聲反駁,“你好好想想,不要信口開河再胡說,我就把你從這里丟下去”
“我,我真的沒看清楚啊”穆陽仁連連作揖,唯恐捋了對方的虎須。也是他命不該絕,就在此時,城外又傳來一陣號角聲響,數不清的唐軍,在朝陽的照耀下,從東方滾滾而來。
注1︰卡菲爾,異教徒,異端。古代天方教徒對其他宗教人士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