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十五之夜,明月當空,一抹黑影劃過長空,飄落在宮牆上。
"我來了!"站在高處,易林水雙手抱著臂膀,往最耀眼的宮殿露出一抹笑容,"娘子,看你往哪逃!"
時隔這麼久,不知道藍殷恆是不是已經開始想他了?見面時會不會哭泣著向自己道歉,說他只是一時委屈,才會意氣用事的離去?
他一定是在後悔和自己吵架,否則也不會這麼快就把江南洪澇的事情處理完,讓自己有了閒暇,才得到機會來京城找他。
如果那傢伙還在生氣,頂多費番功夫求他原諒,好在藍殷恆是個嘴硬心軟的人,只要自己臉皮夠厚,賴著他不放,最後他也還是拿自己沒轍。
無論怎麼想,易林水都覺得自己佔上風,不由得意起來,幾個翻身躍入宮裡,在禁軍們的眼皮底下溜入後花園。
好久沒有見到那人,也好久沒有碰觸到他了,在他離去的這些日子裡,自己才算真正明白了什麼叫相思。
羅秦他們說的不錯,對自己而言,只有藍殷恆是最特殊的,只怪自己當初為什麼那麼好面子,怎麼也不肯說出那句話來,害得自己苦苦相思了大半個月。
如果告訴藍殷恆,自己真的很愛他,已經無法離開他了,他會不會笑呢?那人的笑……又會是怎樣的明豔動人?
一邊想著,易林水在樹旁落下腳,警惕的看向四周。
御花園裡,只有個身穿紅袍之人,焦躁不安的左顧右盼,像是在等人。
看清那人的體型和容貌後,易林水不禁有些失望,身形一晃便到了那人身後,如同一陣風。
"喂!"他一掌拍在紅袍人的肩上,嚇得那人差點沒跳起來。
"易大哥?你可終於來了!"看清來者的臉,朱鈺大喜,急忙拉住易林水的胳膊,將他拽到角落裡,"我都在這等了你好幾天了呢!你還真是來無影去無蹤,不把我們這些禁衛們放在眼裡啊!"
"廢話少說。"易林水反手拉住他,臉上多是不滿,"我問你,你們主子呢?是他要你在這等我的嗎?他為什麼不親自來見我?"
"唉,易大哥,你難道還不知道嗎?"一提起主子,朱鈺就心疼,也不知道皇上這會兒在邊疆過得好不好,身體是否無恙。"半月前南夷來犯,陛下御駕親征,尚未班師回朝……"
"他?他去打仗?!"易林水驚訝不已,自己一直忙著江南的事情,不知戰火已經燒到了邊境,也不知那人居然會親自掛帥……
也不是尊貴的皇帝嗎?再怎麼凡事躬親,也不必做到這種地步啊!難道……他該不會是在逃避自己吧?
"陛下臨走前特令我在此等你,就是要將這兩樣東西交給你。"朱鈺趁著也呆滯的時候,抽回手,取出懷裡的匣子,遞給他。
易林水一臉茫然,緩緩接過木匣打開,當看清楚裡頭所放的東西后,一時間竟然慌得將盒子摔落了下去。
"啪"一聲,木匣落在他腳下,從裡頭滾出了一顆渾圓透亮的夜明珠和一支玉簪。
"哎呀,這可得小心!這珠子可是萬歲爺帝冕上的那一顆,若是摔壞了可是大罪,要殺頭的!"朱鈺心疼的拾起夜明珠和玉簪,小心翼翼的擦了擦夜明珠,用略帶責備的口吻說。
"帝冕……夜明珠……"易林水聲音微顫,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步。
這是怎麼回事?他都快忘記潛入皇宮的最初目標了,那人又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等等!難道他並不只是因為自己不願意說愛他才負氣離去?
的確……就連自己都不相信他會是那麼小心眼的人,那麼,他是不知聽誰說起,自己一開始是打算羞辱皇帝、盜取夜明珠才進宮的?
"哎呀!"易林水猛地一拍腦門,"糟糕!"
自己竟然沒有發覺,這件事裡竟有這麼大的誤會,那人八成以為自己從頭到尾都在騙他、玩弄他、羞辱他,所以才會惱羞成怒的甩手而去!
這個傻瓜,為什麼就不相信自己對他是一片真心呢?
想到這裡,易林水忽然楞住了,那日藍殷恆痛苦的表情又浮現在腦中。
你從來都沒有說過喜歡我……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看我的……
他臉色蒼白,這才發覺,自己犯了一個大錯。
對方身份尊貴、自尊心極重,也更容易受到傷害,所以才會希望自己把愛意說出來,好讓他安心。
可是自己竟然如此吝嗇,不過隻字片語也不捨得給,惹得那人傷心……
自己不是發誓要好好珍惜他的嗎?為何還讓他獨自一人黯然離去?
"恆易……等我!"咬著牙捏緊拳頭,易林水忽然奪朱鈺手裡的夜明珠和玉簪,轉身躍上高牆,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花園裡頓時只剩朱鈺一人,緊緊抱著空空的木匣,茫然的望著頭頂一輪明月,對易林水的來去匆匆有些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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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境 迦南城
黃土被風捲起,一層層瀰漫空中,讓視變得模糊。
城門外,大地干涸、草木枯萎,一片死氣沉沉,唯一的那道清流,也被上游的敵人用泥土埋堵,只剩下一道細長的水流,在烈日的照射下,幾乎要消失不見。
藍殷恆站在城牆上,放眼眺望,風沙的另一邊,敵方營寨密密麻麻,炊煙繚繞,像是在笑話他的無力。
他的確已經沒什麼力氣,迦南土地本就干燥,現在唯一的水源又被敵人截斷,幾日下來,嚴重缺水,士兵們變得虛弱不堪,根本無法迎敵,只能退守城池。
藍殷恆的嘴唇已經幹得裂開,臉上蒙著一層灰土,遮住了原本白晰的膚色。
他心裡明白,沙場遠征本就是件險惡之事,甚至會有性命之憂,但他無法只留在京城等待消息,更何況,他也不想見到那個人。
並非已經不再想念,相反,只是覺得若是閒了下來,自己對易林水的思念會益發急切,如果一直留在宮裡,那人前來時,他怕自己會把持不住,又一次拉住對方的手不放。
他不允許自己變得下賤,更不允許任何人隨意踐踏他的自尊。
與其被拋棄,不如快刀斬亂麻,將兩人之間的糾葛一刀斬斷,此後各奔天涯,老死不相往來……
可如今,看著敵軍壓境,自己卻無力還擊,死亡正一步一步逼近之時,他卻又有些後悔,後悔自己當初太過倔強,如果這一次真的無法回去,那他所有的感情就要跟著自己一起埋入黃土,再也無法向對方傾訴了。
"易林水,對不起……"藍殷恆低聲說著,一串滾燙的熱淚從臉頰上流過,劃出兩道白痕,"是我不該……"
"陛下!"一旁的傳令官忽然出聲,伸手指向遠方的敵營,"敵人好像有動靜!"
藍殷恆急忙止住眼淚,順著傳令官指的方向望去,只見灰土飄揚,敵陣裡兵馬混亂、旗幟交錯,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突變,或是敵軍忽然出擊。
"準備迎戰!"他急忙下令將已經疲憊不堪的士兵喚醒,重拾刀槍,進入緊急戒備。
這一戰,若不能殺出重圍,便只有死路一條!
咬著牙,他雙眼一動不動的緊盯著敵營,想看出對方到底擺了什麼迷魂陣,只可惜風沙太大,他極力遠望,卻還是看不清局勢。
直到最後,敵方陣營裡爆出一聲巨響,火勢瞬間蔓延,吞沒整片軍營,熊熊火光驅散了風沙的阻撓,藍殷恆邊才發覺,敵方陣營裡,有一路黑衣人正與敵人廝殺,那場大火,正是從敵人囤積糧草的地方冒出來的。
"快!出擊!"他喜出望外,急忙下令擊鼓出擊,雖然不知道是哪裡來了這麼一支奇兵,在短短時間內就扭轉戰局,但機不可失,必須好好掌握。
城門打開,兵馬火速直衝,飛快殺向敵營。
在天降奇兵的鼓舞下,藍殷恆的軍隊一掃疲態,士氣高昂,大聲呼喝著在荒野疾馳。
敵方陣地越來越亂,火勢壓制不下,只得暫時棄營逃離,可是他們逃得太過慌張,像是失去指揮的散沙。
"啊!"對面忽然傳來一陣歡呼,呼聲震天動地,好似滾滾巨雷落下,將地面劈開。
發生了什麼事?
藍殷恆再也按捺不住,不顧身邊護衛們的阻攔,迅速跑下城牆,使出全身力氣向城外奔去。
"陛下!"護衛們緊隨其後,不敢有一絲鬆懈,生怕前方有什麼埋伏。
藍殷恆卻渾然不覺得害怕,只是跑著跑著,自己的面前就出現了幻影,依稀又看見那人寬厚的背,還有他轉過身後的笑容。
你可以跑更快的……
那人柔聲的鼓勵,讓藍殷恆更是跨大步伐,絲毫不顧自己帝王的形象。
這時候的他,就像一個盡興玩耍的孩子,拋棄了沉重的龍袍。
"陛下!前面!"護衛們忽然高呼起來,藍殷恆停下腳步,只見視野裡,一騎快馬正踏著滾滾黃沙奔馳而來。
坐在馬匹上的人,帶著爽朗明亮的笑容,還有臉頰上那兩處深深凹陷的、熟悉的酒窩……
真是他?
藍殷恆睜大了雙眼,卻被逆向而來的一陣風沙矇住視線。
當他抬起手,掃去吹到面前的沙塵後,那匹快馬已經在他面前停下。
"我如約來了。"馬背上的易林水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順手將手中的"禮物"摔在腳下。
"啊!"藍殷恆看清楚他丟下來的東西后,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因為那血淋淋的東西,正是一顆人頭!
"別怕!"易林水跳下馬背,一腳將那顆人頭踢到遠處,"這可是南夷大將的首級呢!"
"南夷大將?你們……"藍殷恆摀住了自己的嘴,驚訝得不知該如何開口。
易林水如他所願的再次出現在面前,同時還為自己帶來了翹首期盼的勝利,自己現在是該為了戰爭的勝利而喜悅,還是為兩人的再度重逢而開心?
易林水走上前,在離他還有一臂之遙的地方忽然拜了下去,"在下丐幫幫主易林水,參見吾皇萬歲萬萬歲!丐幫和江南無數難民感激陛下厚德,聽聞陛下御駕親征,特來助陛下一臂之力,將那些南夷外族逐出我中原邊境!"
"……平身!"藍殷恆喜極而泣,上前拉起他。
他的這一拜,不僅代表丐幫和江南百姓已經認同了他的政績,同時也代表他不再對當朝皇帝有任何不滿,更不再有羞辱之意。
"恆易……我愛你。"
起身之時,易林水在藍殷恆身邊低聲說道,聲調顯得格外溫柔真摯,暖暖的,融入了藍殷恆心裡。
"或許當初我是為了偷夜明珠羞辱你才進宮的,但是,那一晚我的確是將你錯當成妃子帶出宮,而之後,是你成功讓我迷戀上你……你可要負責啊!"
"……"藍殷恆張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聽到這樣一句告白,一直不安的心也因此得到安寧,不再慌張、不再畏懼、不再難過。
"我愛你,所以不准再逃了,不准再拋棄為夫。"易林水微微一笑,朝他伸出了手。
礙於身後站著不少侍衛,他不敢直接將人拉入自己的懷裡,可是兩人的手卻緊緊交握,互相傳遞著溫度,就如兩顆慢慢貼近的心一樣。
"朕……朕准了。"藍殷恆撇過頭去,低聲回答,羞紅的顏色已經染到了耳朵上。
他已經完全認同自己了嗎?他不再認為自己只是個無能的皇帝了嗎?藍殷恆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讓他的笑容看起來猶如春光般明媚。
易林水不由看呆了,心裡暗喜。自己選中的人,果然是全天下最美麗的,這一次,他可不會再大意讓對方逃走,定要用最動聽的言語,將那人的心牢牢栓死。
黃沙、火光、硝煙,統統成了這一幕的背景,淡淡的斜陽也為們們灑上金色的光輝。
這一幕被在場的侍衛和丐幫弟子們看見後,傳出了"朝廷與丐幫聯手抗敵"的消息,連同藍殷恆凱旋而歸的捷報一起傳遍全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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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班師回朝的那天,朱鈺早早便率領侍衛在城門外等待迎接聖駕。
遠遠看見豎立著皇室旗幟的軍隊走近,他按捺不住激動,直接跳上馬背,迎上前去。
"陛下!陛下!"朱鈺歡呼著,不停催促馬兒奔向凱旋的隊伍。
只是與大軍的距離越來越小後,他卻倏地拉住了馬。"陛下?"在隊伍的邊緣繞著,他的雙眼不停掃視整隻隊伍,卻怎麼也沒見到那位英俊的帝王。
他不免有些著急,策馬轉向領兵的將軍,"莫將軍,陛下身在何處?"
莫將軍正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幻想著京城的街道上會有多少百姓列隊迎接,聽見他這麼一聲呼喊,才稍稍清醒過來,一轉頭就看見了一臉焦急的朱大統領。
"朱統領?你來接駕啊……"莫將軍一拍腦門,接著伸手自懷中掏出一封信件,雙手呈交給朱鈺,"朱統領,這是陛下叫下官轉達的旨意。"
朱鈺一聽,急忙恭敬的接過,慌慌張張打開一看,頓時傻了眼。
這哪裡是什麼"聖旨"?分明就是一張收據!而且那歪七扭八的字,他可是一眼就認出來了,天下除了易林水外,沒有第二人的字能寫得這般難看!
這該……如何向太師交代?怔怔的望著手裡的收據,朱鈺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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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殷恆又一次從睡夢中清醒過來,睜開眼便看見身邊一絲不掛,正凝視著自己的男人。
稍稍一楞,發覺自己也渾身精光後,急忙側過身子,將床上的被縟全部裹在自己身上。
"我……我要回宮,宮裡還有很多事在等著我……"他喃喃低語,耳根都紅了。
邊疆一役獲得勝利後,易林水便滿不講理的把自己從軍隊裡"盜"了出來,還恬不知恥的給莫將軍留下了收據。
當看見莫將軍的臉色從茫然、驚訝再到曖昧的壞笑時,他真的恨不得找一個地洞鑽進去,可是易林水卻很大方、自然的別過了莫將軍,帶他來這美麗的湖邊小屋。
山水美景,讓他暫時忘記身上的重任,盡情嬉戲,可是顯然易林水此行的目的不是讓他盡享天然風光,相反的,是要報復自己。
一想到昨晚兩人像是很久沒發洩似的激情相擁,大戰了數回,弄得他到現在還痛得厲害、四肢乏力,藍殷恆的臉就更加燒灼,不停的往被子裡鑽。
"這麼早回宮做什麼?現在天下太平,有你沒你都一樣,倒是你丟下我這麼久,總該補償我一點啊!"易林水從背後黏了過來,貼在他耳邊低笑,"再來一次。"
"不要!"一聽對方還要索求,藍殷恆急忙轉身,用被子矇住他的臉,"你節制一點!"
接著用力推開易林水,艱難的下床去,拾起地上凌亂不堪的衣服穿戴起來,"我沒空一直陪著你,我還有……"
話音未落,易林水已經像只八爪章魚從背後襲來,雙手緊緊摟著他的腰身,唇瓣也在他脖子上輕輕磨蹭。
"我愛你嘛……娘子……"
藍殷恆最受不了這般撒嬌的語氣,連身子都微微顫抖著。
"你放開……"
"不放,我愛你、我愛你……你如果不留下來,我就這麼一直說下去!"他一邊說,一邊用舌尖挑逗著藍殷恆的耳廓,"誰叫你誤會我,還把我丟下,一個人跑去送死。"
"我、我沒……"被挑弄得身子虛軟,原本體力就被耗盡的藍殷恆,此時更是無力掙扎,只能順從的靠在易林水胸前。
"我愛你啊,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就已經愛上你了!可是你竟然以為我是為了玩弄你才和你做這種事,這讓為夫很生氣。"易林水依舊在他耳邊低道,手也探入他剛穿好的衣服裡,輕輕撫過藍殷恆身上每一處敏感點。
"恆易,我愛你,我只喜歡你一個人……"像是要把過去虧欠的情話一次補完,他不停的傾訴著,用這樣的方式將自己強烈的感情注入對方心裡。
真像個長不大的孩子!藍殷恆在心中嘆氣,也不再掙紮了,轉過身,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微微一笑,"我的名字可不是恆易。"
"那、那我該……"易林水一楞。完全忘了這件事,恆易這名字不過是個假名而已。"難道我該稱呼你為萬歲爺嗎?"他有些不太高興,自己可不想和朱鈺他們一樣,只做臣子的地位,與其如此,倒不如變成一國之君的男人!"不如叫娘子吧!"
"笨蛋……叫我殷恆。"藍殷恆紅著臉,心裡暗罵這人的厚顏無恥,可最後還是低聲說著。
"殷恆?"易林水吃了一驚。直呼一國之君的名字可是忌諱,但對方卻給了自己這樣的特權,足以證明他在他心裡的不同地位……
"殷恆、殷恆……殷恆娘子!"他會心一笑,一邊喚著對方的名字,一邊順著對方的胸口撫摸下去。
"唔……放、放手……"承受不住這樣的逗弄,藍殷恆的聲調漸漸從冰冷平淡變得柔媚,最後只剩下喘息。
沒多久,小木屋裡,又傳出了令人臉紅心跳的呻吟……
也因此一連數日,藍殷恆都無法順利早朝,只是他不知道,這可害苦了朱鈺,因為他每天都得想法子對付那位難纏的太師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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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又面對空空的龍椅,白太師冷眼掃向一旁忐忑的朱大統領,心中卻在暗笑,想要唬弄本官,便等著被他"嚴懲"吧!
"今日陛下又為何不能早朝?"
"這個……陛下昨晚夢見太祖,今日便前往天壇祭拜祖先去了……"
"是嗎?"
"是……"
"當真?"
"……"
"若是撒謊,本官定要你屁股開花!"
"……太師大人,您就高抬貴手,饒了小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