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世界變成了一片茫然的暗灰，唯一清晰的，是那群散發著妖氣的「役鬼」。

　　「辰哥哥。」我的利齒在觸及小九的一瞬間停頓下來。——我覺得你很可憐——他的話，那麼近……真的，很可憐啊，無法抗拒的本能，不由自主的殺戮……

　　我轉視著清鈴，她看著我，依然是那種複雜的眼神。還要犯相同的錯嗎？我咬著牙，讓自己的意識清醒。

　　恍惚間，我看見帝洛起身攻擊。我撞開他，和他對峙著。

　　我狠狠咬上自己的腿，以疼痛來壓制食慾。世界瞬間明朗了起來，我下定了決心。無法擺脫飢餓控制的我，至少會讓帝洛得到解脫，完成他的心願……

　　我迎上他的攻擊，想起千年前，在林中打鬧嬉戲……越是美好的回憶，此刻卻越讓我不敢正視……這種感覺，是「悲傷」嗎？彷彿在一夜之間，我變得越來越像人類，那種「神」的漠然，突然遙遠了起來……或者，我早已不是漠然的「神」，只是自己從未發覺……

　　衝刺、跳躍、撕咬、撞擊，城市的霓虹在不遠處搖曳著，像是一場虛幻的夢——一場醒不過來的惡夢……

　　終於，搖曳的燈火停了下來，一切在瞬間歸於沉寂。我咬著帝洛的斷角，血從角上流進了口中，陌生的滋味，難言的苦澀。

　　他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角，是「食邪」的要害。

　　「謝謝你……夕辰……」他的聲音裡有一種笑意。他的目光褪去了慾望——強大如飢餓，也不得不在死亡面前屈服。

　　——不要想著去做人類。那對我們「食邪」來說，是最痛苦的事——長老曾這樣告誡過帝洛。我此刻深深理解了話中的意義。我將帝洛的角放下，輕輕蹭著他。

　　「……你會幸福的……夕辰……」他緩緩闔上眼睛，身體化成了美麗的光焰，消失在暗夜之中。

　　幸福？是嗎？……殺害同族或是與人類結合，都是「食邪」的大忌……我已經，沒有身為「神獸」的資格了……我感覺力量漸漸地消失，隨之帶走的，是無法克制的食慾。那種恐怖的感覺突然變成了單純的飢餓。

　　我轉身，走到清鈴面前。

　　她畏懼著，下意識地護著自己的「役鬼」。

　　「我已經……是普通的野獸了……」聲音開始漸漸滯澀，對啊，普通的野獸是不能開口的，「……殺了我……盧……報仇……」

　　我再無法多說一個字，只能看著她。

　　「主上，不要。」小九跑過來，擋在我面前，「我求您，放過他吧。」

　　清鈴輕輕推開他，「我等了一千多年，無論如何都要殺了那個奪走盧的人。可是，他偏偏是神……是我唯一無法傷害的東西。現在，他成為了普通的獸，這是上天給我的機會……」

　　「主上！」小九大聲道，「您說過，無論怎樣的罪行，都可以被原諒。您寬恕了罪孽深重的我們，難道只是因為，我們傷害的不是您所重視的人嗎？因為辰哥哥殺死的是盧，所以一切就不同了嗎？」

　　清鈴直視著我，眸中的淚，閃著光。「對，因為他殺死的是盧，我絕不能寬恕他！」她伸手撫上我的臉頰，好暖，她的手……「你願意讓我殺死你的，對不對？」

　　我點了點頭，這種事，對於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辰哥哥！」小九的聲音裡有種無奈的憤怒。

　　「沒這麼容易啊。」清鈴低下頭，道，「因為你殺死的是盧，光是死，太便宜你了。」她抬頭，笑著，明澈無邪，「盧，會全心全意地守護我，用他所有的溫柔，盡他一切的力量……如果你真的心存愧疚，有一點點懺悔的誠意的話——代替他，留在我身邊。」

　　又來了。我始終不明白的，人類才有的心情。我看著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快答應啊，辰哥哥！」小九走到我身邊，快樂地道。

　　我只好點了點頭。

　　清鈴伸手抱住我，有種炙熱的液體落在我身上，她在哭嗎？為什麼？「……從今天起，你是我的『役鬼』，不再是什麼『食邪』了……你的名字，就改叫『無邪』……」

　　那一個瞬間，我的人生徹底地被改變了……即使我所擁有的，將是短暫如晨露般的生命；即使我將失去人形，永不能再開口說話；即使我將喪失「神獸」的力量，墮落為一隻無用的「役鬼」；即使……我將生存在這個我不曾瞭解，也許將來也不會瞭解的人類的身邊……但是……

　　——不被任何東西束縛，自由自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