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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秀山明》第8章
第七章

  尉遲明玥奔出門外,深深地吸氣。寒冷,讓她稍稍清醒。她呆呆看著滿苑的梅花,心口依然悸動,不可平復。

  ……

  而後數日,一切太平。除了婢女們愈發喜愛往狄秀房中去,借照顧之名,行調戲之實外,諸事如常。

  乃至元宵佳節,南苑之內一片歡欣。一大清早婢僕便開始忙碌,在苑中各處掛上花燈應節。

  尉遲明玥匆匆吃過早膳,就到花苑裡看花燈。雖未到點燈之時,但燈型各異,五彩繽紛,已然可愛。她在苑中轉了一圈,心情愈發愉悅。每年過了元宵,她便返回南陵王府。她雖姓尉遲,但卻從不覺得此處是家,那疏離隔閡之感,從未消除。

  她想到這裡,不免有些感慨,待抬眸之時,卻又看到了讓她無語的場面。

  連日晴好,苑中雪化。一眾婢女便趁著和暖,扶著狄秀出來散步。可在尉遲明玥看來,與其說是「扶」,不如說是「牽」。南苑的婢僕雖不是尉遲山莊之人,但平素也是恭敬得體。何況,她們戲狎之人,是「狄總管」……

  「狄總管」是怎樣的人物,山莊上下都很清楚。而他出事之後,以往無人敢提的舊事也流傳開來。

  他本是孤兒,自幼被尉遲山莊收養,隨了養父的姓。待年紀稍長,便入莊為僕。當日跟他一同入莊的,還另有三人。莊主見他們四人年紀相仿,又皆是人品出眾,便以「鍾靈毓秀」四字各賜了名字。而到如今,「鍾」「靈」「毓」三人都已亡故。莊內曾有一句戲言,謂之「一枝獨秀」。然而,但凡說過此話的人,非死即傷。眾人心知是狄秀所為,卻不敢說破。畏怯之餘,猜疑又起,怕是那「鍾」「靈」「毓」三人之死,也與狄秀脫不了關係。而後,狄秀升任總管,莊內不服他的,幸者逐出山莊,不幸者死不見屍。婢僕之流,又有誰敢放肆?

  但如今,婢女中有拉著他的手引著他走的,有挽著他的手臂為防他摔倒的,更有偎著他替他做支撐的,全無尊卑,毫不避諱。最讓人無語的是,這些婢女口中喚的,無一例外是:阿秀

  尉遲明玥隱隱覺得,這些婢女才是真正的趁人之危、藉機報復……

  想到這裡,她皺眉長歎。她遲疑片刻,終是走了過去,不滿道:「越來越沒規矩了。他傷還沒好吧?」

  婢女全然無懼,笑答道:「稟四小姐,是梅先生說他躺了數日,當下床走動一下才好。」

  尉遲明玥被堵住了話,一時無言以對。這時,婢女中有機靈慧黠者,開口笑道:「四小姐,今日是上元佳節,奴婢們還有好多事做呢。不然,您陪阿……狄總管繼續走動吧!」

  此話一出,婢女們皆笑得花枝亂顫。

  尉遲明玥不禁羞惱,正要訓斥。婢女卻把狄秀扶到了她面前,將他的手交到了她的手上。

  「四小姐小心扶好,我們先走了。」

  此話一出,婢女嬉笑散去。

  「你們……」不等尉遲明玥出言抱怨,婢女們早已逃去無蹤。她生氣欲追,卻驀然察覺了自己手上的重量。

  狄秀緊緊抓著她的手,身子微微有些搖晃。尉遲明玥就見他的左腳懸空,並不著地,想必是傷勢所致。她抬眸,就見他眉峰微蹙,神色苦惱。但看到她看他,他隱去苦惱,展眉微笑。

  尉遲明玥竟生了片刻恍惚。

  眼前的人,頭髮鬆鬆梳辮,穿著藏青單衣,披灰鼠斗篷,樸素簡單,全無配飾。往日的那一身矜貴之氣,蕩然無存。

  她不由地開始回想她記憶中的「狄總管」。

  雖不交往,但在山莊之內,也有照面。任何時候,他皆是錦衣華飾、冠帶楚楚。因與他交惡,即便相遇,她亦視若無睹。而他,也只是微微低頭,尊一聲「四小姐」,別無二話。

  而現在,她竟執著他的手,看他溫良誠摯地笑……

  她心上又生了那莫名悸動,也不知自己這樣站了多久,直到婢女輕聲喚她,才回過神來。

  「……四小姐,三小姐來了。」婢女道。

  尉遲明玥微驚,轉頭相應,「三姐?」

  尉遲家的三小姐奉玨便站在那名婢女身後,正皺眉看著眼前的景象。尉遲奉玨生得柳眉杏眼,粉面桃腮,自是個標緻的美人。她身姿秀頎,挺拔玉立,更添一份英氣。她與二小姐采瑤同出一母,亦是知書達理,但比起尉遲采瑤來,缺了幾分溫柔內斂。

  尉遲明玥察覺她的眼神不悅,方才想起自己和狄秀的姿勢曖昧。她心生尷尬,但念及狄秀的傷勢,並不鬆手。

  她見尉遲奉玨不說話,開口問道:「三姐有事?」

  尉遲奉玨沉默片刻,才道:「今日上元佳節,爹爹晚上設宴『水月台』,四妹記得賞臉。」她說完,轉身就走。

  尉遲明玥見她如此,也生了不悅。她皺起眉頭,自語般抱怨:「什麼口氣啊……」

  ……

  當日夜裡,尉遲明玥稍事打扮,領著兩名婢女,往「水月台」赴宴。

  水月台此名,取自佳句:掬水月在手,自是依水而建。台下遍植荷花,時值冬日,雖無荷花可賞。但今夜雪淨天清,皓月當空,別有一番空明意境。

  尉遲思廣在水月台上設下十桌筵席,宴請親族宗室。

  尉遲明玥到場之時,只覺眾人看她的眼神與往常不同,甚是詭異。她雖有疑惑,但也不多想,逕直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尉遲思廣見她來,含笑道:「明玥你來啦,快坐。」

  待尉遲明玥坐下,他又寒暄幾句,問過了狄秀的傷勢,繼而宣佈開席。

  尉遲明玥想起先前替狄秀療傷時梅子七說過的話,心頭感受,難以名狀。她抬眸看了看同桌之人,見他們皆是和顏悅色、愉悅談笑,說不盡的兄弟和睦、父慈子孝,又覺得自己多想了。

  她輕歎一聲,剛要舉筷,卻發現尉遲采瑤並未在席,不免奇怪。她停筷,疑惑問道:「二姐呢?」

  同桌之人笑聲微滯,不自然地安靜下來。

  只聽長男尉遲文成開口:「二妹抱恙,數日前便遵了大夫囑咐,去別館靜養了。」

  尉遲明玥頓生驚訝。好端端的,為何病了?而且還要去別館靜養?這些事情,為何無人跟她提起?

  「是什麼病?」她又問。

  尉遲文成卻笑道:「四妹,今日佳節,休提這些。來,我敬你一杯。」他說罷,舉杯相邀。

  同桌之人聽得此話,皆舉起酒杯,邀她共飲。

  尉遲明玥心覺異樣,卻又不知因由。她又見身旁的尉遲奉玨神色陰沉,默然飲酒,不僅疑惑更深。但眾人如此敷衍,自然是無意答她。她皺了眉,思忖片刻,終是忍了疑惑,舉杯飲酒。

  眾人飲罷,復又談笑如初,氣氛歡喜和滿。

  尉遲明玥看著與自己同桌的兄姐,心頭感觸,難以言表。雖是血脈相系,但人情淡漠,叫人害怕。

  她漸漸坐不住了,站起身來,道:「我不吃了。」

  尉遲思廣見狀,略顯不悅:「明玥,別鬧了。」

  尉遲明玥冷然道:「有什麼關係?反正少一個姊妹,也沒人在乎。」

  不等尉遲思廣責備,尉遲奉玨拍案而起,冷笑道:「尉遲明玥,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們?」

  尉遲明玥微驚,就見尉遲奉玨臉色潮紅、言語激動,顯然是醉了。她不願多做爭執,轉身欲走,卻被尉遲奉玨一把拉住。

  「不准走,把話說清楚了。」尉遲奉玨皺眉道,「說我們不在乎姊妹之情,你又如何?狄總管和二姐已經定親,你為何橫刀奪愛?!」

  尉遲明玥聞言,忿然道:「我何時橫刀奪愛?!」

  尉遲奉玨冷冷一笑,「敢做不敢認麼?你平日裡的光明正大哪兒去了?」

  尉遲明玥皺眉,厲聲道:「沒做過的事,我為何要認?!」

  尉遲奉玨大聲道:「哼!那日狄總管說喜歡你,這裡很多人都聽到了。而後,你將狄總管留在南苑療傷,二姐曾去探望過一次,回來之後就一病不起。今早在南苑你與狄總管舉止親密,我可是親眼看見的,你還敢說沒有?!」她伸手指著尉遲明玥,「我就奇怪,當初你為何反對二姐和狄總管的婚事……原來,你是這般卑鄙無恥之人!」

  尉遲明玥聞言,微微驚愕,卻不退讓,「隨你怎麼說,總之我沒做過對不起二姐的事。」

  尉遲奉玨冷笑,道:「做沒做過,你自己心裡清楚!」

  眼見她二人爭吵不休,尉遲思廣出聲喝制,道:「奉玨,住口!不准這麼說你四妹!」

  尉遲奉玨頓生哀戚,委屈萬分地喊道:「為什麼不能說!一直以來,她仗著自己是南陵王府之人,對我們頤指氣使、百般責難……」她又望向了尉遲明玥,冷冷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尉遲明玥心中怒極,正要反駁,一眾親族卻紛紛上前勸慰。

  「明玥,她醉了,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尉遲文成開口,賠笑道。

  此時,次男尉遲武德正拉著尉遲奉玨,示意她少說幾句。

  尉遲明玥環視一周,終是忍了怒火,轉身離開。

  身後,尉遲奉玨喊道:「哼!尉遲明玥,你別高興得太早了!奪人所愛,人恆棄之!你會有報應的!」

  尉遲明玥聽著那聲音叫囂,不自覺地加快了步子,竟如同逃避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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