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尉遲明玥隨狄秀走了許久，快到戌時，竟到了一處小鎮。狄秀拉著她繞過一片民宅，拐進小巷，又走了片刻，才到了一處房舍。

　　那是間再普通不過的屋子，連著一個小院，院中植著花木。夜色昏暗，不可詳辨。

　　狄秀推開院門，走到一棵樹下，撥開泥土，拿出了一枚鑰匙來。他打開房門，拉著尉遲明玥走了進去。

　　待狄秀點了燈，尉遲明玥方才看清屋內的狀況。那是三丈見方的客堂，堂中央是一張方桌並四張長凳，對面靠牆放著一張茶几兩把竹椅，左手邊的門口應是廚房，右手邊的想是臥室。

　　狄秀執燈，領她走進臥房。臥房之內，亦是樸素。除了床鋪之外，只有一個樟木櫃子，一張書桌，一把椅子。尉遲明玥不由得想起他在尉遲世家內的房間，也是這般樸素，這般單調。

　　狄秀鬆開她的手，放下油燈，走到樟木櫃子前拿出了幾件衣裳遞給她，道：「把濕衣服換下來。先換上我的吧。」

　　尉遲明玥接過衣裳，點了點頭。

　　狄秀笑了笑，道：「我去燒水。」他說完，轉身走出房間，輕輕帶上房門。

　　尉遲明玥也笑了起來。她換好衣裳，在床沿坐下。他的衣服對她而言，實在是大了些。她抬起手臂，看著又寬又長的袖子，笑得歡樂。她想了想，又收回手來，聞著衣服上的味道。淡淡的樟木香，讓她生了莫名羞澀，不禁紅了臉。

　　這時，狄秀的聲音隨著叩門聲一齊響起：「好了沒？」

　　尉遲明玥立刻放下手來，端正坐好，應了一聲。

　　狄秀這才推門進來。他端著熱水，在床頭的矮櫃上放下，繼而擰起浸濕的手巾，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臉上的灰塵。

　　尉遲明玥看著他，又輕輕皺起眉頭來，道：「你為什麼不換衣服？」

　　狄秀應道：「待會再換。」

　　「不行！現在就換！」尉遲明玥嗔道，「不准你穿這件衣裳！」

　　狄秀無奈地笑了笑，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你別看就是了。」

　　尉遲明玥微微一愣，又想起了他未恢復心智時，也曾做過同樣的事情。她心上溫熱，不禁感慨。是啊，他就是他，何曾變過……

　　她輕輕握上他的手腕，拉開他的手，低低地重複了一遍：「……不准你穿這件衣裳……」

　　狄秀笑著搖了搖頭，「四小姐，你不是要狄某當著你的面脫衣裳吧？」

　　尉遲明玥不禁羞紅了臉，低著頭嘟噥道：「……你又不是沒脫過。」

　　狄秀聞言，竟生了一絲羞澀。他皺眉起身，道：「過去之事，多說無益。你……你休息吧！」他說完，端起水舉步離開。

　　尉遲明玥見狀，忙跟著他一起走了出去。狄秀察覺，卻不制止，任她跟隨。

　　尉遲明玥隨著狄秀到了廚房，一進門，便滿心好奇地打量了起來。灶台、柴火並鍋碗瓢盆，都是見所未見。灶上的大鍋裡燒著熱水，正騰騰地冒著熱氣。

　　她走到灶邊，饒有興致地看他盛水。她想了想，開口道：「我幫你打水，你去換衣裳！」

　　她說完就要拿水瓢，但她的手剛抬起，就被狄秀輕輕一拍。

　　「不准碰。」狄秀皺眉，輕聲斥道。

　　尉遲明玥皺眉，揉著自己的手背，不滿道：「不碰就不碰。哼！」

　　狄秀看她一眼，不禁動容。他的衣裳穿在她身上，鬆鬆大大，全無樣子。袖子長過了她的手指，她也不知道要挽起一些。她的頭髮已全部放下，黑緞似地披在肩頭。此刻，她臉頰微紅，抿著嘴唇，似在生氣，顯得愈發嬌俏可愛。

　　這樣的場景，他從未想過。可現在，他知道，眼前的一切並非夢境。他噙著笑意，移開目光，繼續盛水。

　　尉遲明玥見他微笑，自己也笑了起來。她想到了什麼，稍加思忖，開口道：「狄秀……我不回南陵王府了……」

　　狄秀微驚，轉頭望著她。

　　「我知道，我娘那樣對你，要你去南陵王府，一定會讓你為難……」尉遲明玥的神情認真非常，說出口的話，沒有半分猶豫，「尉遲山莊也不是什麼好地方，別去管它了。我就跟你住在這裡……」她的臉上生了笑意，明麗動人，「我雖然什麼都不會，但是女紅也是從小就學的。以後，你種地，我繡花，好不好？」

　　狄秀聽罷，不可自抑地笑了起來。

　　眼看他笑得輕顫，尉遲明玥皺眉，怒道：「我說的話很可笑麼？！」

　　狄秀抬眸，邊笑邊道：「我……不會種地……」

　　尉遲明玥一驚，「哎？你竟然不會！」

　　狄秀笑得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平了氣息，道：「我為什麼要會？」

　　尉遲明玥聞言，皺著眉頭，苦惱道：「那怎麼辦？」

　　狄秀滿心無奈。他放下水瓢，拉起她的手，領她回了臥房。他走到樟木衣櫃前，打開櫃門，抽出了最下層的抽屜，取出一個匣子來。他打開匣蓋，遞到了尉遲明玥的面前。

　　尉遲明玥低頭看去，就見匣子分了三格，一格銀票，一格地契，一格珠寶。她雖不諳世事，但這些東西的價值還是知道的。她眨眨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狄秀笑著，帶著一絲無奈，道：「娶妻成家的本錢，狄某還是有的。」

　　尉遲明玥有些尷尬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狄秀合上匣蓋，將匣子輕輕放到她手裡，道：「我們只是暫避而已。待形勢稍安，我跟你回南陵王府。」

　　尉遲明玥抱著匣子，欣喜道：「你願意回南陵王府？」

　　狄秀點點頭，笑道：「總不能真的讓你跟我私奔吧。」他輕輕歎了一聲，道，「先前我有所欺瞞，行事又太過魯莽，是我不對。我會好好向王爺和郡主賠罪……」

　　尉遲明玥聽他這麼說，愈發歡喜，她放下匣子，一把抱住他，埋首在他胸口，低低地笑。

　　狄秀輕輕摟了摟她，繼而一把把她抱起，走到床邊，將她放在了床鋪。他展開被子，替她蓋好，繼而道：「你也累了，快睡吧。」

　　尉遲明玥點了點頭，目送狄秀離開。待他走到門口，她卻又想到了什麼，開口叫住了他，「狄秀……」

　　狄秀站定，回頭看著她，「怎麼了？」

　　尉遲明玥望著他，笑得羞怯，道：「其實，這身衣裳……你穿著很好看……」

　　狄秀失笑，點頭應道：「多謝四小姐讚賞。」

　　「不准叫我四小姐！」尉遲明玥不滿。

　　狄秀笑意溫柔，喚了一聲：「明玥。」

　　聽到他如此喚她，尉遲明玥才明白了何為心滿意足。安心之時，倦意頓生。她慢慢閉上眼睛，含著笑意，漸漸入睡……

　　狄秀帶著笑意，走了出去，輕輕關上了房門。他站在門外，一時竟捨不得離開。便在這時，他察覺異樣，笑意頓收。他疾步走到屋外，只見院中，赫然站著一個人。

　　看到此人，狄秀的眉頭深鎖。他壓低嗓音，喚道：「莊主……」

　　來者，正是尉遲思廣。他站在淒迷雨色之中，背著雙手，神色微惱。

　　狄秀一身戒備，靜靜看著他。

　　尉遲思廣輕歎一聲，同樣壓著嗓音道：「很意外吧。」他踱上幾步，「這處居所雖然隱蔽，但也不難找……」

　　狄秀壓著驚惶，看了看四下。

　　「放心，只我一人。」尉遲思廣看了一眼臥房窗戶的燈光，道，「我不想驚醒明玥。」

　　狄秀聞言，懼意愈甚。

　　「狄秀，你自小跟在我身邊，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清楚得很。」尉遲思廣道，「你任總管這些年來，不斷拔除我的親信，更暗中侵吞尉遲山莊的產業。這些事，我早有所察，卻不動你，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狄秀皺眉，答道：「因為我還有利用價值。」

　　「錯。」尉遲思廣笑道，「因為無論你做什麼，都在我掌握之中。你是鬥不過我的，所以我一點也不擔心。」

　　狄秀不禁生了一絲恨意。

　　「我本不想殺你。」尉遲思廣笑意漸收，道，「不過你膽子太大了，吞下尉遲山莊你還不知足，還想打南陵王府的主意麼？！」

　　狄秀冷笑，「莊主多慮。」

　　「事到如今，你也不必狡辯了。」尉遲思廣歎了一聲，「可憐明玥涉世未深，竟會受你蒙騙。你若死了，她少不得要傷心，還是做成你負情離去更妥當啊。……你有什麼遺願就說吧，主僕一場，我必然應允。」

　　「尉遲思廣，你不要逼我！」狄秀咬牙，強壓著聲音，道。

　　「看來是沒有遺願了。」尉遲思廣淡淡一笑，不再多言，一掌擊向了狄秀。

　　狄秀並不躲閃，起掌相應。

　　掌力相擊，兩人都被逼退了數步。狄秀踉蹌地退到了桌邊，只覺體內真氣翻覆，竟是不敵。

　　尉遲思廣甩了甩手臂，「武藝雖好，內力還差一截呢。認命吧。」

　　他說罷，復起一掌，正要再攻。這時，勁風破入，一道人影倏忽閃入屋內，攔在了那兩人之間。

　　狄秀看清來者，驚訝喚道：「先生？」

　　尉遲思廣退開一步，亦生驚訝：「你……你是梅谷的人？」

　　來者，自然是梅子七無疑。他滿臉笑意，尊了一聲「莊主」，繼而道：「呵呵，都是一家人，別喊打喊殺的嘛。有話好好說。」

　　尉遲思廣皺眉，「尉遲山莊的家事，旁人休要多管。」

　　「莊主，原本的確是你尉遲山莊的家事，可是……」梅子七笑得無奈，回頭看了狄秀一眼，道，「可是他就快做南陵王的外孫女婿了，莊主還是要給王爺幾分薄面才好啊。」

　　「外孫女婿？！」尉遲思廣驚惱不已，道，「荒唐！王爺豈會答應這門婚事！」

　　梅子七正要再勸，卻聽門外傳來一個溫雅女聲，道：「我答應了。」

　　聽得這個聲音，尉遲思廣微微一怔。他回頭望去，就見明霜晨執傘站在門外，神色泰然。

　　「霜晨……」尉遲思廣叫出這個名字，又覺不妥，改口道，「郡主。」

　　明霜晨望著他，只是微微頷首，繼而道：「這小子現在是我南陵王府的人，你休再傷他。」

　　尉遲思廣皺眉，道：「郡主……你當真答應他和明玥的婚事？你可知他……」

　　「他是怎樣的人，明玥清楚就夠了。」明霜晨看了狄秀一眼，如是道。

　　狄秀聞言，心上的驚訝，漸化了感激。他開口，聲音滯澀，道：「多謝郡主成全。」

　　明霜晨並不應答，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梅子七見狀，笑得欣慰。

　　尉遲思廣依舊眉頭深鎖，滿臉不悅。

　　一時間，眾人皆沉默了下來，四周唯剩雨聲淅瀝。

　　正在這時，臥房之中，忽生一道白光，炫目無比。

　　眾人皆驚，不明就裡。卻聽尉遲思廣驚呼了一聲：

　　「天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