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別……碰我!」狄劍淮厭惡地嘶吼著,他的力氣已稍微恢復,但四肢仍然提不起勁,因此當路得想伸手褪去他的長褲時,他只能以怒聲阻止她。
路得的手怔在他的褲腰之前,抬起頭盯著他的臉龐,眉心受傷地攢起。
「你的身體得清洗一下……」她盡量保持著平緩的語氣。
「不需要。」他痛楚且困難地移動著身體。
「難道你能忍受那些人的手留在你身上的氣味?」她擰著眉。
連她都受不了了,她不相信他忍得住。
「總比被妳碰觸還好……」他喘著氣,口氣中全是嫌棄和犀冷。
她再度被激怒了!
為什麼他就是不懂?不懂她所做的一切全是因為愛他?她對他用了多少心?為什麼他就是感受不到?為什麼不再像之前那樣笑著對她?為什麼要用那種看著什麼醜陋的東西的眼神望著她……
所有的酸楚在瞬間化為怒恨,她報復地扯開他的褲子,邊動手邊怒叫:「好,你愈是討厭我,我就愈要碰你,看你能奈我何……」
「住手!妳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他大驚,厲聲唾罵。
她臉色蒼白地蹙緊雙眉,手卻不停,一把脫下他身上僅有的衣物,架起他走向浴室,將他推進寬大的浴池之中,二話不說拿起蓮蓬頭便往他頭上沖洗。
他氣得掙扎想站起,但她用力將他壓下,冷冷地道:「你現在根本贏不了我,別費事了。」
「妳……」他咬牙切齒地瞪著她,痛恨自己此刻竟像個廢人一樣任人擺弄。
她不再浪費時間和他對峙,跪倒在他身後,直接幫他搓洗著那頭棕褐色的長髮,還有他高大修長的身軀。
他背後的肩胛處完全看不出翅膀的痕痕,她不得不佩服基因變種的神奇,他那兩片和一般人無異的肩胛內,竟藏著一對驚人的羽翼……
隨著心情顫動,她的怒氣漸漸消逸,然後她的手越過他寬闊的肩線,緩緩地移向他的胸口,當抹上他平滑精健的胸肌時,她突然怔住了!
那奇異的觸感讓她的心一下子如跳豆般在胸腔裡竄進,火焰侵佔了她難得灼紅的雙頰,窘迫的呼吸害她幾乎以為她會就此斷氣……
男人的身體……竟也能這麼勾魂攝魄?
水珠像寶石般凝結在他的身上,瑩瑩閃爍著迷人的光輝,美得令人屏息。
像在探索什麼奧秘,她不自覺地以指尖輕撫著他的頸間、胸膛、雙臂……隨著手的游移,她的胸口也脹得愈來愈滿,到最後,她的手來到他緊實的小腹,一陣觸電般的感覺衝撞進她的血脈,她愣了愣,陡地抽回了手,傻眼地呆望著他,腦子頓時一片空白……
除了嘩嘩的水聲,她還聽見了自己如鼓擂鳴的心跳聲!
狄劍淮也睜大了雙眼,一股暖意在他冰冷的心靈深處淹漫開來,他很清楚,輕炙著他的並非浴池裡的水溫,而是她躑躅又好奇的碰觸。
他既詫異又納悶,原以為他會覺得噁心,會聯想起多年前尤金侵犯他的那種憎怒,但意外的,在她纖秀的手指觸摸下,他的身體竟然有了微妙的反應,尤其在看見她濕透的白襯衫貼在她肌膚上,小巧飽滿的胸部就這麼隱隱若現地誘惑著他的目光,他冷凍了多年的感官一下子復甦了,全身的血流瞬間都匯聚到他的下腹,膨脹而灼熱……
為什麼會這樣?他理應痛恨又厭惡她的啊!不是嗎?
還是……他的慾望已積壓到任何女人都可以的地步?
她很快就發現他的異樣,那純男性的堅挺,狂野地呼喚著她的靈魂,她心旌巨蕩,羞澀早已飛到九霄雲外,唯一佔據著她大腦的,只有一個瘋狂的念頭!
她要他!
她想把自己毫無保留地給他!
一次就好……只要一次就好……
這個想法一經起動,她就毫不猶豫地開始褪去她自己的衣物。
「妳……妳要做什麼?」他瞠目駭然。
她沒有開口,只是盯住他,一件件將身上的衣服脫下,很快的,雪白的肌膚逐漸裸露,一絲不掛。
「妳這是幹什麼?難道妳經常這樣?利用男人來當洩慾的工具嗎?」他擰著雙眉低斥。
「對。」她已懶得辯解。
「原來妳是個這麼淫賤無恥的女人!」他怒吼著,心裡卻如浪翻攪。
她的身材嬌小,但曲線玲瓏有致,堅實的乳房比例勻稱迷人,蛇樣的水腰彷彿緊掐住他的頸子,讓他幾乎窒息,更別說那白皙雙腿間的深色毛髮帶來的致命吸引……
他不得不深刻地體認到,她不是個黃毛丫頭,而是個能隨時斷送男人理智的成熟女人!
「無所謂……你怎麼想我、看我都無所謂,我只想留下一個真實的記憶,一個曾經擁有你的記憶……」她喃喃地道,並一寸寸向他貼近。
「妳……」他震懾著她撲鼻而來的女性氣息,那縷縷幽香,擾亂了他的思緒。
她張開雙手,抱住他,將紅唇覆在他的嘴上,像貓一樣輕輕吸吮、舔弄。
他倒抽一口氣,虛軟的手怎麼也舉不起來抵擋,不,或者他得感激他此時的乏力,否則他很可能不是推開她,而是將她摟得更緊。
她充滿挑逗的吻很快地燃起了他的慾火,他粗重地喘著氣,忍不住張口反攫住她柔潤的唇瓣,啃嚙戲弄著,然後舌尖探進了她的口中,和她的小舌互相嬉弄……
路得嚶嚀一聲,酥麻地趴在他身上輕喘,渾身似火,挺立的乳尖正好抵著他的胸口,一陣悸顫竄遍他的四肢,他悶哼一聲,僅存的理智和慾望奮力交戰。
不可以再繼續下去!不可以……
然而,他的堅持在她的熱吻中根本不堪一擊,尤其當他看著她主動地吻向他的頸項和胸前,看著她柔如玉脂的胴體在他身上伏移時,看著她的小手觸摸到他敏感而膨脹的男性時,他最後的防備頓時煙消雲散。
「啊……」他仰起頭,低沉地發出呻吟。
她的心早已晃漾成一片火紅,隨著他惑人的聲音和喘息,雙腿間的熱度也節節攀升,那漫無邊際的空虛,正需要被充實地填滿!
「狄劍淮……」她喚著他,身體有如烈火焚燒,難耐地蠕動著。
他瞇起眼,眉心無言地攢起,俊逸的臉上亦寫著強烈的渴求。
她意亂情迷地俯下身,重重地啄吻著他的唇,接著便將自己最最柔軟的部位迎向他,讓他迷人的身軀拼湊她的缺口,讓他緊密地進入她、佔領她……
「哦……」像被釋放了多年的枷鎖,他難掩愉悅地低吟著,並傾起上身,藉著水的浮力,一舉更加衝入她幽暗濕滑的腔膣。
「啊!」一陣意外的痛楚撕裂著她的下腹,她低呼一聲,眉心絞擰著,潮紅的小臉在瞬間變得蒼白。
他睜開眼,震驚地盯著她,難以相信她竟然還是個處女!
從她熟練地勾起他的情慾和?惑著他的感官,他早已把她認定是個經常利用肉體來征服男人的女人,孰料,這竟是她的第一次?
強忍住那份失去貞操的疼痛,她吸一口氣,暗□地說:「原來……第一次會這麼痛……」
他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內心在這一刻湧入了太多感覺,詫異、錯愕、迷惑,以及自責!
他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他既痛恨她,為何會被她所惑?又為何會在這一刻冒出不該有的憐惜之情?
懊惱地想抽身,他不願再繼續錯下去,但是,他的移動卻反而刺激了她,紅潤迅速回到她的臉上,她嬌喘一聲,不自覺地律動起來。
「啊……別動……」他慌忙地低嚷。「該死的……不要動……」
「我……我不能……」她停不下來,此時,生理的反應已完全支配了她的身體,原始的慾望主宰了她的心魂,她搖晃著,抽動著,狂野如魔界的妖女,放浪形骸得教人心蕩神馳。
「妳……」他被動地被她挑起了前所未有的騷熱,僨張的男性特徵在她的磨蹭下瀕臨了極限,而她兩隻蜜桃般的乳房在他眼前彈動,更強烈地摧毀了他最後的矜持。
他的理智崩潰了!使盡僅存的力量,他一把將她壓進水中,翻身撞擊著她,在她體內抽送。
「啊……啊……我……我……」她從未體驗過這種痛苦的極樂,張口狂呼,喘喘不休。
接著,像是一個世紀,也像是一個轉瞬,時間頓時失去了它的意義,他們被一波波呼嘯而來的高潮吞沒,在層層的狂浪中盡情吶喊、交纏,不再有敵意,不再有對峙,他們的心靈首次產生了共鳴,劍拔弩張的煙硝味也在交合的身體中,短暫地化於無形……
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們彼此的喘息聲……
浴池裡的水不知何時變涼了,他們這才從激情中驚醒,路得略帶羞赧地抽退嬌軀,並以眼尾偷瞄著狄劍淮,方纔他的投入令她既驚且喜,總覺得他對她並非如她想像的那般痛惡,總覺得……他對她還有著那麼一絲絲的溫柔。
「你……」她想說些什麼,卻一時找不到詞彙。
狄劍淮事後立刻就後悔了,他冷著一張俊臉,別開視線,對自己的行徑完全無法理解。
他竟和她就這麼在浴池裡做了愛?更誇張的是還得到了他從未體驗過的滿足和釋放……
天!他是不是有毛病?他恨路得,不是嗎?為何他的身體卻對她有這麼瘋狂的反應?難道男人的情慾都這麼隨便?不管喜歡與否,只要是任何女人就能激起慾望?
這種感覺真是糟透了!彷彿是被自己背叛了一樣,厭棄的心情一下子塞滿了他的胸腔,讓他既痛苦又惱火,忍不住脫口而出,「好了,玩夠了,可以讓我起來了吧?」
路得一怔,一顆原本飄浮的心倏地跌落深淵。
「我不是在玩……」她僵著小臉澄清。
「不是嗎?我倒覺得自己像妳的玩物。」他把所有的躁鬱全發洩在她身上。
「別說得好像你很委屈,你自己不也樂在其中?你敢說你剛才沒有感覺嗎?」她怒聲回擊。
「那得歸功於妳的挑逗,妳在這方面似乎相當拿手,怎麼,妳經常和妳的手下練習這種事嗎?」他尖酸地諷刺。
她臉色刷白,握緊拳頭瞪著他。
他竟把她說得像個妓女?他明明知道她把第一次給了他,卻還說這種可惡的風涼話?
「你是我第一個男人,也會是最後一個。」她陰鷙而鄭重地宣稱。
她信誓旦旦的口氣讓他震了一下,她認定了他的那種神情更讓他難以招架。
可能嗎?這個刁鑽狡黠的路得是真的愛著他?
還是……這又是她的另一個詭計?
「話別說得那麼滿,角川,像妳這種女人禁得了慾望的考驗嗎?我真懷疑……」他冷笑著。
「你……」在她這樣奉獻她自己之後,他還是叫她角川?
「而且我一點都不希罕妳的感情,妳的愛,對我來說一文不值。」他決絕地道,只想快點斬斷他和她之間這些若有似無的牽扯。
這句話,讓路得徹底死了心,她咬著下唇,躍出浴池,抓起浴袍穿上,從小桌上拿起一把槍,轉身對準他。
「好,我懂了,不論我再怎麼努力,總之你就是不愛我,那麼,我也不用再費心救你了。」她愴然地道。
「妳要救我?為我背叛妳的主子們?妳敢嗎?」他哼笑。
她敢嗎?為了愛情而背叛「諾亞方舟」?
不,她的生命已和「諾亞方舟」密不可分,即使她再厭惡它,她仍然無法脫離這個組織,因為,除去「諾亞方舟」,她就什麼都不剩了。
但是,在許可的範圍內,她還是可以幫他一次,就這一次……
「別激我,狄劍淮,我敢做的事可多了,不過,現在已不需要讓你知道了,你就好好地去伺候亞伯拉罕,任他蹂躪吧!」她說罷,毫不遲疑就開槍。
他大驚,沒料到她翻臉比翻書還快,還沒出聲,消音的子彈就「滋」一聲,打進他的胸口,他劇痛地向後仰跌,沉進池中。
水浸漫了他的眼耳和口鼻,他只朦朧地看見立在浴池邊的路得似乎在說著什麼,但他已聽不清楚,到後來,視線也愈來愈模糊,路得的影子也在黑暗中消失了。
他再度醒來,人已在一個富麗堂皇的寢室內,映入眼中的,是大床四柱上的流蘇和錦緞刺繡,接著,他聞到了一股挾著奇特氣味的野花異香,那氣息讓整個寢室充滿了奢華、慵懶,卻又惹人淫窒的情調……
這裡是?
正納悶著,亞伯拉罕那張色淫的老臉突然近在眼前,而他的手則貪婪地在他的臉上撫摸。
「呵呵呵……你醒啦?正好,我可不喜歡玩個死人,要有聲音、有呻吟、有掙扎,那才有趣……」亞伯拉罕笑嘻嘻地說著,早已被眼前全裸的美男子惹得春心大蕩。
為了和狄劍淮共度春宵,他刻意將貼身護衛支開,以免打擾到他的好事,因此房內只有他和狄劍淮兩人。
「把你的手拿開!髒老頭!」狄劍淮怒聲低喝,眉頭攢得幾乎打好幾個死結,路得竟然真的把他拔個精光交給了這中東的變態老色鬼?
突然,他呆愕了一下,猛地想起路得向他開了一槍,怎麼他居然沒死?
一思及此,他立刻伸手撫著胸口,這一動,他赫然發現,體內的麻醉藥性不知何時早已解除,他渾身都充滿了力量!
這是怎麼一回事?
皺起雙眉,他微揚起頭,低頭一看,哪有什麼槍傷?光裸的胸膛上,只有一個細小的紅色印子,看來如同被蚊蟲叮咬一口而已,根本沒有傷痕。
亞伯拉罕以為他企圖抵抗,嘿然一笑,道:「尤金博士說了,沒有解藥的話,你這麻藥得四十八小時才會退,所以我勸你就別浪費體力了。」
沒有解藥的話?
這麼說,有人給他解藥了?
他摸著那個小小的叮孔,恍然有了答案。
路得對他開的那槍,不是一般的子彈,而是顆解藥劑!
她真的救了他……
為什麼?她為什麼要幫他?
不懂!他愈來愈不懂她的所做所為,也摸不透她的想法,一下子說愛他,一下子又欺騙了他;一下子天真溫柔,一下子又殘忍狡獪……
到底她是一個怎樣的女人?
到底他對她又是怎樣的感覺?
正當他思緒凌亂之際,亞伯拉罕已褪去身上的白袍,饞笑著爬上了大床。
「乖一點,我才會好好疼你,懂嗎?」他說著便色急地撲向他。
他憎惡地冷哼一聲,一把攫住亞伯拉罕的手腕,用力一折,亞伯拉罕的手臂應聲而斷。
「啊──」殺豬般的叫聲差點將屋頂給掀了。
「噓,小聲點,色鬼,不然外頭的人會以為你太興奮了。」他嘲弄地將他壯碩的身軀踢下床,然後在櫃子中找尋蔽體的衣物。
亞伯拉罕痛得死去活來,又驚又怒地揚起頭。「你……為什麼能動?」
他抓起一件白色上衣及長褲套上,棕褐髮往後一甩,冷笑著,「憑這點麻醉劑就想擺平我?太天真了!」
「有人幫你,對吧?」亞伯拉罕不愧是個財團總裁,馬上就想到這一點。
「沒錯。」他坦承不諱。
「是誰?」亞伯拉罕大怒。
他可以直接供出路得,讓他們起內哄的,可是他並未抖出她的名字,原因是什麼,他也不清楚,也許他只是想回報她救了他這一次。
「去地獄向撒旦要答案吧!」他惻惻一笑,走近他,陡地亮出一根羽毛,輕輕沿著他的臉頰劃向頸部動脈,作勢往下扎去。
「等等……別殺我……」亞伯拉罕驚叫著。
「原來你也怕死啊?那為什麼卻能狠心對孩子們出手?這些年來,葬送在你們『諾亞方舟』手裡的孩子有多少,你數過嗎?」他獰狠地瞪住他,怒聲質問。
「這……這全是索羅門和保羅的主意……我只不過是出資者……」亞伯拉罕急著將責任全部推卸掉。
「這樣啊!你出資,並且玩弄那些孩子?所以你不是兇手?是嗎?」他不等他說完,便憤怒地將他推開,手一揮,一根羽毛刺入他的大腿。
「哇……」亞伯拉罕痛呼著。
「十五年前的變種人實驗室,死掉多少孩子,你知道嗎?他們即使沒死,所受的痛苦有多大你能瞭解嗎?」他每說一句話,就射出一根羽毛。
「哇!不……哇!不要再……」亞伯拉罕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算算,他身上已插了四、五根羽毛,再插下去,他就成了刺蝟了。
「你們的一條命,拿來償還這些罪惡都不夠!一刀殺了你太便宜你了,現在,我要讓你嘗嘗慢慢痛死的滋味。」他狠笑著,奮力一張,一對翅膀舒展開來,銀色的羽翼閃閃發亮,炫目懾人。
「你……」亞伯拉罕已聞到了死神的氣息。
這一刻,他才驚覺自己是否做錯了,他們自以為有能力改造人類,可是他們根本沒有力量控制這些變種人,基因實驗……等於是在玩火!
「你們曾經想像過被自己創造的變種人屠殺的情形嗎?」狄劍淮滿臉殺氣地逼近他。
「不……」亞伯拉罕嚇得魂不附體,眼前俊美的天使已不復美麗,他眼中的狄劍淮像是從地獄中前來向他索命的惡靈。
驚恐中,他使盡最後力氣,爬到大床邊,按下床頭的警鈴,霎時,整棟大樓鈴聲大作,他則傾盡力氣大喊:「救命啊!救命──」
門外立即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狄劍淮大怒,揚動翅膀,羽毛如雨飛出,全數扎進亞伯拉罕的皮膚。
「哇──」亞伯拉罕慘叫地倒下,全身插滿了羽毛,痛得不斷抽搐。
這時,門被撞開,路得領著一群手下衝了進來,她一見他還留在房內,略感吃驚,但很快就將目光移向亞伯拉罕,低呼一聲:「亞伯拉罕主人!」
亞伯拉罕的貼身護衛更是焦急地想衝過來,但才跨出一步就被喝止。
「別過來!只要我拔出他頸子上的羽毛,他必死無疑。」狄劍淮一腳踩在亞伯拉罕的胸口,冷冷威嚇。
路得伸手阻擋了護衛,表情顯得莫測高深,她看看亞伯拉罕,又看看他,忽然道:「狄劍淮,看來你是脫困了。」
「是的。」狄劍淮也望著她,心口劃過許多異樣的感觸。
再次面對著她,他竟會無端端想起了她溫暖的胴體在他身上狂野激盪的模樣,他的身體依然懷念著那場激烈的交纏,她的每一寸肌膚、曲線,都已深深烙進他的腦海,刻骨銘心……
第一次有人能這麼深入他的心靈,在那裡,長久以來他只存放著「天旋」的影子,而今她就這麼毫無顧忌地闖入,這多少讓他感到有點不知所措。
「既能脫困,那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她擰著雙眉,並不因再見到他而喜悅。她都已放他自由了,為何他還不走?憑他的能力,要悄悄離開天堂島絕非難事啊!他難道不明白,錯過這次機會,她就不能再放過他?
「使徒?」亞伯拉罕的護衛不解地看著她。
她瞪他一眼,將他滿腹的疑問全瞪回喉嚨。
「我說過,我要將這裡夷為平地。」他豈能就這麼一走了之?他來這裡的目的可還沒達成。
「你還是想將這裡銷毀?」她眉一挑,頗感興味。
「對,消滅一切。」
「你要消滅的一切……也包括我在內?」她胸口溢出淡淡苦澀。
他怔了怔,被問住了。
他想殺她嗎?
不……也許在得知被她欺騙的那一刻,他恨極了她,但現在……現在他並不想殺她,一點都不想……
「似乎身為『諾亞方舟』的一員,就注定成為你的敵人……」她擠出一抹微笑,又道:「好吧!我欠你的也還清了,現在起,我們就好好來打一場吧!」
她認了。
此生絕對得不到狄劍淮的愛了,不過,就算如此,她還是不能親眼見他淪為活體實驗品。
「妳……」他的心情突然變得好沉重。
「就當我們才剛認識,『天璣』,你失去了離開的好機會,現在要走,恐怕不容易了。」她冷冷一笑,不讓他有回神的機會,陡地舉槍朝他掃射。
狄劍淮驚訝地揮翅遮擋,並向一旁躍開,心思亂成一團。
才救了他,卻又要殺他?她到底在想什麼?
接下來,他無暇細想,路得的進攻凌厲驚人,他不願和她正面過招,射出羽毛掩護,乘機破窗飛出。
路得追到窗口,看著他的銀翼在月光下閃耀,心意更加堅決,朝手下命令:「叫所有人全部到地下研究中心,在每個出入口圍堵他,記住,我要活口。」
「是。」
手下們全數退出房間,亞伯拉罕的護衛則衝向他的主子,路得見大家離開,陡地出手砍向那名護衛,那人悶哼一聲,昏倒在地,她才緩緩踱到亞伯拉罕身邊。
「路……路得……妳……」亞伯拉罕被這一幕震得瞠目結舌。
「亞伯拉罕主人,你看起來好像很不舒服哪。」她倚著頭,關心的口氣聽來帶點冷淡和優閒。
「妳……到底……」亞伯拉罕痛苦又恐懼。
「我馬上就讓你脫離苦海,馬上……」她說著突然伸手拔出他頸動脈的那些羽毛。
「妳……」血像是噴泉般從亞伯拉罕的脖子噴出,他兩眼凸起,似乎難以置信。
「很訝異嗎?這麼多年來,你難道都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們嗎?」她雖然笑著,但臉上已一片冰寒。
「怎麼……」他嘎聲抽氣。
「我被你們利用得也夠久了,我一直在想,什麼時候才能不聽你們的使喚,現在,機會來了,我又怎能不好好利用呢?」她壓低聲音道。
的確,她忍得夠久了,從五歲被帶進收容中心,她的機智聰敏和反應敏捷使她在一群平凡孩子中被挑選成為「諾亞方舟」未來使徒的一員,那時,她深感榮幸,志得意滿,以為能一步進入天堂,殊不知,那只是個煉獄的開端,她得學習欺騙、佈局、暗算等等伎倆以求自保,她挨過了多少生死關頭,承受了多少身心壓搾,才活到現在?那種辛酸,豈是這三個發明這種殘酷遊戲的老頭們所能體會?
二十一世紀的這個「諾亞方舟」,不但不能將人類帶往天堂,反而將人類送往地獄,它,早已淪為人類野心的表相,一個墮落的代名詞!
「妳……這個……叛……徒……」他猙獰地吼著,但聲音聽來已如棉絮。
「我背叛了誰?你嗎?還是宋保羅、索羅門?你們用最殘酷的方式養大了我,我還應該感激嗎?在你們眼裡,我只是你們的殺人工具和奴僕,不是一個『人』,多虧了你們,我從不知道什麼叫『愛』,也因為你們,我的生命只是一頁殺戮的紀錄,所以,這不叫背叛,這是報答,我只是用你們教我的『殘酷』回報給你而已。」她微向前傾,眼神好深、好冷。
「妳……」
「對了,順便告訴你,你那種好男色的怪癖,真讓我覺得噁心透頂。」她輕蔑而鄙夷地丟下羽毛,轉身走向房門。
亞伯拉罕氣得連殘存的一口氣也提不上來,他就這麼看著她逍遙地走開,喊不出一點聲音,頹然倒進血泊之中,痛苦地慢慢斷氣。
路得不再回頭,大步離開,順手將門重重關上。
她得想辦法把狄劍淮趕離這裡,他再繼續留下來,也許到最後連她都救不他!
匆匆回到她自己的房間,她迅速打開電腦,連線上網,在鍵盤上連續敲了幾個指令,然後噙著謎樣的笑意,走出房門,前往貴賓休息室,這時候,那兩位老人家也該醒了。
果然,當她來到宋保羅的門外,他和索羅門正好衝了出來,一看見她,便驚駭地急問:「路得,出了什麼事?」
「不好了,『天璣』逃了,而亞伯拉罕主人他……」她換上一臉沉鬱。
「亞伯拉罕怎麼了?」宋保羅詫異不已。
「亞伯拉罕主人被殺了……」她神情悲痛不已,不過內心卻在竊笑。演戲這種事她最在行了。
「什麼?」索羅門臉色大變,奔向亞伯拉罕的房間。
宋保羅也慌張地跟了過去,當他們看見亞伯拉罕慘不忍睹的死狀時,全都倒抽一口氣。
「天……」宋保羅沒見過這種死法,亞伯拉罕全身插滿金屬羽毛,屍體被血染成腥紅,雙目凸睜,模樣極其駭人。
「為什麼會這樣?『天璣』不是被麻醉了嗎?」索羅門嚴峻的老臉拉得好長。
「也許是尤金博士弄錯了麻醉劑的份量。」她意有所指地道。
「尤金?妳是指……」宋保羅心中一凜。
「這怎麼可能?尤金博士是這方面的專家,他怎麼可能搞錯劑量?」索羅門不相信她的說法。
「也許你們不知道,尤金博士也很喜歡『天璣』,他對『天璣』有著近乎瘋狂的獨佔欲……」她不斷地將責任推向尤金。
「這麼說,亞伯拉罕看上『天璣』惹了他不高興,所以他才故意……」宋保羅沒有再說下去,因為照這樣推演,亞伯拉罕的死不就是尤金一手所導?
「尤金不可能背叛我們的,保羅,他應該清楚,沒有我們他哪會有今天?」索羅門擰著灰眉。
「但是……」宋保羅還想說什麼,但研究中心又傳來一陣陣槍響,他一愣,陡地緊張地叫道:「糟了,所有變種人的資料和實驗品都在研究中心,要是被『天璣』毀了,那這些年的努力不就白費了?」
「還有尤金博士也在那裡,路得,妳快去,不論如何,務必把『天璣』和尤金博士都帶回來……」索羅門立刻指示。
「是,交給我處理。」她冷靜地接口。
「這裡太危險了,我們還是馬上搭直升機離開這裡吧!」宋保羅不安地道。
「嗯,也好,這裡就交給妳了,路得,記住,死也要完成使命。」索羅門指著她,鄭重地叮囑。
「我明白。」她臉上像往日一般忠誠,然而內心的反感卻一擁而上。
永遠都要別人替他們擋在最前線衝鋒陷陣,永遠認為別人的命不值錢,她一死,他們馬上就會找其它人遞補,這兩個老傢伙可還有良心?他們可還值得她追隨?
長年來積壓在她內心的負面情緒,在這一瞬間幾乎爆潰。
從她懂事以來,「諾亞方舟」就是她的一切,可是,她活得並不快樂,即使她成為高高在上的「使徒」,她依然不知道自己生存的意義何在,不知道世界上還有是非黑白。
她一直以為,遵從主人的命令就是對的,達不到主人的要求就是錯的;「諾亞方舟」的所做所為都是對的,和「諾亞方舟」為敵的都是壞的。
主人的感覺就是她的感覺,「諾亞方舟」的成敗就是她的成敗。
多年來,她一直如此盲目而重聽地活著。
直到她遇見了狄劍淮,她才看清自己真正的形貌,聽見自己內心的聲音,她偏差的人生視野才得以修正,她體內屬於人的七情六慾才一一覺醒。
她終於懂得喜歡,懂得厭惡,懂得愛恨,懂得什麼才是自己要的,什麼是不要的……
然而,這個覺醒卻讓她比以前更痛苦,知道自己要什麼卻得不到,明白自己該做什麼卻不能做,這樣還不如像以往一樣麻木地活著,還不如繼續盲目重聽,那麼她就能不去奢望一份得不到的愛情,不去貪想一個自由快樂的美夢……
短短幾秒的怔忡,讓她的心一下子蒼老了千年,她噙著陰鷙的冷笑,轉身離開。
也許,她真的該好好想想自己的未來了。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隨即響起了一聲悶雷,她從走道的窗戶望出去,黑沉沉的天空不知何時已佈滿烏雲,眼看就要有一場狂風暴雨了。
她有預感,今晚,天堂島將會非常非常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