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塵緣(17)
那一年,他答應她,要同生同息,她一直記得。
即使後來江山易主,她水袖揮舞顛倒乾坤,即使她下嫁柳家,為妻為母,她也一直記得他的承諾。
入此門者,與吾同死,
這不是恫嚇,而是挑釁,是驕傲的女子輕揚著下巴,冷冷地看著曾經的愛人,淺淺淡淡的一句,“你敢嗎?”
戈壁嶙峋,大門緊合,上面塵埃層層。它已經在此等到了十餘年,卻始終,沒有等到她期盼的人。
而無雙帝,也早已駕崩。
“如果你死了,卻要自己愛過的人與自己同死,這樣的感情,真的是愛嗎?”裴若塵沉默許久,然後輕聲問道。
他亦不知道,自己詢問的物件是誰。
“賀蘭無雙本就該死!”武爺不明所以地跟了一句,他是不懂的,只是單純地為自家夫人鳴不平。
伊人卻出奇地沉思起來。
然後,她轉過身,面向裴若塵,淡淡道:“我不會讓你死的。”
語氣平淡,眉眼平淡,連心情都是平淡的。
裴若塵卻在那一刻如遭雷擊,心臟猛地沉了沉,重得發疼。
武爺的目光在兩人身上逡巡了一番,然後惡聲惡氣地催促道:“還在這裡?嗦什麼,趕緊開門!”
伊人於是伸出手指,在1116四個鍵上按了按。
等她收回手指之時,墓地裡傳來一串輕微的哢哢聲,好像是損壞許久的木門,哢嚓哢嚓地叫喚。
武爺面目喜色,那情形,便好像隨時準備沖進去一般。
可那扇小小的石門,仍然紋絲未動。
天色已漸晚。
墓地裡的哢嚓聲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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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石的另一邊,一行隊伍正悄然靠近。
為首的人戴著風帽,身姿挺拔,舉止俐落而矯健,他身後跟著有兩人押著一個村婦打扮的女子,同樣戴著風帽。
有風吹來,拂開了女子的帽檐,沙粒湧進了她的眼睛,女子輕呼一聲,為首的男子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女子容顏甚美,豔色中帶著貴氣,卻是剛與裴若塵初婚不久的賀蘭悠。
至於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又不得而知了。
而前面的男子,回頭的那一眼,眼神深刻而霸然,賀蘭悠被他的目光看得心頭一驚,繼而一陣亂跳,臉頰發熱。
從前身處深宮,竟不知道炎國的新帝炎寒,竟是這般英武迫人。
這讓看慣了俊秀斯文的賀蘭悠,惴惴不安,又新鮮不已。
而那名讓她無措的男子,正是炎寒。
炎寒一行十人已經從背後緩緩地靠近那塊聳立的戈壁石。
大石正面,伊人的手指,堪堪從螢幕上移開。
哢嚓聲,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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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到底怎樣了?”離捕魚兒海不遠的地方,一座臨時搭建的行轅前,易劍焦急地問鳳九。
鳳九兀自坐著,淺淺淡淡地飲著茶,見易劍問急了,方用目光不溫不火地回了一句,“活該。”
弄成這樣,賀蘭雪很活該。
“鳳先生!”易劍氣急敗壞地又催了一聲。
“別問我,你去問王爺,他是不是真的想活,”鳳九撣撣衣擺站了起來,疏淡的秀目悠然地轉向行轅的方向,“不急著治傷,還執意和裴臨浦一道去那什麼墓地湊熱鬧,他這樣找死,誰能救得了他?”
“王爺只是不能丟下王妃不管而已。”易劍憋著氣,為自己王爺辯白。
其實,他也很生氣,但是,他從不會質疑自家主子的對錯。
“那是他的選擇,不關我的事,如果這一次他還能活著走出來,就讓他去落鳳莊找我吧,倘若不能回來,也是我們緣分將盡,一場主僕,可惜了。”
鳳九說完,真就這般站起身,片塵不沾,翩然舉步。
仿佛剛拜訪完友人,見時辰已晚,故踏著餘暉慢悠悠踱步回家。
易劍瞠目結舌地看著鳳九轉身離開,待鳳先生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遠方蒼茫的風沙中,他回過頭,意外地看見了自己王爺:賀蘭雪不知何時已經從行轅裡走出,有點虛弱地立於帳下,臉色因為近期的大量失血而顯得青白,唇角卻兀自掛著一輪淺淡的笑,深邃的,看不出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