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張靖辰前一天的下午說:明天,我帶你去。
他從未期待他的承諾會有兌現的時候。但是第二天,當他真的將一臉不知所措的他抱進汽車的時候,安羽甄才恍然清楚,他是真的要帶他出去。
雖然,只是來這個他平時工作的封閉冰冷的大廈,而且還不許他隨便離開他的視線範圍,但是這樣,已經讓他很滿足了。
安羽甄坐在窗邊,由五十層的高度向下俯望著漢城繁華的景色。今天的天氣很好,一切在陽光的照射下都顯得閃閃發亮。暖暖的光線由落地的玻璃窗射進來,晃得他眼花,昏昏欲睡。
張靖辰在屋子的另一邊處理著資料——他一會兒有一個重要的會議要開,現在沒功夫理他,他只有一個人坐在遠遠的不會打擾他的地方,看著他。
他工作的時候很認真……由于他們之間特殊的關系,他通常最多只見過他瘋狂野性的一面,強硬得讓人畏懼。很少見他現在這般,認真的樣子。
他戴上了眼鏡,遮了淩厲的氣息,顯出他從未見過的文雅和精致。
他襯衫的扣子解開了兩顆,領帶也隨意的扯開挂在脖子上。可是僅管如此,他仍是要命的吸引人。午後的陽光在他的黑發上鍍了一層耀眼的金色,他看起來,就像是君臨天下的王者。也讓他,再也移不開視線。
難怪那麽多男人女人都爲他著迷……不算龐大的家勢和財富,光是外表,就足以令人拜倒在他腳下了。
而他呢……也是他們當中的一個嗎……
他曾經一點也不認識這個男人……他曾經恨他人骨,見也不想再見到他。但是現在,他卻坐在他的辦公室裏,像個女人一樣,看著自己心愛的男人,爲悲哀的感情患得患失。
他呆呆的望著近在咫尺的情人,直到他感覺到了他的注意,偏過頭來。他忘了躲閃,也來不及躲閃,就讓自己直白的目光暴露在他的眼底。
「好看嗎?」
那個無恥的男人扯出誘惑人的邪惡笑容,看得安羽甄心跳不爭氣的開始加速。
他現在才意識到他的存在,竟然還敢說這種不要臉的話……
「過來。」張靖辰摘了眼鏡,向後靠在寬大舒服的皮椅裏,沖他伸出手。
他總這樣……隨便的對他招來喚去。可悲的是,對于這樣的他,他已經學會了逆來順受。他覺得有點受傷,但還是費力的轉動著輪椅,朝他的方向滑過去。
「你……看完了?」
「嗯。」
一雙手將他從椅中抱到他的腿上,接著摟住了他的腰,以防他向後摔落。
「不喜歡這兒?」
「不。」安羽甄照實的回答了,「我還從來沒到過這麽高的地方。」
而且奢侈得不成樣子。那是他從來沒見過的「高級」的地方。他原來的活動範圍,就只是簡樸的育幼院和平民的大街小巷罷了……要不是他,他一輩子也別想見到這樣宏偉奢華的地方……好像天堂。
他不是他,沒見過什麽世面……
張靖辰卻輕輕的笑了,抱著他的手也緊了緊。
「這裏是漢城最高的地方。」
從這麽高的地方看下去,感覺自己就像是上帝。下面渺小的人影全是自己的臣民。
他喜歡這種帝王的感覺。
「看看。」
猛的一陣暈眩讓安羽甄閉上了眼,再睜開的時候才發現張靖辰已經將椅子轉了半圈,而在他懷裏的他,眼前是一片湛藍的天空。
「那個是什麽?」他指著不遠處一處突出的建築。
「市政大廳。」
漢城最重要的政府機構之一。還不如張氏的一半高,矮矮胖胖的顯得有點可笑。
「那邊的那個呢?黑色尖頂的……」
張靖辰的聲音忽然靜了下來,勒在他腰上的手臂,也猛的收緊。
「靖辰……」
「那個……」
是教堂。是他弟弟在的教堂!是李顯萸住的地方!墮落的黑色拼起來的教堂……
諷刺!他感到心髒抽搐起來,有種要硬生生的扯成兩半的痛苦。
「不知道。」他說出了這輩子最可笑的謊話,一口咬在小東西白白嫩嫩的頸子上,用以懲罰他該死的問題。
「啊……靖辰!」
「怎麽?」
「疼……」
他在他耳邊挑逗著,說話間吐著熱氣,全吹在他敏感的頸間,安羽甄不可自抑的哆嗦起來。
「讓我親親……」
低沈的聲音已經變得沙啞,張靖辰的手伸進了他的襯衫,熟練的撫摸著他的肌膚,他說的話很無賴,卻又含著不容拒絕的強硬。
「你別在這裏……」
「……」
「靖辰!……嗯……靖……」
「你太吵了,小東西。」
他扳過他的頭,用唇堵住了他惱人的嘴。懷裏的人兒安靜下來,掙紮了兩下便順從的張開了他的唇。他滿意的吻了好久,才放開他,讓他靠著自己軟軟的喘氣。
「明天你該待在家裏。」
他沒那麽多時間照看他。現在道上幾乎人人都已經知道,他是他的情人。他不能不小心。想報複他的人多的是,他不能讓他們有任何可以威脅到自己的地方。
這也是爲什麽他不允許他出入育幼院的原因。他不放心把他交給任何人。而他自己有太多事要做,根本照顧不全他。白屋才是他該待的地方,那裏安全,而且舒服。
但是他不會跟他解釋這些。他乖乖的聽話就好,不需要這些無聊的解釋。
「……」
「羽甄?」
「我知道。」他只有一天放風的時間……是嗎……
「等你的腿好了再……」
「會好嗎?」
自從他出了事之後,張靖辰不知道找了多少醫生,幫他做複健的工作,但是結果卻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直到他再也不能承受打擊,直到他崩潰的倒在他的懷裏,他才終于放棄的轟走了無可奈何的醫師,不再繼續逼他做勞累又難堪,而且永遠不會有用的練習。
但是那天下午,張靖辰將自己關在屋裏,把屋子裏能砸的東西全砸了。
他在外面,聽見不斷傳出的叮叮當當的可怕聲響。他知道那意味著什麽。冷靜的從來不會將喜怒哀樂表現在外的他,也壓制不住的怒火……意味著,他的腿,再也沒有好起來的機會……
而他現在,早就認命了。他知道,靖辰雖然也早明白,但是他不會承認,因爲他不甘心……
就像現在這樣——
「你胡說什麽!?只是被彈片壓住了神經而已,取出來就沒問題了。」
「你……」不嫌麻煩嗎……照顧這麽個連路都不能走的廢人……他自己都嫌惡自己現在的樣子!
「什麽?」
「沒事。」
安羽甄搖了搖頭,感到張靖辰的手掐住了他的腰,漸漸使力。他的聲音也變得冰冷異常。
「你不相信我的話?」
「不是。」我只是擔心……你的厭倦……
「靖辰,我……」
可是桌上的電話清脆的響起來,傳來秘書小姐甜美的聲音:「——張先生,到開會的時間了。經理們都在等您。」
「我要去開會,你就在這裏等著,別出去,門外有人,需要的時候叫一聲就行。」
「知道了。」
「羽甄。」
「啊?」安羽甄一擡頭,立刻被算計的吻住了唇。張靖辰壓著他的唇,將他抱起來放到他專坐的皮椅上。
「再讓我親一下……」
他默許了他的索取,直到他滿足的離開他的唇,站起身來。
「好好的等著,要是讓我回來看見你不在屋裏……」
他忽然又俯下身,唇幾乎貼著他的低聲道:「你就等著晚上我怎麽懲罰你吧……」
跟了他這麽久,他還是不習慣他這樣暧昧的語言。安羽甄的臉,刷的燙起來,有點發燒。
「我在這裏等就是!」他惱羞成怒的叫了一聲,但是接下來張靖辰擡腳要走的時候,他卻非常可恥的拉住他的袖子——「把你的領帶系好。」
他不想提醒他的!但是他又忍不住告訴他,不想讓他不小心將不修邊幅的邋遢樣子帶到外面。
「我知道。」這只小東西,真的很關心他。
他一面整理著領口,一面擡頭,看見了那張感覺被耍而變得惱怒的臉蛋,有趣的笑了,「你真是體貼啊!寶貝兒……」
他在他發怒之前大笑著走出辦公室,心情愉快的開會去了……
雖然答應了張靖辰不出去,但是這並不代表著,沒有人會進來。所以張冰藍的出現完全出乎安羽甄和張靖辰的意料之外。
她帶著明顯的怒火和敵意,讓安羽甄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你爲什麽在這裏?靖辰呢!?」
頤指氣使的質問口氣向他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安羽甄一時間有點回不過勁來。
他肯定自己從來沒當面見過她,可是爲什麽她看著他的目光中,有著一絲陰狠的厭惡,似乎,他們之間有著深仇大恨一樣。
「他去……開會了。」他努力的正了正身子,好讓自己,顯得不那麽狼狽。他剛剛窩在皮椅上睡了一會兒,現在還衣衫不太整齊的歪在椅子中。可是他的腿使不上力,讓他除了難堪的扭動了兩下,什麽事情也做不到。
「對不起……」他尴尬的道著歉,擡眼卻看見那雙和張靖辰酷似的美麗鳳眼中,閃過淺淺的笑意,沖淡了原先尖刻的神色。
張冰藍靜靜的看著,薄薄的紅唇輕輕吐出兩個字——「廢物。」
話出口的同時,她的心裏,忽然輕松了許多。看到安羽甄臉上瞬間錯愕受傷的神情,她只覺得,這些天灰暗絕望的心情,頭一次有了報複的快感。
「靖辰竟然會把你這麽個廢物養在身邊,我看他真是不想活了。」
「他的興趣真是越來越變態了,連殘廢都玩……」
「張小姐,請您……自重。靖辰是您的弟弟……」
張冰藍尖刻的冷嘲熱諷像錐子一樣剌進他的心裏,他知道他的身份是怎樣的不堪,他知道她有權利和理由說出這樣的話。但是他卻不明白,爲什麽她對靖辰,也會用這樣憎恨的語氣。
「自重?哈……你這個不要臉的男妓有什麽資格讓我自重?」
「而且,你還不要錢白讓他上,難怪他會留著你了,這麽大的便宜他張靖辰怎麽會不撿!?」
「請你……別說了!」剌耳的聲音貫穿了安羽甄的耳膜,他已經無法忍受她越發激烈的羞辱,但是他卻找不到一句話,可以反駁她。
「哼!我還真沒見過死皮賴臉纏著他這麽久的。你比他原先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下賤多了……」
「請你……別再說了!」他攥緊了拳,壓制著顫抖的身體,低聲的懇求。
他不是她說的這樣不堪!他跟那些女人不一樣!靖辰對他……靖辰對他……
雖然沒有承諾,雖然沒有特別親昵的話語,雖然,他甚至沒有說過一句喜歡他……雖然什麽都沒有……但是他……知道,他對他,是不一樣的……
至少,現在爲止,還是如此……
「你以爲他會對你認真嗎?別幼稚了!」女人接下來的話殘忍的打碎了他脆弱的幻想。
「我爲他做了那麽多,他現在都不肯再看我一眼!你以爲你能讓他認真多長時間。你只不過是他玩玩的對象而已!過不了兩天他就會把你像破爛一樣的扔開!」
像對我那樣……張冰藍痛苦的想著。她爲他嫁給了一個連算數都不會的廢物,她爲他的白屋,以一個女人的身分,在政界混到現在的地位。她已經把什麽都給了他,卻仍得不到他半點的感情,甚至連憐憫,都沒有……
她不甘心!憑什麽,這個下賤的殘廢,就能輕易的得到他的重視,甚至帶他來張氏的總部!
「你以爲張靖辰會看上你嗎?你別以爲自己有什麽了不起,我問你,你知道李顯萸嗎?」
「他是靖辰的弟弟……」
李顯萸……很耳熟的名字,之前他聽到過太多這個名字。
他不清楚他們之間紛亂不清的糾葛,但是卻知道,他是張靖辰同父同母的弟弟……也是張靖辰恨之入骨的對手……
「你除了知道這個名字,還知道什麽?」
「哼!你說不出來了?你敢說你了解張靖辰嗎?」張冰藍冷冷的眼神透著瘋狂的氣息,
「你知道張靖辰有著什麽樣的過去嗎?知道爲什麽張靖辰和父親的關系這麽仇視嗎?你知道張靖辰爲什麽恨李顯萸嗎?你知道張靖辰最敬重的滿叔是讓李顯萸殺死的嗎?你又知道爲什麽我父親死也不肯把白屋給張靖辰嗎?」
張冰藍的話像雉子一樣直敲進安利甄的心裏。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什麽也不知道!那是因爲……
「因爲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你!不是嗎?」女人換上得意洋洋的面孔,「這麽重要的東西,他卻沒有告訴你,那說明他根本就——」
「不要說了!」那是他一直不敢去想的事實!
「我告訴你吧!最了解靖辰的只有我!現在的張靖辰心裏,除了李顯萸,什麽人都沒有!你只不過是他一時的新鮮罷了,你要是還有點自知之明,就該趁早離開他。」
李顯萸……他只知道他是張靖辰的弟弟,他只知道,他確實不同于一般人,他就算只是隨意的動作,都可以牽起張靖辰哪怕是一丁點情緒的變化。
張靖辰的心思,全在他身上,沒有空余的,給其他人。
安羽甄覺得心疼起來,一跳一跳的疼。他一直在欺騙自己,以爲沒有別人,他就可以在他身邊多待一時半刻。以爲沒有別人,靖辰就會一直這樣專注著自己……哪怕他只是對他的身體感興趣……也好……
但是現在,似乎他連這一點奢侈的幻想,都無法再堅持下去……
「真是精彩啊!親愛的姐姐。」
門開了,張靖辰倚在門邊扯著累贅的西裝扣子。他剛開完會,一進門就看到不想看到的人,聽到不想聽到的話。
「靖辰!?」張冰藍歇斯底裏的臉上出現驚喜交加的神情,加上湧上的淡淡的紅暈,顯得更加的怪異。
「誰叫你來的?」張靖辰的聲音,因爲看見了辦公桌後的安羽甄,而變得冷了許多。「姐,我上一次就警告過你,你的廢話太多了。」
張冰藍終于再也無法壓抑的爆發了,「你就爲了一個下賤的男人這樣對我!?靖辰,別再執迷不悟了!和男人……惡心!離那些變態遠點吧!你是……」
「用不著你提醒我是誰。」張靖辰終于擡起了頭,半眯著的鳳眼裏全是冰冷的訊息。「盡好你的本分就得了,這句話我不想再說第三遍。」
「靖辰!」
「我要走了,你喜歡待在這兒就待吧!不過一會兒警衛可能會過來鎖門。」
張冰藍木然的看著自己的弟弟視若無睹的將她憎恨的下賤東西抱進輪椅,然後從玻璃反射的影像中,看見他頭也不回的推門而去。
她在玻璃上,看見自己僵硬難看的笑容。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告訴自己,她早習慣了,沒什麽大不了的……但是她還是嘗到了唇邊苦澀的味道。
靖辰,我想死。你知道嗎……
「她跟你說了些什麽?」
「她說……你的心裏,除了李顯萸,再也沒有其他人。」
安羽甄不知道,爲什麽自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語氣竟還會如此的平靜。好像他敘述的,是與自己毫無關聯的事實。他感到推著自己輪椅的手,停了幾秒,但是立刻又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恢複了正常。
張靖辰冰冷的語調由頭頂上方傳了出來——「她神經衰弱,總是這樣。」
「嗯……」
「你別聽她胡說八道。」
「嗯。」
「你想說什麽!?」
因爲他的沈默,張靖辰的聲音顯得不耐煩了。
「沒有。」
輪椅停了下來,他的下巴被勾起,強迫他的頭向後仰,看向那男人的眼睛。
「別跟我打啞謎,安羽甄,我沒興趣!」
真奇怪,張靖辰似乎生氣了,可是他卻一點感覺也沒有……
他的心裏有些空,好像丟了什麽東西,連帶著僅剩的情緒,也消失了。
他忽然覺得張靖辰的反應有點可笑。他並沒有想說什麽,他卻自以爲是的暴露出自己的心。
「我沒有。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沒資格過問他的事情。更何況,他也不想問……
「那就好。」張靖辰皮笑肉不動的說道:「我以爲你像那個瘋女人一樣,沒事犯病呢!」
「不是她有病,她只不過是個可憐的女人罷了。」
「真偉大呀!你還在同情她?」一股怒氣猛的湧了上來,讓張靖辰原本就糟糕的心情,變得更加惡劣。他在幹什麽?用這種方法反抗他嗎!他以爲他是誰!
「你最好記著自己的身份,別妄想其他不該做不該想的事情!」
「我知道。我對你的事什麽興趣也沒有。我住你的,吃你的,用你的,不會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原來你還記得我說的話。」冰冷的語調,此刻又降下一度。卻掩不住外露的怒火。「你識相就好。別要讓我提醒你。」
「我知道。」
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勇氣,才說出這三個字。
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勇氣,才承認他們之間的關系……
他想要忘掉那個女人說過的一字一句,但是這個男人卻強迫他接受他不願意面對的殘酷現實。
他想要欺騙自己,說張靖辰即使不會愛他,仍然會將他放在心裏哪怕只是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但是他冰冷的語氣和眼神卻在暗示他,他的過去,他的感情,他的一切,都是他不可以,也不可能觸碰的地方……
他還能說什麽……
他甚至,想用沈默的看似順從的抗拒,來引起他的注意。
他甚至,開始像那個爲他瘋狂的女人一樣,想用恨,來奪得他的心思。
他已經淪落到這個地步,已經不再把他的冷嘲熱諷放在心上。
「你知道?」
安羽甄平靜的語調將張靖辰的怒火一下子推到了頭頂。他將手中的扶手狠狠的一推,不計後果的讓突然的沖力將輪椅中的他推倒在地。
人來人往的一樓大廳,這樣意外的騷亂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警衛趕了過來,一見是張靖辰,馬上就彎下腰,想將撲倒在地的男孩抱起來。
然而張靖辰一句話就阻止了他的舉動。
「別管他。」
「張先生……」
「我說——別——管——他。」
他陰沈的臉色讓警衛識趣的閉上了嘴,衆人見此也都識相的轉移開視線,視若無睹的繼續自己的事情。
只有安羽甄狼狽的摔倒在光亮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屈辱的承受著衆人余光瞥過來的同情和好奇。他咬著牙想爬起來,但是失去知覺的雙腿卻讓他力不從心,只有難看的在地面上掙紮扭動。
張靖辰居高臨下的鄙視著他,毫無感情的吐出平淡的話語——「我趕時間,在車裏等你,你快點過來,不然的話你就自己想辦法回去。」
他丟下這句話,隨即頭也不回的出了大廳。
張靖辰這一走,忙碌的人們立刻不再掩飾好奇,憐憫、嘲笑、看好戲的目光紛紛無所忌憚的投了過來。
安羽甄低著頭,一時間腦子裏一片空白。
他沒有想到,他竟會將他……丟在這裏……他對他來說,真的什麽也不是嗎……
他忍著屈辱的感覺,在衆人的目光下,拖著沈重的身予爬向身旁的輪椅。比起不相幹的人的視線,張靖辰的絕情,更讓他心痛。
他將他扔在這裏,讓他自己爬到車上,擺明了讓他丟臉。原來羞辱他的感覺,讓他覺得痛快……讓他覺得解恨。他的心頭猛的一酸,差一點落下淚來。
安羽甄咬緊了唇,費力的攀上輪椅,想靠著手的力量,將身體撐起來。但是他太高估自己的力氣,再加上他從來就沒練習過,他被張靖辰抱來抱去抱慣了,甚至不會自己爬上輪椅。
淚水終于不期然的滴落,他狠狠的掐著自己的手心,睜大了眼咽回了眼淚,警告自己不去再想他曾經有過的溫柔,他曾經對他做過的,體貼的關照。
他忽然意識到他的殘忍,他寵著他,讓他依賴上他,之後他再將他丟開,讓他毫無能力單獨生存。他的眼前模糊起來,他甚至想要幹脆放棄,就等待著他過來,過來抱他。
他在自欺欺人,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就算他現在出了什麽意外,他也不會回來看他一眼。
他在自己的袖子上擦幹了眼淚,重新攀上輪椅,想要靠蠻力爬上座位。但是他用力太猛,椅子因爲一邊的壓力,失去了平衡而滑倒,重重的砸到了他的身上。沈重的銅管砸中了他的手臂,幾近麻木的痛感傳了過來,他死死的咬著牙才沒讓自己叫出聲來。
「少爺,要我抱他過來嗎?」KK平靜的聲音由駕駛座上傳過來,詢問著他的意思。
「不。」
「少爺……」
「你越來越喜歡管閑事了?」
「……」我只是,想按著你想的做罷了。
KK垂下眼在心裏說著,終于還是關上了車門。索性眼不見心不煩。
大廳裏弱小的人影仍在費力的做著無用的掙紮。他在車裏這個角度,看得一清二楚。
有人好心的幫他扶起了輪椅,但是接下來立刻又被他笨重的動作弄翻。他就這麽一次又一次的失敗,被沈重的輪椅撞得傷痕累累。
這是他預料之中的情景。他知道會是這樣,所以才故意將他推倒,就是想看他此刻狼狠的模樣。
但是他卻不知道,如此的情景,非但沒有將他的怒火降下來,反倒讓它越燒越旺。
他可以不用這麽受苦的,他可以趴在地上,說聲「對不起,我錯了」,或是求他過來幫他……
那樣的話,他就可以神氣的施舍一樣的走過去,把他帶回車上。
他一直在等著,然而他卻什麽也沒有說,只是像傻子一樣,不斷的在地上出醜,惹盡笑話。
犯賤!張靖辰轉過頭,直視著前方的後視鏡眯起眼。
他該憤怒的。他提起不該提的名字,碰了他心底不該碰的地方,他本該像對其他人一樣,狠狠的奚落他之後,將他一腳踹開。
然而此刻,看見他如此困難的在大廳廣衆之下掙紮,他竟會心疼起來,想要沖過去抱他過來,想要將他摟在懷裏,不讓衆人嘲諷憐憫的目光傷害到他……他攥著自己的拳,怒氣在不斷的積累,壓得他胸悶。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見破碎的輪椅劇烈的聲響,看見安羽甄更顯瘦小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的頭發亂做一團,裸露出來的手臂上,全是青青紫紫的瘀痕,就連臉上,也被劃出了傷口,滲著絲絲的血漬……
他抬眼凝視了他一會兒,將玻璃窗緩緩的搖上,輕輕的命令道:「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