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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吹散濃霧之圍籬 夢之鎮魂歌(6)
街上回響著一陣普通人聽不見的車輪滾動聲.車之輔正載著昌浩和小怪在朱雀大路上飛馳,他們必須盡快趕往大內里.
最後,還是彰子拒絕了昌浩把小怪留下.
已經有玄武和天一在身邊,而且昌浩不也說了青龍還會來的麼?
彰子這樣回答.
不過,自己雖然願意為彰子沖在最前面,但也有很多條件限制.昨晚的情況僥幸自己察覺到了,但萬一察覺不到,那又該怎麼辦.
不會不會,只要和彰子有關的事你是不可能感覺不到的,你就別瞎擔心了.
昨天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從兩人相識起,昌浩就一直保護著彰子走到今天.
車之輔停了下來,看來巳經到大內里附近.如果再近點可能會引人注意,所以他們決定趁著夜色就在這里下車.
謝啦,車之輔.突然把你叫出來真是不好意思.
昌浩懷著歉意說道.車之輔輕輕搖了搖,讓他不要在意.而後它又說了些什麼,小怪為昌浩翻譯了過來.
它問你為了以防萬一,需不需要它在附近候著?
啊?啊我想應該不用了不,還是麻煩你在一條橋下等我吧.
車之輔點點頭,向安倍邸方向駛去.
昌浩吸口氣邁開腳步.通過星相來看,現在已經過子時.自己什麼都不說就跑了出來,被發現的話肯定要挨罵.
他做好了挨罵的准備,開始思考起其他事來.
那個附在琴上的女人,她究竟是誰?
他把小怪抱起來,問道.
爺爺應該知道那女人是誰吧.
誰知道呢晴明再怎麼樣,也不會故意把彰子往那種房子里送吧,這你應該很清楚啊.
也是.
昌浩頓時拉長了臉,他想起自己幼年時代,晴明把他獨自一人扔在貴船的情景.如果對象是昌浩,他絕對干得出的.
可這次的對象是彰子.她是左大臣家托付給自己保護的千金小姐.晴明就算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來.
也就是說,爺爺不知道那琴的事啊怎麼辦
昌浩認真地思考著,小怪見狀不禁眨了眨眼.
他會這麼思考,應該說明他想幫彰子實現願望,去幫那個女人吧.
送走昌浩後,彰子聽從天一他們的勸告,重新躺下來.
熄滅了燈台的燭火,四周陷人一片漆黑.兩位神將守在帳外,他們的氣息中無意地透出一絲強硬的感覺,或許是昌浩的斥責使他們太在意了.
彰子輕輕地呼吸著,用手握住掛在脖子上的香袋,然後安心地閉上眼睛.
當幽靈靠近自己的時候,她在心中呼喚著昌浩的名字.沒想到他真的來了.
昌浩總是這樣,在自己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
但是,自己不能完全靠他.要是有什麼自己可以做的事該多好.
即使擁有靈視力,但自己完全不懂如何徹底使用這力量,雖說沒想過要成為晴明,昌浩那樣的陰陽師,但她總想學點什麼,好讓自己的能力多少有些用武之地.
彰子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地陷人了沉睡.
※※※※※
當彰子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正坐在屋外.
已是黃昏.天空已被夕陽映得一片通紅.
彰子詫異地環顧著四周,覺得有些不對勁.
宅子的面貌煥然一新.明明是座被荒廢已久的無人宅邸,此刻卻仿佛有人定期打掃一般,變得乾淨而沉穩.
屋子的窗戶牆璧地板無一不透著整潔,院中的雜草和枯樹都不見了,與季節相應的鮮花整齊地種在院子里,迎風搖曳著.
有些古舊的圍牆上雖然沒有一絲裂縫,但也是汙跡斑斑,看來這房子確實有些年頭了.
彰子注意到在圍牆外,此刻正站若一位青年.
他看上去大約二十來歲,長得溫和俊雅.他似乎被什麼美麗的風景吸引住,直直地站在那兒注視著某處.
彰子隨著他的視線望去,看見西屋打開的窗戶中,正映著一個人影.
那是一名身著鮮豔褂衣的年輕女子.她將手伸向身邊的古琴,輕輕彈奏起來.
柔美的琴聲隨著風逸出,回蕩在空中.
彰子的視線回到那青年身上.
他正低著頭,似乎正看著自己手中的什麼東西.因為被牆擋住,他究竟在著什麼就不得而知.
不知為何,青年似乎沒有留意到彰子的存在.看來,他根本看不見彰子.
他手里究竟拿著什麼呢?彰子突然非常想知道.
當黑暗開始降臨時,青年將手中的東西抵在嘴邊.隨後,響起一陣輕快的旋律.
琴聲噶然而止.但青年的微笛曲聲卻仍在回響.
彰子的眼前突然暗了下來.
當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置身在那幽暗的西屋中.
燈台的燭光映出女子的身影,那影子不時搖晃著.
女子輕聲說道.
今晚他明明說好了的
彰子眨了眨限.女子纖細的肩膀微微顫抖著.
可為什麼他卻沒有來
請給我一百天時間.那青年曾這樣立誓.
我非常清楚,您是繼承了高貴血脈的千金小姐,我這樣的人是無法高攀的.雖然我明白希望微乎其微,我還是想祈求您給我一百天時間.我每晚都會來這里吹奏橫笛,如果我能打動您的心,請在第一百天的晚上,用您的琴聲與我的笛聲合奏一曲.
我只是個身份低微的橫笛師,但無論如何,請您相信並接納我的真心
我已經在等他
女子頓時泣不成聲.
原本她以為他只是個浪蕩公子.
她身為沒落貴族的後裔.父母早亡,一直和乳毋相依為命.但即使如此,她還是沒有舍棄她原有的身份.
于是,總有一些男人會去纏著她.有的是只看重她血統的平民,也有的是已娶妻室,卻還想把她當情人的浪蕩公子.
而這些人中,只有這位青年通過書信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意.並且他不惜寫了多封書信,直到他得到她的答複.
時而奏起的笛聲,就像他的心一樣清澈,融化了她的心.
每天晚上,他真的都如約前來吹奏笛子.他一板一眼地執行著自己的誓言.
而今晚,是第一百天的夜晚,
你的笛聲,已經不願與我的琴聲合奏了嗎
在最後一天違背份言.
你是在玩弄找的心麼
※※※※※
在元旦凌晨剛剛到家的昌浩,一口氣徑直沖到了晴明的房間.
爺爺,我有事想問您.
在書桌上支著腦袋睡得正香的晴明,被昌浩的聲音驚醒.
嗯?
晴明睜著朦朧的雙眼著了看昌浩.隨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晴明揉了揉脖子說道.
嗯,真是年紀大了,熬夜也不行了.不過沒辦法,該于的還得干.有些客人們也真是的,說是送賀年卡特地跑來,實際是要我幫他看相.還有的要我去幫他驅邪.真是太累了.
因為睡眠不足,晴明也口無遮攔起來,說著什麼貴族都是笨蛋之類的話.
晴明光顧著抱怨,好容易才想起該讓昌浩先坐下.
昌浩在晴明面前正坐好,晴明也擺正身子.
首先.
新年好.
今年也要麻煩您照顧.
鞠躬.
結束之後,昌浩終于能開始說正事.此時的小怪則是坐在一邊看著.
爺爺,現在彰子住的那個宅子,以前有沒有出過什麼事情?
晴明眯起眼睛.
不可能.不然我就不會讓彰子小姐住進去了.
昌浩和小怪互換了眼神.看來他果然不知道.
但實際上,那里有一張被女人的魂魄依附的古琴.彰子差點被她襲擊.
什麼?
著來情況在意料之外.晴明一改原本有些慵懶的神情,嚴肅地問道.
玄武和天一當時在場吧,他們都在干什麼?
小怪答道.
在場啊,但玄武的結界是防止妖魔從外面進來,誰知道這宅子里原本就住了一個.
又不能把住在那兒的雜鬼們都消滅.玄武原本是為它們考慮的,誰呈想這卻成了個危險的隱患.
昌浩已經責備過他們,你就別罵了.他們在反省.
被小怪這麼一說,晴明一臉凝重地抱起胳膊.看來是選錯了人.但派朱雀自己不放心,白虎神經又太粗,青龍就別提了,六合現在又跟著昌浩,除此之外只剩下太陰忽略.
不如讓天後和太裳來吧,她們對彰子不熟悉,反而會更上心一些.
昌浩和小怪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這個解決了,現在的問題就在于,那幽靈就在宅子里.爺爺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這麼說起來,那宅子從什麼時候開始荒廢的?
晴明連著被問了兩個問題.他撐著頭想了想,很堅決地搖了搖頭.
那原本是個貴族的宅邸,後台倒之後他們家也就沒落了,最後只留下一個女兒,也是年紀輕輕就死了.那家的仆人見主人都死了,就陸陸續續離開那里.沒什麼不對啊.
昌浩猛地探出身子.
那家小姐是怎麼死的?
被殺?意外?
晴明搖了搖頭.
得傳染病死的.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而後,這宅子就再也沒人居住,直到小妖們占據了那里.
小妖其實也能防止房子徹底荒廢啊.京城里其實有好幾座廢棄的宅邸,那些新一點的里面都住了些小偷流浪漢之類的人.而那些舊的,沒人住的,會讓人以為房子有問題而無人光顧.
為了不引人注憊,所以才選那間房子啊.
昌浩松了口氣.
哈那就好,可她為什麼要附在琴上?
昌浩抱著胳膊,身邊的小怪也同樣抱起胳搏問道.
我還以為真的發生過什麼事呢.晴明,你真的沒想到些什麼?
再怎麼問,不知道的還是不知道.
原本想占卜一下,但因為那女子的身世並不確定,所以結果可能會與事實有很大出人.
三人一齊皺起眉頭.
就算想把彰子移到其他地方去,怕是已經找不到合適的宅子了.安倍家的客人今天就已經很多,而且晴明從來就沒想過建個別院之類的.
左大臣家倒是有不少山莊別院,可家里的大小姐現在應該是在後宮,如果彰子現身在自家的山莊別院,怕是要驚天動地了.
晴明重重地歎了口氣
現在彰子小姐也只有留在那里了,總之還是靠大家小心保護.
是啊
昌浩點點頭,苦惱地說道.
連爺爺都不知道,我該怎麼辦啊.
他取下頭上的烏紗帽解開發髻,用手撓了撓頭.隨後,他抓了抓頭發,把它們攏到腦後束起來.
要制服她沒什麼難的,可是她沒有惡意
嗯.
而且彰子總說想要幫她
哦,彰子小姐說的啊.
晴明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小孫子,小怪見此情景也搖起尾巴.它聳了聳耳朵,和晴明兩人對視著點了點頭.
昌浩一臉不解地著著眼前的祖父和小怪.
怎麼了?
沒事沒事.既然彰子小姐發話,那我們至少得試試看哪.當時是什麼情況啊?
沉默著的六合此刻卻開了口,語氣中沒有任何感情.
不如去問問當時在場的人吧.
啊?
昌浩回過頭,身後站著已經現身的六合.他用沒有感情的黃褐色瞳孔注視著昌浩,淡然說道.
去問那些住在七條附近的家伙,應該能找到些眉目.
由于睡眠不足,思維也跟著變得遲鈍.
昌浩和小怪坐在車之輔上,穿過黎明時分的小路向南駛去.
且不提昌浩,這辦法居然連晴明也沒能想到,實屬罕見.
小怪,你怎麼會沒想到呢
昌浩邊摸著小怪的頭邊說道.小怪甩開他的手爭辯起來.
我對那女人的身世又沒興趣,不過是看你一心要實現彰子的願望,才勉強答應幫你忙的.
不過既然連爺爺都沒想到,那我們想不想得到都無所謂了.
是是.
他們自我安慰著,隨後抬頭看著車頂.隱身的六合,現在大概正面無表情地坐在那上面吧.他不喜歡坐在車里,總是坐在車頂上.
車之輔里,大概能勉強坐下兩個成人.如果昌浩和小怪再加上六合,那車里肯定坐不下的.
彰子藏身的宅邸被建造在七條附近的小路上.接下來就該找這附近的居民,看看能問出些什麼情報來.
這里所說的居民自然不是指人類,而是指那些自由自在的小妖們.人類的壽命有限,而且記憶力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衰退.但小妖們就不一樣了,因為它們平時基本都無所事事,哪怕一點點好玩的事情它們都能記得很清楚.
車之輔停了下來.昌浩和小怪跳下來,向車之輔道謝之後就讓它回去,
車輪的聲音漸行漸遠.昌浩向四下里望去.
天快亮了,小妖們變得安分起來.等太陽升起來以後再想找到小妖就很難了.所以必須讓它們立刻現身.
昌浩想了想,將拇指和食指塞到嘴里,吹了個響亮的口哨.
不一會,幾個黑影開始向外探著頭.
哦?這不是晴明家的孩子嘛.
一條盲蛇仰著頭游過來,看它的態度,似乎沒把昌浩和小怪放在眼里.
有什麼事嗎?我剛想回去休息呢,有話快說.
抱歉,我想打聽些事情.
聽了昌浩的敘述,盲蛇歪著頭低低的說道.
這件事麼對了,付喪應該知道.你們等會啊.
盲蛇轉身離開,沒多久就帶了一個妖怪回來.
什麼事?
這妖怪的身體就像傾斜了的半月,臉有些變形,圓圓的眼睛里有顆小小的瞳孔,兩條細長的腿不成比例地支撐著他的身體.
付喪是付喪神對吧.
昌浩感歎道.付喪神見狀,氣鼓鼓地說道.
什麼啊,沒事的話我走了!
啊,等一下等一下.我想打聽一下
接著,昌浩又把之前的話敘述了一遍.付喪聽著聽著眯起眼睛.
難道是那個,竹笛青年與琴宮小姐的故事?
那可是個令人痛心的故事.
昌浩感覺這故事似乎很長.
他和小怪對視一眼,猛地抱起付喪往小路的樹蔭下跑去.
沒規矩的小子,我要去晴明那兒告狀.
好好,您可以開始說了.
見昌浩和小怪一臉誠懇的樣子,付喪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那我開始了.那是在以前,對我們來說只是一眨眼的時間,但對人類來說卻是三昔之前.
也就是說三十年之前.
大概是這樣的.
以前,有一位雅樂師,愛上一位血統高貴的貴族小姐.他自知身份低賤配不上那位小姐,但他依然坦誠地表達了自己的愛意.
他連著一百個夜晚,夜夜前去吹奏橫笛,所以我就稱他為竹笛青年啦.
而那位小姐也是撫琴的好手,她奏的曲子美妙無比.妖怪們雖然對人類的名字不感興趣,但為稱呼方便,就自己定了名字.所以他們的真名無人知曉.
但是,在最後一天晚上,竹笛青年卻沒能如約前往.
嗯?
一直屏息靜聽的昌浩和小怪頓時恍然大悟.
難道他是被卷入宮廷紛爭而死的?
或是因為遭同僚妒忌,將他陷害而死的?
七嘴八舌的昌浩和小怪,忽然感到六合正在面無表情地注視著自己.雖然他沉默不語,但氣勢非常明顯.小怪瞥了一眼身後聳了聳耳朵.
不是,沒你們說的那麼可怕.他的死是場意外.
那天,京城里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因為是新年,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為新的一年而祈禱.
小妖們最喜歡湊熱鬧,那天它們被這氣氛感染,也興高采烈地上街.
而當時付喪和它的同伴們,則正好看到了那一幕.
那天不知是哪個貴族的牛車經過,正好撞上急著趕路的竹笛青年.
那天,他前去為皇宮奏樂.當他完成任務想要回家的時候,卻被同僚叫住一起去喝酒,當他從大內里出來的時候,已是快到半夜.
他著急了,因為今天必須要去琴宮小姐那里,他不能違背自己的誓言.于是他將笛子握在手中,一路小跑著向南走去.結果發生了悲劇.
大概因為喝了酒的關系,趕牛車的小童醉了,沒發現牛的缰繩已經松了.
而那牛掙脫缰繩之後就開始狂奔,它撞到了笛竹青年,牛角刺進他的身休.因為傷太重,他就這樣倒下了.
而沒有人知道他每晚都會去為琴宮小姐吹笛子,而琴宮小姐也沒能知道他不來的原因.之後,她得了傳染病,沒多久就病死了.
我覺得人類的命運還真是坎坷.還有,那時死去的竹笛青年就是他.
鏡面中浮現出一個人影.
昌浩和小怪同時叫起來.
這就是昨晚那個在宅邸邊徘徊的青年!
記得昌浩說因為宮中的祭祀,所以可能今天來不了.
雖然自己清楚昌浩很忙,但她有話要告訴昌浩.看來自己還不能太依賴他.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天氣好得讓人心情愉快.天空湛藍湛藍的,只有寒風還是和去年一樣猛烈地刮著.
彰子靜坐在西屋里的琴邊.之前她打開窗戶,房中有些汙濁的空氣頓時被陽光和風清洗得干乾淨淨.
而在琴的另一邊,一個太陽照射不到的角落,昨晚的那個女子正低著頭端坐在那里.
她就是那位被人欺騙而哭著彈琴的小姐.她緩緩抬起頭,注視著彰子.
她的聲音太過輕徽,沒等傳到耳邊就消失了.所以彰子決定主動開口問她.
你想讓我幫你對吧?
女子點了點頭.她伸出手指著琴,但距離太遠.
彈
替自己彈琴.
我真的可以彈嗎?
昨夜夢中那個吹笛青年,彰子之前見過.
就是那個悲傷地望著西屋的青年.就是那個發誓吹一百個夜晚笛子,卻在最後一天違背諾言的青年.
女子自責道.如果自己能早點回應他該多好.用自己的琴聲回應他的笛聲,然後兩個心也就能交彙到一起了,自己也就不會遭到這樣的背叛.
她歎息著悲痛著,但直到最後,她還是無法拋棄對青年的信任.
用你的琴聲來回應我的笛聲吧.
她永遠無法忘記這句話.
女子終于一病不起,再也彈不了琴.而彰子和昌浩所聽見的弦音,正是留在女子心里最後的絕唱.
把這樣悲哀的聲音留到最後,未免令人唏噓.
如果他再次出現,請替我為他彈一曲.我想把我的心意告訴他.
我剩下的只有心,所以,這是我最後的願望.
女子的身體漸漸消失了.
彰子用惆悵的眼神,注視著這張包含悲傷的琴.
原來是自己喚醒了她沉睡的心.所以,她的願望也只能由自己來完成.
當宮中祭祀暫告一段落,昌浩計算著接下來要做的事所需的時間,然後從大內里遛了出來.這時已是申時過半的黃昏時分了.
雖說雜務堆積如山,但他還是拜托給別人自己硬是逃了出來.明天以後絕對休息不了.
昌浩向安倍邸跑去.一邊的小怪邊跑邊問道.
不去七條嗎?
去的,不過要先回去拿些東西.
聽付喪說,竹笛青年在被牛撞倒時,遺失了他最重要的笛子.
那笛子是被人撿走還是斷了已經不得而知,但唯一一點,他為了履行諾言,必須得有笛子.
付喪還說,每年除夕的禦魂祭他都會回來,尋找他那丟失的笛子.但因為找不到,他就會徘徊在那宅子附近,然後消失.
所以我想,得做些准備.
小怪點了點頭,跳上昌浩的肩.
不過昌浩啊.
什麼?
昌浩扭過頭,只見小怪正眯著眼睛看著自己.
笛子是有了,可誰來吹啊.
這個啊!
昌浩不禁叫起來.
沒有肉體就沒法吹笛子.雖然自己也可以把身體借給他,不過這里有個問題.昌浩的水平,也就只能把笛子吹響而已.
昌浩翻出了許久沒用的笛子,連烏紗帽都沒摘就沖了出去.
因為是春節,他還特地穿上新衣服.
你這是怎麼了?
小怪瞪圓眼睛.昌浩用笛子敲著肩膀說道.
這種時候嘛,還是穿得正式點感覺比較好.
我說你
那你每次去找彰子的時候,怎麼不記得穿整齊再去.
昌浩就是這種大咧咧的人.
車之輔載著昌浩和小怪一路飛奔,終于到了七條.
如果有需要還會叫你的,拜托了.
車之輔點點頭後就散步去了.
就在兩人快要到達彰子住處的時候,只見前方出現了一個青年瘦弱的背影.
竹笛青年當年的誓言中所說的第一百天,就是三十年前的元旦.然而他卻在趕往七條的途中意外身亡.
昌浩把裝著笛子的小包夾在腋下,調整呼吸之後拍了拍手.
青年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這個發現自己存在的少年.他憔悴的臉上寫滿了焦急和絕望,可以看出他曾經真的是個相當溫和的男人.
昌浩雙手結印,低聲誦起神咒來.
天一黑,寒氣就變得更強了.
彰子擦著冰涼的雙手,望著窗外.
借著微弱的燈光,彰子摸了摸被抬到了廊下的琴,不禁深呼了一口氣.
好久沒能正經練習了,不知自己能否彈的和那位女子一樣好.
彰子用手握住藏在衣服里的香袋.
她咬著嘴唇讓自己鎮定下來,一邊回憶著夢里聽到的旋律一邊彈奏起來.
震顫的音色交織出優美的旋律,彰子努力讓手指按自己所想的旋律舞動著.
她身後的天一和玄武,則在靜靜地傾聽著.
神將們不曾接觸過人類的樂器.就算不感興趣,但美妙的音樂還是能夠感染他們的.
玄武閉著眼睛傾聽著彰子的彈奏,忽而,一陣踩踏枯草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
他站起身尋找著聲音的來源.而當看清了來者時,他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閉上限睛.
終于.和著琴曲,一段橫笛的旋律交織了進來.
彰子驚訝地張開嘴.她能感覺到那女子正在因為歡喜而顫抖著.
清脆的笛聲回蕩在夜空中,這是場從未有人聽過的完美演奏.
當撥到最後一個音時,被囚禁在琴中的女子的心終于得到解放.
同時,黑暗中似乎有只手伸了出來,而手的對面,則是曾悲傷地望著西屋的青年.
非常抱歉讓您等這麼久.
女子流滿淚水的臉上,第一次綻放出笑容.青年也笑著哭了.
是啊,我已經等了太久了.
青年牽住她的手後,女子回頭看了看彰子.微微地行了個禮,接著她的身體被磷光包裹住,驟然消失.
笛聲也就此中斷.
這兩人的靈魂,現在或許去了沒人能打擾的地方,展開他們的旅行
彰子注視著黑暗,然後走出屋子.
身著嶄新正裝的昌浩,正蜷著一條腿坐在外面.他正和小怪一同仰視著天空.
小怪挪了挪位置,彰子也和他們一樣抬頭望向天空.
他們去了哪兒呢.
聽說要走很遠,那兒有條河,然後就坐船過河.爺爺說的.
那是流傳至今的,關于死亡的傳說.
因為對人間還有牽掛,所以遲遲沒有過河啊.聽說這樣的人都會在禦魂祭的時候回來.
那,他們應該不會回來了吧.
嗯,應該是.
小怪聽著兩人的交談,不由默默地退下來,走到在一邊守候的玄武和天一的身邊.
哦,怎麼了?
只是怕被馬踢到而已.
小怪話音剛落,天一忍不住笑出來.
玄武也非常同意它的說法.
那麼冷的天,我也覺得其實沒必要特意跑到外面.
你要是敢現在去對他們說的話,你就去吧.
我沒有.
我也是.
昌浩和彰子只顧自己說話,絲毫沒注意到神將們交談的內容.
見昌浩一直握著手中的笛子,彰子歪著頭問道.
剛才是昌浩吹的?
不,是那個依附在找身上的青年.不愧是橫笛師啊,吹得太棒了.
他真心贊歎著.反正自己原本就沒有什麼音樂才華,他也早就看開了.
彰子眨了眨眼,似乎想到什麼.
對了,昌浩你吹吹看吧.
啊?
昌浩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回頭看去,只見彰子正一臉期待地合著雙手.
我想聽聽看.而且我們約好的啊.
啊?啊?啊!這個,是這樣的其實
沒想到自己三腳貓都不如的水平這就要亮相了,而且是在剛欣賞完專業橫笛師的演奏之後.昌浩不禁感歎福禍只在一念之間.
彰子的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看來是拖不下去了.
這時,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幾個黑影.昌浩想起來,約好給它們的年糕忘記帶來了.他立刻想象著一群小妖邊責備自己,邊一股腦兒地往自己身上堆的情景.他只能逼自己不要去想.昌浩的精神已經完全地逃離這個現實世界.
聽著忽而響起的笛聲,小怪瞪起眼睛.
哦?天哪又來了.
昌浩的水平不過是把笛子吹響而已,可這次他居然吹得很像樣.
而吹奏者的心里也是相當緊張,他努力不弄錯指法,一邊用眼睛看著天.
難道因為這是那青年用過的笛子?
他瞥了一眼彰子,彰子早已沉浸在樂聲中.
算了,管他呢.
昌浩理所當然地繼續吹起來.
風明明如此寒冷,可心里卻暖暖的.
伴隨著這場用了三十年才圓的夢,離別的旋律在夜空中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