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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蜥龍(九龍璧之六)》第1章
楔子

  狂風大作,淒風怒雨,天上烏雲蔽日,地上斷梁毀柱,四面汪洋一片,屍鴻遍野,哀聲四起。

  陰肅暴雨連著四十九日疾驟而下,翻天覆地,天上人間無一處完整,而這飆颯寒風似乎還毫無終止的跡象。

  當一陣風饕卷起,海水瞬間翻上數十丈高峰,水中激射出一條角似鹿、頭似駝、眼似兔、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鯉、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的神物,其背有八十一鱗,具九九陽數,口旁有須髯,頷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鱗,正是修行逾三千年的龍王。

  須臾間,雷鳴電閃,龍王的眸子炯炯有神,鱗甲噴動,裂開藍濁水痕,飛龍上天,一個翻身天地再度變色,數百丈騰雲高峰剎那崩塌,沒入海中,也捲進數以萬計的無辜生靈。

  「龍王,你還不知錯嗎?」玉帝震怒的問。

  「我何錯之有?」龍王態度蠻橫不屑。

  「好個野性畜生!你將為你生下九龍子的瑤池仙女吞下腹,不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嗎」

  「哼,這瑤池仙女是自己要為我生下龍子的,我可沒逼她,再說當初她要與我在一起時,我就言明瞭,她為我孕育胚胎,我要食下她肚裏的紫衣增進功力,誰知那女人反悔了,在即將生下九龍子前就躲了起來,一口氣順利產下九子,這紫衣胚胎哪還能保存?這女人壞了我的事,我殺她也是應該的!」龍王不悔悟,一臉的猙獰。

  「你可惡至極!枉費瑤池仙女對你一往情深,還向瑤池金母稟報,定會渡化你冷血無淚的性情,跪地懇求了金母三天三夜才讓她點頭同意她為你產子,而你不僅辜負了仙女的一片癡情,竟連自己孩兒的胚胎也要食下腹,所謂虎毒不食子,你無情無義到了極點,枉你龍王修行數千年!」玉帝怒不可抑。

  「這世間哪裡不是弱肉強食,你責怪我狠戾無情,一點道理也沒有!」龍王為自己辯說,完全不認為犯下滔天大罪。

  玉帝聞言更怒。「人本來就是情感的動物,你既已修煉成人,就應該有人性,怎能殺人嗜血,只求私欲?而且殘殺的還是對你用情至深,拚死為你保下九子的女人,你已經完全枉顧倫常,天地不容,連瑤池金母都要求我非取下你這暴獸的龍頭不可!」

  龍王冷笑。「情為何物?七情六欲根本惱人精神,無用、更無益!那女人自作多情是死有餘辜,怪不得我!」

  「你!哼,你這畜生就算已列仙道,終究毫無人性,該奪去神力,拿下鎮壓了!」

  但龍王哪肯就縛,一場翻天覆地的厄難就此展開。

  四十九日沒日沒夜的疾風驟雨,摧殘得天上人間一片狼籍,卻無人治得住這只千年巨獸,最後玉帝親自取來支撐北海天鼎的赤紅玉柱,命千萬大軍圍困住龍王,龍王無處閃躲,終於被北海玉柱擊中龍額,剎那間,身軀如絞浪般翻騰數百里,玉帝不敢大意,再出一掌,當下震出了龍王的魂魄,龍王數千年的修行轉眼煙消雲散。

  從此天地終於歸於平靜,但玉帝感歎地瞧向遺留在龍宮,甫出世的九龍子。龍王的罪孽將累及九子,而這九子也遺有龍王的野性劣根,不適合再留在天庭,他心中頓時有了決定,將九龍子幻化成人形,貶入凡間,納入輪回。

  從此九龍潛伏人間,在不同的時空、朝代與國度中,各自尋求世間真情,唯有九龍皆圓滿悟出男女真諦,擺脫龍王遺自體內的劣性,才得以返歸仙列,免再落入輪回之苦。

  這九龍分別為——

  「虯龍」、「蛟龍」、「應龍」、「螭龍」、「蜻龍」、「鳴龍」、「蜥龍」、「蟠龍」、「火龍」。

  九龍潛伏凡間,各有所長,有的威儀懾人,有的柔情似水,有的火爆易怒,有的清冷無情,有的頑邪稚氣,有的嬉鬧不羈……九種不同的命運在不同時代背景中即將展開。

  而「九龍璧」,則刻載下九龍子的愛恨情仇,九塊白璧在往後數千年都嵌在玉帝的泅龍殿中,當九塊白璧皆耀出澄紅燦光,轉白為熾,即是九龍子回歸之期……

  第一章

  蜥龍,性散也。

  日本東京。

  位於青山的高級餐廳裏,靠窗的位子坐了兩女一男。

  兩個女的都是美女,男的懶散地靠在窗邊,臉貼著窗上玻璃,光看他半張臉,也是帥哥一枚。

  這一桌三人俊男美女的組合,完全吸引住餐廳裏所有人的目光,不管是用餐的客人、送餐點的服務生、廚房裏的廚師……每雙耳朵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此。

  四周好奇的視線那麼強,但這三個人全然無動於衷,因為此刻發展已到見面以來的最高潮了。

  「妳、妳說妳是誰?」美人一號,為日本名媛,細緻的鵝蛋臉、美麗晶亮的大眼睛、貴族千金模樣的美鼻,再加上端莊的粉色小洋裝,標準的氣質美女。

  她邊說眼眶也紅了,像是受到驚嚇,即將潸然落淚。

  「我,是這傢伙的女朋友,正牌的。」美女二號指著自己特別強調道。她整體給人感覺就是兩個字——冶豔,不,是三個字,超冶豔!

  她身穿爆乳裝,兩顆豐滿的圓球彷佛隨時可能「破繭而出」,裙子也是短得不象話,要不是坐著,也許稍稍彎個腰,小屁股,不,黑色絲質的小內褲就會溜出來向大家打招呼。

  再瞧瞧她的臉蛋,輪廓深明,眼大、鼻尖、唇厚,上了妝後更突顯她五官有多立體,這還不足以說明她的豔,最最最經典的是在於她眼角下方一公分半處的一顆性感至極的黑痣,這顆痣生的地方恰到好處,豔到讓人一盯上她的臉,整個人就會控制不住的產生火燒車的危機。

  這女人標準的壞女人面相,絕對不是什麼正經人家的女兒!

  「不可能,相親時,媒人說樹人沒有女朋友的……」美女一號震驚得要哭出聲了。

  美女二號豔麗無雙的大眼睛,精明的瞇起,「媒人的話能聽,屎都能吃了!」人生得野,遣詞用語也挺野的。「媒人也曾介紹過相親對象給我,她說對方三十一歲,結果是五十一歲的老頭。另一個,套一句中國人說的話,是家財萬貫的對象,但真是『萬罐』,他們家賣的是靈骨塔,倉庫裏堆了裝死人骨灰的罐子有萬罐。」

  美女一號的表情已經不是一個慘字能形容了。「可是……樹人與我交往三個月了……他怎麼也沒說自己有女友?」

  美女二號狠狠瞪向那像事不關己的男人。「喔,這就是這男人的無恥了。」

  原本委靡坐在一旁打呵欠的男人,感受到她的殺氣,立即被瞪得縮了縮肩膀,捏了幾下自己的大腿,趕跑瞌睡蟲。如果真睡著,他就死定了!

  「狗改不了吃屎!」美女二號再啐一句。

  男人俊俏的臉馬上心虛的再貼回玻璃上,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美女一號見狀都直了眼。如果對方不是他的正牌女友,他有必要這麼心虛畏懼嗎?嗚嗚……他居然騙她!

  「我跟這傢伙在一起二十年有了,從小到大他都是歸我管的,有的時候會不知羞恥的跑出去亂搞一通,但最後會回來的,像『狗』一樣的回來。」薑女二號特別強調狗這個字眼。

  男人連氣也不敢吭一聲,唯唯諾諾的縮在一旁。

  美女一號聽了更火。原來兩人還是青梅竹馬!「季樹人,你都劈腿了,現在還想怎樣,始亂終棄嗎?你得給我一個交代!」她不甘願三個月的感情白白被糟蹋。

  季樹人看著她,呻吟了一聲,裝死的整個人癱在沙發裏。這樣果然舒服多了。

  美女二號瞪著他。這個懶鬼!「村上小姐,我知道妳委屈了,這樣好了,我讓位,讓你們——」

  她話說到一半,男人坐直了,模樣是一臉的正經八百,而且嚴肅非常。

  她見了,冷哼一聲,「但是,你們不適合的,我不想害妳,這男人懶得要死,在家只會伸指頭、出一張嘴的吩咐別人為他賣命,連一個杯子也沒洗過,這就算了,他還是個不折不扣的花心大蘿蔔,三天兩頭有女人找上門,幸虧至今沒鬧出有人抱孩子來認賊做父的,不然我真會劈死他。

  「妳若跟他在一起,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我勸妳認賠殺出,損失三個月總比痛苦一輩子的好。」她苦口婆心的勸道,說完喝了口水潤喉。

  美女一號臉色發青,「既然他這麼糟……妳為什麼還跟他在一起,不離開?」

  美女二號臉沉了下來,隨著歎氣爆乳顫了一下,喝喝……所幸沒顫出來,讓坐在身旁的男人,頓時咬牙切齒,失望不已!

  「妳以為我不想嗎?我是沒辦法。」她唉聲嘆氣起來。

  「為什麼沒辦法?」美女一號訝異的問。

  「這小子欠我七千萬日幣沒還,在他沒將這筆錢還清之前,休想我會放他干休!」

  「七千萬日幣」她當場咋舌。「可是他家不是日本最大的時裝製造商,他怎麼可能欠妳這麼多錢?」

  「這妳可就要問他了,他家那麼有錢,為什麼還花不夠,連我的家當都給花光了」美女二號怒衝衝的拍桌瞪人。

  被瞪的人,當場送她兩種笑,一種是陪笑,另一種則是乾笑。

  美女一號看了傻眼。「你真欠她這麼多錢?」她忍不住問。

  「嗯……」他愧疚窩囊的低下頭。「我平常喜歡小賭怡情……」

  「小賭……就可以輸掉七千萬?這還算是怡情?」她抱著額頭要昏厥了。

  「怎麼樣?妳的家世在日本也是數一數二的,這樣好了,這筆錢算是妳替他贖身,從此他歸妳,男婚女嫁我與他不相干!」美女二號「熱切」的提議。

  她嚇死了,拚命搖頭。「他劈腿就算,居然還是個賭徒!」

  「愛情是盲目的,妳只要閉著眼睛,忽略他的缺點,他就是屬於妳的了。」

  「不……不要!」

  「不要?妳不是很喜歡他嗎?」

  「我……」

  「喜歡就要付出,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白吃的不是我!」

  「那是他嘍!」美女二號腳上穿的是細跟高跟鞋,這鞋跟不客氣的就往身邊的傢伙踩去。

  這不要臉的東西,還敢占人家便宜!

  他立刻哀號一陣。「我只是牽她的手,還吻過一、兩次……呃,三、四次……十次應該有啦……」在她美目淩遲下,他聲音越來越小。

  「哼!」她咬牙再瞪。「如何,這種男人妳買不買?要買我再打妳八折,還我五千六百萬日幣就好!」她降價求售。

  美女一號大驚失色,脖子搖到要斷了。「這男人我不要了,妳還是自己留著用吧!」

  說完,包包一拎,逃之夭夭。

  馬路上,就見一個身穿火辣爆乳裝的女人拉著男人的領帶,快步的過街。

  男人表情看來舒適愉悅,任她拉著走,好像這樣省力不少,自己不用看路,也不用擔心路況,只要跟著她走就對了,他盯著面前只包著薄薄一塊布的圓俏屁股,再往上瞄瞄。如果她肯讓他摟著她走,他應當會更舒適吧?

  他垂涎的盯著她的小蠻腰。這女人腰真細、臀真俏,前面的胸還真洶湧啊!

  不自覺地將口水吞下。

  女人踩著三吋細跟的銀色高跟鞋,穿著又不是普通的暴露,一路上不知害了多少駕駛人差點撞車,但她像只花孔雀般,還是盡情的招搖扭臀,不久,「砰」的一聲,果然出現肇事現場。

  巴美眼一瞟,兩輛小客車對撞了,繼續像與她無關似的,輕快的拉著狗……拉著男人的領帶,扭著屁股向前走。

  過馬路了,又「砰」的一聲,只要她小姐經過之處,交通必亂。

  交通警察趕來了,只瞄了一眼遠處的冶豔背影,暗暗咬牙,「又是她!」他這回一定要往上呈報啦,把她當成交通公害關起來!

  恨恨的瞪著她囂張的背影轉過另一條街,看不見了,他才認命的趕緊將需要送醫的送醫、需要拖車的拖車,迅速的整頓這好不混亂的場面。

  「把你送到家了!」巴美將領帶用力扯到自己面前,對著瞇起眼都快睡著的男人用著流利的中文說。

  兩人都是日籍華裔,家裏實施中文、日文的雙語教育,私下若無外人在時,一律以中文交談。

  季樹人這才搔搔頭,左右看了一下,確定是他在惠比壽的住處沒錯。

  「喔。」這懶人,站都懶得站,直接往門上靠。

  這傢伙是標準的有得坐絕對不站,有得躺絕對不坐,現在有得靠,他當然不會浪費力氣了。

  「我走了!」將領帶髮了手,她打算走人。

  「等等,妳不進來坐一下嗎?」他連忙喚住她。

  「不了,我還有約。」她揮揮手說。

  「喔,那我一道去——」

  「你不可以去!」他才一開口,她立即十萬火急的拒絕。「你一去我的約會會搞砸的。」馬上換上一臉凶相。

  每次他跟著去的場合,氣氛一定教他破壞殆盡。誰教這傢伙是個軟骨頭,一出門就喜歡靠在她身上,靠得舒服還能睡著,歷任的男友沒一個能忍受他,搖他不起來還裝死,就是要賴在她身上,有一次還睡到口水流到她的乳溝裏,搞得尷尬得要死,她當時的男朋友還差點為此打死他。

  這之後,只要他一出現,現場溫度立即會降下好幾度,所以一聽他又想跟,她馬上阻止。

  「喂,你跟去做什麼?你要睡在家裏抱著枕頭睡不是更舒服?拜託,這個我才剛與他交往不到十天,你別又嚇跑人家。乖,你就待在家裏吧,我有空會來探望你的。」看你懶死沒有!她在心裏補上一句。

  沒辦法,他實在太散了,若是三天沒有來看看他,他有可能會懶死在屋子裏。

  記得有一次她與某個日本男模打得火熱,三個禮拜沒來找他,再見面時,他竟雙頰凹陷,快跟鬼沒兩樣了,一問之下,才知負責煮飯的歐巴桑突然沒來,他居然就懶到兩天只吃一頓,節食也不是這樣的節法,她若再晚一個禮拜出現,他可能已經變成餓死鬼了。

  從此她會定期來看他,而且隨時有收屍的準備,如果見他還活著,就會帶他去溜溜,放放風,順便撒撒尿,找只母狗交配一下……呃,不是,總之他不愛出門,她就拉他出去走走就對了。

  「我真的不能去?」季樹人問得可憐兮兮的。

  連肩膀都垮下來了,難得這個傢伙人高馬大的,在日本人的圈子裏有副公認的好身材,駝什麼背,破壞美感,她不客氣的朝他後背捶下去。

  「別這樣,這個條件不錯,我想定下來了,不能讓他跑掉。」她把打算實話告訴他。

  他一聽,不只垮肩,連臉都一道垮下來了。「嫁人有什麼好,而且妳才幾歲,大不了我養妳一輩子嘛!」

  她笑得眉眼彎彎,像拍寵物般的拍著他的臉頰。「別鬧了,要養也輪不到你來養。好了,我走了,你快進去吧!」她看看手錶,推了推他催促道。

  「巴美。」他不肯進去。

  「又怎麼了?我趕時間呢!」她不耐煩的跺腳。

  這小子怎麼像三歲小孩一樣黏人啊?再不走她真會遲到了,才第三次約會就遲到不太好,她不想一開始就讓對方留下壞印象。

  「巴美,我忘了說,剛剛謝謝妳了。」他一字一句說得很慢,頗有拖時間的嫌疑。

  「這事啊,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從小到大,你的風流韻事哪一次不是我幫你擺平的,小意思啦!」她爽快的擺手。

  「嗯……」他笑得尷尬。「總之還是謝謝妳的仗義相助了。」

  她蹙起眉。「我是幫你沒錯啦,但這裏頭可是沒有『義』這個字存在喔,事實上,我這是助紂為虐,幫你欺淩良家婦女,我都擔心死後可能會下十八層地獄了,你居然還敢把『仗義』兩個字搬出來,這證明你真的是良心未泯——我說,你也老大不小了,還大我四歲呢,都三十歲的人了,別再老用『下半身』欺騙女孩子的感情!

  「有『需要』的話,最好找『長期供應商』,別老想著打遊擊,這早晚會出事的,萬一你哪天得病,或是被人情殺了,我少不了還得為你收屍,這很麻煩的,拜託你,別玩了,挑個最喜歡的就定下來吧!」

  「最喜歡的又不在可以選擇的範圍內……」他咕噥道。

  「你說什麼?」沒聽清楚他在低語什麼,她耳朵靠過去問。

  「沒有,我沒說什麼。」他意興闌珊的說,一邊聞著她靠近時所傳來的頭髮香氣。這個牌子的洗髮精他也有一瓶,是她買給他的,說是很滋潤護髮,味道也很好聞,現在還擺在他的浴室,他有點捨不得用……

  「又想睡了是不是,那就快進去吧!」巴美掏出自己皮包裏他家的備用鑰匙,幫他開了門,一口氣將他推進去,甩門,一氣呵成。

  她吹了一聲口哨。總算擺脫他了!

  將鑰匙丟回包包內,走出巷口,看看時間,捨棄地鐵,她攔了輛計程車,赴約去。

  半夜裏,一泡尿逼得懶人非起床解決不可,上完廁所,聞到一股食物香氣,季樹人俊眉一挑,臉露驚喜,手腳俐落的立刻衝出房間。

  他住的是兩房一廳的高級公寓,之所以高級是因為在這昂貴的地段上,公寓裏能有一個大陽臺跟一間大廚房真的不容易,而這最值錢的兩個地方,偏偏是他最少踏足的場所,但此刻他卻以百米的速度衝到廚房,見廚房沒人,只有一鍋吃了一半的海鮮面。

  「人呢?」他趕緊往另一個值錢的地方——陽臺望去,他家裏的這兩個地方恰恰是那女人的最愛,也通常是她會出沒的地方。

  果然,巴美一個人坐在陽臺的涼椅上吹著風,手裏還拿了個酒杯。

  這讓興匆匆要上前的男人放慢了腳步,甚至停了下來。

  半夜裏來,又喝著酒,失戀了嗎?可是她下午才狠心撇下他,歡喜赴約去的不是嗎?

  發生什麼事了?

  他折回廚房,開了冰箱,為自己拿了一手啤酒,順道連那半鍋海鮮面也一起端到陽臺,在她身邊的涼椅上坐下。

  巴美瞟了他一眼,逕自喝了口紅酒。「沒說一聲就開你的酒喝,沒關係吧?」她問,聲音悶悶的。

  「沒關係,妳請便。」季樹人也跟著拉開啤酒拉環,灌了兩口後,開始吃那半鍋面。

  他一雙眼悄悄的打量她,她洗過澡了,穿了他的T恤,長度剛好蓋住她的臀部,不過兩條勻稱的美腿還是光溜溜的露在外頭。

  她有時會過來住,反正這裏有兩房,她也有地方睡,不會打擾到他,甚至因為她的好手藝,他還常常能吃到像現在手裏捧著的美味料理。

  通常外人從她冶豔的外表,很難相信「壞女人」也會進廚房,但是她真的是異類,個性大方,又會煮好吃的東西,身材又好得沒話說……他又克制不住的瞄向人家的長腿了。

  「夠吃嗎?不夠我再去煮。」她問。

  「夠了,我墊個肚子就好,待會才能和妳拚酒。」季樹人收回盯著人家美腿的貪婪目光,改望向她的臉。

  她臉上的妝全卸了,素顏的她看起來沒那麼野了,甚至還有幾許清秀的味道,不過她眼角下的黑痣還是明顯的吸引人目光,人說痣長在眼角下,表示是哭痣,會很愛哭,而且也容易發生讓人哭泣的事,並非是一顆好痣。

  可是,她很少哭的,總是笑顏逐開,就算生氣或傷心,也頂多像現在這樣,鬱鬱寡歡、苦悶的模樣,從她幼稚園到現在,他見過她哭的次數不超過五次。

  季樹人再次盯著她的痣瞧,真是恰如其分的美,什麼哭痣,根本是色欲之痣,每個人見了她的痣都會不自覺的起色心,連他也不例外,記得小時候,他還忍不住偷親過她,咬了一口那顆痣,結果咬得太用力,她痛得大哭,那也是她在他面前哭泣的第一次,而且還是拜他所賜。

  說真格的,那顆痣實在太可口了,搞得這之後的二十年,他逮到機會就想再咬……

  「你知道我心情不好?」巴美斜睨他。

  「嗯。」他吞著面的點頭。

  「果然夠交情,一眼就看出來了。好,待會跟以前一樣,不醉不睡!」

  「好!」他急忙吞下最後一口面了。

  拿了酒就要和她乾了,他很希望她醉的。

  巴美也爽快的乾了手中的紅酒,再為自己斟滿一杯。

  「那傢伙欺負妳了嗎?」他隨手壓扁空啤酒罐。

  「嗯。」她點頭。

  這讓正在開新罐的手頓了一下,季樹人表情危險的繃起,「他是怎麼欺負妳的?」

  「算了啦,反正這些年我也常被甩,這又不是第一次了。」她自我解嘲道。

  「那不一樣!」他咬牙切齒起來。

  「哪裡不一樣?」她落寞的又喝了口酒。

  他臉上扭了扭。當然不一樣,因為這次他還沒出手!

  「別囉唆,快告訴我那傢伙做了什麼?」他一掃懶散的態度,臭著臉問。

  她感動得拍了他的胸膛一記。「我就知道受了委屈來這裏就對了。」他的地盤永遠是她最好的療傷處。

  「這是當然,妳的事就是我的事,不開心的時候儘管來找我!」他很有義氣的。

  「嗯。」兩人把酒言歡,沒多久就乾光了桌上的酒類,又回屋裏搜出一瓶威士卡,繼續喝。

  「你知道那傢伙有多惡劣嗎?以為是建築師就了不起啊!得過無數世界級建築大獎就臭屁了嗎?他真的很過份,居然在第三次約會時將前任女友帶來,還『誠懇』的對我說,他們忘不了彼此,所以決定複合,希望我不要介意……不要介意個頭!我如果不是修養好,當場就拿刀砍人了!」

  巴美使勁的揮拳,一腿還豪放的跨上椅子,看起來很有大姊頭的殺氣。

  但他注意到的不是這股殺氣,而是她豪放動作下的養眼春光,這時他就恨起自己高大的身材了,T恤買這麼大件做什麼,再小一點的話就可以看見了——

  「王八蛋!」桌子被拍得砰砰作響。

  他以為是自己的色眼被逮個正著,趕緊縮回目光,眼觀鼻,鼻觀心,等著被踹出十一樓的陽臺外去,不過緊張了半天,遲遲等不到她的下一步動作,偷偷抬頭才看見她又在灌酒了。

  原來她沒注意到他的賊眼嘛,不禁暗自髮了口氣。這些年面對她時,自己這兩顆眼珠子越來越難控制方向了,真糟糕啊!

  看著她猛灌酒的動作,其實她平時酒量還不錯,但是心情不好時就另當別論,現在的她應該有七分醉了。

  呵呵……

  「那傢伙這不是污辱人嗎」巴美喝光一杯威士卡後,用手抹著嘴角的酒漬,怒氣衝衝地發洩道:「如果不想交往,他打電話說一聲就好,幹麼將自己女人帶來示威,這分明是讓我難看嘛,他以為他有女朋友,我就沒有男人嗎?靠,我當場也撂話,下個月兩對一起吃飯!」

  季樹人一口酒差點沒噴出來。「妳想回頭找David還是James?」他謹慎的問。

  「這兩個混蛋都不是好東西,我才不想回頭再找他們囉唆!」這兩人都是劈腿讓她當場捉姦在床的傢伙,她才不想吃他們的回頭草,腥!

  「那妳哪來的男友可帶?」他小心的再問。

  她美眸瞟向他,讓他心跳加快了一下。

  「就你嘍,我幫你這麼多回了,這次換你幫我扳回面子。」

  「我嗎?」他呈現出某種程度的驚傻。

  「你不願意嗎?」她醉眼睨向他。

  他俊眼一睜,立即點頭如搗蒜。「願意,開玩笑,妳幫我的次數都數不出來了,我還沒回報過妳,這次就讓我當妳的男人……呃,我是說這是小事一樁,我、我願意。」他發現他沒那麼討厭那個男人了,那傢伙這次算是「欺負」得好,有貢獻。

  「夠意思,好,下個月的第四個星期六空下來吧,我們連袂去修理人!」

  「好!」他爽快的答應。

  「那個男人去死吧!居然還敢當著女朋友的面,說我嘴唇很柔軟,親起來很有感覺,他也很捨不得,但是割捨不了對前女友的感情,對我很抱歉,不過我身材火辣,胸部有D奶,要找男人很容易,我去他的——欸?你怎麼了?剛才喝那麼多臉也沒這麼紅,現在怎麼有要冒煙的感覺?你是不是喝太多了,會不會休克啊——」

  「我沒喝醉!」季樹人發狠的再猛灌幾口酒。

  那傢伙死定了,他不會放過他的!

  「沒喝醉也不用喝得這麼猛來證明呀!」巴美身子傾向他,玉手在他背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好似這樣他就會比較舒服,殊不知!

  一對令人垂涎的D奶就在他眼前晃動,雖然包得很緊,但還是可以在近距離下瞧出它的彈性有多好。幸虧這件T恤是圓領的,若是v字領,他可能已經重傷噴鼻血了。

  「要命,你真的不能再喝了,臉都變紫色了,你酒量什麼時候變這麼差?以前都是我先醉你清醒著照顧我的,今天怎麼回事啊?」遜這麼多?!

  他想說,其實只要她的D奶不要再在他的眼前晃,他就能恢復正常的臉色了。

  「呃……妳今天還沒醉嗎?」她喝得不少,應該差不多了吧?

  「我……還好啦。」沒想到剛說完,她就軟軟的倒在他身上。「應該還沒醉吧……」她賴在他身上,說話有氣無力的。

  醉死前的前兆。

  季樹人雙手摟著她的腰,怕她跌出他的懷抱然後親吻大地去。

  果然不到三分鐘,懷裏就傳來輕微的呼嚕聲。

  她睡著了,他露出淺淺的微笑。

  此刻清明無醉意的眸子帶著慵懶的愉悅,抱著她,姿勢不變的看著東京的夜景,從他家陽臺可以看見遠處高速公路的車道,夜晚蜿蜓的路燈加上飛馳的車燈,形成了一條燈河,更像是一條巨龍在奔行。

  「嘿,妳說這楝公寓的夜景最美,要買就買這,妳喜歡吧?喜歡的話,我天天陪妳看……」他抱著她,很是滿足。低頭瞧著她毫無防備熟睡的容顏,此時眼角下的那顆黑痣,不再張牙舞爪的散發野味,而是一種含蓄的引誘,這個妖精,連睡覺都不放過勾引人!

  季樹人的笑容更大,輕輕吻上那性感之處,眼角瞄到了她的唇!

  那個男人去死吧!居然還敢當著女朋友的面說我嘴唇很柔軟,親起來很有感覺―

  可惡,才見面幾次就親到了,他與她認識二十幾年了,才!他恨恨的瞪著她的唇,大有一口咬下的打算!

  第二章

  茶道源自中國唐代,卻在日本發揚光大。日本茶道世界聞名,還代表上流階層的身份表徵。今天是季氏家族四個月一次的茶道大會,所有的季家人以及親友都獲邀參與,

  非常的正式,尤其是季家成員,若無要緊的事絕對不能缺席。

  季家的大家長季壽山正依循禮節,在茶室像表演似的將繁複的茶道功夫流暢的展現,所有的動作完美、優雅,完全依照日本茶道的安雅精神,將自身的修養發揮得淋漓盡致。

  此時的氣氛清寂而嚴肅,是日本人視為修身養性、學習禮儀的極道時刻,就在這麼肅穆的時分,一隻懶骨頭第十次倒向巴美,她用手肘頂了頂他,他勉強又移了開身,不到三分鐘,又來了!這次整顆頭都枕到她的肩上?還在這安靜到連蚊蠅飛過都聽得見翅膀震動聲音的場面給他打呼!這笨蛋,他完了!

  一雙充滿皺紋的老眼,立即嚴厲的掃過來,巴美頭皮一麻,顧不得動作毫不秀氣,立即狠狠給了身旁的人一個拐子!

  「哎喲!」季樹人痛得叫出聲。

  這聲慘叫一落她都想自殺了,抱著頭,想找地方溜,但是身邊的傢伙竟趕在她前頭,想先一步奪門而出。

  「都給我回來!」季壽山都七十好幾了,聲音還是很宏亮,這一出聲,兩個人像被射了飛鏢,釘在原地不敢動了。

  其他人見了,紛紛掩嘴偷笑,偷笑聲起起落落,還挺刺耳的。

  「還不過來!」老人加重語氣。

  兩人互覦一眼,巴美埋怨的瞪著他,季樹人則是一臉的歉意。

  最後互歎一聲,硬著頭皮走到季壽山面前,依循古禮,雙膝跪下,連頭都趴到榻榻米上,不敢見人。真丟臉啊!

  「樹人,你昨晚沒睡好嗎?」季壽山沉聲問。他是季樹人的爺爺,季家龐大的時裝企業就是他一手建立的。

  五十年前他隻身一人由臺灣到日本打拚,努力讓自己融入日本社會,這才開創了這大片江山,成為華人圈裏難得能在日本富極一方的最佳典範。

  他重視茶道,重視家族聚會,不容家道敗壞,所以四個月一次的茶道大會,其實就是訓示大會,反復告誡子孫長輩創業有多維艱,子孫該恪守禮法,守住家業,不可頹廢荒唐。

  他兒子這代還算勤奮,但到了孫子,而且是唯一繼承人的第三代,簡直是亂七八糟到了極點!

  成天無所事事,也不去上班,平時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就連今日由他親自主持的茶道大會都敢打瞌睡,這小子快成廢柴了!

  「我……這個……因為……那個……所以……」跪著的傢伙支吾了半天,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你們兩個昨晚喝酒了?」靠近時,他聞到從兩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酒味。巴美暗暗叫苦,昨晚兩人皆喝得爛醉,今天早上還是她突然驚醒,想起早上有茶道大會,看看牆上的電子鐘,馬上嚇出一身冷汗,急忙衝下床要叫醒隔壁的傢伙起床,但是才跳下床,一股直覺讓她回頭!嚇,那小子昨天跟她同床,他們兩個醉得一塌糊塗,居然抱在一起睡了一夜。

  她當場愣住,忽地意識到什麼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很整齊,短到只包住屁股的T 恤還在,她的內褲也穿得好好的。拉開被子看看他的,也算OK,上衣脫了,但是下半身還在,那條看起來像短褲的內褲也穿在他身上。

  她髮了一口氣,還好沒有酒後亂性,要是擦槍走火就糟了。

  看時間真的來不及了,她直接揪起他的耳朵,踢著眼睛都沒張開的人進到廁所刷牙,三分鐘後再拉他出來,幫他套上正式的和服,腳上穿上白足袋,拉著他就跳上計程車,然後再趕到她家,換她套上一身和服,這才匆匆忙忙在即將遲到的千鈞一髮之際趕上了。

  本來以為只要低頭乖乖熬個兩至四個小時,喝茶聽訓完就可以離去,哪知道這傢伙居然睡到打呼,還差點沒壓斷她的骨頭,她真給他害死了!

  最誇張的是,兩人身上還散發著昨夜的酒氣,死定了嘛!

  「爺爺,我們昨天喝了一點點的酒……」巴美尷尬的說。

  「你們昨晚又混在一塊了?」季壽山灰白的眉毛翹起。

  「嗯……」她的臉都要與榻榻米貼平了。

  「哼,真是絕配!」他哼聲道。

  這兩人,一個懶散,一個招搖,兩個都是異類。

  能湊在一起,感情還這麼好,還真是其來有自。

  「為什麼喝酒?」季壽山不怒而威,只是問個話就已經夠壓迫人的了。

  「因為……」巴美絞著腦汁想理由,總不能說自己失戀,所以到人家家裏買醉吧!

  「因為我心情不好,是我拖她來我家喝酒的,她還勸我不要喝太多,我們只是小酌……大部份的時間都在聊天。」季樹人跳出來當英雄。

  她瞥他一眼,感激他一肩扛了。

  「心情不好小酌?你這小子天天醉生夢死,還有什麼資格談心情不好啊還有,只是小酌身上的酒味都可以嗆死蚯蚓了,你這小子就知道睜眼說瞎話,我問你,你們一個晚上都聊些什麼?」季壽山表情往下沉,看起來更嚇人了。

  「聊……巴美勸我要發憤圖強,做出一番事業讓爺爺刮目相看,希望我……別再做一個掛名的米蟲專務了。」季樹人牙一咬,犧牲到底了,若不奉上人頭以示真誠,是止不了血的,為了保住她,他只好自己赴死了。

  此舉果然博得巴美感激涕零的眼神,也罷,值得!

  「巴美說的很對,你這小子天天混吃等死,再不努力瞭解公司的事,等你爸退下來後,公司交給誰啊?不長進的小子,巴美說了一夜的話,你有沒有聽進去?」

  季壽山罵完後,臉色緩和很多。

  「有。」這時候還能說沒有嗎?唉,這招叫棄車保帥,保了巴美保不了自己,只好被念了。

  「很好,那你明天就回公司上班,職位也順道調動一下。慎明,別再給他閑差了,讓他掛個部長吧,唯有讓他真槍實彈上場,他才會有所長進。」季壽山轉頭交代兒子。

  季慎明點了點頭,他是季樹人的爸爸,公司的社長。

  季樹人聽到爺爺的話,臉都綠了,這次的犧牲空前壯烈,他始料未及。

  「爺……爺……」他連聲音都抖了。

  「還有,慎明,我再交代一件事,別給這小子特權了,他需要磨練,以後他要跟著大家上下班打卡,還要參加公司會議,徹底瞭解公司的運作,另外,在日本劃分一個區域,業績歸他扛,做不到就扣薪,薪水不夠扣,扣家族給的零用金,再不夠,扣年終紅利,若是不行,要他立下欠條,賣房子搬回家住,讓我親自調教他如何做生意,否則將來家業到他手上也是只有敗光的份。」

  季樹人聽到這裏已經是整個人被剝皮的泡到冰河之中了,不是準備要斷氣,就是要送急診了。

  「爺爺,這……會不會太嚴厲了點?」一旁的巴美實在不忍心,忍不住說情。

  早知道下場這麼慘,她就不讓他犧牲了。

  「嚴厲?我放任他混得夠久了,再不整頓他,還有救嗎?!巴美,妳這次表現很好,爺爺很讚賞,以後就是要多激勵他,別讓他再繼續懶散下去,聽到了嗎?」

  她點著頭,笑得極為僵硬,她這輩子被這位老先生讚美的次數寥寥可數,要是從前他肯這麼當眾稱讚,她不樂翻天才怪,但今天她心虛得根本抬不起頭了,尤其對身旁的傢伙更是愧疚,要不是為了她,他也不會被逼得去做這些令他生不如死的事。她對他寄予無限的同情。

  「巴美,妳也老大不小了,不能老在外面混,去把外面的工作辭掉,跟著樹人一起去上班,他做部長,妳做秘書,兩人合力搞定公事,別讓他在公司丟臉。」季壽山看了她一眼後,下令。

  「什麼?連我也要去公司上班?!」她立即瞠目大叫。

  季樹人聞言卻瞬間眼睛發亮,眼珠子靈活的轉了轉。一起上班,聽起來挺不賴的,這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一整天都跟她泡在一起了。

  「我可不可以不要辭職,我很喜歡現在當彩妝師的工作。」她哀求道。

  「妳真不想去幫樹人?」季壽山問。

  「我不是不想,而是!」她話說到一半,大腿被人捏住了。

  她瞪向捏她的人,季樹人竟露出一副悲慘至極的可憐相,那好像在說!我都為妳下地獄了,妳怎麼反而舍我而去?

  她忍不住心軟了,他會這麼慘還不是她害的,但是要她去季家的公司上班,這……還是讓人很猶豫啊!

  「巴美,有話就說,不願意就算了,我另外找人幫他。」季壽山明顯不悅了。

  她的大腿又被人捏了,她痛得不敢聲張,偷偷撥開捏人的手,瞧了一眼面前的老人。爺爺很有威嚴的,她若敢拒絕,以後她大概也別想踏進這扇大門了,而且看樹人好像可憐到眼淚都要流下來,算了,死就死!

  她無奈的翻了眼。「是,我明天就去辭職,然後和樹人一起去上班。」

  說完,那傢伙的悲慘相哪還在,居然是彎著嘴角在笑了。這傢伙在高興什麼,他要上班了,一個弄不好還得破產的搬回家聽教,他不急嗎?她可是替他急出冷汗了。

  還笑得出來,他到底知不知死活啊啊

  「嗯,這還像話!」啪啪兩聲,季壽山擊了兩次掌,「茶道繼續!」

  事情解決,原本被不良子孫破壞的莊嚴氣氛,重新回歸正道。

  沉悶、枯燥的酷刑再度啟動,整整四個小時,巴美生不如死的坐著,煩著之後進公司以後該怎麼度日,而一旁的傢伙卻只是傻傻的笑,也不知在想什麼,不過至少他沒再打瞌睡了。

  茶道大會結束後,主人須在茶室門外跪送賓客,同時接受賓客的臨別讚頌。巴美代表兩人草草對爺爺說了幾句感激他的邀請,以及自己會努力精進茶藝的話,就與季樹人遮頭遮臉的快速離開了。丟臉,在親朋好友面前,他們兩個今天算是丟足了臉了。

  出了季家在品川的豪宅,因為季樹人懶得開車,他們是坐計程車來的,所以回去也是以計程車代步,兩人步出季宅已經是累翻了,這會一上車,全癱在後座。

  兩人籲著氣,久久都沒力氣交談。

  直到巴美不經意看到前座司機的後照鏡,忍不住瞇了眼的一瞧再瞧。

  「喂,昨天喝的是什麼酒啊?」她突然問。

  「怎麼了?」季樹人渾身懶洋洋的,連答話都懶,每次跟老傢伙交手,都會累得他直不起腰。

  「我們可能喝到假酒了。」她生氣的說。

  「假酒?」

  「對啊,你看見沒,我的嘴唇紅紅腫腫的,一定是喝到假酒了,太可怕了,回頭我把你的酒櫃清一下,把那些劣酒都丟掉。」她憤憤的說,一面對著後照鏡照了又照,腫得跟熱狗一樣,醜死了。

  「喔……」有人心虛的縮了縮肩膀,不敢看她。

  「真討厭,怎麼會這麼倒楣的喝到假酒,這副德行還被所有的親友都看到了,幸虧沒人問起,不然就更丟人了!啊,我看看你的,你也喝了不少,應該也很腫吧?」

  今天從起床就兵荒馬亂到現在,她還沒空正眼瞧過他呢。「過來,我瞧瞧!」

  她扳過他掙扎的臉。

  「真是的,也是腫的,不過沒我嚴重,你比我好運。」她審視他的嘴唇,雖然一樣有型,不過還是稍稍變形了,只是完全不影響他的帥勁就是。

  「可……可能是我體質比較好,而且喝的沒妳多的關係吧……」季樹人臉皮抽動的乾笑著,喉嚨努力擠出話來。

  「是這樣嗎?」她傾著頭,再往後照鏡看。

  「小姐,以我的經驗,妳這可能是被男人吻出來的結果。」司機插嘴道。

  這位司機挺特別的,應該有點年紀了,卻教人猜不出他的年齡,他皮膚挺有光澤的,還白白的,五官看起來也很怪,但並不令人討厭。

  「你說什麼?」她立刻花容失色。「被吻的?!這怎麼可能!」

  司機聳了肩。「我只是依照妳的樣子說,信不信由妳。」

  「胡、胡說八道!樹人,我昨天晚上是跟你一起睡的沒錯吧?你半夜沒看見有人潛進屋子對吧?」她心急的問向身邊的男人,怕自個遇到色狼了。

  他表情像張衛生紙,皺皺繃繃的,隨時有破裂的可能。「沒……沒有。」

  「就說嘛,司機先生你別亂說喔,樹人的房子是有設保全的,昨天保全並沒有響。樹人,對吧?」她轉頭又問向他。

  他輕應了一聲。

  「就說嘛!」

  「可是真的很像。」司機又說。

  「很像什麼?」

  「我如果吻了我老婆一夜,隔天早上兩人起來也是這副嘴臉啊!」

  巴美一聽,瞇起眼,表情有些陰陽怪氣的瞄向身旁的傢伙,就見他膽戰心驚的臉皮跳了一下。她的眼瞇得更細了,就在他快要坐不住跳車之際,她髮了臉上的線條。「我們是好哥們,我相信你,一定是酒的問題。」

  「對……我想也是……」他雖然氣虛,但點頭的姿勢超猛。

  他發覺後背已經濕了一片,忍不住狠狠的偷瞪了前面多事又多嘴的司機一眼,那司機居然像是看透他心事般,對著後照鏡朝他詭異的一笑,他背脊都涼了,但一股氣還是要發,背著巴美,朝後照鏡比了中指,司機也不甘示弱,朝他冷笑一記,接著車子轉彎,緊急煞住。

  巴美嚇了一跳。「怎麼回事?」趕緊看向外面,是發生車禍了嗎?

  沒有車禍,只是停紅綠燈,不過有一個人正好要過馬路。

  她眼睛一眨,「咦?那不是松島學長嗎?」她一臉的驚喜,不管車子還停在路中間,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跳下車,衝到馬路那頭將人攔下。

  兩人就在街頭聊起來了。

  司機見狀,還悠閒的將車子靠到路旁去,耐心的等待乘客歸來。

  坐在車上的季樹人則是看得眼睛都飄火了,眉間隱隱閃現一抹紅光。

  那被巴美稱之為學長的傢伙,身高跟他不相上下,少說有一百八十五公分以上,外型雖然不是斯文雅痞型,但穿著非常有個性,是個標準型男,他們看起來聊得很愉快。

  「這兩個,女的美,男的有型,真是登對啊!」司機竟讚歎的說。

  季樹人聽了更火。「哪裡登對了?你別亂說!」

  「小姐穿著和服,男的雖然穿西裝打領帶,但兩人站起來就是不唐突,這不是登對是什麼?!」司機又說。

  他再望向車窗外,時間趕,巴美來不及將長髮盤起,只隨便紮起,身上穿的和服顏色也是她一貫風格的鮮豔搶眼,是大紅花系列。

  其實巴美並不愛穿和服,因為她嫌和服穿在她身上,味道總是有點怪怪的,沒能穿出和服傳統典雅的感覺,再加上穿和服得搭草履,難走得要命,所以非不得已她不穿和服的,不過四個月一次的茶道大會非穿不可,因為再不喜歡總比瞧見爺爺的臭臉好。

  但是,現在的她,站在外頭那傢伙的身邊,竟然有股端莊的日本仕女味道……

  連笑起來也有股嫻雅風情。

  「司機,按喇叭,催她上車!」他立即繃著臉要求。

  「沒關係,我不趕時間,讓他們聊去,如果你趕,你自個降下車窗對他們喊好了。」司機竟嘻嘻的說。季樹人瞪眼。這老傢伙!是存心跟他作對嗎?

  司機瞄了瞄他,還吹起了口哨。

  他氣炸了,正要降下車窗自己叫人,巴美回來了。

  她一上車就對他晾了晾手中的名片,興匆匆的道:「真湊巧,遇見我在早稻田大學讀書時的學長,我們好久不見了,他現在在銀行任職,職位還不低!」

  「他就是妳念書時曾暗戀過的對象?」他冷冷的打斷她的滔滔不絕。

  巴美眉眼誇張的一挑,「你怎麼知道?」

  「妳讀早稻田時,每天回家就哀哀叫,說學長有女朋友了,暗戀好苦,就是這小子對吧?」

  「是啊、是啊,你還記得這件事啊?」

  「嗯。」她的事,他哪件不記得?!

  這個讓她天天哀哀叫的傢伙,他還曾偷偷去看過長得怎麼樣,跟現在比起來,差不了多少,不過多了份成熟的男人味罷了。

  「你說兩人街頭邂逅,這代表什麼?是不是我們的緣份又再度被牽起?」她興奮的笑得臉紅紅的,好像一朵綻放的櫻花。但是這朵櫻花,他卻瞧得礙眼極了。

  「可能吧!」他不經意瞄向司機,他竟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季樹人皺了眉。那張老臉真是越看越討厭!

  「你也這麼認為?那我該主動約學長喝咖啡了。」巴美開心的晃著手中的名片說。

  他臉更綠了,卻沒有阻止。「隨便妳!」

  第三章

  季氏的時裝品牌在全球二十三個國家銷售,知名度非常高,底下產品線劃分成兩個年齡層,較為平價的走年輕路線,價格高貴的則鎖定金字塔頂端的精品客戶群。

  集團每年產值驚人,幾乎年年占日本出口的前幾名,在日本更是家喻戶曉的品牌,集團總部設在東京的原宿,是一楝十六層的辦公大樓。

  為了老爺子一聲令下,巴美辭去了彩妝師的工作,進入季氏工作,而身邊站著德行委靡的傢伙,就是這間大公司的小老闆,俗稱太子爺。

  她照例拎著他的領帶招搖過街,來到集團大樓前,她忍不住仰頭望著掛在大樓牆上的巨型看板,這是季氏本季的新款時裝,代言的模特兒是目前日本新冒出頭的當紅女歌手。這名女歌手唱歌實力在其次,是以身材姣好著稱,巴美盯著看板上女歌手穿的短裙,頭左右輕晃。「她的腿沒妳漂亮。」季樹人也仰頭往上望去,下了結論。

  「中肯嗎?」

  「絕對。」

  「那臀部呢?」

  「差妳一截,她有點垂。」

  「胸呢?」巴美挺出深V字領襯衫下的D 奶。「如何?」

  他咽了口口水,吸了下鼻子,沒讓鼻血噴出來。「當然沒妳挺。」

  「實話實說?」

  「如有假話願遭天打雷劈!」

  「嗯,中肯!進去吧,上班了。」領帶一拉,踩著高跟鞋、扭著翹臀,十分引人注目的走進大樓裏。

  兩人這俊男美女的模樣,絕對是吸引人的,但更吸引人的是季樹人的身份,以及他此刻像被人拎著踏狗的模樣。上班時間,趕著上班的人很多,不少人卻訝異的讓出一條路,讓這兩個身份特殊、行為奇怪的人通過。甚至電梯門一開,出現了兩個課長以及三個股長,這幾人是在得到消息後,立刻趕下來迎接的。

  「專務,您來了嗎?」五個人就站在電梯裏對著他鞠了九十度的躬。

  季樹人笑了笑,他最討厭應付這些事,巴美見狀鬆開他的領帶,扳著他的頭,也以九十度鞠躬回禮。

  幾個人受寵若驚,連忙衝出電梯將他迎了進去,接著按下十六樓,專務的辦公室在那裏。

  季樹人不好意思的自己再按了七樓。「抱歉,我現在的辦公室在七樓,職稱,第二處,部長。」

  「部長?」

  昨天才由老會長定案,人事命令還來不及頒佈,他們還沒得到消息,聞言皆是一愣,太子爺怎麼降成部長了?

  「對,他是部長,我是他的秘書巴美,以後請多多指教。」巴美自我介紹。

  憂經她介紹,眾人終於注意到她了,而且視線是從她豐滿的前胸到露出四分之三傲人的長腿上來回瞪視。好個妖豔的小姐,若不是知道她的底細,一定會猜測這是哪家酒店來的小姐?

  太子爺怎麼把人弄進公司了?老會長和社長也同意嗎?

  「呃……這個……就算調職了,專……部長的辦公室怎麼會在七樓?」這不就跟他們在同一層樓?

  還有,這位公子生性散漫,今天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公司?

  「呃……會長希望我能多與大家接近,所以連辦公的地方也換了。」季樹人打哈哈的解釋。

  那就是老會長終於受不了他的懶散,不給特權了的意思?眾人一聽就了悟。

  這時七樓也到了,季樹人總算可以甩開眾人揣度的眼神,鬆口氣的急忙走出電梯,七樓還有一間獨立辦公室是空的,他順理成章的帶著巴美躲了進去。

  沒多久,從十六層最高首腦下達的人事令送來了,正式向所有人宣告季樹人的新職務,並且將東京及大阪的業務劃歸給他,業績季目標營業額八十億日幣。

  消息炸開,全公司一片譁然。八十億?!單季這兩個區域營業總額在去年也才做到五十億八千萬,現在又遇到全球不景氣,這高估的二十億兩千萬日圓要怎麼做到啊?老會長的這項命令是要孫子去搶嗎?

  外頭正刮著暴風,躲在部長辦公室的傢伙則是老神在在,完全不當一回事,一進到辦公室,就懶洋洋的窩在沙發上看著五十二吋的電視轉播的NBA 籃球賽,好像外頭的風風雨雨跟他沒關係似的。

  「喂,剛才有人送一張單子來耶,好像待會十點時要開業務會議,你也得出席喔,上頭有你的名字。」

  巴美通知完畢,環視了一下辦公室,空間不大,但是有電視、沙發、小型會議桌,設備還算挺齊全,在他的大辦公桌外還隔了一個小屏風,放了一張桌子,她想這張桌子就是秘書的位子了。

  她坐了上去,試了試椅子的彈性,還不錯,打開紫色的大包包,把自己的隨身物品放進抽屜裏,順便拿起口紅補一下妝。

  「能不去嗎?」季樹人目不轉睛的看著電視,哪有空去參加什麼無聊的會議。

  「會議主持人是爺爺,你說呢?」她走出屏風,揮了揮那張開會通知單。

  他立即發出哀號。「知道了、知道了。」真想哭啊!

  她提醒他,「你還有三十分鐘可以準備。」她已經開始在扮演秘書的角色了。季樹人瞄了她一眼,眼神是饑餓的。

  「別這樣看我,我出門前已經叫外送了,待會早餐就會送來,懶鬼!」她悴聲道。

  他馬上又諂媚的笑起來,「還是巴美貼心。」

  「你以後就是我的老闆了,我能不貼心嗎?!」她說笑著。

  他一聽又苦下臉來。「巴美,對不起,連累妳了。」他知道她熱愛彩妝師的工作,這次要她辭職來幫他,真的是為他犧牲了。

  巴美長睫輕眨的斜睨向他。「你若不想連累我,就好好振作,不要再這麼懶散下去了,做出一點成績,不要再讓人瞧不起。」她說話的口氣有點語重心長。

  她對他一向心軟,最受不了他楚楚可憐的德行,所以只要他一垮下臉來求助,她就會無可救藥的會為他兩肋插刀。

  心太軟,這是她的罩門,改都改不掉的弱點。

  「嗯……」季樹人連應聲都有氣無力的,誰會相信他有將她的話聽進去。但巴美就是信,他有應聲,就表示會試著努力,她笑了笑。「嗯,早餐應該會在五分鐘內送到,你待會吃快點,不然要來不及了。」

  聽到早餐,他聲音變大了。「好!」

  企劃二處。

  新頭頭報到的第一次會議。

  剛才新頭頭才從十六樓被炮轟下來,一下來後就緊急召開二處會議,會議桌上陸陸續續魚貫走進十個人,眾人人心惶惶,新主子受了氣,回頭他們還有好日子過嗎?

  再說這位人物可不是普通傢伙,開玩笑,太子爺耶,他的身份特殊,能力更是特殊,而且是特殊的無能!

  他掛名專務已超過十年了,通常會進公司只有在年終的忘年會上,代表老會長頒發年終紅利給當年度的業務冠軍,除此之外,他對公司沒有任何建樹,甚至有一年,好像是三年前吧,他進過公司搞過一個案子,由他全力主導,不過後來公司以慘賠了二十億日幣收場,從此他便再「安份」的一年只來一次,這回「複出」,是要東山再起嗎?這座山不會經他的手之後,連山都崩了吧?

  眾人對他可是很沒信心的,再加上他的個性!

  唉!怎麼會有人這麼懶啊?

  他們走進會議室後,就看見某人開個會竟然還要人搬張按摩椅進來,他理所當然的坐妥,舒適的閉目養神了。

  不是要開會嗎?不是說才剛被老會長釘得滿頭包下來的嗎?怎麼不像啊

  「對不起,影印資料,來遲了。」會議室門又開了,一個從早上到現在搞得所經之處「血流成河」的妖嬌女人,抱著一迭東西進來了。

  服貼的衣著突顯她姣好的噴火身材,配上蓬鬆波浪長松發,野性十足。這女人穿著如此火辣,讓眾人眼睛跟著暴凸,但她偏偏還不自覺,有事沒事的在眾人面前晃,晃得辦公室九成九的雄性動物瞬間發情,一脫拉庫的人捂著鼻子衝到廁所去止血。

  像現在,連那個本來閉目養神的傢伙,眼睛都悄悄睜開了,色迷迷的視線只跟著她遊移,眾人學到教訓連忙屏住呼吸,避免再次出血。就見巴美搖擺著裙子短到包不住的屁股,走到每個人身邊,彎著腰,性感含笑的一一送上數據。

  此刻沒有一雙眼睛看向她發的東西,全盯著她彎下腰時的美胸看,口水只怕要淹了七樓了。

  「咳咳!」忽然,一陣重咳聲響起,會議的主持人板起臉來了。

  眾人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趕緊尷尬的坐直身,眼珠子由豐胸收回到剛發的資料上去,但沒一隻眼睛有辦法讀進上頭寫的字。

  大美人美目一轉,渾然沒將剛才的異狀當回事,一屁股坐到季樹人的身後!小秘書該坐的小位子。

  「好了,會議開始。」季樹人發言道。

  「是。」十個人像是早被訓練過了,連點頭的動作都一致。

  十雙耳朵全豎著等待新主子要說什麼。

  「嗯。」季樹人應了聲,又閉目了,會議室現在只傳來按摩椅發出的輪轉聲。

  大夥的嘴巴微張,等不到下文。現在是來開睡覺會的嗎?

  「各位,請看一下我發給你們的資料。」坐在小位子上的巴美說話了。眾人這才開始專注的看看裏頭到底寫些什麼,接著,每個人臉色越來越白,白到有點灰掉。

  季樹人再度咳了一聲,清了喉嚨,「我知道日本講究團隊精神,集體行動,但是現在遇到非常時期,上頭要我們二處做出成績,讓其他分處刮目相看,所以,巴美認為― 我認為,有必要將本處的人重新做過業務分配,這季的營業目標是八十億日幣,這你們也聽說了,巴― 我已決定將業績分成十等分,每人平均負擔八億業績,讓你們分頭作戰,互相競爭。」

  他說到這,眾人已經灰的臉轉黑,眼睛不住瞟向坐在按摩椅身後的人,她不時點著頭,表示非常滿意他的表現。

  「因此,如果哪個人達不到,就會拖累整體業績,損及團隊利益,就是第二處的害群之馬,這嚴懲辦法會遵從日本的武士道精神。」他繼續說。

  「什……什麼樣的武士道精神?」有人顫聲問。

  「日本人的光榮象徵,切、腹、自、殺!」巴美代替季樹人用著性感的嘴唇,一字一字的說出死法。季樹人完全認同的點了點頭,按摩椅的聲音加大,顯然他加重了按摩段數,讓自己更舒服。眾人傻眼。

  「巴美髮下去的資料寫的就是每個人業務的分配,從現在開始,第二處進入戰鬥時期,你們還有其他意見嗎?」他問。

  大夥呆了半晌後,才有人發出聲音的問:「請問部長,這真是你的意思嗎?」

  這麼狠?

  一個懶散無建樹慣了的人,有可能轉變得這麼心狠手辣嗎?這當中會不會他們聽錯了什麼,有所誤解吧?

  季樹人看了巴美一眼,見她點頭,這才道:「是啊。」

  「啊?!」這舉止不就全說明了,是他身後小秘書的主意?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任務不是嗎?」一個人平均能做到六億就已經很拚了,八億?要他們去賣血湊數嗎?

  「這個嘛……是有點強人所難!」

  「咳咳!」巴美出聲警告。

  「呃……天下沒有什麼不可能的,大家努力就對了,不要還沒做就先說不可能。」他馬上轉口。每個人臉色敗死。

  「如果沒其他意見就散會了。」季樹人打著呵欠宣佈。

  「等等,我有個小意見還沒說。」巴美又開口了。

  「喔喔,巴美有意見儘管說。」他的語氣非常巴結。

  「嗯,現在不景氣,我建議大家努力想不同的行銷企劃,並且多到各門市去走走,瞭解實際的市場狀況,部長也會跟著大夥走出辦公室,一起探查民情的。」

  「什麼,我也要去巡視門市?」季樹人馬上吃驚的問。

  巴美掃了他一眼。

  他肩膀縮了回去。「嗯……我會跟著大家多去門市走走的。」他像小學生說錯話似的,小聲的認錯訂正。「嗯,就這樣,散會。」

  眾人沒人動,嘴張得大大的,等巴美拎著季樹人的領帶消失後,才有人開始轉動眼珠子。

  那女的才像部長吧?原來這個女的才是部長的部長,真正主宰第二處生殺大權的人?太子爺被吃死,那麼,他們的八億營業目標要是沒達到,真的會光榮赴死,切腹自殺謝罪了?!

  季樹人像偵探一樣,偷偷摸摸的貼在銀座高級義式料理餐廳的玻璃牆面上。他是鬼祟的尾隨辦公室裏那個穿著紅色超短褲的女人來的,照他的習性,他會在她進去一會後,再不經意的出現,露出「巧遇」的驚喜神情,接著大肆搞破壞!

  但是今天,他才剛到,腳步就在大塊落地窗前定住了。

  巴美一頭及腰的野性松發極為迷人,臉上畫著稍濃的晚妝,讓五官更顯豔麗奪目,身上穿的仍是布料少少的衣物,將身材突顯得教人血脈憤張。

  她總是搶眼得讓人無法招架,一般而言,站在她身旁的男人,十個有十一個會因此而失色,成為陪襯她的雜草,但是今晚的這一個,他全身上下充滿成熟男性的魅力,舉手投足間都帶著自信與優雅,而且顯然個性風趣而幽默,才能逗得那女人不時哈哈大笑。這男人是出現在她身邊的男人中最出色的一個,那日在街上,他們站在一起時,不只他發現,就連那討人厭的計程車司機也注意到了,直說兩人有多登對,有多匹配……

  而這,還不是令他真正停下腳步的原因,他怔征地望著玻璃窗內的女人。

  巴美與那男人聊得很愉快,笑得很嬌媚,也很專注在聽對方說些什麼,嬌美的臉龐上始終透著紅紅的薄暈,她……是真的很喜歡這個男人,這點他從她晶亮的眼神就可以看得出來。

  松島秀彥,她暗戀已久的學長,終於,她終於有機會了嗎?

  這,才是令他不敢像往常一樣走進去搞破壞的原因。

  季樹人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心情慌亂得無法言喻,一種莫名的恐慌正在他周身蔓延,就連手心也泌出汗水。

  瞬間,他眸中出現一股狠勁,眉心隱現紅光。

  殘忍一點、自私一點!季樹人,衝進去吧,像往常一樣的德行出現就足以嚇跑那男人了,然後,巴美會跟從前一樣待在他身邊的。

  所以,這次,心狠一點,再狠一點就行了!

  兩人一早走進辦公室,巴美馬上發現擺設不對勁。

  「咦?我的屏風怎麼不見了?」她奇怪的問。那張屏風阻隔兩人的視線,也分出部長和秘書的區域,有時她想睡個午覺、打個私人電話或補妝時,可以阻擋他的目光,她覺得挺不賴的。昨天她下班時屏風還在啊,奇怪,誰搬走它了?

  「喔,我弄走的。」季樹人無精打采的由她身邊走過,坐上自己的椅子。

  「你弄走的?你自己搬的?」昨天她趕著約會,沒和他一道下班,可是,這可能嗎?他會自己動手搬東西?

  「怎麼了?」他連抬眉都懶懶的。

  「懶鬼會做這種費力的事?」她不可置信的低聲嘀咕,「為什麼要搬走?」她問。

  「礙眼嘛!」

  「屏風哪礙到你了?」

  「就……」偵查不便嘛。

  「就……那屏風的花色太醜,我看了好幾天,覺得受不了,所以弄走了。」他邊說邊連著打了三、四個呵欠。巴美回想那座屏風有他說的那麼糟嗎?她記得花色還挺素雅的不是嗎?

  這傢伙發什麼神經呢?而且神經發到讓他大少爺肯動到他不沾染陽春水的手做這件事?簡直匪夷所思!

  她搖著頭,看著趴在桌上的人又打盹了。

  「喂,你昨晚又熬夜打遊戲機了嗎?怎麼會困成這樣?」她看不下去,邊念邊走到他身後去,伸出玉指幫他按摩太陽穴。

  季樹人立刻舒服的露出微笑。這女人真是他白天的日陽,夜晚的月光,完美的天使!

  「以後別熬夜了,現在要上班,你無法再像以前一樣白天可以補眠,萬一睡眠不足傷了身體怎麼辦?」她嘟著嘴數落叮嚀。

  「嗯……」他表情像是閉著眼享受她的按摩,但心口卻是緊縮的。

  昨晚,他終究沒衝進去,眼巴巴的站在落地窗外看著他們約會,最後松島秀彥紳士的開車送她回家,兩人互親了臉頰道別。然後,他回到家,發了一夜的呆,一夜無眠,直到她早上出現,幫他套上衣物,拉著他的領帶出門,準時來到公司打卡。他睜開瞇上的眼,覦了她一眼,她一早到現在嘴角都是上揚的,心情顯然很不錯,想必對昨天的約會真的很滿意。

  他將眼睛闔上,暗自氣悶。

  「咦?你額頭這邊怎麼紅紅的?」她揉了揉他的眉心處,「撞到什麼了嗎?」

  「有嗎?」其實他也有發現,每當自個心情不好時這紅光就會出現。

  她再揉了會,紅光好像就消退不少,他也舒服得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想起一件事,她叮嚀道:「你別忘了,今天要去原宿的新門市巡視,待會吃完早餐就好出發了,下午有三個會議等著你,兩點跟三點的是一般部門會議,你若懶可以不去,但是四點的是社長主持的,你缺席就慘了,聽到了沒有?」擔心他真的睡著了,巴美輕擰他的耳朵提醒。

  「知道了,爸主持的會議,四點我會準時出席的。」他無奈的說:「真受不了,怎麼上班就上班,沒事開這麼多會做什麼?浪費時間嘛!」

  「這就是一般上班族的生活,你已經夠好命了,別抱怨了。」

  他哼了一聲,比了比自己的肩膀,小手馬上受教的移師。

  「喂,說真格的,這八十億的業績是個大問題,雖然我們將業績平均分攤了出去,但要他們達成目標還是有困難的。」巴美的眉頭煩惱的皺起。

  「無所謂的,達不到就達不到。」他根本不在意。

  「你忘了爺爺說過達不到的下場嗎?你想破產被遣送回品川跟爺爺同住啊?」

  這傢伙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爺爺,當初才會千方百計的搬出來自己獨居,如果再搬回去應該會要了他的命。

  季樹人一聽果然「清醒」了,振作的出現一臉的慌張。「巴美,我不想搬回去天天忍受爺爺『禪』式的教育!」他慌亂的說。

  破產沒關係,如果搬回去得天天陪爺爺禪坐兩個小時、聽訓一個小時,然後照三餐念著他不知長進,這樣不出三天,他可能要搬進療養院求助了。

  巴美見他真的很怕,處境實在可憐。「不想搬回去就要努力做業績啊,我想八十億只是目標,爺爺雖然祭出考驗,但他不會真的期待你能做到,可是你離目標也不能太差,讓爺爺臉上掛不住那也不行,況且,你是公司未來的繼承人,總要做出成績,拿出實力,不然誰會服你?」「我對接手公司根本就沒興趣,還不如要爺爺將公司交給妳,至少比我還靠得住。」

  「你說這是什麼鬼話?要是被爺爺聽見你就完了!好了,別鬧了,也不准再睡,早餐吃完後就直接出發去原宿的新門市巡視。」

  這回巴美不留情的用力捏了他的肩膀,季樹人痛得扭了臉。

  「最毒婦人心!」

  第四章

  「妳真不能陪我去?」季樹人眼睛都快擠出淚來了。巴美一臉歉意的搖著頭。「你臨時說這個星期六要去大阪,我真的不能跟你去嘛。」她好為難喔!

  「為什麼?」他大叫。

  「我有事……」

  「什麼事?」以為有她陪同,他才沒那麼痛苦的,而她現在居然說不去,這簡直是晴天霹靂!

  「我……我跟人家有約了。」

  「什麼約?不能取消嗎?妳怎能放心讓我單槍匹馬,一個人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他沮喪不已。

  「也不是多遠,大阪搭新幹線去當天就可以往返,而且你也不是單槍匹馬,還有吉田課長也會陪你,你不一定要我陪不可的啊。」吉田先生接下在大阪的一件案子,對方是有著上萬員工的公司,要採購員工制服,因為利潤不高,公司向來對制服這項業務不感興趣,但是對方開出的預算有一億日圓,這不是一筆小數目,為了達到八十億的總業務目標,這案子勢必得接,不過對方也是大公司,為求慎重,要求公司派出部長級以上親自洽商,吉田先生這才來求助於新頭頭。

  下面人都這麼拚了,連利潤不高的制服業務也肯接,而他這個成天無所事事只會下放責任的主管,這時候也該為達成業績而盡點力,況且,大阪屬於他的責任區域,他想推也推不掉。

  「誰說我不需要妳陪,妳不在我身邊,我全身不對勁。」季樹人不斷哀號。

  從一聽到她不能同行時,他已經在辦公室裏耍賴了一個小時了。巴美無奈的瞪著他,「臭傢伙,你也該學著獨立了,成天懶懶散散,難怪下麵的人瞧不起你,這次別吵了,自己乖乖去大阪,而且,一定要把生意給我接回來,不然我有你好看的!」她板起臉來威脅。他一聽,嘴一抿,悲情的縮到角落去。這一整天,他都一臉哀怨,不斷的歎著氣,那模樣真可憐,就像個無可依靠的孩子,既彷徨又無助。

  到了下班前,鈴。

  電話一響,季樹人就豎起耳朵。

  「喂。」巴美接起手機,本來想躲起來講,但想起沒有屏風了,只好避開季樹人好奇的目光,背過他低聲的講電話。「嗯,你下班了啊,我也快了……」她笑得很甜蜜。

  季樹人的臉漸漸沉下。

  「……星期六……好……嗯……北海道的熏衣草正盛開……很漂亮的……」她笑著結束通話,一轉身,瞧見他表情陰沉的模樣。

  「妳星期六就是要跟松島去北海道?」他問。

  不知為什麼,面對他的質問她覺得好心虛。「嗯……」

  「妳情願丟下我去賞熏衣草,也不願意陪我去談生意?」

  「不是這樣的……我是因為早就跟學長約好的……不能爽約。」

  季樹人眼眸黯淡下來。「非去不可嗎?」他再問一次。

  「對不起……」她是真的很期待也很渴望能跟著學長一起出遊的。

  「你們是單獨去旅遊的嗎?」看見她一臉的為難,他再問。

  「呃……還有他的其他同事會一起出發,我們有一票人要去賞熏衣草。」明明是與學長約好兩人單獨去旅行的,但是面對季樹人,她居然撒了謊。

  以前她對他什麼事都很坦白的,然而這回,她好像無法辦到。

  「是嗎?」他心情沒那麼糟了,也許他們還沒到可以單獨外出過夜的地步,不過經過這次旅行,就很難說了……「好吧,妳去吧,好好的玩,回來帶點北海道的牛奶糖。」

  「好,我會帶一打的牛奶糖給你,我還聽說那裏的巧克力也很好吃,黑的巧克力、白的巧克力,我都給你帶一打回來。」巴美一聽他肯放行,立即開心的說。

  「嗯。」見她那麼興高采烈的要與松島秀彥去北海道,他心情澀澀麻麻的,五味雜陳。

  而她兀自高興能順利去北海道,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異樣的神情,奔回位子上著手整理他明天要帶去大阪的資料。

  「你這次要好好表現,事關一億的業績,你可不能掉以輕心,更不能不當一回事,見到人要有禮貌,不要一副懶洋洋的模樣,你代表著季氏集團,要有高階主管的樣子,聽到了嗎?」她一面影印資料,一面交代。

  「好。」身後傳來他的回答。

  「還有,雖然我們很在乎這筆預算,但是制服的利潤本來就很低了,你不能再讓對方殺價,做出割地賠款的事。」

  「好。」

  「還有,出門前要記得吃早餐,我會吩咐煮飯的歐巴桑特別做你愛喝的味嘈海帶湯。」

  「好。」

  「如果對方要留你過夜,可以,但是晚上喝酒時,要請吉田先生幫你擋酒,別真的在人家的地盤上喝醉了。」巴美越想越不放心,再交代。

  「好。」

  「另外,我也會請吉田先生早上去!」

  「好。」她都還沒說完,季樹人已經機械式的應聲了。

  「……吉田先生早上會去接你。」終於聽出他有多落寞,她聲音停了下來。自己一個人去大阪真的這麼令他討厭嗎?悄悄的轉頭,原來他的臉根本沒向著她,他是朝著窗外坐著的,身體雖然還是陷在舒適的座椅裏,但是整個人散發出的氣氛就是讓人看了很不忍。

  巴美放下正在影印的東西,怔怔的望著他,有些無可奈何。

  他腳步很沉,心情很不優,這點早上去接人的吉田完全能感受得出來。

  他很鬱悶,到新幹線車站的一路上,他都不發一語,滿臉的沉悶。

  這讓吉田也變得小心翼翼,不敢多說話招惹他。

  好不容易到了車站。

  「部長,這是您的車票。」吉田把屬於他座位的票交給他。

  季樹人皺著眉的看著手中的車票。「只有一張?另一張呢?」

  吉田嚇了一跳,沒見過部長這麼嚴肅的面孔,趕緊由口袋掏出另一張票給他。

  他實在不解,巴美小姐早就說得很清楚不會同行了,部長為什麼還是非要他多訂一張車票不可呢?這票不便宜啊,眼看就要浪費了。這些有錢人就是不懂人間疾苦!他忍不住在心裏頭嘀咕。季樹人握著車票,表情是難以理解的失落,吉田眨著眼,不明白他為什麼對著一張車票有這樣的表情?

  「呃……部長,時間快到了,我們進站吧。」吉田看看時間,無暇再研究他為什麼落寞,趕緊提醒道。

  這位太子爺是出名的愛遲到,而且散散的,巴美小姐特別交代,凡事都要盯著他,必要時連走路拖著他走也行,所以他先伸出手掌,做出請快走的動作,如果部長還是老牛拖車,他就要照巴美小姐的吩咐,動手拉牛了。

  果然他比完手勢,季樹人還是不動,他想動手拉人,但是卻……不敢了。

  今天的部長不太一樣,平常懶鬼上身的散漫氣息很淡,眉宇間更是出現了讓人難以捉摸的眼神,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部長,這居然讓自己很緊張,害怕會在他面前表現不好。

  明明這小子是公認的無能,自己會找他去見客戶除了是客戶的要求外,也是想借著這次出訪讓他見識自己交際的手腕,順道突顯上司的無能,可怎麼與他單獨相處後,竟發覺他其實不是軟柿子,那隱隱而發的精明讓他有種感覺,自己才是那個不如人的人。怎麼會有這種錯覺呢?

  他百思不解。

  「走吧!」季樹人對著前方歎了口氣,似乎死心了。

  轉身快步進入車站,吉田見狀忍不住微愕。

  原來他腳沒問題,也可以走得很快嘛……呃,他當然不是說部長腳殘,而是套句剛才想的,今天的他真的不一樣……

  吉田追上去,兩人一前一後要驗票進月臺,忽然!

  「樹人、吉田先生,請等等我!」

  「巴美小姐!」吉田驚訝的轉頭。她不是說不來的嗎,怎麼又出現了?

  季樹人身子一頓,驚喜的轉過身,見著巴美穿著一身休閒的牛仔裝,腳上是最新款的了汀布鞋,賣力的跑向他。

  「巴美!」她還是來了!他的喜悅全寫在臉上。

  巴美跑得很喘,在他面前停下後,頻頻喘氣搖著頭,暫時還無法說話。「我、我還沒買票,你等我一下。」她氣稍微順一點後,轉身要趕去買票。

  「不用了,票幫妳買好了。」吉田趕緊說。

  「買好了?」她訝異的轉回頭。

  「嗯,部長交代多買一張,車票在部長那。」吉田說。

  她挑了眉。「你早料定我會來?」

  「沒有,我以為妳不會出現的。」季樹人笑著搖頭。

  「那這車票……」

  「碰運氣,我只想碰運氣。」而真教他碰到好運氣了,巴美還是來了,他好高興她捨棄與松島秀彥的約會來了,這證明什麼呢?他在她心目中比松島秀彥還重要?

  他無比興奮。

  「碰什麼運氣啊,我可是掙扎好久,而且我人都已與學長碰面了,但是!」

  她懊惱踢著地板。都是她無可救藥的同情心在作祟,前一天見他要死不活的模樣,讓她一個晚上睡不好,一直放心不下,猶豫著該不該丟下他去北海道,掙扎到了早上,在見到學長後,終於忍不住向學長開口說抱歉了。就這樣,在取得學長的諒解後,她轉而直奔車站來找他,就怕列車開了,她來不及與他們同行。還好,還來得急,不過現在看著他這張笑臉,她還真覺得自己真是上輩子欠他的,這輩子才會對他的事這麼掛心。

  「好了,出發了。」季樹人把車票塞給她,拉過她,身體自然而然就像得了軟骨症一般往她身上靠,黏她黏得可緊了。

  「你早上喝了歐巴桑煮的味嘈湯了嗎?」

  「沒有。」誰有心情喝啊!

  「厚,我就知道,你真糟糕耶,沒我盯著就浪費歐巴桑的一鍋湯了。」

  「誰說會浪費的,我有要歐巴桑將湯涼了冰進冰箱,等我們回家再喝,妳也喝一點……」

  吉田傻眼的望著兩個走遠的背影。部長這副軟趴趴無力靠在人家身上的模樣,哪有剛才與他相處時的一點精明魄力?

  這個傢伙怎麼在巴美小姐面前就變了一個人似的?簡直判若兩人嘛!

  季樹人苦著臉的跟在巴美身後拖著步伐,他被當成聖誕樹了,身上被掛滿了大包小包的東西。見過大阪的客戶,談妥了合約,一億日圓確定入袋後,大阪客戶熱情的請他們留下一夜接受招待,但是他討厭這種公事過後無意義的應酬,只留下吉田與客戶周旋,就找了理由帶著巴美先溜了。

  不過溜掉了無聊的應酬,卻得陪巴美逛街。

  「既然你說不急著回東京,我們又難得來大阪,那就逛逛街吧!」巴美提議。

  所以他們就出現在這條禦堂筋大道了,這條道路連結大阪兩大繁榮商圈,梅田與難波,兩旁聚集了各種商業、購物、飲食、娛樂等不同的行業,非常的熱鬧。

  「難得來大阪,也不一定要壓馬路啊,大阪在太古以前是在海底下,經過了大自然的變遷才形成現在的大阪,日本人有效的利用水來建設都市,造就了這座『水都』,要知道,世界上被稱為水都的城市沒幾個,除了中國的蘇州、義大利的威尼斯和荷蘭的阿姆斯特丹,再來就是這座大阪府了,我們不如找個可以俯瞰整個大阪水都的餐廳,開瓶紅酒,好好享受一下,也慶祝我們談妥了一億的生意。」

  「你喔,就知道享受,要觀光晚點再說,要慶祝也得回東京找吉田先生一起辦呀,這筆生意是他談成的,你只是露臉陪襯的角色,還好意思慶功!」巴美不給面子的讓他認清事實。

  季樹人垮下臉來。

  「你真是懶耶,你以為我真的拉你逛街血拚的嗎?我這是在工作,在做市場調查,看看別人的門市是如何展示的、這季時裝特色是什麼?看見不錯的作品就買回去,讓我們的設計部門參考。」巴美領著他往前走,說得振振有詞。

  「收集創意是設計部門的工作,妳操什麼心!」他還是抱怨。

  她生氣的轉頭,「季樹人,你不要忘了,你不只是第二處部長,還是公司的專務,更是未來的經營者,這些事你不用心瞭解,將來怎麼接手公司?!」她當街就數落起人來。

  他低著頭,唯唯諾諾的稱是,但她見了他這有氣無力又敷衍的模樣,更氣了。

  「哼,既然你懶得提,把袋子都給我好了,我來拿,不用麻煩你大少爺的手勞動了!」她氣呼呼的要自己拿這些東西。

  他沒將東西交給她,只是陪著笑臉,將提滿東西的手搭在她的肩上,靠著她。「巴美,東西讓我負責提,妳只要負責我就行了。」他嘻皮笑臉的說。

  「哼!」這個懶鬼!她瞪了他一眼。原來他根本就是抱怨手上東西太多,走路黏她不方便!

  側身拉過他的領帶,一路拖著他往地鐵站走去,開了個臨時寄物櫃,把所有東西都存放進去後,才拉著他找了家小壽司店進去用餐,順便讓懶蟲休息一下。

  一進到餐廳,又沒有東西礙手,季樹人立刻肆無忌憚的黏著她,連頭都枕在她的大腿上,讓她將一顆顆美味的壽司喂進他嘴裏。讓壽司店男老闆看得豔羨不已的美人餵食秀結束之後,他精神好多的買了單,走出壽司店。

  才離開小店沒幾步路,巴美教櫥窗裏的東西吸引住了。

  就連季樹人的眼眸也微微亮起。

  「我要它們!」她立刻下決定。

  「好!」他也同意,臉上並綻出笑容。

  櫥窗內展示的是一組情侶裝。

  這組情侶裝用了相同的布料、花色,設計出非常有質感的晚宴服。屬於男生的款式,穿起來硬挺正式,屬於女方的則是在腰部的剪裁上,完全突顯出女人特有的迷人腰身。這兩套一組的服裝,將情人間的親昵以及男女的特色表現得極為出色,相當的吸睛。

  巴美興奮的衝進店家,也不問價格,二話不說就要店家包了。

  季樹人馬上掏出信用卡要付帳。

  但是她斕住了他。「這筆我付。」

  「剛才我都付一堆了,不差這一筆,況且這是公務用,更不該教妳付帳。」他笑嘻嘻的說。

  「不是的,這兩套衣服是我自己要的。」她連忙說。

  自己要的更好,他聽了好樂,情侶裝耶!「那也無所謂,我送妳。」這樣更該由他來買單了。

  他火速將信用卡遞給店員。

  可是巴美還是將信用卡由店員手中抽回。「樹人,不好意思,這套衣服我要送人的。」她一本正經的說。

  他笑容漸僵。「喔……」看她的臉色,他不會蠢到以為她要送的人是他。默默的將信用卡收回,她要買衣服送松島秀彥,這筆錢確實輪不到他來付。

  巴美自行買單,但還是朝他說了聲謝謝,他噙著笑的點頭,腳步卻比剛才沉重許多,盯著提在自己手中的情侶裝,若有所思,心情鬱悶。

  大阪有一座能知道明天天氣的通天閣,這座通天閣高度達一百零三公尺,入夜後,設置在其外牆上金黃色和白色的霓虹燈會照亮整座塔,每到整點,東牆上的大鐘文字盤會發出炫目的光芒。

  「樹人,你看到沒?設置於通天閣最頂端的圓形霓虹燈,就是能預知明天天氣的天氣預報燈喔。」巴美甜笑著指著面前的高塔興奮的說:「上頭的燈會以簡單的配色來預告明天的天氣,如果出現白色的話,表示明天會放晴,若同時出現橘色與藍色,則為多雲有雨的天氣喔。」

  「這准嗎?」買完情侶裝後,季樹人的心情大受影響,對四周的景致如何是意興闌珊。

  「准,我相信它是准的!」

  「無可救藥的浪漫在作祟!」他下了評語。

  「才不是呢,好歹它也是跟著氣象局的預測才決定燈色的。」她抗議道。

  「妳相信氣象局的預報?」

  「相信!而且我敢賭,明天一定會是晴天。」她指著通天閣最頂端正閃著的白燈,信誓旦旦的說。

  他還是搖著頭,對氣象預測這套,從來就不抱信心。

  「喂,日本的氣象播報準確度還不錯好嗎?你這人真的很不容易相信人耶!」

  「要相信氣象局的預測,不如相信這本雜誌的愛情測驗,怎麼樣?我們要不要也來測驗一下試試看?」季樹人隨手撿起被丟棄在行人椅上的過期雜誌,無聊的翻了一下後,視線在心理測驗的單元上停下。

  日本人很信心理測驗這一套,舉幾愛情、健康、事業,到家裏要不要生養小狗、小狗叫什麼名字都可以拿來測,有時候結果還挺出乎意料的有趣,所以大部份的流行雜誌都會開闢這種心理測驗單元,對雜誌賣量大有幫助。

  巴美湊過去看他手裏那本雜誌。「什麼啊,我們又不是情侶,做這種測驗不是很無聊嗎?」她直接的說。

  季樹人的心被刺了一下,更覺自討無趣了。「也是。」於是將那本過期雜誌丟進路旁的垃圾桶內。

  「走吧。」

  「樹人。」巴美突然將他拉住。

  「嗯?」他無精打采的轉身。

  她看了看他。「你是不是不高興啊?」

  他挑了眉。「怎麼說?」她注意到他的情緒了嗎?

  「你笑得很勉強喔。」在買情侶裝前,他嘴上雖念念有詞的抱怨逛街太累,但眼睛裏卻是含著笑意的,可買完之後,他眼裏的光彩消失了,變得有些鬱鬱寡歡,這讓她不安。

  他怎麼了嗎?因為她堅持不讓他買單買下那兩套衣服嗎?

  他明明不是這麼愛生氣的人啊?

  「胡說,我哪有!」季樹人刻意做了個鬼臉,還用手將嘴角拉開。「笑得夠開了吧啊」

  見他把俊帥的臉龐醜化成這個樣子,她反而笑不出來,拉下他拉著臉的手。

  「走吧,我們去找家可以俯瞰大阪府的餐廳,如你說的,再開瓶紅酒慶祝,至於少了吉田先生,等回東京再補請他好了。」也許是因為看了他的鬼臉,讓她心頭更不舒服了,他真的不開心,為了讓他開心,她決定做些他喜歡的事。

  她挽起他的手,就要去找餐廳了。

  「巴美。」他卻沒動。

  她看著他,發現他臉上出現奇怪的表情。「怎麼了,不想去喝酒了嗎?」她訝異的問。

  「巴美,妳相信這個塔的氣象預報是吧?」他忽然急切的問。

  「呃……嗯。」她愣了一下後點頭。

  怎麼了嗎?

  「妳相信捉摸不定的天氣是可以被掌控的是吧?」他再問。

  「是的……」她疑惑的望著他。他到底想說什麼啊?

  「那人呢?愛情呢?明知不可能的愛情,只要妳相信了,就會執著下去吧?」

  「不可能的愛情?」她不解的蹙起眉。

  「對,一個誰也不會接受的愛情,只要妳認定了,就會像相信老是被民眾罵不准的氣象一樣,仍然相信它,而且是義無反顧的相信!這妳做得到嗎?」他態度變得激動。她一時怔住了,完全不懂他這麼問的用意。

  良久答不出話來,最後看見他認真無比的神情後,她先垮了臉,然後雙瞳裏燃起兩把火。

  「臭小子,你告訴我,你又惹了什麼麻煩?什麼不可能的愛情?!你這次沾上的是有夫之婦,搞上不倫之戀,還是愛上了男同志,哪一樣,你給我說清楚!」她咬牙切齒的揪住他的衣領追問。

  他一愕,一分鐘後,發出了第一聲笑,然後是捧腹大笑,笑得不能自己,笑得眼角都流淚了,最後笑到實在不能控制,乾脆抱著路燈,捂著臉繼續笑,只是在已經沒人看得見的臉龐上,已染上了苦澀,連眼角流下的淚都帶酸。

  「喂,你笑什麼?到底有沒有跟人搞不倫啦?!」巴美不讓他混掉,有沒有都要他確定。

  他笑咳了幾下才抬起臉來,臉上依舊帶著笑容,但是多了一份莞爾。「妳想到哪去了,我從不沾惹已婚婦女的,而且我也對男人沒興趣。」「那你剛才問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是什麼意思?」她蹙眉追問。

  「沒什麼,好玩而已,隨便問問。走吧,喝酒慶祝去吧!」他攬過她的肩,離開了那裏。

  原來,在她的心裏,根本沒想過這個可能性,一絲、一點都沒有……

  攬著她,走在大阪的街道上,七月天,他卻覺得好涼。

  第五章

  巴美陷入熱戀了,季樹人看得出來,她與松島秀彥進展得很快。只要一下班,她就會丟下他,趕著去約會。他獨自品嘗著她幸福的背影,每天都在隱忍著,不要破壞她的快樂。

  這次的對象真的很好,重要的是,巴美真的開心。

  只可惜,更遺憾,她的這份開心不是因他而起。

  不過,今天不同了,這是這個月的第四個星期六,也是他與巴美約好,要他充作男友去見那個拋棄她的建築師。

  所以他心情在沉寂多日後,終於有點見光。

  起碼今天他會是巴美「公開」的男友。

  十二點的午餐之約,他八點不到就起床了,先去洗了一個香噴噴的澡,刮了鬍子,親自挑選要穿的衣服。因為他太懶了,以前出門大多都是巴美決定他的穿著、搭配的領帶,但是今天他決定自己來,不勞她動手,看到他將自己打點好的模樣,她應該會露出驚喜搞不好是驚豔的神色吧?

  他愉快的吹著口哨,梳著頭。

  這時門鈴響了。

  是巴美,他沒去應門,不久她會自己開門進來的。

  巴美有他屋子的鑰匙,通常會先禮貌的按過門鈴通知後,再自行開門進來。他曾告訴過她,不用按門鈴直接進來就可以,否則反而會吵到他,她才妥協,除非是深更半夜造訪會吵到他的睡眠,不然白天還是要維持基本禮節,按了門鈴才進來。

  巴美雖沒明說,其實是怕他哪天帶了女人回來,她貿然闖入會尷尬,但其實是她想太多,不可能有除了她以外的女人進到這間屋子的。

  他看了一下手錶。十點半不到,來早了吧?大概是想早點來挖他起床梳理。

  「樹人!啊!你都準備好了?」巴美進到他房間後,看見他幾乎可算是穿戴整齊,果然很吃驚。

  他瞧著她訝異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是啊,今天是妳復仇的大日子,我說好要幫妳的,絕不能讓妳失面子。怎麼樣,我今天還帥吧?!」他在鏡子裏朝著她拋了個得意的媚眼。

  但她沒像往常一樣回他一個受不了的白眼,鏡子裏的她出現的是一張歉意的臉龐。

  他立即感受到不對勁,臉上的笑容慢慢收起。

  「怎麼回事?那傢伙取消約會了?」如果是,他會打爛那傢伙的臉,這可是他期待已久的約會,那傢伙若敢跟他過不去,得罪的就不只是巴美了,自己對他的怨念更甚!

  「沒有,他沒有取消。」巴美說。

  「那是怎樣,妳怎麼這副臉色?」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我……樹人,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一早就準備好了,我還想說提早來親自對你說抱歉的。」她抿著紅唇,很不好意思。

  「抱歉什麼?」他好像有預感她要說什麼了,臉龐漸漸繃起。

  「我想說,我已與學長交往了,有了正牌男友,就……不用麻煩你冒充了……可是都是我的錯,我該早點通知你的……對不起!」她說急了,連忙彎腰對他鞠了個九十度的躬。他臉色轉白。「妳要帶松島去?」

  「嗯……我本來是想就如原來約定好的,帶你去露個臉就好,但是學長聽說了那傢伙的惡行後,卻說該由他出席去教訓那傢伙,所以……學長的車子現在就停在你的公寓樓下,他要載我去赴約。」巴美充滿歉意的告知。

  「喔……」他機械式的點了頭。「應該的,說什麼抱歉,有了正牌男友,要我這個冒牌貨做什麼?!妳快下樓去吧,別讓松島久等了。」他笑著的表情卻比哭還難看,眉心的紅光又出現了。

  巴美望著她,忽然莫名其妙的感到一陣心痛,一時居然抬不起腳步離開,她竟捨不得丟下他。

  「妳還呆呆站著做什麼?快下去啊,他還在等妳。」他仍然在微笑。

  她覺得這笑容讓她好不忍,她好像錯了,不該對他爽約的。「樹……」

  「別猶豫了,走吧!」他推著她出門,站在門口,還是那張笑臉。

  巴美心頭越來越緊,路起腳尖,吻上了他的臉頰,他一僵。

  「樹人,我愛你,就算我有了男友,你還是我最好的支柱,最重要的人!」她強調道。

  他僵硬的點了頭。「嗯,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然後,巴美終於走了,季樹人在門口站了三十秒後才找回知覺,衝回屋裏,跑上陽臺,向下看去。

  只見松島秀彥紳士的下車為巴美開門,協助她上車。他想大聲叫住巴美,要她別跟別的男人走,既然他是她最重要的人,那就別走,別把重要的人丟下,別走―

  他想不顧一切的這樣朝下大叫,但直到車子開走了,他還是沒出聲,只是緊捏著雙拳,手上的青筋都泛白了。

  天空飄下陰雨。

  他想起那日在大阪,巴美指著通天閣閃爍的白燈,信誓旦旦的打賭說隔天一定會是晴天。

  事實上,隔天出現了像今天一樣的陰雨天,他不相信氣象預測的,不過那天,他真的很希望它能預測準確。他也想要有個晴天,巴美相信預測會準確,卻不准了,那麼比天氣還要多變的愛情,就更不可能被相信了。不可能的愛情為什麼會發生在他身上?

  又為什麼只有他有感覺,而巴美卻……

  他的心好痛,這股痛無處紆解,經常讓他痛得徹夜難眠。

  如果,如果他愛上的是別人,那該有多好……

  深夜,一抹豔麗的身影出現在惠比壽的公寓裏。意外的,主人不在。

  巴美將提在手上,由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市買來做壽司、味嘈海帶湯的材料放到廚房裏。

  上午她就這樣丟下樹人與學長離去,坐上學長的車後,她滿心不安,幾乎想開口要學長將車子開回去,她其實想要的是樹人的陪同。

  但面對學長熱切的臉龐,她還是什麼都沒說,與他一起去赴約了。學長風趣幽默,加上出色的外型條件,當場就將那個只會蓋房子的傢伙給比下去。學長幫她討回不少面子,她應該要很開心的,可是,她沒有。

  她笑得很虛,因為腦中想的一直是樹人送她出門時那空泛的笑容。

  他很失望她會對他爽約嗎?

  還是難過她重色輕友,有了愛情就冷落他?

  其實沒有,就算與學長約會時,她也時常想著他的。

  擔心他自己下班回家後有沒有吃晚餐?吃完晚餐是不是有漱口?晚上是不是還熬夜打遊戲機?

  也怕他又認識了什麼女人,胡亂的出去約會,然後爛攤子又要她去收拾。

  她與學長的談話內容,經常有他,她總自然的將他的事與學長分享。學長若帶她去好玩的地方,她也會想著若他能一起來就太好了!

  吃了好吃的東西,就想打包回來讓他也嘗嘗,真的,沒見到他時,她時時都想起他,今晚她就是想將這些話告訴樹人,讓他知道他對她有多重要。

  所以她特地買了菜,打算做宵夜給他吃,兩人邊吃邊聊心裏話。沒想到他不在,半夜裏,他會去哪呢?他不在,她失望的獨自坐到陽臺上的涼椅發呆。想著,這陣子那傢伙是怎麼了?老是陰陽怪氣的。

  說他心情不好或生氣,他卻又是笑臉對著她,她都搞不清楚他的真實情緒究竟是什麼了,尤其在大阪度過的那夜,她更是驚覺自己越來越不瞭解他了。

  想著他在通天閣下說的話!

  一個誰也不會接受的愛情,只要妳認定了,就會像相信老是被民眾罵不准的氣象一樣,仍然相信它,而且是義無反顧的相信!這妳做得到嗎?

  一個誰也不會接受的愛情?

  什麼是誰也不會接受的愛情啊?除了不倫戀外,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當然,她與他也是不可能的。

  她渾然未覺自己整張臉都黯淡下來了。

  她從小就知道,她與他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將自己的心守得好好的,從沒有越過雷池一步,不讓他有機會為難,這些年來她對自己感到很驕傲,她做到了,她沒有闖禍。

  「還好、還好。」她像是欣慰的拍著自己的手背。她嘴上這樣說,心裏也這樣想,但表情卻出現些許的掙扎。

  「他到底去哪了?」她心一慌反而想趕快見到他。

  拿起電話想撥號,想起他也許正陪著某個女孩子,她這時電話打過去,會不會破壞了什麼?

  她遲疑的又放下電話。

  又發了一會的呆,心情莫名的複雜起來。也是應該的,他一個大男人怎麼受得了沒有女人?她自己都有情人了,當然也希望他能找到合意的伴侶定下來。

  對,人不能自私,他需要一個好女人來照顧他,尤其他又是一個那麼懶散的人……對了,她該趁他不在時,幫他打掃房間的,他老是把臭襪子丟到床底下去,髒死了!

  想到這裏,她馬上就衝進房間開始整理,掃地、換被單、拉出塞在床底下的臭襪子,好不容易整理完畢,她環視了整潔的房間,先是滿意的笑著,接著笑容變得古怪。

  她忽然發覺,這房間裏的一切居然沒有季樹人的影子!衣櫥裏的衣物全是她張羅買來給他的,換季時再換上一批新款;他房間裏的窗簾花色是她挑的,很花,有十二種花色在上頭;他用的牙刷、毛巾、洗髮精、沐浴精、洗面皂,全是依她的喜好挑選,就連他用的古龍水都是她的指定款!

  這裏根本是她的地盤,季樹人只是被她當成活動道具的擺設,怎麼會這樣?

  她坐上床去,看了床單,又跳了起來,綠色的,四周還有鵝黃色的小花!

  他一個大男人怎麼受得了這樣一個女性化又誇張的房間?

  她傻愣住了。

  他為什麼沒對她抗議過?從來她給他什麼,他就接受什麼。

  難怪,他說不在乎她任何時候闖入,這樣的房間,能帶女人回來嗎?

  哪個女人會相信這是男人的房間,除非這個男人有特殊品味的怪癖?

  他對她的容忍度也太高了!

  為什麼他會這麼容忍她?這是為什麼?

  通常男人會對女人容忍,唯一的可能是因為!愛!

  愛?她的心像瞬間被針紮到一樣,顫了一下。

  愛……當然,他很愛她,她也很愛他的,他們「友愛」了二十年,沒錯,所以他當然會習慣的容忍她。

  「對,就是這樣,沒錯的!」巴美一面喃喃自語,一面匆匆拿起包包,飛也似的離開這間屋子。

  「臭小子,你自己看!」在品川家裏的和式房間裏,季慎明將一迭報表丟向前去。

  季樹人跪坐在榻榻米上,只看了一眼攤在眼前的東西,抿嘴苦笑。「我知道這季的目標沒有達成。」他無奈的說。

  「哼,何只沒達成,還比去年同期掉了三千萬的業績,這事你爺爺還不知道,若知道了,將會對你的能力感到失望透頂的。」季慎明氣惱不已。

  「我很抱歉……」

  「抱歉有什麼用!你在公司到底都在做些什麼?有沒有用過一點心思振奮?你如此消沉,無怪乎爺爺要對你失望,連我都要對你寒心了。」季慎明語氣很重。

  而他卻只是沉默著,沒有任何反應。簡直恨鐵不成鋼!

  「臭小子,你該清醒了,再這樣下去你的人生要完蛋的!」

  他還是不語。季慎明只當自己對牛彈琴,氣得七竅生煙。

  「你要貼在那丫頭身後多久?每個人都說你是巴美的影子,幾天前,我更在公司聽到傳聞,說第二處的部長不是你而是巴美,她比你更像部長,你季樹人只是她的跟班!」他怒氣衝衝的說出所聽見的事。

  季樹人笑了,表情也很無可奈何。「辦公室總是喜歡傳一些八卦,你不用當真。」

  「八卦?真是八卦嗎?」季慎明搖了頭。「當初你爺爺讓巴美跟著進公司,目的是方便就近看管你們,時時提醒你們注意自己的身份,可是你竟然更依賴她了!樹人,你這個樣子要到什麼時候啊?」說得痛心疾首。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他面無表情的裝傻。

  「還裝蒜?!小子,你以前是個積極的孩子,做什麼事都是乾淨俐落,不管是運動、讀書,你樣樣拿第一,可是自從巴美出現後,你就變了。」

  「我的事別扯到巴美!」一提到她,季樹人立刻變臉。

  「別扯到巴美?你會裝懶、裝生活白癡,用盡方法要搬出去,這些無非是想接近巴美,讓巴美照顧你……小子,你該醒了,她不是你的對象,你別再作繭自縛了。」他直接點破兒子這些年來極力隱藏的心思。

  「她為什麼不行?!」季樹人忍了又忍,終於怒吼了。

  季慎明一愣,「她當然不行,她是你的表妹。」

  「表妹又怎樣?!又沒有真正的血緣關係!」

  他話還沒說完,臉上就狠狠的被刮下一巴掌,他臉頰霎時一片燒熱。

  「這種話別教你爺爺聽見,他會罵你不知羞恥!」季慎明沉聲警告。

  季樹人咬著牙根,緊緊的握住拳頭,緊到甚至發出了喀嚓的聲響,可見他心中有多不平。

  季慎明見狀,不禁歎息一聲,「樹人,當年你母親回臺灣陪不孕的妹妹、妹夫去育幼院領養小孩,在辦完所有領養手續後,歡喜的帶著小巴美在回程的途中發生車禍,讓你母親及你阿姨夫妻倆當場喪命,可她卻毫髮無傷幸運的活下來,我不忍她再被送回育幼院,所以接了她來日本,但是若知道她會讓我原本優秀的兒子變了樣,我就不會一時心慈的扶養她!」

  「我說過,我的事跟巴美無關,你不要遷怒於她!」他激動的說。

  「你當我瞎了嗎?我忍受這種情形很久了,一直相信你總有認清事實的一天,巴美雖然跟你沒有血緣關係,但是她已入籍你阿姨家,她姓沈,沈巴美在身份上就是你的表妹,近親通婚,不管在中國或是日本都是不被接受的!」

  「不被接受是怕會生出基因有問題的孩子,但是我與巴美沒有這個問題,為什麼不可以?!」他積壓已久的怒吼終於爆發。

  既然一切說開了,他也想問清楚,為什麼不可以?為什麼不給他的愛情一個機會?

  季慎明沉下臉來。「你爺爺是個傳統保守的人,如果你娶了巴美將會是家族內最大的醜聞,他不可能讓這種事發生的。再說,你是季家單傳的繼承人,你該結婚的對象必定是家世清白之人,巴美出身於育幼院,父母不詳,光是這點,連我都有意見。」

  「八股!荒謬!」季樹人忍無可忍的罵出口。

  他嚴肅的道:「我明白你此刻很憤怒,但這是事實,放棄巴美吧,我近日會為你重新安排相親對象,這次我希望你好好表現,別再教我失望了。」

  季樹人憤憤的站起身,怒視著父親搖下話,「隨便你要塞十個八個女人給我,我都無所謂了!」他怒不可遏的打算離去。

  「樹人!」季慎明急喚他。

  但他不想聽父親再說任何話,腳步沒停的就是要走。

  季慎明上前拉住兒子。「樹人,巴美有對象了,對方我也見過,相當優秀,是一個適合她的男人,你如果真愛巴美,就不該阻撓她追求幸福,愛一個人應該尊重她的選擇,倘若做不到,就不是真愛了。」他說得語重心長。

  季樹人整個人僵立住了。

  「孩子,別為難你愛的人啊!」

  別為難樹人了!

  巴美直到坐上學長的車子後,還在想這件事。

  學長邀她觀賞時裝秀,居然也順道給了她一張邀請函,請她轉交樹人也一起出席。但是當她將邀請函給樹人時,他只淡淡說了一句有事,拒絕了。這讓其實很想他能一道出席的她不敢再積極邀請,以前只要她開口,他不曾拒絕過任何事的,這回……

  算了,他不想來就別為難他,也許他真的有重要的事。

  「巴美,到了喔!」松島秀彥說。見她不知在想些什麼,他體貼的為她保留安靜的空間讓她想個仔細,不過現在該下車了,她該把精神放在他身上。

  他笑著為她拉開車門,扶著她的手肘讓她優雅的下車。

  她朝他笑了笑,下車後隨他進到室內,一進去後,她立刻發現現場的氣氛與佈置不對勁。

  這不是時裝秀嗎?

  怎麼沒看到供模特兒走秀的伸展台,而室中央只放了張大抬子,抬子上有個三層大蛋糕,以及像迭積木般堆高的香檳酒杯。

  再仔細看看四周,大部份的人她都認識,有的是他的朋友,有的是自己的,還有更多是他們在大學時的共同朋友。

  每個人都朝她笑得很欣喜,含著明顯的祝福與羡慕。這是怎麼回事?她疑惑的看向松島秀彥,他只是微笑著,什麼也沒說。不久,蛋糕後面的布幕被拉開了,出現了一群樂隊演奏起悠揚浪漫的歌曲,在她驚訝之際,不知哪來的花瓣由空中灑下,她瞬間身處在上萬片的花瓣之間,說不出話來了。

  接著,松島秀彥在眾目睽睽之下,向她跪下。

  「巴美,我愛妳!」他這話一出,全場立即報以如雷掌聲。

  他跪得太突然,她還完全搞不清楚狀況,整個人顯得傻傻愣愣的。

  松島秀彥含笑的牽過她的手,「巴美。」他一說話,鬧烘烘的現場立即安靜下來,眾人熱切的注視著他們。

  「我知道我們才交往不久,但是很早就相識了,現在才陷入熱戀,我覺得我們白白浪費了不少時光,現在的我,發現不能再浪費下去,所以我想― 」他用著充滿愛意的眼眸看著她。

  她心跳總算開始跳動,腦袋也開始重新運轉,然而,沒有驚喜,沒有喜悅,她臉色發白,竟心慌得想甩開他的手,希望他別再說出下面的話……

  「巴美,我們結婚吧,我會愛妳一輩子的!」

  松島秀彥自信且幸福的求婚了。她聞言的反應卻只是瞪著眼,不要說出聲了,連動都沒法動一下。眾人以為她太吃驚、太驚喜了,所以一時沒辦法講話,松島秀彥也這麼認為,他逕自從口袋裏拿出一隻精緻的小盒子。

  眾人驚呼,沒人會誤認裏頭裝的是什麼。

  他打開盒子,美麗的鑽戒就躺在裏頭,他取出戒指,再度深情的望著巴美。

  「請妳嫁給我吧!」他將戒指拿在手上等著她點頭後幫她戴上。

  在場的人都知道,巴美很迷學長的,所有人也都屏息等待她喜極而泣的說好,松島秀彥是一個優秀完美的丈夫人選,她怎麼樣也不可能拒絕的。

  「我……」巴美試著開口,但張了口卻沒能吐出話來。

  眾人見她這個樣子都笑了,她平時大刺刺的,這時候也會害羞了?

  「巴美,妳再不鎮定的說話,他們會以為妳拒絕我了,我會因此而受傷心痛的喲!」松島秀彥朝她眨了眨眼幽默的說,希望她別那麼緊張。

  巴美瞪著他,心中竟然六神無主外加心亂如麻。她喜歡的學長向她求婚,真的跪在她面前正經的說愛她,要求與她共度一生,這是她夢寐以求的事,她該笑、該鎮定,腦袋不能再空白下去,這樣會讓學長難堪的,而自己也會丟臉,她笑,她努力控制臉上肌肉,用力的笑,要露出幸福得償所願的笑。瞧,大家多羡慕她能成為學長的妻子,多麼幸運啊,是啊,一路走來,都證明她是一個幸運的女孩,而幸福就在這只戒指上了,只要戴上去,她就能成為最美麗的新娘……

  「巴美?」松島秀彥還等著她的答案,發現她的笑容有些不一樣,臉色也過份蒼白,但在這個時候,他無暇分辨哪裡不同,只想儘快為這女人戴上戒指。

  巴美笑著又笑著,看看眾人,又看看他手上的戒指,視線最後回到松島秀彥英俊的臉上。她該說好,大聲且毫不猶豫的說好的!

  「學長,我!我想,這件事,得經過我表哥樹人的同意才行……」她不知不覺脫口說。

  第六章

  咖啡廳裏,方桌子邊坐著兩個同樣擁有出色外表以及優越條件的男人。「樹人先生,對不起,很冒昧的來見你,希望你別介意。」在咖啡送來後,松島秀彥笑容可掬的先開口。

  季樹人勉強笑著,「不會。」近看他,他心更涼了,不錯的男人、適合巴美的男人,原來……就應該像這樣。

  「巴美常對我提起你。」松島秀彥的長相非常有男人味,對他笑了笑後,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是評估,好似好奇為什麼巴美與他這麼親近?親近到要不是知道兩人是表兄妹關係,自己可能會懷疑兩人之間有愛情。

  「她提起我什麼呢?」季樹人藏住了哀愁,淡淡的問。

  「只要是你的事,她什麼都提,以至於我現在對你也很瞭解,打比方,你愛喝美式綜合咖啡勝過加奶泡的卡布奇諾;蛋糕你永遠只點不加花稍裝飾的波士頓派;你的表習慣調快十分鐘,因為你總是愛磨時間,容易遲到。」

  季樹人瞪向自己桌前的美式咖啡、一塊波士頓派……他的表,一分不差,正好快了十分鐘……

  「巴美對你說這些,你不覺得無聊嗎?」

  「不會,只要是巴美喜歡的人,我都有興趣瞭解,而你,巴美說,你對她無比重要,所以我今天,無論如何都要與你見一面。」松島秀彥忽然變得非常的正色。

  「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季樹人問清對方來意,不想再跟這個教他十分嫉妒的男人相處下去。

  他也好奇,他為什麼獨自找上他?

  「前天,我向巴美求婚了。」松島秀彥說。

  這話讓季樹人眼睛迅速睜大,心口像被一顆原子彈炸開,眼看就要支離破碎。

  「你向巴美求婚了?」這麼快!他……都沒做好心理準備……

  「巴美她……同意了嗎?」他幾乎要窒息了,心臟被炸得好痛、好痛!

  松島秀彥表情很嚴肅。「沒有。」

  沒有?他不受控制地,竟然笑了,但看見松島秀彥緊繃的臉,他上揚的嘴角僅是曇花一現又快速回收。

  「巴美很喜歡你,她為什麼拒絕?」他想問個清楚。

  「事實上她並不是拒絕,她只是要我來取得你的同意。」

  「巴美要我來決定她的幸福?」季樹人怔愣住了。她不知道這麼做對他來說有多殘忍嗎?不……她怎麼會知道呢……

  他的心絞痛起來,這是最磨人的淩遲。

  「所以樹人先生的決定對我很重要,我希望你不要反對,因為我真的很愛巴美,她是我見過的女人裏最甜美可愛、心地善良的,我不想錯過她,請你成全。」

  松島秀彥非常慎重的將雙手壓在桌上,鄭重的向他請托鞠躬。

  季樹人的瞳眸驟然轉冷,瞪視著低著頭請托的松島秀彥。他如果點頭就是親手將巴美送出去了,他怎能夠做得到!他怎能夠失去巴美啊

  他完全僵住不動了。

  得不到他的反應,松島秀彥抬頭望向他。「樹人先生,拜託了!」再次請求。

  「你有……多愛巴美?」季樹人的心開始淌血。

  「巴美是我第一個打從心裏真正愛上的女人,對她,我想用生命去珍重對待,她是我未來的心肺,我想依附她而活。」他誠摯的道。

  季樹人臉色發白,心裏有個聲音在吶喊―

  那又如何?她早已經是我的骨血,失去她,我將乾涸無骨!

  「巴美在我眼裏什麼都美好,我不曾如此迷戀過一個女人。」

  巴美的好我比你更清楚,而且我早在九歲時就瘋狂迷戀上她了,你比不上我,根本比不上我!

  「我可以為巴美付出生命,只要她需要我。」

  我也肯,只要能與巴美真正在一起一天,我願意付出生命去換!

  「我對巴美的依戀一如巴美對我的愛是一樣,她愛我,我也愛她,我們彼此相愛。」

  彼此相愛?

  季樹人心裏的吶喊聲停下了。

  他們彼此相愛……呵呵……他贏在起跑點上,最終,卻輸在終點,光擁有巴美的愛,松島秀彥就勝過他一切了。他,挫敗得徹徹底底!他再也說不出話來,心是麻木的,臉上是哀涼的,愛一個女人,若她不屬於自己,又如何強求?

  父親說的也許是對的,愛她就別為難她,呵呵……別為難她了……

  他喉嚨發澀。「好……我祝福你們,希望你能好好照顧我的……表妹。」

  說完這些話,他茫然的看見松島秀彥一臉的驚喜,興奮的站起來對著他一再道謝,一再鞠躬,感謝他把最美好的珍寶送給他。

  季樹人僵硬的點頭,痛徹心肺的起身,感受到自己眉心的紅光熾熱,燙得他好難受。他離開咖啡廳的每一步都很艱難,因為心太痛了,在這一刻,他親自為自己的愛情畫上休止符,所以就算心再痛,也不能挽回……

  「樹人,你怎麼來了?」巴美獨自在家,拉開門後見到他,很驚訝。

  星期天不用上班,他通常會睡到下午三點過後才起床,現在兩點半他就出現在她的公寓裏,是發生什麼事了嗎?他抱著一瓶酒,斜椅在門邊,微笑道:「我不能來嗎?還不請我進去?」

  「呃……喔,快請吧!」她這才趕快讓開讓他進屋。

  她的公寓沒他的大,地段也沒他的高級,不過對單身女郎來講,一房一廳,挺不錯的了。

  不過,他最近不是在打包行李嗎?業績沒達到,爺爺正催促他盡速搬回品川,他八成是打算采拖延戰術,這她能體諒,因為搬回去,日日夜夜都得面對爺爺,太恐怖了!

  她見他一進來就直接進廚房找開瓶器,正在開酒。

  「你是專程來找我喝酒的嗎?」她協助他拿出兩個紅酒杯來。

  「對。」他開始倒酒。

  「為什麼要喝酒,是有值得慶祝的事嗎?」

  他塞了一杯酒到她手中。「有,我是專程來慶祝妳即將嫁人了!」他舉起酒杯與她乾杯。

  匡當一聲,巴美的酒杯落地了,她的客廳鋪有地毯,登時將地毯染上紅紅一片的酒漬,這塊地毯毀了。

  「巴美?」他撿起破碎的酒杯。

  「學長去找你了嗎?」她的心情莫名的緊縮起來。

  「嗯,恭喜妳如願以償的可以嫁給暗戀已久的對象。」季樹人表情迷蒙的笑著。

  「我……」她忽然心慌起來。「你同意學長對我的求婚?」

  他黑色深邃的眼睛裏藏著某種滄桑,但臉上浮現的確是一種很開心的笑容。

  「當然,我沒有理由不同意不是嗎?而且,要嫁人的是妳,我有什麼資格替妳拒絕?」

  「可是……」

  「妳是那麼的喜歡他,從學生時候到現在都沒變過,現在美夢就要成真,我為妳高興都來不及,巴美,恭喜妳了,要做新娘子了。」他的眼睛情不自禁的流露出很多藏不住的情感。

  她的心頓時糾結成一團,整個人更慌亂了。「我……」張嘴想回話,但喉嚨很乾,竟發不出聲音。

  他倏地用力的抱住她。「巴美,我真的很高興很高興看妳找到幸福,而妳也一定要做到與松島過得很好很好,好到讓我嫉妒,好到讓我不後悔將妳嫁掉才行。」

  她眼睛濕潤了。「樹人……」他好激動啊!

  「妳是個完美的女人,我身邊唯一的天使,可惜天使有翅膀,不管如何都要飛上天空的……巴美,妳飛走後就別回頭,再回頭我會折斷妳的翅膀,讓妳再也飛不走!」他的心在流淚,淚水似乎也模糊了他的眼睛。

  他哭了?巴美連忙撇過臉要看清他的眼淚,但他卻掩飾的將臉緊靠在她的頸窩裏,雙手壓著她的身體不讓她動。

  「妳就要屬於松島秀彥的了,難道不能現在讓我好好抱一下嗎?說不定妳結婚後,那傢伙不准我再接近妳了,妳今天……就讓我抱個夠吧!」他聲音是哽咽的。

  她的心劇烈地跳動,對於他的哭泣讓她很吃驚。「如果你不想我嫁人,我就不嫁了……」

  「不,不要再動搖我!嫁,快快樂樂、幸幸福福的嫁,妳能有個好歸宿是我最期待的事,只要妳好,要我怎樣都可以!」

  她感受到他的擁抱好緊,緊到幾乎讓她窒息,但是她沒有掙扎,反手也將他的腰抱得很緊。「我真的可以過幾年再嫁,我想多陪陪你!」

  他淚落得更多了,抱著她就只是悶聲的哭,他好想說,好啊,那就不要嫁了,但是不行,她的幸福就在眼前,他有什麼資格破壞?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看著他的眼神裏沒有愛情……一個對他沒有愛情的女人,就算留她一輩子,也不會產生愛情,況且,這份愛情還不被允許。

  「去吧,不要猶豫,不要遲疑,松島秀彥這個男人就是妳的選擇,我會祝福妳的。」當眼淚被擠回去後,季樹人鬆開了她,無限不舍的望著她。

  「你也認為學長真的適合我?」

  「嗯,每個人都這麼說的不是嗎?」

  「是啊……每個人都這麼說……」巴美有些悵然。

  「巴美,妳說過我是妳最重要的人,妳要記住,婚後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是妳可以依靠的人,所以,有空……沒空都來看看我吧,也讓我見見妳有多幸福……」

  「樹人!」這次換她激動的抱住他了。「會的,我還是每天都會去上班,盯著你的生活,你不會見不到我的。」

  「不,婚後妳離職吧,我知道妳熱愛的是彩妝師的工作,回去妳原來的公司,― 做妳喜歡的工作吧!」

  「可是……」

  「不用再擔心我,我會過得很好的。」他笑了,希望她真的能放心離開。。

  「我……不離職沒關係的。」只要想到若辭了工作,見他的機會會更少,她頓時覺得好空虛。

  他笑著搖頭。「松島太太,妳就要成為人妻了,如果還一天到晚幫另一個男人忙上忙下,我要是妳老公也要不高興的。」

  巴美不說話了,低著頭覺得很懊惱。嫁人了就不能再幫他做事了嗎?

  那他這生活白癡該怎麼辦啊?

  「巴美,我先走了,我想,不久松島就會帶著鮮花來找妳了,他會歡喜正式的再向妳求一次婚的,這次,別拿喬了,男人禁不起二次的刁難的。」

  季樹人起身自己走到了門邊,握住門把,卻靜默了半晌沒動,也沒回頭看她。

  「巴美,這些話我只說一次,我……很愛妳,這輩子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讓我如此愛的人,所以,妳不要忘記,妳的表哥我……季樹人,是如此的愛著妳。」說完,門一開,人消失在她眼前。

  她愣住了。

  巴美望著房間裏那襲明天要穿上的婚紗,這是學長為她挑選的,他們決定不采日式婚禮,因為學長說,喜歡看她穿白紗的樣子。其實學長很瞭解她,知道和服並不適合她,她也穿不出傳統日本女人的嬌羞味道,所以決定了西式婚禮。

  明天,明天她將會穿上這套華麗的白紗站在教堂裏,接受她人生最重要的時刻到來,但是,現在的她,很緊張,很忐忑,很不安,甚至,有了逃婚的念頭。

  這是人家所說的婚前恐懼症吧?

  如果這時候能去找樹人喝一杯多好,這樣說不定就能紆解掉她的壓力了。

  但是,應該不行吧……

  在籌備婚禮前的一個月,她就離職了,她其實是不想離開的,想照常上班,像以前的每一天一樣,幫樹人打理生活,處理公事,當「軟體生物」的靠墊。但是,他說了,嫁了人後不行再為他做太多的事,所以,這些話她不能再對他說,也說不出口。可是為什麼她都已經要甜蜜結婚的人了,心卻還不能專心的放在自己未婚夫身上呢?

  那日,樹人帶著紅酒來找她時,他的言行讓她好揪心。

  巴美,這些話我只說一次,我……很愛妳……妳不要忘記,妳的表哥我……季樹人,是如此的愛著妳。

  他這話的意思是什麼?

  隔天再與他見面時,他如往常般嘻皮笑臉的,猛虧她要成為人妻,以後身價會大跌之類的話,她聽了哭笑不得。但是,當她靜下來時,就像現在,再想起那日他說的話,她的心依然跳得好快。

  她忍不住懷疑,他對她該不會……

  不可能的,他不會這麼糊塗的,他只是依賴她慣了,突然聽說她要嫁人了,所以不捨得,才會抱著她哭,才會說出那些話。

  是的,他愛她,他當然愛她,因為她也很愛他,他們是兄妹嘛,是她自己胡思亂想了。巴美,不要胡思亂想啊……她心坪坪的跳,但如果不是自己的胡思亂想,那該怎麼辦?

  她該要取消婚禮才對,不然樹人會難過的,說不定還會埋怨她……啊?她想到哪去了,他絕不可能對她有其他想法的……

  傻瓜,她想太多了,想太多了……她莫名的覺得落寞。

  ……可是,他為什麼要答應學長呢?

  當時她面對學長熱切的求婚,在那一刻腦袋裏擠進了好多東西,亂烘烘的,說不上驚喜,反而比較像是驚嚇吧,在一堆混亂中,她的心思終於在最後一刻轉向一個人― 季樹人,樹人怎麼不在呢?他不在她什麼決定也作不了。就這樣,她脫口而出,要樹人決定她的人生。

  而他同意了,他對學長說好,並且祝福他們,親口聽到他對她的祝福,她竟然吃驚,很……很不能接受,導致那天她的行為也很失常,還將酒杯整個掉落在地上。怎麼會這樣?

  其實自己要學長去找他,真正期望的是什麼呢?希望他對學長說,巴美還年輕,等幾年再結婚吧!她是這麼希望的嗎?好像是。就是因為他沒這麼說,她才會感到這麼的失望……但是她明明很喜歡學長的,她難道不想緊緊抓住這個男人,儘快成為松島太太嗎?

  她好奇怪,這陣子她心好亂,亂到一個境地後,都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麼了。

  視線重新回到那件美麗的白紗上,明天……明天……如果可以……能不能不要那麼快到來啊……

  鈴"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讓她腦中奇怪的想法暫停。這通電話會不會是樹人打來的?她明天就要步入禮堂了,他會不會有什麼話想跟她說?

  她等不及看來電顯示,就迫不及待的接起電話了。

  「喂,巴美嗎?妳未來的老公在告別單身的派對裏喝掛了!」

  不是樹人!她失望的聽著電話那頭將電話轉來轉去,好多人跟她講話,但她恍恍惚惚的,他們說了什麼也沒聽進去,最後與她說話的好像是松島秀彥……

  學長被一群死黨灌得好醉。巴美來到他們狂歡的飯店接人時,他醉得甚至差點連她是誰都認不出來了。幸虧他還能站起身來走路,而他那群幫他辦告別單身派對的死黨也沒一個是清醒的。

  她若沒來接人,學長可能會一夜都醉死在飯店裏了,說不定還會睡過頭,明天趕不及在約好的時間接她上禮堂。

  第一次看學長喝得這麼醉,照其他一些還沒完全醉死、還能口齒不流利說話的人告訴她,學長是臨時被他們騙來的,來了才知道這是告別單身的狂歡宴,每個人都逼他喝酒,他也興奮的來者不拒,喝了很多,才會醉得這麼離譜,還得勞動她出來接人,而他們也怕會誤了他明天的婚禮。

  她聽著,笑著朝他們點了頭,然後帶著走路東倒西歪的學長離開。

  「巴美,我可愛的小妻子,我會愛妳一生一世的!」松島秀彥在飯店的停車場內大喊。

  她苦笑。「我知道,來,我送你回家吧!」她一面扶著他站不穩的身體,一面梭巡著他的跑車停放在哪。他會開車來赴宴定就如他的死黨所說,是被騙來的,不然既然知道會喝酒,又怎麼可能會開車來?

  這時喝醉酒的松島秀彥將整個身軀全往她身上靠,她被重壓得差點跌到地上。

  「啊,怎麼會這麼重?」樹人也時常無骨的靠著她,他的身材與學長差不多,卻沒那麼重啊?

  她吃力的頂著他的身軀,試圖讓他自己站好,最後她滿身大汗使盡力氣,好不容易才讓他往旁邊的車子靠去。

  她喘息的望著他,怔仲的發起呆來。

  為什麼不同?

  樹人靠著她時,她沒感到吃力過,她還認為自己力氣應該還滿大的,原來不是這樣嗎……

  她撐不住學長就不可能撐得住樹人……那軟骨頭、無骨生物不是不重,也不是她力氣大,真實的原因必然是他沒將真正的重量靠在她身上。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靠著她,那樣無時無刻的懶賴著?她頓時覺得喉頭微澀,心口有點痛。他難道只是單純的想接近她、偎著她,根本不是懶惰?根本不是!

  面上熱氣剎那間升起。這是什麼意思?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巴美,結婚後,別太接近樹人先生好嗎?我會怕他啊!他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我怕妳心動……」松島秀彥突然醉言醉語起來。

  她一愕。

  「巴美,他是妳的親人,妳的表哥,這點妳別忘了……」他瞇著眼繼續說道。

  她整個人震了一下。學長為什麼這麼說?

  「其實……其實我很怕妳每次向我提起他的眼神,好精神奕奕,好興致勃勃,好像他的一切才是妳的生活重心……婚前可以……婚後不可以喔,我……還是會吃醋的……我不是都沒有感覺的,巴美……那傢伙有點恐怖,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出對妳的佔有欲,濃濃的佔有欲……」他由胃裏吐了一堆東西出來。

  而她卻只是站著,瞪著他,腦袋想著他說的話。

  樹人對她有佔有欲?

  吐完後,松島秀彥自己抹了抹嘴。「對不起……我喝太多了,胡說八道了一些事,妳別生氣……」

  原來如此!

  「學長……你不是因為興奮明天的婚禮而喝酒,相反的,你是心情不佳所以才喝醉的,是嗎?」她瞬間明瞭了一些事,面上血色盡褪的問。

  他苦苦的笑著,「對不起,巴美,送我回家吧,我真的喝太多了。」他晃著腦袋說。

  酒後吐真言,學長說出了真心話,也說出了她的恐懼,跟所有被她蒙著眼睛不願看清的真相。

  她的身體好像也醉了,雙腳居然站不穩的蹲下。

  她身體是顫抖的,手心是冒汗的,腿是軟的。

  巴美,這些話我只說一次,我……很愛妳,這輩子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讓我如此愛的人,所以,妳不要忘記,妳的表哥我……季樹人,是如此的愛著妳。

  一個誰也不會接受的愛情,只要妳認定了,就會像相信老是被民眾罵不准的氣象一樣,仍然相信它,而且是義無反顧的相信!這妳做得到嗎?

  樹人愛她,像情人一樣愛她,他喜歡靠著她、摟著她、擁著她,這些都不是哥哥對妹妹的親昵,這是情人的依偎……他愛她,天啊,他愛她!那男人,此刻該有多心痛啊?! 他如何能看著她嫁人,如何親手將她送到別的男人手中,她對他做了多殘忍的事,她怎能這麼狠心,怎能!

  「樹人……」她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找到他,她要見他,她想見他!想說對不起,想要他別難過!

  轉身,一步踏出去,兩步、三步,她開始用跑的了!

  「巴美,妳要去哪哩?」身後傳來松島秀彥的叫喚。

  她腳步踉蹌了一下,暫時停下來了,回頭見他站在停車場的中央,驚恐的望著她。

  她的心緩緩抽痛,冷汗由背後流出,不斷的流出。

  「巴美,我喝醉了,妳要去哪裡?」他哀求的問。「過來,我們走了,送我回家吧?」他輕聲的要求。

  就算真的喝醉了,他心中還是浮出一種預感,他此刻若叫不住她,就再也無法叫住她了。

  巴美僵立沒動,松島秀彥搖晃著酒醉的身軀走向她,將車鑰匙交到她手中,整個癱在她身上。

  「巴美,別丟下我……別丟下我……」

  她站得僵直,臉色死白,一滴淚迅速的落下。

  第七章

  名貴的轎車駛離了惠比壽的公寓。車內除了司機外,坐著三個人,坐在前座的季慎明以及後座的季壽山,還有季壽山身邊正襟危坐的巴美。

  送學長回去後,她還是來了惠比壽公寓,她還是想見樹人,至於見面後要說什麼,她不管,她像失了理智似的一路奔向他!

  當她要走時,學長拉住她,她只是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堅持要走,然後學長吻了她,鄭重的告訴她,明天的婚禮照舊,他會準時去接她的。

  她胡亂的點著頭,其實一顆心混亂到根本聽不進他說的話。

  學長終究放她走了,而她來到惠比壽的公寓下,才要衝進去找樹人,電梯門一開,兩位長輩出現了,一看見他們,驚嚇讓她的腦袋瞬間清醒。然後,她上了他們的車,現在,她輕顫著,等待著兩個嚴肅的長輩說話。

  「丫頭,恭喜了。」在緊繃的氣氛中,季壽山首先打破沉默。

  她沒出聲,只是緊張的點了頭,她一向怕他,很少這麼近距離親近的坐在他身邊。

  季慎明並沒有開口,有父親在,他通常會保持沉默的讓父親主持一切,不過他雖沒說話,卻給了巴美意味深長的一眼。

  這一眼,已足以教她全身發冷。

  「明天就要嫁人了,這麼晚了,妳找樹人有什麼事嗎?」季壽山問。

  「我……」

  「如果沒什麼重要的事就回去吧,那小子已經睡了,妳有事也等明天結完婚後再說,何況明天就是自己的大日子,妳也該早點回去休息才對。」他冷漠的道。

  心知今晚會是孫子最難熬的一天,所以他和兒子兩人一起出現在樹人的公寓,盯著他,避免他做出什麼瘋狂的行為,或跑去巴美那裏鬧,但出乎意料的,那小子很平靜,反倒突顯了他們的窮緊張。

  見到無波無浪的樹人後,他們總算放心了,剛要打道回府,居然就在樓下見到這丫頭!想不到臭小子沒去找人,這丫頭卻自己出現了,而他們怎麼可能讓樹人在這時候見到她,讓這一切的平靜再起波瀾?

  「可是……我想在結婚前見他一面!」

  「妳想對他說什麼?」季壽山臉色轉為嚴厲起來。

  「我……沒想說什麼,只想見他……」

  「都要嫁人了,有什麼好見的?要見,以後多得是機會。」

  「可是……」

  「妳到底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在這時候見樹人,妳到底想做什麼?」季壽山說話不再隱晦,直接怒問。

  「我只是……」巴美一窒。爺爺也知道樹人對她的心意嗎?所以才會阻止她見他……原來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樹人喜歡她,唯有她自己渾然不覺、視若無睹!

  「我送妳回去,回去後洗個澡,想清楚樹人跟妳是什麼關係,別在結婚在即前親手扼殺了自己的人生。」他語重心長的提醒。

  他的話宛如一桶冷水,從她頭頂澆下。

  季壽山看了一眼她慘白的臉孔。「妳沒有愛上樹人吧?」他犀利的問。

  她倏地一驚,竟答不出來了。「不准!那小子神智不清就算了,妳別跟著糊塗。」

  「我……」

  「我不能接受妳成為季家媳婦,妳死了這條心,也別妄想,那小子在妳結完婚後,他父親會親自幫他安排相親,他的對象絕對得是日本或臺灣的名媛淑女,至於妳就專心的當妳的松島太太吧,別再興亂!」

  巴美張著口,想說什麼,最後喉嚨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眼淚卻已直接灑下。

  其實她很難得會哭泣,但是,今晚她卻特別容易掉淚。

  「妳別三心兩意,既然選擇了松島就好好去愛他,他才是妳該把握的對象,爺爺看著妳長大,也希望妳能有好歸宿,他是個優秀值得託付終身的人,這點我絕對不會看錯。」季壽山改換口氣,軟言勸慰。

  是啊,她已經選擇了學長,那她現在這是幹什麼?夜半裏、進禮堂前,瘋狂的要見別的男人,她是瘋了嗎?瘋了嗎!

  眼淚掉得更激烈,怎麼也不承認自己也許真的瘋了。

  「好好待在松島身邊,就算樹人曾經動搖過妳,或對妳說過什麼,那都不代表什麼。他的人生不是他能決定的,所以,別傻得對他下賭注,妳會全盤皆輸的。」

  淚模糊了她的眼,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了,她要嫁的人是學長,但想見的人是樹人,她在做什麼,她到底在做什麼?

  「到了,下車吧,這是我送妳的結婚賀禮,本來是明天婚禮過後才要給妳的,現在妳順道收下吧!」季壽山看了一眼兒子,示意他拿出東西。

  季慎明由口袋取出了一張支票以及一隻牛皮信封。「這是兩千萬日圓的支票以及妳現在住的公寓的房地契,這是爺爺的心意,妳收下吧。」

  巴美沒接過那些東西,慌張的搖手,「不用了,真的不用送我這些。」

  「收著吧,這些金額跟份量都不算多,但這是爺爺送給『親戚』的賀禮。」季慎明將親戚兩個字說得特別清楚。

  她很明白這層含意,收了這些東西,從此別與季家人糾纏,她懂的……可是心頭就是酸楚。

  「我……還是不想要……」她見到兩個長輩臉上勃然變了色。「我答應你們,我和樹人不會犯錯的,我會把界線劃得很好……我是他表妹,就做表妹,一輩子的表妹。」

  說著這些話時,她心如刀割般的難受。

  季壽山深深的望著她。「嗯,不收就下車吧,反正我想那小子對妳不可能小氣的,送妳的賀禮不會小於這些。」他點了頭,季慎明收回了東西。

  她下車後,望著名貴的黑色轎車駛離,她疲累心傷的跪下,抱著自己哭得很用力。

  位於日比谷公園內,有一座溫馨的教堂,教堂四周環繞著花草綠地,裏頭的佈置非常的華麗浪漫,到處是由玫瑰砌成的花海、高牆,美不勝收。

  松島秀彥為了這場婚禮,不惜請來婚禮顧問公司大手筆的籌辦,讓所有前來的賓客無不感到驚豔。

  巴美也是第一次看見經過精心佈置過後的教堂竟如此的美麗,可見學長用了多少的心思,她想幸福的笑,卻怎麼也揚不高嘴角的弧度,她踏進教堂後就直接往新娘休息室裏走去。

  她原本在家等學長來接她的,但是因為昨夜宿醉的關係,他果然遲到了,她在家裏等不到人,於是打了電話給他。

  「學長,時間有點來不及了,婚禮顧問公司的人說不少賓客已經抵達,我自己去教堂就好,你直接來教堂與我會合吧。」

  「對不起,我會儘快趕到的。」松島秀彥的語氣顯得很懊惱。

  「不急,你慢慢開。」

  「嗯,巴美,我愛妳,我們不見不散。」他說完這句話後掛上電話。

  她還握著話筒,有點發呆,直到好幾秒鐘後才回神,然後自己帶了禮服叫了計程車來到這裏。

  此刻她已換好白紗等著學長到來,但是單獨坐在新娘休息室裏,不少人以為她會「寂寞」,好多人爭相進來與她拍照,誇她今天好漂亮,但是只要有人說出祝福的話,她的心就會刺一下,她想,也許到後來,她會整個麻木掉,這樣說不定反而比較好,她就不會反復想著要逃跑的事了。

  「奇怪了,秀彥怎麼還沒到?」松島秀彥的母親優子,在婚禮預定開始的時間即將要到來前,兒子卻還沒出現,開始感到焦急。

  「我打電話給他好了。」巴美見她擔心,於是拿起手機撥號。

  「欽?電話沒通,可是我們之前還通過電話的。」

  「怎麼回事?再撥一次好了。」優子心急的再吩咐。

  巴美再撥。「還是不通。」莫名地,她感到不安了。

  忽然,優子自己的手機響了,是一組陌生的號碼,她很快速的接起!

  接著,她掛上電話,眼睛發直的瞪著巴美看,巴美心驚,才要問她發生什麼事,她已在自己面前昏過去了。

  「你聽見過心被捏碎的聲音嗎?就像這樣!」又一個空啤酒罐被重重捏扁,發出刺耳的金屬聲。

  摸著彷佛被擰痛的心臟。「你看過心被捏碎後的殘渣嗎?就像這樣!」仰頭喝下倒在玻璃杯裏的啤酒,然後將酒杯倒扣,流下最後的一滴酒落入玻璃桌面,那圓圓的酒珠被他大手一抹。「哈哈哈,連殘渣也沒了!」他大笑,笑得又苦又澀。

  昨晚季家的大老頭跟二老頭走後,季樹人睜著空洞的眼,瞪了天花板一夜,等天一亮,他翻身下床迎接這令人厭惡的一天到來。他把家裏所有的存酒全部搬出來,喝光了高濃度的白蘭地,就連被巴美丟到角落疑似是「假酒」的威士卡,也進了他的肚子,而手中這是最後一瓶的啤酒了。他從早上灌酒到現在,超過十二個小時以上了,他算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他喝得臉色蒼白,唯有眉心之處閃著詭異的暗紅。

  他只想醉,可是為什麼到現在他還沒倒下?

  鈴。鈴鈴"。鈴鈴鈴"。

  他的手機一整天都響個不停,家裏電話也是,他索性將電話插頭拔起,手機直接丟到廁所馬桶裏。

  「吵死了,我不想去,我管她今天多美,會笑得多燦爛,我都不想看見,可以嗎?可以嗎?!」他對著馬桶裏的手機瘋狂嘶吼。

  「莫名其妙,我不能不聽不看不想嗎?我就不能當一天的白癡嗎?」他嘲諷的笑著。

  「酒,我還要酒!王八蛋,怎麼屋子裏連一滴有酒精的東西都沒有了!」他憤怒的踢了空空如也的酒櫃。「可惡!」他將臉埋進手心,用力的深呼吸。

  該死,他需要更多的酒精來麻醉,他的心還是好痛好痛!拿了鑰匙就衝出公寓買酒,到了門外,看見門口停了一輛計程車,雖然賣酒的商店走幾步路就會到,但他還是坐上去了,他要用最快速的時間獲得酒精。

  「咦?又是你?!真巧!」司機一看見這個滿身酒氣、頭髮淩亂、眼白爆血絲的人,立刻驚訝的道。

  季樹人這才瞇著眼的看向司機。他是誰?沒印象!「我不認識你,載我到前方兩百公尺賣酒的商店,快!」他冷冷的吩咐。

  「好臭,你身上酒味真臭!」司機掩鼻,車子也啟動了,但車速如蝸牛爬行。

  他皺了眉。「你不能開快點嗎?」

  司機沒理他,繼續又說:「你不記得我沒關係,我記得你,而且有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今早我載客往日比谷方向去時,遇見了一起車禍!」

  季樹人眉頭越皺越深。這干他什麼事,他根本沒興趣知道這種事!「你閉嘴,然後只管踩油門就行了。」他心情惡劣得連口氣也變得很粗暴。

  司機吃了一驚,車速總算加快了!一點點。「你這傢伙跟上次一樣,都是沒禮貌的人,相反的,那個跟你同行的小姐的朋友看起來就紳士多了,可惜早上的那場車禍讓他當場斃命了。」

  車子在這時候停下了,賣酒的商店就在車門邊。可是他的話讓才剛丟了車資正要跨出車門的人頓住了。

  「你剛才說什麼?」季樹人聲音變得乾裂。司機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急著下車?」

  他重新回到車上,一把扯過司機的衣領,露出恐怖的表情。「你給我說清楚,是誰死了?!」他激動的問。

  司機指著自己被勒得喘不過氣的脖子,他這才鬆手。

  「你快說!」他怒吼。

  「我早上開車要去日比谷,看到有車禍發生,下車協助救助傷患,認出那名重傷不治的人,就是那日跟你同行的小姐在街上遇見的人。」司機喘了口氣後說。

  季樹人用力的瞪著司機,終於想起他是誰,那個看起來很老又怪的司機……那他說的那個人不就是……

  由驚駭中回神,他雙眼瞪得老大。

  「我有瞄到死者駕照,姓松島,那個人你應該也認識吧?他今天穿的是正式的白色禮服,啊,會不會是要趕著去參加自己的婚禮啊……」

  季樹人傻住了。松島秀彥,死了?

  「唉,這麼帥氣的一個人,唉,人生無常啊!」司機不住的歎氣。

  巴美、巴美知道了吧?!她現在怎麼樣了?該要崩潰了吧!他慘白了臉龐,身上的酒意瞬間消失。

  巴美此刻該有多悲傷啊,她如何承受得住?

  「電話!我要打電話給巴美,要她別哭,我馬上就到!」他慌亂顫抖的尋找著手機,沒有,這才想起手機躺在家裏的馬桶裏。

  「司機,請你借我手機,拜託!」他連伸出去的手都抖得不能控制。

  司機看著他顫抖的手,沒多刁難就將自己的手機交給他。

  他撥了巴美的手機、住處的電話,都沒人接,他更心急了。

  「司機先生,請送我去日比谷的教堂,也許巴美還在那裏。」他六神無主的說。

  司機這次催足了油門,不再龜速。

  漆黑無人的教堂裏,巴美獨自沉默的坐著。她身上還是那襲美麗的白紗,她已渾渾噩噩的坐在這裏十幾個小時了,身邊的人一一慌亂、同情、憐憫的離去,而這些,她都渾然未覺。當得知學長因為急著趕來教堂而發生車禍當場喪命的消息之後,她就呆愣到現在,不言不語,也不哭泣。

  婚禮變喪禮,誰也始料未及。

  現在,所有人都離去了,終於還她清靜了,她得想想,好好的想想,這是怎麼一回事,這一天都發生了什麼事?

  學長死了?死了?死了……

  一個人這麼容易就消失嗎?

  我們不見不散。

  電話中他是這樣告訴她的。

  怎麼不見不散之後就是曲終人散了?

  她茫然的不知自己該要如何反應?

  她雙拳緊握,用力得像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她哭了,終於哭了!

  哭得她心絞痛,哭得她肝腸寸斷,哭得她覺得自己真的很無情。天啊,她怎麼會是這麼無情的人?!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愛她的學長,怎麼可以!她嘶聲的哭,對著兩人的巨型婚紗照跪下。她一整天都無法哭出聲是因為疑惑自己為什麼心中只有震驚,卻沒有痛不欲生的感覺?

  她震撼於學長的去世,非常的震撼,但是,那只是對朋友間的悲傷,沒有失去情人的傷痛,沒有?!怎麼沒有?難道她真是一個冷血的人嗎?

  現在,她痛哭了,然而痛哭的原因是!

  她可惡的竟然不愛學長,不愛她想嫁的男人,她根本不愛他,她不愛他!

  她朝著他的相片一直哭,她太對不起他了,居然在這一刻、在他失去生命時,才發覺自己真正的心情。

  她心裏愛的是另一個男人,一個她絕不能愛上的人,所以她自欺欺人,她膽小,她害怕,她逃避,她躲進了學長的臂彎裏尋求庇護。

  善良的學長都知道,他給了她溫暖,還有全部的愛,而她,竟然沒有愛上他!

  所以她哭,歉疚的哭!

  她哭得極為悲慘,直到發覺連學長的相片她也無臉面對時,她奔出了教堂,這聖潔的地方代表著學長的愛,她沒有資格再站在這裏,她跑,穿著白紗形同要逃命天涯般的跑。

  「那是巴美!你快追!」趕來教堂的季樹人,遠遠看見一道白色身影跑出教堂,他馬上對司機說。

  忽然,車子熄火了。

  「怎麼回事?」眼看巴美的身影就要跑出視線外,季樹人心急的大吼。

  「車子壞了。」

  「這個時候?」他瞪眼。

  「世事難料。」司機回以一臉的無奈。

  「你!」他氣結,瞪了司機一眼後,氣急敗壞的跳下車,往巴美消失的方向急追而去。

  司機望著他急奔的背影,老成的臉上輕輕的笑了。「小子,加油,你是目前九條龍裏愛得最單打獨鬥的一個,撐著點,後頭還有你受的……」

  他重新發動車子,轉了方向盤,往另一個方向駛離。

  「你說什麼?沒辦法確定她到了哪個國家?」季樹人激動不已。

  「不好意思,您當初訂購的產品,是可以環遊世界的頂級VIP行程,這是可以自由決定何時出發以及可以任意前往任何國家的行程,我們會有專人在當地等候差遣,並且安排好住宿交通,以最高等級接待,因為這個行程面對的都是極為注重隱私的貴賓,所以我們無法告訴您要找的人目前人正在哪個國家旅行中。」旅行社的人面帶歉意的解說。

  他愕然,那日在教堂外他並沒有追到巴美,等他追過去時她已不知去向,這幾日他四處瘋狂的找她,最後,才得知她在隔天就已拿著機票出國了。

  他立刻追到旅行社來,想查出她的去向,但得到的結果竟是如此。

  「她要到下一個國家前,總要事先通知你們接待吧,難道在接到消息時,你們不能先通知我嗎?」他心急如焚的要求。

  旅行社的人搖了頭。「剛才我就強調過了,這是貴賓行程,我們極為注重貴賓的隱私,甚至在合約上也注明,不得隨意洩漏貴賓的行蹤,這是本行程的特色。」

  這個行程就是以極度保護名人的隱私著稱,所以才會有這麼多名人願意花大錢參加,而一趟旅遊下來,跑遍世界的費用一個人就高達五千萬日圓,但仍有不少名人捧著錢搶著參加。而這旅行是季樹人早在三年前就訂購了,初衷是想著有一天與巴美兩人能避開所有人的耳目,一起去旅行,哪知巴美卻要結婚了,他這才黯然忍痛的將這當成結婚禮物送給她,然而想不到巴美就利用這份禮物,消失了,甚至讓他找不到她的行蹤。

  他失望悵然的走出旅行社,心想著,巴美為什麼要走,為什麼不來找他?以前不管高興、傷心或是難過,她都會來找他,向他哭訴也好,找他發洩也罷,他是她第一個找的對象,如今失去了摯愛的人,她應該很悲傷,她會需要他的肩膀依靠,他等了幾日,沒有,巴美連一通電話也沒有打給他就這樣離開了。

  她連他也捨棄了嗎?松島秀彥的死真的帶給她這麼大的打擊,讓她連他也不想見?

  巴美這次傷得很重吧,他為她感到心疼,他想安慰她,他想告訴她,就算她失去全世界,她還有他,他會永遠待在她身邊,不會消失,不會遺下她,永遠不會!

  但是這些話要說出口,先決條件要先找到她,而,巴美,在哪呢?

  刺骨冷風吹過,巴美縮了縮脖子。她將圍巾緊包住頸項,讓寒氣不要灌進大衣領口,但雪白的臉蛋還是暴露在冷空氣裏被凍紅了。

  她站在機場的落地玻璃窗內,宛如一尊美麗的雕像,只是安靜地望著窗外厚重的雪景,良久良久,都沒有動,接著,一聲幽幽的低歎才輕輕地迥蕩在空氣中。

  她來到美國,剛好趕上耶誕節假期。

  每個人都顯得很快樂,尤其在這機場內,讓人看盡歡樂團圓景象,有全家一同出遊的,有情侶相偎出國度假的,也有三兩好友吱喳同行,她剛踏上這片土地,還沒入境,就想出境了。

  太歡樂的場景反而會讓她感到不自在,因此她站在機場出境的大廳,考慮著是否要通知旅行社更改行程,她想去南極或北極,那裏不知是否也有在過耶誕節?最好沒有,她不需要一個有太多歡笑的地方。

  窗外的大型聖誕樹還在閃爍著絢爛的光芒,她貼著玻璃窗,對著那點點忽暗忽明的金色燈光出神,忽然,當暗下的金色光點再度閃亮時,她身體僵住了。在玻璃窗的反射下,她看見了一個人,他就站在她身後……

  「巴美……」季樹人發出了因激動而顯得沙啞的聲音。她沒有動,因為動不了。

  「我來了,我終於找到妳了。」他走向她,由身後環住她的腰,疲憊又欣喜的將額頭靠著她的頭頂。

  她的眼眶倏地染上層層的淚霧。「你怎麼找到我的?」

  「我不眠不休的搭機、轉機,一個國家換過一個國家,每天只要下飛機就不斷打電話給旅行社追問妳的行程,我想他們終於受夠我了,而且確認妳出遊的錢是我付的,付錢的是老大,我終於找到妳了,真是太好了!」他抱著她,總算安心了。

  她的肩膀不斷抽動著。

  「妳太感動了嗎?」他感受到她在哭泣。

  巴美只是搖著頭沒說話。

  「妳以前不愛哭的。」

  「我現在天天哭……」

  他抱著她的手更緊了。「別哭了,我來了,我來帶妳回家了。」他憂鬱的說。

  「樹人……」她轉過身來面對他,汪汪淚眼直視他憂慮的雙眸。

  「你瘦了。」他滿臉胡殖,掩飾不了消瘦的痕跡。

  「妳也是。」才多久,她的臉更小了,下巴好尖,雙眼顯得更大,眼中的神采卻消失了。

  她在他懷中哭出聲,見到他,一股無依的情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滿腔需要人慰藉的悲傷。

  季樹人安慰的撫著她的長髮。「如果真的這麼想哭,就哭吧,盡情的哭吧,我會陪著妳的……」

  她在他懷裏深深的點頭。他能來,真是太好了,雖然,下一刻自己一定會懊侮讓他找到的……

  第八章

  十二月的紐約,從洛克斐勒中心到時代廣場、聖約翰教堂到上東城的公園大道,處處都見得到裝飾得絢麗繽紛的聖誕樹,尤其是舉世聞名的洛克斐勒聖誕樹,每年吸引了世界各地無數的遊客前來觀賞。有人說,只有看到洛克斐勒的聖誕樹,才能真正感受耶誕節的氣息。

  「據說,洛克斐勒聖誕樹的遴選條件非常嚴格,在高度、寬度和品質上要求得達到絕對的完美才行。而今年的這裸聖誕樹,高八十五英尺,寬五十一英尺,樹齡有九十年以上,聖誕樹身上裝飾了超過三萬五千個小燈。」季樹人偏頭看著巴美,對她熱切溫柔的一笑,將剛才得到的訊息告訴她。

  終於,這趟行程裏,有他、有巴美,他如願以償了。

  「有這麼多的燈飾,難怪能夠創造出如此絢麗的景觀!」巴美讚歎著。雙眼緊盯著樹冠上那只透明美麗的水晶星星,彷佛此刻她整個世界都在火樹銀花的包裹之中,繽紛亮麗,然後,忘卻一個人,一個她對不起的人。季樹人握著她的手。

  「每年因為有聖誕樹,才能給人們不停帶來驚喜和希望,期待著每一年的耶誕節到來。巴美,聖誕樹代表希望,妳的世界不會就此停了,少了妳最愛的人,還是會有人愛著妳,妳不會孤單的。」他說這話時眼睛並沒有看著她,只是跟著她一起盯著樹頂上的星星,說話的語氣有著掩飾過的輕鬆與自然。

  她忍不住轉頭望著他的側臉,心有戚戚焉。她最愛的人就在身邊啊……他不知道吧?!也不能讓他知道啊!

  就算她發現了自己的真心,也無法面對他。

  「表哥。」

  巴美從沒這麼叫過他,這稱呼一出來,他僵了一下。

  她兩條手臂圈住他,將頭靠在他身上。「謝謝你,你能來陪我,我真的好感動,不管發生任何事,你總是在我身邊,難怪人家說,親人還是最好,我慶倖有你這個哥哥陪著我,真的……好慶倖。」

  聖誕樹好美,巴美好美,這一切都好美,只有他的心靜止的雀躍不起來了……

  「明天,我們就回日本吧,很多事還是得處理的,逃避不是辦法,雖然我沒能成為學長的新娘,但是我想以未婚妻的身份幫他送行,這是我該做的,還有,學長的母親很傷心,該輪到我去安慰她了。」

  「嗯。」季樹人毫無意識的點著頭。

  她挽著他的手臂,忍不住闔上眼,也想享受與他這最後的溫情。她知道自己說這話時有多傷他,但她傷人也傷己,他受了傷,她身上的傷勢也不會比他輕,相愛的兩人註定不能相守,那就得要有一個人真正做到狠心,她想,這扼殺彼此的劊子手就由她來做吧。

  讓他怨她,就怨她吧!

  樹人,對不起了,對不起了,如果很痛就趕緊離開吧!

  「巴美,晚上去喝一杯,好久……好久沒跟妳喝酒了。」季樹人隔了好久才開口提議。

  「好。」她點頭同意。「但這次我不要喝醉,每次我只要跟你喝酒,醉的都是我,還要你來照顧我,這次換我照顧你,你要比我先醉。」

  「好……應該可以吧,今晚我應該可以醉得很快,如果吐得妳一身,妳不用管我,只要把我丟在床上就行了。」

  她笑了笑。

  「不要,我要將你的衣服脫光了丟在陽臺上讓大家欣賞。」

  「妳敢!」

  「有什麼關係,這裏又不是日本,沒人會管你是誰的。」她笑著跑離他的身邊。

  他愣了三秒鐘後,追了上去,巴美逃上階梯,他衝上去要逮人,她一個重心不穩,身體在階梯邊搖晃了一下,他一把撈住了她。

  「小心!」

  她自己也嚇了一跳,笑容有點蒼白。他摟著她,兩人氣息很近,周邊的聖誕樹持續閃耀著光芒,身邊很喧嘩,人來人往的,沒有人看他們一眼。

  「巴美,妳說的對,這裏是美國,沒有人會管我做什麼。」他的臉龐靠近她,這是一個親昵的角度,是往日兩人再怎麼玩在一起,也不曾有過的角度。巴美的心臟好像停止了三秒鐘沒有跳動,

  就這樣毫無防備的任他靠近,再靠近……最終,終於吻上了她的唇,她整個人驚傻住了。他吻得很投入,彷佛四周無人,更像這是他唯一等待的時刻。她睜著眼,不知如何反應,她被蠱惑了,儘管神智掙扎著要逃離他,但身體卻不由她控制的定在當場,瞬間,心緊抽了一下,她閉上眼,沉淪了,她回吻了他,在這四周滿滿的人群中盡情的吻他,兩人宛如一對熱戀的情侶,毫無顧忌的解放,吻得忘了自己是誰、為什麼吻,以及能不能吻?

  直到,一個小朋友不小心撞到了他們!「對不起!」小男孩鞠了躬道歉後趕緊跑開了。

  被撞的兩個人愣了一下,接著巴美的臉紅成一片,窘促的咬住唇瓣,慌忙的推開他。

  季樹人雙眸冷瑟地瞇起,「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該情不自禁!」

  「不,要怪就怪這裏的氣氛太好了,你才會搞錯了對象,而我……對不起,我將你當成學長了……」

  他整個人像被寒風掃過,冷風刺入骨髓,臉上表情似嚴霜利劍,最終,心痛收場。

  這間房間是她的心機!她終於瞭解自己有多故意、多自私。她將他的房間佈置成「巴美的房間」,目的是宣告,是排除其他女人侵入的心機。

  她不想他帶別的女人進來,才會有這麼愚蠢的行為,如今再看著這房間,她忍不住唾棄起自己來。

  她真是這世界上最自私自利的人了。

  「樹人,把窗簾換了吧,花色不適合你,還有,床單也該換過,你應該有自己喜歡的款式吧?」回到日本後,這是巴美第一次踏進他的房間,她以著詢問的口氣問。

  季樹人很寬容的笑道:「沒有,我無所謂,只要是妳幫我弄的,我都接受。」

  她擠不太得出笑臉了。「可是,我還是覺得你換過花色比較好。」

  「為什麼?」

  「因為……我以後不會再幫你佈置你的家了,就連每季的衣服你都要自己上街挑選。」

  「怎麼了嗎?」

  「因為我以後要上班……可能會很忙……」

  「妳要回去原來的公司嗎?」

  「嗯。」

  「那跟以前一樣,我的生活還是歸妳管,妳應該不會忙不過來的。」以前行,未來應該也行。

  「可是……」

  「可是什麼?」他犀利的望著她。

  「可是我以後不會常來了。」

  「為什麼?是不是家裏那兩個老頭對妳說了什麼?」他整個人冷冽了起來。

  「沒有。」她馬上搖手。他好敏感啊!

  「那為什麼妳說不會常來找我了?」

  巴美不安的抿著唇,目光迥避著他。「我最近會搬去學長家住,代替學長孝順他的母親,而在那個學長生長的地方,我可以感覺學長好像還活著……」她顫抖的閉上眼,滿心的罪惡感壓抑不住。

  對不起,學長,你過世了,我卻還沒有停止利用你,如果有一天我也死了,到了黃泉,請你懲罰我吧,我順意受你的撻伐,這是我欠你的!

  可真是寒風砭骨啊!季樹人努力不去看她為另一個男人悲傷懷念的樣子。

  但仍忍不住羡慕松島秀彥連死去後,都還能深深地教他嫉妒。

  這傢伙為什麼要短命,為什麼要這樣傷害深愛他的巴美?

  他黯然的搖著頭,如果這傢伙能夠活過來,讓巴美再展笑顏,他願意就此消失在巴美面前,只要她快樂就好。

  「妳打算什麼時候搬過去?我幫妳。」儘管嫉妒松島秀彥,季樹人還是願意替代他守著巴美,雖然巴美愛的不是他。

  「我後天搬,請了搬家公司了,你不用麻煩的。」巴美回絕他的好意。

  「這樣啊……」松島秀彥去世後,他很明顯感受到巴美對他的疏離,她是因為還在為未婚夫的死而悲傷,所以排拒了眾人,包括他的關心,還是,她只對他特別的排拒?

  像這次她會出現在他屋子裏,也是他打了十幾通電話,裝可憐說煮飯的歐巴桑又請假了,她才專程為他送食物來的,不然,他想見她,好像不像以前那麼容易。她在躲他嗎?是這樣嗎?還是她發現了什麼?所以要與他劃清界線?

  有了這個想法後,他恐懼了起來。難道巴美知道他愛上她了?她從哪裡看出來的?他的表情還是他的行為?自己到底洩漏了多少情緒在她面前,因此讓她想逃開?

  巴美不可能接受他的感情,如果知道了肯定是嚇壞了她。

  「巴美,我……」他要說什麼呢?解釋他沒有愛上她,還是說他的愛無害,不會妨礙她什麼的,請她不要在意也不要管他,讓他自生自滅?!

  荒唐!這些話怎麼說得出口?

  但是,他也不能什麼都不說,任巴美逐漸遠離他,他受不了這種情況的!「巴美!」

  「你什麼都不用說了。」彷佛看穿他狼狽的想法,巴美的笑容在唇邊消逝。

  「我明白你很照顧我,從小到現在都是,我很感激,真的,這世界上如果有人讓我放不下,那就是你,因為你對我太好了,尤其在我身心俱疲的時候還願意守著我,你對我的好,超乎了一般的親人,你是我比親人還親的人,重要到萬一有一天我失去了你,會比失去學長時更傷心,這是我的肺腑之言。

  「但是,我對你們的感情不同,你是哥哥,學長是愛人。你以後,有了對象,也要這麼待我,把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然後,愛上別的女人,就像我一樣。」

  季樹人定住了。他愛她,很愛她,她知道,她什麼都知道!

  他任憑胸口那說不出來的痛感,恣意的蹂躪他。

  「你對我如何,請放在、心裏不要說出來,說出來後,我們誰也無法面對誰,樹人,能不能到此為止,到此為止?」她懇求著。

  他張著口,啞然了。這是拒絕,清楚的拒絕,在他沒有做好任何準備時,他就被推入冰山之中了。

  「樹人,你好好工作,那是你的責任,不要再為我頹廢下去,我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季家兩位長輩,對我總是無法真心相待,不是因為我與你們沒有血緣的關係,而是因為我讓他們唯一的繼承人變得沒有鬥志,你不可以再這樣下去了,拿出你真正的實力,別教身邊的人失望,也別教我失望。」

  季樹人一雙不甘心的眼瞳凝視著她,身軀是孤寂而僵直的。

  「……是不是我現在什麼都不能說了?」

  「是。」驟然而落的單字讓室內陷入沉寂。

  「我如果變強壯了,有能力了,也不行開口嗎?」沉默了良久後,他晦澀的問。

  「我愛的是學長。」

  「他永遠不會在妳心裏消逝嗎?」

  「不會。」她回答得篤定。

  篤定到讓他心頭完全的空虛起來,連眼神都黯淡了。

  「我知道了,表妹……」

  巴美眼眸縮了縮,呼吸不自覺的屏住。

  恭喜你覺悟了,表哥……

  「兒子,你還不能振作嗎?」季慎明痛心的問。

  季樹人不語。「你對巴美表白了?她拒絕你了?」季慎明猜測。

  他眼眸黯了黯。

  「她是對的,這證明她比你理智。」

  「也許吧……不只是理智,更是因為她愛慘了那個死去的人,她心裏只會有他,爸,恭喜你了,這輩子你兒子都不可能有希望的。」他笑容悲苦,還帶著濃濃的諷刺。

  季慎明冷哼一聲,無視他的諷刺。「那你就應該將心思收回,若一時沒辦法愛上別人,至少努力工作,不要像現在這般要死不活的活著!」

  他已經十天沒有見到兒子了,他既沒有去上班也不接電話,像是想在這個世界消失掉一般,不得已這才趕來他的住處探個究竟,一看,他果然就像一塊乾掉的海綿,活得如同行屍走肉般教人氣憤。

  「『一隻受傷的手還可以工作,但一顆破碎的心卻不能。』爸,你聽過這句話嗎?」他露出了棄世的眼神。

  季慎明緊繃了下顎。「臭小子,心碎了難道不能複元嗎?你要這樣折磨自己、折磨身邊的人到什麼時候?」他憤怒的厲斥。

  季樹人眼角緩緩滑下了淚。「爸,你也覺得我很沒用吧?為了一個女人如此喪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願意,但是,我真的很痛苦,能不能……能不能再給我一點時間,我需要一點時間療傷,我需要忘記自己曾經深愛過某人。」

  季慎明瞪著哀求他諒解的兒子,他也心痛,愛一個女人那麼久的時間,要他立即放下,確實強人所難。

  「好……只要你能站得起來,要多少時間我都願意給,我與你爺爺都會等你站起來的。」他放軟了聲調道。

  季樹人點了頭,將臉埋進掌心,無聲的哭。這將會是他最後一次軟弱的哭泣,最後一次放任自己成為廢人!

  「吉田先生!」巴美很訝異會在百貨公司裏見到他。

  「巴美小姐,好巧!近來好嗎?」吉田也很吃驚,不過隨之就很熱絡的朝她打招呼。

  「我很好,你是到這裏來洽公的嗎?」這是一間新成立的百貨公司,他很可能是來這與百貨公司的人洽談時裝設櫃的事。

  「是啊,部長相中這裏的地段,所以親自來與他們洽商了。」他笑著說。

  她一愕。「你是說,樹人也來了?」她略微慌亂了起來。

  「部長正在裏頭與他們的副社長在談設櫃的條件,有一些文件遺漏在車上,我剛回車上去拿,現在要進去加入會議了。」他微笑的晾了晾手上拿的文件。

  「那你快進去吧。」她說,怕撞見那個人,她也想趕快離開了。

  「巴美小姐,會議結束後,妳要與部長相約吃個飯嗎?他今天中午剛好沒有排行程。」吉田原本要離開了,想他們兩人交情這麼好,應該會想一道用餐的,於是又回頭詢問。

  「不、不了,我來這裏是因為接了化妝品的宣傳發表會,發表會剛結束,我還得將資料帶回公司整理,待會不能留下用午餐。」

  「這樣啊,那就真可惜了。」他惋惜道。

  「吉田先生,樹人……他近來還好吧?」原來是想走了,但是掙扎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了。

  他暗訝的看了她一眼。其實他進公司不到一年,先前並不清楚巴美原來就是部長的表妹,後來經過眾人的暗示,才知道原來公司大部份的人都知道兩人的關係,害他一度以為兩人是對情侶,前一陣子聽見她要結婚,但對象不是部長時,還大大的訝異了一下。

  可是儘管兩人並非情人關係,但就他所知,她還是部長最親近的人,可她現在竟然會問他部長過得如何?這是怎麼回事?兩人沒聯絡了嗎?他猜想,會不會是因為前一陣子巴美小姐的未婚夫出事的關係,所以近日兩人才有點疏離了?

  「部長他最近工作很認真,連一次遲到早退也不曾有,公司的每場會議他都準時出席,而且魄力驚人,一針見血的指出公司的每項缺失,每個人都被部長最近的積極作為嚇了一跳。」他如實的報告道。

  「喔。」聽到這樣她很高興,樹人終於拿出自己的實力了。

  「可是他太賣力了,最近都沒看見他笑過,連吃飯都沒有好好吃過一頓,所以我才會想說,見到妳,他也許能正常吃一頓飯了。」

  「啊!」她擔憂的皺了眉。「這樣怎麼行,身體會搞壞的!」

  「就是說啊,但是他不會聽我的。」他無奈的說。

  「這……吉田先生,還是待會你可不可以再出來一下,我拿個東西給你,請你交給他,但別說是我給你的,可以嗎?拜託了。」

  「妳要我轉交東西沒問題,但為什麼不要說是妳給的?」他好奇的問。

  「這個……你能不能別問啊?」巴美一臉的尷尬。

  「呃……如果妳不方便說,沒關係的。」他馬上禮貌的點頭。

  「謝謝你了,吉田先生。」

  季樹人吃著握壽司,一雙眼審視的望著心虛的吉田。

  昨天是中國海鮮面,前天是韓國泡菜鍋,大前天是明太子Soba 面,這些都是他的最愛,這傢伙怎麼會知道他愛吃這些,而且午餐時間一到,他也沒交代,這些餐點就自動出現,這傢伙成了他肚子裏的蛔蟲了?

  「我說,吉田,明天,你想買什麼給我吃呢?」他問。

  「明天?明天的事……我還沒想到。」吉田抓耳撓腮的回答。

  「那你買這些東西時,都在想什麼?」

  他肩膀跳了一下。「我、哪……哪有想什麼!」

  「我又沒問什麼,你好像很緊張?」季樹人蹙起眉心。

  「我、我哪有?!」不說還好,越說吉田看起來越緊張。

  「喔?」他眼睛微微瞇起。

  「啊,真是的,我怎麼忘了,我影印的東西還放在影印室沒拿。部長,你快點用餐,我去拿!」吉田一溜煙跑掉了。

  盯著吉田的背影,他全身神經霍然緊繃起來。

  隔日,午餐前,大樓外。

  季樹人站在窗邊,看見吉田跑步穿過馬路,在大樓的對街上,接過一個女人交給他的東西。

  五分鐘後,那東西出現在他面前― 鮭魚炒飯。

  望著這盒炒飯,他遲遲沒有動筷子。

  「部長,今天的餐不合你的胃口嗎?」吉田緊張的問。前幾天帶回來的東西,雖然部長可能沒胃口全部吃完,但是好歹都會動筷子,不像現在,只是瞪著食物,那樣子好像這盒炒飯會跳出什麼怪物,讓他不敢輕易開動。

  「滿意……」他機械式的點頭,瞪著炒飯的眼睛發直。

  「那為什麼不趕快吃?鮭魚冷了會有腥味的。」吉田提醒。

  「好……」他拿筷子的手有點顫抖。

  吉田訝異的看著他,「部長,你!」

  「吉田,這些事是那女人主動請你幫忙的嗎?」他拿不穩筷子,索性將筷子放下後突然問。

  吉田心驚。「部長,你知道這是巴美小姐送來的了?」他怎麼發現的?

  「是……你告訴她我的狀況的嗎?」

  「呃……對不起,我只是隨口說,但是巴美小姐很擔心……」隨意告知別人他的情況,也許部長會不高興的,雖然認為巴美小姐跟他很親,他應該不會介意,但自己還是忍不住心虛。

  「她真的很擔心我嗎?」季樹人急切的再問。

  「應該吧,她聽說你不吃飯就主動要求我幫她轉送餐點來給你,還要求!」

  「要求你別說是吧?」他苦笑道。

  「嗯。」部長很瞭解狀況嘛!

  「她……你看她呢,她過得好嗎?」他再問。

  吉田愕了愕。怎麼這兩人彼此問的話都一樣?「呃……她比我之前看到時還瘦,臉色也不好……我想她未婚夫的死讓她打擊很大吧!」他最後自以為是的多加了一句。

  「嗯……」季樹人唇抿緊了,心也漸漸冷下。「以後,別把她送的東西給我了,請她留著自己吃吧。」他淡然的交代。

  「啊,你不吃巴美小姐送來的東西嗎?」吉田好訝異。

  「對,不吃。」

  「可是,我這樣告訴巴美小姐,她會難堪的。」

  「不會的,她會理解的。」

  「這……」吉田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這兩個人真的好怪,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搞得彼此不見,還各自憔悴呢?怪哉?真是怪哉!

  第九章

  醫院急診室裏衝進一個人。「請問季樹人先生是不是被送到這裏了?」巴美神情緊張,全身緊繃的問。

  護士看了看她,見她眉宇焦急,眼淚在眼眶打轉。「季樹人……他剛被送進手術室了,情況有點緊急。」

  「手術室在哪?」她心口揪緊,幾乎崩潰的問。

  「在那。」護士指著前方通道最底處的地方。

  巴美努力抑制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往前急奔,但還沒走到底,手術室的門被推開了,一具覆蓋著白布的病床被推了出來。

  她一愕,腳步竟無法再向前跨一步。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她全身顫慄,雙手緊緊的捂住了嘴,眼淚洶湧滾落。「老天,妳不會這麼對我吧……你奪走了學長還不夠,連我最重要的人妳也要帶走,如果是這樣,那妳該連我也帶走的……」她連連踉蹌的退了好幾步。

  「不要過來,你不是樹人,你不是!」她恐懼的瞪著醫護人員將那覆著白布的病床一路往前推,就要接近她了,她幾乎不能承受,腳也要軟下。

  她害怕的搖著頭,不肯相信,病床在她面前停下了。

  「小姐,請問妳是死者的親屬嗎?」醫護人員見她的神情悲愕,臉色極度蒼白,憐憫輕聲的詢問。

  「我……」她喉頭像被異物堵住,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這人登記姓季,是位男性,但送來的時候情況緊急,資料還沒有詳細登錄,妳要確認一下是不是妳要找的人嗎?」

  巴美心臟緊縮,眼淚狂流,伸出顫抖的手輕觸那塊覆著臉的白布一角,她沒有立即掀開,任身軀抖得如浪鼓擊身。不,如果掀開看見的人是他,她該如何承受?

  會不會立即跟著死去?

  「小姐,要我們幫妳嗎?」醫護人員見她實在抖得太厲害,好心的要給予協助。

  她困難的搖了頭。「我……我自己……來。」就算結果會讓自己因此而悲傷心碎,她也要親自確認。她深吸一口氣,抹了淚,咬著毫無血色的唇,用盡全身力氣準備要掀開那塊白布!

  「巴美?妳在這裏做什麼?」

  這聲音由她身後傳來,她心頭瞬間狂震,猛然回頭過去。「樹人?!」

  「巴美,妳怎麼!巴美!」當她回頭對上他黑亮的眼眸,兩秒過後,她就在他眼前讓意識跌入深海裏去了。

  季樹人大驚失色的將她抱起,急奔急診室。

  半個鐘頭後,他坐在床邊,手握著打著點滴、還未恢復意識的巴美的手。

  「是你告訴巴美我出車禍的?」他責備的問向站在身後,一副無措自責模樣的吉田。

  「對不起,部長,我們的座車被撞時,巴美小姐剛好打電話來問一些事,我就將狀況告訴她,我並不知道她會這麼焦急的跑來,而醫院裏剛好這麼巧的也有一名姓季的患者過世,嚇壞了巴美小姐,讓她以為是你出事了,這一切只能說是陰錯陽變差……」吉田越說越小聲,其實覺得有點無奈。

  「巴美時常向你打聽我的事?」季樹人蹙眉問。

  「呃……是啊。」吉田硬著頭皮承認了。雖然不想出賣巴美小姐,但是情形都這樣了,他不承認也不行。。

  季樹人眼眸染上深思。

  「巴美小姐真的很關心你,部長,你們以前感情不是很好的嗎?怎麼最近你都不跟巴美小姐見面,讓她要這樣偷偷的關心你?」吉田夾在他們中間當間諜,處境也很為難,他忍不住的問了。

  「不是我不見她,是她不見我。」笑容苦澀。

  「啊?是巴美小姐自己不見你的?若是這樣,她為什麼還這麼關心你?你不吃她送來的便當,她就每天打電話通知我去哪裡買你愛吃的東西,還再三對我道謝,說麻煩了我真不好意思;聽見你出車禍,又是第一時間就跑來醫院,以為你死了嚇得自己都暈過去了,巴美小姐的行為怎麼這麼矛盾啊?

  「她真的很怪,既關心你又不讓你知道,既想見你又裝作沒這回事,聽見你出事,卻又像晴天霹靂,激動得不能自己,這跟情侶鬧彆扭有什麼兩樣?女人就是這樣,明明很愛,又耍倔強的不肯承認,我就是因為這樣遲遲不敢再交女朋友的,不過部長你們情況應該不是這樣,巴美小姐和你的關係是不可能的,除非她暗戀你,不然怎麼可能……」說到後頭,吉田嘟噥起來了。

  季樹人的胸膛急速的生起一簇火苗。難道巴美她―

  「吉田……你也覺得巴美對我有感情?呃,我是說,她對我的情感很特別,就像、就像!」

  「就像男女感情一樣。」他難以啟齒的,吉田反而爽快的說來了。

  他一窒,吉田的話震懾住內心不平靜的他。「是嗎?」這聲音竟然帶著輕顫。

  「是啊,我早就這麼覺得了,你們倆從前相處時就像情侶一樣,我都誤會過好幾次,這次我以為是你終於發覺巴美小姐對你的感情有問題,所以才不見她的,而我是因為可憐她,才將你的事告訴她,原來,不是這樣啊,你也沒有發覺巴美小姐有問題,那你們這陣子是怎麼回事?單純兄妹之間的吵架嗎?」

  「我們……」季樹人看向床上臉龐明顯消瘦的人兒,靜默了下來,若有所思。

  「部長,我看巴美小姐都瘦成皮包骨了,該每天努力吃飯的人是她,她還只關心你吃不吃飯,我說,她真的有問題,你要不要等她醒來好好跟她談談?

  「單戀很苦的,這部長可能沒有經驗,但是我條件沒你好,經常被女人拋棄,知道暗戀是很悲情的,尤其她剛死了未婚夫,心情正脆弱,也許就這樣激發出對部長的愛意,這是不對的,你們的身份若讓她這樣鬧下去,會出問題的,人言可畏,部長,你要小心了。」吉田自以為是的提醒。

  季樹人雙目淩厲的瞪了他一眼,吉田一驚。啊?難道自己講錯話了?

  「吉田,我慎重的告訴你,有問題的人不是巴美,是我,我暗戀她二十年以上了,就是因為怕人言可畏,我縮頭縮腦了二十幾年,而你吉田,是現在家人以外第一個知道我悲慘情事的人。」

  吉田瞪大了牛眼,彷佛聽到什麼世紀大秘聞,而這秘聞還是當事人親口告訴他的,他簡直、簡直驚呆了!

  「我,很愛這個女人,因為她愛的不是我,所以我什麼都不能做,連爭取的資格也沒有,我的悲戀經驗比你豐富百倍,吉田,你該要警告的人是巴美,我會害得她身敗名裂,該小心的人是她!」

  吉田瞪著深情凝望著巴美的部長,嚇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蘇醒後,巴美趁著季樹人與人在護理站前談話,倉卒的穿上外套,拿了自己的東西,匆匆的離開。

  在他面前這麼突然的昏倒,她也很尷尬,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她為什麼會出現,還有這麼激動的行為。

  他一定很訝異她的過度反應,但是乍聞他出事時她真的嚇壞了,也很懊惱自己怎麼會這麼失態。

  總之她沒臉見他,所以在他還沒注意到她醒來前,還是快走的好。

  不過離開急診室後,她並沒有走遠,而是靜靜的站在醫院外頭,等著他找不到人後也離開。

  好幾天沒見到他了,她很思念他,她很想遠遠地、沒有壓力的看他幾眼。不久,他走出醫院了,站在醫院門口講著電話。

  剛才她沒有看見吉田先生,她猜他是在通知吉田先生她離開了,而自己現在也要走了。

  他講完電話後忽然往她站的方向望了一眼,她吃驚的躲到柱子去,過了兩分鐘才再探出頭來,他已經不在原來站的地方了,她有些心急的梭巡他的身影,隨即看見他轉過一個街口,要過馬路了。她馬上跟了上去,保持在他身後兩百公尺遠的距離,他好像沒打算叫車或坐地鐵離開,她一路跟著,留意到他剪了頭髮,從背後看去很清爽俐落。

  這傢伙人懶,剪發總要她三催四請才去「動刀」,現在,他似乎不需要她也很能照顧好自己的生活。

  真好……她就這樣傻傻的跟著他走,眼神是迷失的,眼角是濕濡的。

  他走得不算慢,不像他往常一樣,總是讓她拖著走,如今沒她拖著,他也走得很好,這很可笑不是嗎?一個人能自己走路本來就是正常的事,但對這個男人而言卻不是,他總是一看見她就自動成軟體生物的黏上她,像是沒有了她,連走路都應該會有問題才對。

  事實證明,沒有誰非誰不可,少了自己,地球還是在轉動,那男人依然過得很好,她太擔心他了,尤其在經過剛才離譜昏倒的事後,她驚覺自己太過在乎他,太過大驚小怪,該放手了,該放心了,就像現在,自己不該再繼續跟下去……她腳步漸漸放慢,終至停下來,惆悵不舍的看著他的背影慢慢走遠。她寂寥的要轉身離去,忽然她看見一個年紀約七、八歲的小朋友騎著腳踏車迎面撞上了他,遠遠的看見季樹人倒地了,她吃了一驚,等著他爬起來,但是等了一會他都沒有動,那個小朋友卻站在他身旁號啕大哭。

  巴美臉色一變。怎麼回事?不是被腳踏車撞倒而已嗎,怎麼就爬不起來了?

  她心急的想衝上去查個仔細,但是跑了幾步又遲疑了,她不會又小題大做了吧?

  萬一他沒事又看見她突然出現,這次他會怎麼想?

  說她跟蹤?問她為什麼跟蹤?

  她沒有一個問題答得出來的。

  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那小孩越哭越大聲,她心慌了,一定出事了,牙一咬,還是衝上前去。

  「樹人,你怎麼了?」她跑到他身邊驚慌的問。

  他就躺在地上,眼睛是闔上的,身體動也不動,她慌亂的上下梭巡著他。並無外傷,那是腦部跌倒時撞傷了嗎?她慌張的又摸向他的頭。沒有傷啊,那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不動?摸著他的心跳,是跳動的,她激動得落淚了,還活著!

  「樹人,你醒醒,你醒醒!」她用力搖著他。他還是毫無意識,她真慌了,這裏離醫院不遠,她趕緊拿起手機撥了求救專線,等著救護車到來。

  身旁的小孩還在大哭,哭得她一顆心更亂,他不會真出事了吧?

  抱著他,她彷佛又回到先前在醫院裏時得知他的死訊那樣的椎心刺骨,那時她甚至還不能確定覆蓋在白布下的臉孔是他,自己就已經崩潰了,而現在他就在她的懷中,宛若石頭的躺著,那份唯恐失去他的恐懼再次吞噬了她。

  「樹人,你不要出事啊,我會怕,我會怕……我不要失去你,這世界要是再沒有了你,我真的會活不下去的……你聽話,乖乖的不要嚇我,你連走路都走不好,好……如果你醒來,我以後都拎你走路,你不要出事,嗚嗚……樹人……」她的眼淚一顆顆像珍珠般滾落。

  季樹人還是一動也不動,救護車沒到,小孩的哭聲更是沒止息,他們身處在一楝廢棄大樓下,很少人走動,她沒有人可以求救。

  「樹人……」巴美繼續搖著他,聲音抖著說:「你醒醒,我拜託你醒醒!」她將臉趴在他的胸前,聽著他的心跳,眼淚一顆顆掉進他的胸口。

  「救護車馬上就來了,你的心跳別停,別停……我……我愛你……像你愛我一樣多……真的……如果你聽得見,你應該不會棄我而去吧?我……愛你,我愛的是你不是學長……從來就不是學長……你聽見了嗎?我卑鄙的愛著你……傷害了學長……我是個壞女人,你也不該愛上我的……嗚嗚……」

  她聽見他的心跳聲已如擂鼓在響著了,她頓了一下,一股不太勁的感覺湧上,她緩緩抬頭,對上一雙遽亮期待的眼。

  「我沒辦法控制,就像妳控制不住也愛上我一樣,我們互相吸引住對方了!」

  季樹人的聲音帶著興奮與不敢置信。

  而她的心涼了半截了。

  在惠比壽的公寓裏,季樹人像是久旱逢甘霖的人般激吻著巴美。

  他完全不顧她的意願,安撫愛哭的小孩以及跟趕來的救護車道歉後,他將她暴力的擄回他的住處。現在巴美百分之百的確定,她上當了,小朋友的那一撞他根本沒事,只是借機引她出現,而她不僅傻傻的衝到他面前,還愚蠢的說出埋藏在心底的真心話。如今,他的理智已瓦解,她知道他不會放過她的,他的吻非常的激烈,如果可以,他可能會直接將她吞下肚!

  「住手,樹人,我求你住手!」她雙手抵住他的胸口,他沒了理智,她還有,不能再繼續任他瘋狂下去。

  「我不要!」他仍舊蠻橫的吻著。

  啪!她無可奈何的給了他一巴掌。「樹人,你給我清醒點!」

  他終於停止吻她了,預期他會憤怒的,他卻彎揚起性感的薄唇,露出一抹笑。

  「巴美,現在不清醒的人是妳,我已經『清醒』得不想再自欺欺人。」他扳過她的肩。「妳聽我說,如果只有我單方面的愛著妳,那就是錯的,但倘若是相愛,那相愛有什麼錯?我們為什麼要逃避?我要愛妳,大方愛妳,我再也不要苦戀,我委屈得夠久了,這次誰也不能再阻止我愛妳!」他語氣中盛著不容阻止的堅決。

  「樹人……」她心慌意亂的想說服他不要太衝動。「我們是!」

  「是沒有血緣關係的表兄妹,管別人要怎麼笑、怎麼看待,我無所謂!」

  「可是我有所謂,我不能忍受別人歧視嘲笑的目光!」

  「那妳就能忍受失去我的痛苦?」

  「我……」她啞口。

  他定定的望著她。「妳說過愛我,就像我愛妳一樣多,如果真的是一樣多,妳就能夠為我而勇敢,妳會不顧他人眼光堅持與我在一起。」

  「可是……」

  他捧住她遲疑的臉龐。「我是如此的愛妳,這一路走來已傷痕累累,如今我終於知道自己不是單打獨鬥,妳明白我的內心有多激動嗎?巴美,謝謝妳,謝謝妳愛我,這對我來說真是如釋重負,我不用害怕死後還是孤獨一人,背負著苦戀的結果,巴美,謝謝妳!」他眼眶已紅,神情激切到甚至感慨的地步。

  巴美好震撼,心頭更是為他感到心酸,他比她早意識到愛情,所以也比她痛苦煎熬的時間更久,她不舍的撫著他的臉頰。「樹人,你……好傻!」

  「我傻,妳不傻嗎?妳若不傻又怎麼會忍不住一再的想關心我?我想我們都不是聰明人,不然就不會這樣互相折磨彼此了。」

  巴美怔然跪地,他跟著蹲在她面前,望著閃爍在她臉頰上的瑩瑩淚光。「勇敢一點,能不能為了我們的愛情勇敢一點?」他悲切哀求的問。她的心頓時糾結成一團。「爺爺與姨丈不會同意的。」她幽然的回答。

  「我們一起面對,一起去見他們,請他們成全!」他眼中出現了斷然的狠勁。

  他的手也像烙鐵般燙著她的手心,她想甩開他,但越用力,被癟得就越緊。

  「樹人!」

  「妳不敢?」

  「我害怕。」

  「妳對我的愛就只有這樣?」

  「不,我是怕爺爺與姨丈不會原諒你,他們會驅逐你出家門的!」她怎能讓他成為家族笑柄,她怎能讓他失去一切?

  「我不在乎。」

  「你!」

  季樹人緊握住她的手。「巴美,我不會放棄的,除非妳現在很堅決的告訴我,妳並不愛我,妳剛才在我倒下時所說的話都不是真的,妳敢這樣對我說嗎?」他陰鬱的問。

  「我……我不……不……」望著他的眼睛,痛楚在她心底發酵,她說不了謊言!

  「如何?妳說啊?」

  她整個人更慌亂了。「別逼我。」她撇過頭去不看他。

  他笑了,苦澀的笑了。「妳如果真的害怕,就走吧,但這輩子,我想,自己再也不能面對妳了,因為倘若妳不愛我也就罷了,可是妳卻說是愛我的,這樣一來,以後一旦看見妳的臉,我會忍不住責怪妳的膽小,埋怨妳的懦弱,是妳讓我一個人背負著苦戀的十字架,狠心絕情的人是妳!」

  他站起來,轉過身去,如果她走了,從此兩人不再相見。

  熱淚驀地湧進巴美眼中。他這樣說是表示以後將不會再見她,兩人形同陌路了嗎?

  連見他都不行,這好殘忍!

  淚水迷蒙了她的視線,她腦袋裏什麼也不能思考了,唯一恐懼的是她將徹底失去他……

  「樹人,你!」

  「走吧!」絕望過度,他闔上眼,決心關上心房了。她的心彷佛被攪碎,連心跳的感覺都是破碎的,她呼吸急促,兩眼發熱,她不要,不要被逼得連見面都是奢求!

  「樹人,不能待在你身邊已經教我夠苦的了,如果還不能見面,那我活不下去的!」不知不覺、在她無法思考之際,她本能反應的用力抱住他。

  他心頭一震,身體沒動,任她激動的抱著。

  「我是愛你的,我只是不想害你,不想讓你眾叛親離,不想你讓親人失望,我是膽小、懦弱,但我是為了你,真的,我是為了你!」

  「不能為愛勇敢的人,卻以愛之名找了一堆藉口,這種愛情更顯得可悲。」他悵然的說。

  「我……」

  「回去吧,我累了,對愛、對妳,都戚到萬念俱灰。」

  她被他推離了,震驚的呆傻住。

  看著他背過她,似乎連望也不願意再望她一眼。

  她恍然失神的轉身,一步步走向門口。勇敢一點,能不能為了我們的愛情勇敢一點?不能為愛勇敢的人,卻以愛之名找了一堆藉口,這種愛情更顯得可悲。不是的,她想勇敢的,他誤會了,她的愛不可悲,她只是想保護他,難道,她錯了?

  錯了嗎?

  巴美,謝謝妳,謝謝妳愛我……謝謝妳!

  她猛然轉身,看見他正望著她,他眼角有淚,滿面儘是悲戚無助,她的心宛如遭到重擊,血流如注,再也忍不住的拔腿奔向他,用力投入他的懷抱。

  「你不是單打獨鬥,不用害怕死後還是孤獨一人,有我陪你,有我陪你!就算要到地獄,也有我陪著你!」她抱著他激烈的痛哭。

  季樹人臉上出現狂喜,反手緊緊的擁住她。「我終於等到屬於我的愛情到來了!」

  兩片熱切的唇找到了彼此,忘情的擁吻著,嘗著彼此的酸甜苦辣,而這一刻才是屬於他們的,就算未來的路只剩酸苦,他們也決定一起走下去。

  「你這混帳,你說什麼?!」品川的豪宅裏傳出季壽山的暴怒聲。「小子,你說要我給你時間平復心情,結果這就是你給我的回報?」季慎明也傻眼。

  季樹人臉上依舊保持著微笑,手上牽著巴美顫抖的小手,但小手沒有退縮,這是他們共同的決定,他們要一起面對。

  「我們彼此相愛,沒有理由不能在一起。」他堅定的說。

  「你們!」兩個長輩怒極。

  「很抱歉,做出讓你們這麼震驚的事,請你們原諒,也請你們成全。」巴美勇敢的請求。

  「住口!」季壽山大怒。「妳這丫頭愛的不是松島秀彥嗎?怎麼他一死妳馬上變節了,妳這女人,水性楊花!」他大罵道。

  巴美難堪的垂下臉來。

  「爺爺,你說錯了,巴美沒愛過松島,她愛的是我。」季樹人立即捍衛愛人的說。

  「如果松島沒死,她已是松島太太了,你還敢說她沒愛過他,荒謬!」季慎明反駁。巴美頭垂得更低了。

  「她不是見一個愛一個的人,她把松島當成避風港,以為嫁給他就能避開我們之間的吸引力,但她錯了,我也錯了,不該讓她就這麼逃向松島,我與巴美都對不起他,這點我願意與巴美一起受到眾人的責難。」季樹人慎重的彎腰低下頭認錯。

  「荒唐!」季壽山氣得拍桌。

  「臭小子,我與你爺爺是不可能接受你們的,你們若想弄壞家族聲譽那就滾出去,季家從此沒有你們兩個人!」季慎明決定的說。

  「不!」巴美跪下了。「請不要這麼對待樹人,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好,我們離開。」季樹人卻拉起她,無所謂的說。

  「你這逆子!」季慎明氣結。

  [好,那就滾!」季壽山的拐杖用力敲著地板。

  「對不起了,我們會走,但是我要強調,你們永遠是我的親人,你們可以不認我,但是我不會切斷我們之間的親情的。」季樹人話音鏗鏘的表明態度。他拉著巴美就要離開,早有心理準備會有這樣的結局發生,他不驚訝,只有遺憾,然而儘管如此,他還是決定牽著巴美的手繼續走人生的路。

  「樹人,讓我再求求爺爺跟姨丈,請他們諒解,我不想就這樣離開!」巴美突然臉色蒼白,感到一陣嚴重的暈眩。

  「妳怎麼了?」他立即停下腳步擔憂的問。

  「我!」她身子站不穩的又晃了一下。

  「我送妳去醫院!」他心驚的扶著她。

  「不用了!對不起!」話還沒說完,她已直接昏厥了。

  季樹人接住她,臉色驟變,兩個老人也被驚嚇住了。

  第十章

  巴美被送進醫院,昏倒的原因是因為壓力過大。季樹人在醫院陪著她,心疼不已。「是我不夠強壯,沒能保護妳,才會讓妳承受這麼大的壓力!」他自責的說。

  她躺在病床上,虛弱的搖頭,「你已經做得夠好了,為了我,你幾乎與全世界對抗,是我自己沒有用,一點點小小的壓力就承受不住。」她紅著眼眶說。

  其實她看得出來,他也被磨得遍體麟傷,可這是他們堅持要走的路,她不禁心痛的想,他們是不是真的很傻,傻得敢與所有人對抗?

  「我的巴美最堅強,不可能承受不住的。」季樹人憐惜的撫著她的臉龐。不管未來有多少阻礙,他不會讓自己等待已久的幸福輕易遠揚。

  這是他追求幸福唯一的機會,他會緊緊的抓住她不放,放了,兩人誰也沒有明天。

  巴美雙眸濕濡,只能望著他。她可憐的愛人,她知道他已有奮戰到底的決心,只是,她真的很不舍,他比她要早發現自己的感情,他為她多年來吃盡了苦頭,如今這苦楚似乎無終止的地步,他,究竟要為她受苦到什麼時候?

  「醫生說,妳清醒來後就可以離開醫院了,到我家吧,這樣我才能照顧妳。」

  他在她眼裏看到了心疼,他怕她這樣忍不住放棄,他勉強擠出笑來安撫她。

  可兩人回到惠比壽的公寓不久後,一個不速之客來訪。

  是巴美去開的門,她沒想到門一開,等著她的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聲,一聲清脆巴掌聲響徹玄關。

  季樹人在房間浴室裏沖澡,房子隔音很好,他壓根沒發覺大門這邊的動靜。

  「妳這可惡的女人,竟敢欺騙秀彥的感情!」只見松島優子怒不可遏的站在門外。

  「我不是有意要對不起學長的,我!」巴美咬了咬牙,面對指控,也只能承受。

  「住口!季會長親自打電話給我,他說妳根本不愛秀彥,只把他當成避風港,妳愛的是另一個男人,當秀彥一死,妳就迫不及待回到那男人身邊,妳這麼厚顏無恥,當初秀彥真是瞎了眼才會愛上妳這種人!我氣到掛上電話馬上過來找妳這女人算帳!」她氣得顧不得維持優雅的形象,連聲咒駡。

  巴美臉色慘澹,無話可說。

  「秀彥要娶妳時,我曾要他想清楚,妳雖被季家收養,但畢竟父母雙亡,出身並非正統世家,可是他堅持要娶妳,甚至在結婚當天車禍身亡,他到死還愛著妳,而妳,在他死後不到三個月又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對象是至親的表哥,這種不可思議的事妳也做得出來,妳這女人太恐怖了,妳利用了秀彥、傷害了他,將來妳一定會為自己卑鄙的行為付出代價!」

  松島優子的話句句刺進她的心坎,刺得她羞愧不已,淚如雨下。

  「我們松島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倘若妳真敢與表哥不倫,讓我死去的兒子蒙羞,就是徹底的污辱我松島家了,我不會原諒妳的!」

  「我……」

  「妳若敢嫁給季樹人,秀彥就連做鬼也無法諒解的!」

  巴美的心發涼,整個人靠著鞋櫃,雙腿發軟的幾乎無法站立。松島優子話說立刻轉身就走。她無法挽留她、無法多說什麼,人已滑坐在地上,口中不住呢喃,「對……對不起……」

  「巴美?」季樹人沖好澡出了房間,馬上看到開啟的大門和哭得狼狽的巴美,他一驚,連忙丟下手中擦濕發的毛巾跑過去。「怎麼了?誰來過了嗎?」他敏銳的問。

  「樹人……」她雙眼茫然,望著他笑得很淒苦。「學……學長的母親她知道我們……」

  看她的神色他大概也猜得出,松島夫人不可能接受他們的事!他心下惆悵,也能理解松島夫人的憤怒,只是他湊近時,看見她臉上的巴掌印後,心情卻轉為憤慨,他可以想像巴美剛才受到了什麼樣的待遇,可這一巴掌應該落在他臉上,而不是巴美的!

  他扶著巴美。「先別想那麼多了,我洗好了,換妳去沖個澡,不,泡澡好,洗完後妳會覺得舒服點。」這個時候也只能先轉移她的注意力再說。

  巴美身心俱疲,什麼話也沒說,像個木頭人般跟著他來到房間浴室。她神情恍惚的站在房間裏,看著他為他放了一缸熱水,任由他將自己推進浴室裏,她卻站在裏頭發呆,冷不防,一陣門鈴聲從沒有掩緊的浴室門傳了進來,她忍不住渾身一僵!

  學長的媽媽又回來了嗎?

  她反應遲緩的回過身,拉開浴室門,從沒關上的房門看到季樹人前去開了大門,來的人居然是季壽山和季慎明。

  「你們來做什麼?我以為我將話已說得很清楚,我不會放棄巴美的!」季樹人見到兩人,不等他們開口說什麼就先表明了立場。

  季壽山冷笑一聲,逕自領著兒子往客廳走去坐下,季樹人只得跟在身後,眼一瞄,看到巴美站在房間門口,他給了她一個安心的微笑。

  季壽山也不迂回,直接點出來意,「我知道松島夫人已經來過,強烈警告過巴美,不許你們在一起,你們如果一意孤行,我想她大概會羞憤到吐血,可能在日本的上流社會也待不下去,直接到地底下去陪兒子松島秀彥!」

  「沒錯,松島夫人是個極為守舊傳統的日本女人,她接受不了這種醜聞,她的獨子已經被巴美害死了,難道你們連一點愧疚也沒有嗎?也要把她逼上絕路才高興嗎?」季慎明說得更狠。

  季樹人臉色沉重得很難看,「如果你們來只是要說這些,那可以了,你們說完就可以回去了!」

  「哼,你八十億的業績沒做到,這楝高級公寓我打算收回,你現在竟然還有臉趕我?!你這小子是腦筋不清楚了!」季壽山勃然大怒。

  他不在乎的看著爺爺,「你們到底想怎麼樣?!」

  「想怎麼樣?我們才想問巴美她想怎麼樣?巴美,季家扶養妳多年,難道毀了樹人,這就是妳對我們養育之恩的回報嗎?!」季壽山轉而看向巴美的方向,嚴厲的質問。

  「我……」她說不出話了。

  「如果不是慎明的一時心慈,妳有辦法到日本來享受錦衣玉食的生活嗎?妳本該悲苦的在臺灣的育幼院長大,妳的一切都是我們給的,但妳卻恩將仇報,我問妳,妳還有什麼顏面出現在我們面前?!」

  巴美低下頭只能不斷掉淚,她被說得無地自容。

  季樹人憤怒的走過去摟住她,一副捍衛的姿態。「是我追求巴美的,是我強迫她跟我在一起的,你們要怪全怪我一人!」他扛起所有指責。「以後巴美的事都由我負責,請你們不要再干涉我們!」

  「真是天大的笑話,你負責?!你拿什麼負責?以你的能力,別說公司部長的職位,就連做一般職員你的能力都不夠,少了季家繼承人的頭銜,你一無所有,什麼都不是!」季壽山不屑的道。

  他瞬間白了臉。

  「臭小子,你認清事實,少了家族的支持,你連養活自己都有問題,遑論建立一個家庭,你這是自不量力。」季慎明也壓根不看好兒子。

  季樹人滿臉鐵青,拳頭緊握。

  「沒用的傢伙還說大話,你,季樹人,所屬的一切都是屬於季家的,想獨立自主,作夢!」季壽山起身走過來,重重的一巴掌落在他的臉上。

  身旁的巴美大驚,「樹人!」撫著他紅熱的臉頰,她極度心痛。

  「臭小子,你自己想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樣軟弱無能的人,唯有回到家族的庇蔭你才有辦法生存,想要帶著女人自力更生,你是癡人說夢話!」季壽山搖下這些話後,與季慎明憤憤的離去。

  留下的兩人,寂靜的各自坐著,誰也沒有開口打破沉默,他們都需要一點時間沉澱被挖痛的傷口。彷佛過了一世紀之久,一條冷毛巾敷在季樹人被打的臉頰上,他緩緩的轉身看著巴美,她臉上也敷著毛巾,而且對著他露出一臉的笑意。

  他愣了一下,瞧見她臉上雖然是笑著的,但淚水仍殘留在她臉上,一滴淚就沾濕在她眼角的痣上。

  原來這真是一顆哭痣,以前鮮少流淚,是因為要將淚水全集聚在此時,一起哭個夠嗎?

  悲傷的眼淚,悲傷的巴美。

  他伸手拭去了她的淚痕。

  「樹人,你肚子餓不餓,我煮海鮮面給你吃,好不好?」她像沒事人般的笑著問。

  「好。」他注視著她帶笑的臉,胸口一緊,心中滿溢著對她的心疼。

  「我們也喝點酒吧,你去開瓶紅酒。」她繼續笑著說。

  「嗯。」他哽咽的點頭。

  「冰箱有蝦子,是歐巴桑今天才買的新鮮貨,我多放點進面裏好不好?」她一面洗蔬菜一面詢問他的意見。

  「好。」他應聲,雙眸沒有須臾離開過她。

  巴美煮好了海鮮面,兩人一同端到陽臺享用,他開了一瓶紅酒,兩人吃著面,喝著紅酒。

  這搭配有點不倫不類,但是他們無所謂。

  「我想這次我們應該不會喝到假酒了。」巴美眨著眼睛說。

  他笑了,「妳都知道了對吧?」

  「你是說偷親我的事,還是假酒的事?」她俏皮的問。

  他配合著她輕鬆的語氣,兩人彷佛想將剛剛所有的不愉快都忘掉。「假酒是妳自己說的,可不是我。」

  「我們都喝醉了嘛,我若不這麼說,你下得了台嗎?」她不滿的嘟噥道。

  「是啊,謝謝妳了。」

  「小意思,我也享受到了嘛!」她笑得眉眼彎彎。

  「呵呵,我還以為是自己獨享,原來是『分享』啊!」他流連地撫了撫她性感的嘴唇。

  「當然,這種事本來就要分享,不然你那晚為什麼那麼陶醉?」

  「也是,我就覺得怪,吻那麼多次,就那晚的感覺最欲罷不能,還將妳的嘴唇都吻腫了。」

  「什麼,那麼多次?那到底是幾次?」其他幾次她怎麼都不知道?

  他聳了肩。「我們一天到晚混在一起喝酒,誰記得妳醉過幾次。」

  她臉綠了。「季樹人,你太過份了!竟然吃我豆腐這麼多回,你到底有沒有羞恥心啊?!」

  「沒有。」他直截了當的回答,開始埋頭吃面。

  「可惡的傢伙!」她狠瞪他一眼。

  「妳廢話少說,不吃面就喝酒,反正喝醉了,我會照顧妳。」他笑得好賊。

  她吟道:「你這采花大盜!」

  「謝謝讚美。」

  「無恥!」

  「謝謝讚賞。」

  「下流!」

  「謝謝指教。」

  「卑鄙!」

  「謝謝成全― 」他拉過她,用力吻住了她的唇,四唇交接,周圍的空氣跟著燃燒,一雙手推開了擋在他們面前的桌椅,另一雙手急切的為兩人脫衣。

  他們吻得難分難舍,一路擁吻進房間,等上了床,兩人已一絲不掛。他們在這一刻忘了壓力,更忘了明天!

  他們要的只是當下,此刻,現在。

  兩具交纏的身軀,盡情的獻給對方,只要此刻能給的,能奉獻的,他們毫不保留的都給對方。

  儘管眼淚在流,心在抽痛,他們還擁有彼此……在這一刻……

  天微亮,季樹人獨自坐在床側,身旁的位子已空,連余溫都消失得差不多了。四周沉寂得恐怖,他眉心浮出了一塊殷紅,熾熱得燙人,他手中握著手機,靜靜的等待。

  一個鐘頭後,電話響了。

  「喂……」

  「是我。」

  「嗯。」

  「我離開了。」

  「我知道……」

  「如果我能沉得住氣,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承認我愛你,那就好了……」

  「可是……我卻很感激妳說了,至少讓我沒有遺憾……」

  「……我作了困難的決定,你也是,愛情不是一加一等於二,有太多的變數等著我們,此時此刻的相守,只會將我們的愛情帶往深淵火海,焚燒到我們都毀壞窒息為止,現在的分離,才是正確的選擇。我愛你,不會變,就算不能在一起,我的心依然跟隨你,直到天涯海角!」

  季樹人微笑的掛上電話,站起來,穿上襯衫,打上領帶,套上西裝外套,走出房間,吃著巴美離開前留下的早餐,他一口一口的吃著,吃完擦嘴,打開大門,坐上計程車前,他仰頭看著天空,期待會有架飛機飛過。沒有。他還是微笑。

  低下身坐進車子裏去,車子疾駛上路。巴美,妳等我,我會變強壯,當我有能力時,我會去找妳,讓我們的愛情重新畫一個圓!

  數年後

  臺灣機場上出現了一個男人,西裝筆挺,意氣風發,神采飛揚。

  他的氣質幹練,眼神精明,舉手投足間充滿成功男性的氣勢。

  「對不起、對不起,借過!」突然一個老人撞了他一下,把他掛在口袋上的墨鏡碰落了。

  老人檢回墨鏡還給他時,他一愣,「是你?」

  老人笑嘻嘻的說:「真巧!」不過表情看起來倒沒有多大的意外。

  「是很巧。」他打量著這個跟他很「有緣」的計程車司機。「你也來臺灣,觀光嗎?」

  老人望著目光沉穩的他,眼中多了份讚賞。「是啊,那你呢?也是來觀光……還是洽公?」

  「都不是。」

  「那是來找人了。」老人露齒一笑。

  「你知道我找的是誰?」他敏銳的聽出他話中不經意流露的一股篤定。經過這些年的歷練,他與人對應上更多了份常人望其項背的觀察力。

  「知道。」老人笑得神秘。

  「你見過她?」

  「見過,巧遇,而且她身旁有人陪。」老人順道告知。

  他身體微震,「是嗎?」

  「是啊,所以我勸你別去打擾她了,回去日本吧!」老人揮著手。

  他瞇了眼,「她很幸福?」

  「還不錯。」

  「何以見得?」

  「我沒見她哭。」

  他失笑,「沒有人會天天哭給外人看的。」

  老人聳肩,「也許吧,但是她抱著、陪她的人,笑得非常大聲。」

  他臉色有點下沉了。

  「我想你白跑一趟了,我要是你,就直接坐下一班飛機打道回府。」

  他瞪著老人,「老頭,你知道嗎?我只要一遇見你就沒好事,你真是一個災星!」

  老人卻不怒反笑,「呵呵,過獎了。」

  他轉身,向機場外走去,壓根不把老人的警告聽進耳裏。

  「喂,你變強壯了嗎!我是幫她問的。」老人在他後頭大喊。

  他揮揮手。「夠強壯了。」他頭也沒回的笑道。

  「是吹牛的吧?」

  「你說呢?!」他哈哈大笑,帥氣的離去。

  這小子成熟多了!老人嘀咕著,臉上始終帶笑。這回是他最後一次搞破壞,之後就看他自己了……

  餐桌上,巴美看著報紙。

  日籍華裔企業家季樹人成功接掌家族企業,三年內,將徹底為家族成衣集團改組,並增資為國際大型控股集團。旗下的兩個品牌也將擴張成五個,可預期季氏集團即將躍升全球最知名、佔據龍頭地位的時裝公司……

  「這傢伙成功了!」她闔上報紙。當初他堅決不分手,決心愛到底,忍痛將她送回臺灣,透過各種關係,竭盡所能的為她安排好在臺灣的一切,之後,他專心的在日本打拚,讓自己變強,變得足以捍衛他們的愛情,變得再無人能左右他的意志,才數年,他做到了,看來,這些年來他真的很拚喔。

  「媽咪,爸比要來了嗎?」餐桌上還有一個兩歲的小鬼頭,正銜著奶嘴。

  「不知道耶。」她微笑的搖著頭。他是成功了,但她不確定他要「強」到什麼地步才會覺得夠了。

  小鬼學大人皺眉頭。「妳說爸比成功要帶糖糖來的。」他嘟高嘴,指控媽咪騙人。

  「天知道,也許他買不到糖,不敢來了。」她朝兒子吐了吐舌頭。

  兒子被她逗得咯咯笑。

  「要不然,媽咪在爸比買到糖以前先買給你吧,最近便利商店上架一種新產品,巧克力裏頭夾著酸酸的夾心,感覺酸酸甜甜又有一股巧克力的苦味,很複雜的滋味,正適合媽咪!呃,也滿適合兩歲的小鬼吃。走,咱們去買吧!」她帶著說話都還「臭奶呆」的兒子,下樓買糖去了。

  便利商店裏,她盯著拿在手中的夾心巧克力,笑了笑。她與那傢伙的感情就像這盒巧克力的口味,真的只有自己嘗了,才知五味雜陳,點滴在心頭。

  買完巧克力,她抱起兒子,走出便利商店,回到她住的大樓,按了電梯進去,電梯門要關上了,突然一隻手擋住了門,接著一道身影閃入。

  這瞬間,她和來人的視線凝視糾結,空中像有無形的線牽引著他們,他們對望很久,很久,久到電梯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進電梯的人一批又一批,來來去去,並且奇奇怪怪的看著對望不語的他們,兩人也都沒發覺。最後是把一盒巧克力吃完的小鬼滿足的抬起頭來時,這才像是發現新大陸似的,指著他興奮大叫,「爸比!你是爸比!」

  季樹人緩緩的將目光調向這個不到一百公分高,被抱在懷中的小鬼,他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笑。「乖,爸比回來了,回來找你!和媽咪了。」死老頭說他的女人有人陪,指的就是這小鬼吧― 他的兒子。

  若有機會再見到那老人,他鐵定縫了他的嘴!不,那老頭是災星,這輩子還是都別再見了的好。

  「糖糖!」那張跟他相似度百分百的小臉哪管他說什麼,要的是糖。

  巴美莞爾一笑,將手中另一盒巧克力塞給傻愣住的季樹人,他會意,將那盒巧克力再轉給小鬼,可兒子看了看那盒巧克力,竟嘴一扁!

  「這是媽咪的,爸比只買媽咪的,沒買我的,哇!」小鬼大哭。

  他揚唇一笑,從她懷中抱過兒子,一手牽過她的手。「走,爸比現在就帶你去買。」

  一家三口又回到便利商店,他把兒子放下,讓他自己去挑選喜歡的糖果,便利商店裏兩個大人的視線又重新找到彼此。

  兩人都有一種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喜悅,往後人生的這個圓,他們可以盡情的畫了,沒有埋怨,沒有怨慧,更沒有後悔。

  她輕輕側過頭,他傾身吻上了她。這份甜蜜他渴望了已久,不是激情,是一份想要天長地久的深情……

  彼此相愛卻不要使愛成為極鎖,讓它就像你倆靈魂之間自由流動的海水。

  紀伯倫!

  「爺爺身體好多了嗎?」冷天,窩在被窩裏,巴美四肢教人緊夾著,她一點也不會感到不舒服,覺得還挺暖和的。

  「不太好,他有點肺氣腫,年紀又大,醫生正在評估能不能為他開刀。」嫌黏不夠,季樹人又抓過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掌裏。

  「那姨丈呢?還是不肯跟你講話嗎?」她再問。

  另一隻自由的手頑皮的爬上他的臉,食指和中指像是一雙腳,在他英俊的五官上漫遊嬉戲。她忽然想到,幾年前他眉心時不時常會發出一抹紅,不過這些年來已經很少看到了。她私心以為,那是代表他過得幸不幸福的「指示燈」,只要他心情越好越開心,那股紅就會淡得幾乎看不見。

  「我們早破冰了,昨天上飛機前他還問了我幾件事。」房間裏雖然有開暖氣,但還是不如抱著她來得爽……暖,索性抓下她另只手,連臉都埋進她溫暖又柔軟的胸前。

  「姨丈問了什麼?」

  「他計畫帶新歡去環遊世界,三年內不想進公司。」季樹人舒服的在她胸前蹭來蹭去。

  她把他的臉往旁邊推一點。真是個麥芽糖,黏踢踢!「他已經被你『訓練』到對工作倦勤了?」

  「應該說,女人讓他喪志了。」就跟我一樣。不過這句話,他聰明得沒說出來討打。

  「是嗎?」巴美呵呵笑著。「那他還問了什麼?」

  「他問妳什麼時候回日本。」

  「他想見我?」這倒是讓她十分驚訝。這幾年姨丈還是反對樹人來見她,從沒提過讓她回日本的事,現在這話,有點詭異喔?!

  「不想,他和爺爺仍是不改『初衷』,顏面掛帥,對我們的事是反對到底,他想見的是另有其人。」

  她點了點頭,懂了。「他想見幾個小鬼?」

  「沒錯,他們擺明要小的不要大的,連買一送三也不行,那就隨便他們了,反正現在公司的經營權捏在我手裏,這兩個老頭也奈何不了我,他們再也罵不了我是沒用的東西,嘿嘿,我想他們應該也很不習慣吧?」他得意的道。

  「你夠了喔,他們是你的爺爺跟爸爸耶!」她輕輕捏了他一把。這傢伙在外人面前看起來是很「頂天立地」,但只要她一出現,馬上又成了一條無骨軟蟲,她嚴重懷疑,自己是否曾經在不經意時餵食過他軟骨散?

  「我發憤圖強是為了要跟妳團聚,如今我做到了,然而他們還是無法由迂腐的觀念中破繭而出,只好隨他們了。」季樹人說得也很無奈。

  「是啊,隨他們了,我現在這樣,很快樂。」她偎著他,笑得很甜。他的手再度不安份起來,由她的腰開始往下摸,而唇也找到了目標!

  「巴美,現在我有三個兒子,能不能再添一個女兒?其實,我喜歡女兒勝過兒子……」

  季樹人和巴美終生未婚,他每星期飛兩趟臺灣,見心愛的女人與小孩,兩人一共育有三子兩女。他每年會帶巴美出國度假一個月,四十二年來沒變過。

  季家兩個頑固的老頭過世後,他曾對她求過婚,說他這個鑽石單身漢不早點定下來,外頭可有很多美眉虎視耽耽。但巴美說,婚姻是束縛人的伽鎖,反正她的愛人連骨頭都貼給她了,還鎖什麼鎖!

  再說,就憑她的妖嬌美麗,她的男人想分手也隨便他,她不怕沒人要。

  此話一出,季樹人反倒怕她這個「單身」女郎在臺灣被人把走,人沒法在身邊陪著,就二十四小時熱線緊盯。

  他們要讓兩人的愛情與眾不同,婚姻之於他們,真的不重要。

  四十二年後!天邊,一條滾動騰躍的蜥龍,風馳電掣的向西方飛騰而去了。而天庭之上,玉帝的泅龍殿中,「九龍璧」中的一塊,忽地發出炫麗束光,眨眼間轉白為熾―

-全書完-

  欲知其他龍子尋到真愛的故事嗎?請看!

  *花園系列1007九龍壁之一《蛟龍》

  *花園系列1043九龍壁之二《應龍》

  *花園系列1075九龍壁之三《螭龍》

  *花園系列1136九龍壁之四《蜻龍》

  *花園系列1159九龍璧之五《鳴龍》

  *花園系列1175九龍璧之六《蜥龍》

  *花園系列1217九龍壁之七《火龍》

  *花園系列1237九龍壁之八《蟠龍》

  *花園系列1254九龍壁之九《蟠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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