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亮了,解語已迫不及待的進來。
宋逸湘一夜都沒有合眼,他的眼眶發青,見到解語進來,就下了床,拋下了一句話:「好好的照顧他。」
解語一夜擔憂的在門外守候,只怕宋逸湘要傷害馮玉劍,但她這一夜並沒有聽見什麼聲響。她走向床舖,馮玉劍的眼睛已經張開看著華奢的花帳,她默默不語的為他塗藥,馮玉劍低聲道:「我想回家,不想留在這裡了。」
解語輕柔的點頭,「好,馮將軍,我們一起回家吧。」
「我好累啊,解語,我們辭了官回老家去吧,你當我乾妹妹,我回去幫妳選一個好人家嫁了,我待在京城裡好累。」
解語知道他不只肉體受到傷害,就連心靈也很疲憊,她為他而流淚。「好的,馮將軍,你是我的恩人,你到哪裡去,我就到哪裡去,我扶著你離開吧。」
馮玉劍讓她扶著,走出了宋逸湘的宮房,宋逸湘聞訊趕來,他卻連看也沒看他一眼。
解語輕道:「馮將軍想回府去了。」
宋逸湘嘴微顫著,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他最後道:「好吧,來人,備轎送你回去。」
馮玉劍抬起頭來,看著宋逸湘,他的眼裡已沒有癡呆茫然的神色,也沒有越過宋逸湘望著不知名的遠處,他就這樣凝視著他,好像沒見過他似的注視著;宋逸湘的心口就像要碎了,又像要膨脹似的回望著他。
轎已備好,馮玉劍收回目光,他自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的坐進了轎裡,而剛才的驚鴻一瞥已讓宋逸湘心口泛著澎湃的情感。他默然的看著轎子遠去,解語向他欠身為禮,就跟著轎子去了。
轎子越行越遠,直到沒了身影,宋逸湘才走進了宮室,床上彷彿還有馮玉劍的餘溫,他埋進了床舖,讓自己感染以後再也碰不著的馮玉劍的氣息。
※ ※ ※
宋逸湘回了宮,太后特地為他安排了一場熱熱鬧鬧的洗塵宴,皇上、幾位皇子及公主都當了陪客,就連嫁出去的公主也被請回宮。由此可知,他在皇家的地位牢不可破,逢迎拍馬的話語更是多如天上繁星。
但他知道這些繁星雖亮卻容易變換方向,不似那真誠的人一句輕諾,他含笑的聽著這些話,心裡的空虛卻變得更大。
當毫無預警的第二次發作來時,他躺在自己的榻上喘不過氣的呼吸著,發作使得死變得那麼清楚明白。
死前的心靈一片空虛,他想得到的人得不到,想愛的人不可能愛上他;第二次與第三次的發作間隔時間很短,他若不去見馮玉劍,以後就再也見不到。
夜色迷茫,待發作停了之後,他披起衣服,馮玉劍縱然不想見他,他也要見他。
※ ※ ※
十天來的修養生息,馮玉劍的傷好了七、八分,他在宮裡的那一段時間,宋逸湘謊稱帶著他到外面看大夫,所以馮玉劍回來後待在房間休息,也沒人覺得奇怪;只除了這段時間,宋逸湘不再住在武狀元府外,其餘的都與之前一樣。
夜深人靜,馮玉劍睡在床上,當門有動靜的時候,他已經醒了過來。
門被宋逸湘推開,他一身的白袍,神色雖有些蒼白,還是之前那俊美無匹的模樣。他跨進了門內,低柔的聲音道:「我今夜想要出去走走,陪我好嗎?」
馮玉劍只是看著他,並沒有動作,宋逸湘聲音便輕顫地道:「求求你。」
馮玉劍身體微動了一下,他將腳套進鞋子時,宋逸湘已經蹲在他的床邊,為他穿鞋,並拿起衣物披上馮玉劍的肩。
馮玉劍傷還未癒合,行動還有些遲緩,宋逸湘輕柔的抱起他,跳上了屋簷,往不知名的雲海深處行去。他既沒有抗拒,也沒有說話;兩手將他攬在懷裡,他粗淺的呼吸噴發在自己的頸側,就足以讓宋逸湘感覺到一種模糊的幸福。
跳上了京城最高的山巔,倚著一棵大樹坐了下來,正對著繁星及新月。馮玉劍被他抱在懷裡,一樣的滑坐了下來,靠在他的胸前,雙手攬住他,宋逸湘便不肯讓他再離開自己的懷抱。
兩個人都無語,看著浩瀚如詩的景色。山上風冷,宋逸湘脫下了自己的外衣,蓋在馮玉劍的身上,低聲道:「別著涼了。」
馮玉劍沒有回答任何的言語,而宋逸湘能抱著他就已是心滿意足。
他溫柔的觸撫著馮玉劍的髮絲,「我就快要死了,有什麼是我能為你做的?不論是任何難辦的事,我都能為你做到。」
馮玉劍還是一樣的靜默無語,就在宋逸湘以為得不到回答的時候,馮玉劍卻輕聲道:「我要你上樹為我摘一片樹葉。」
這個要求很古怪,宋逸湘卻立刻站了起來,一跳上去就摘了一片葉子,他拉起馮玉劍的手,小心的放在他的掌心;馮玉劍捲起了葉片,放進嘴裡,吹出來卻是高昂的單音,然後變成淒寂的樂曲,隨風吹進了京城萬戶人家的窗中。
宋逸湘一夜聽著這不知名的樂曲,讓馮玉劍伴著他,度過他人生中最後一個夜晚。
※ ※ ※
天要亮未亮,宋逸湘再把馮玉劍抱在懷中,送回了武狀元府中的房間。
馮玉劍這一夜除了要他摘葉之外,沒有再對他說過任何話,沒有任何一個女子或男子在他懷裡會這麼樣不懂得討好他,但他卻覺得這一夜是他人生中最美最好的一夜。
他將馮玉劍小心的放在床上,再為他細心的蓋上被子,然後輕合上了門,像怕驚吵到馮玉劍;在合上門的那一剎那,他溫柔的對馮玉劍說了句他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的話--
「謝謝你。」
門合上了,馮玉劍有沒有回答他並不知道,不過他已經十分的心滿意足。踩著疲憊之至的腳步回宮時,他躺在馮玉劍曾躺過的床舖上,連手都勞累得舉不起來;但他將手放在鼻端,好像還聞得到他觸撫馮玉劍髮絲時留下的一絲殘香,那香味沁入了他的心肺,比所有的媚香、甜香都更加的香甜動人。
他將手輕放在心口,好像他的髮絲還倚在他的心口,暖和了他已快跳不動的心。
心口的跳動越來越慢,他合上了眼睛,耳邊好似還聽到馮玉劍吹的樂音,感受到馮玉劍坐在他懷裡的溫度;他真的好想吻他,卻連一根手指也不敢移動,只因為他害怕看到他看他的鄙視神情,他至少要帶著虛假的甜蜜而死。
※ ※ ※
宋逸湘突如其來的死在宮裡,御醫看不出是什麼死因,太后大發雷霆的要斬首幾個御醫,御醫個個是嚇得全身寒顫;皇上則怒火衝天的責罵著服侍宋逸湘的宮女太監。
鎮國夫人趕了來,看到了宋逸湘的屍體,禁不住的流了眼淚,大哭道:「怎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明明跟我說過要我安心,他知道怎麼活下去的!」
宋逸湘年幼時被毒死,就是被鎮國夫人不知送到了哪裡才活了過來,現今他又死去,太后哭得幾乎要暈死過去。
鎮國夫人要人抬起穴逸湘,冷著眼神紅著眼道:「我知道要怎麼讓他活過來。太后、皇上,交由我去辦,你們安心嗎?」
事已至此,太后點了頭,鎮國夫人便叫人把宋逸湘抬到了鎮國府,另一方面要人到武狀元府把馮玉劍這個狗東西給捉來。
※ ※ ※
她將宋逸湘放在一個擺有軟榻的密室,把他安放在榻上,而馮玉劍也被強行押來。
鎮國夫人冷怒道:「我知道逸湘要活過來需要你,是不是?他有對你說過這事嗎?」
她一連問了幾個問題,馮玉劍都沒有回答,鎮國夫人怒火燃燒,要人將馮玉劍押進密室,讓他跟宋逸湘共處一室,她鎖上了門怒言:「你要是救不了他,我就要你死無葬身之地,他一日不活過來,我就讓你活活餓死在這裡。」
密室在地牢底下,鎮國夫人拾階而上,再關上了一重的鐵門,將馮玉劍活活困在地牢密室裡。
馮玉劍被推進了密室,他緩慢的站了起來,起身去看軟舖上的人,那人是宋逸湘沒有錯,俊美風采依然沒有變。他按著他的鼻息,發現他是真的死了,怎麼也無法相信那百般凌虐他的宋逸湘是真的死了。
他坐在床沿,低著頭看著宋逸湘,看了一天一夜,他真的沒醒過來。
他伸出手去撫摸宋逸湘冰涼的肌膚跟臉頰,肌膚冷如寒冰,上百次的交合,他卻從未這樣碰過宋逸湘。
「我很矛盾,宋逸湘,我知道你死了,我才會真正的自由,但是我現在又不希望你真的死了。」他聲音輕如鴻毛,「我已經聽不出真話假話,你說的那些話我已經分不清楚了。你說你愛我是真的嗎?你為什麼會愛上稱不上有姿色、有體態的男人,以你的身分權勢不是要什麼就有什麼嗎?
你那一夜為什麼來找我?宋逸湘,為什麼?我對你而言一點價值也沒有,你到底是為什麼來找我?我怎麼也想不通,想不通為什麼你只是那樣把我抱在懷裡,我的心就狂跳不已,我在想著你要跟我說什麼?
我不要你幫我辦什麼事,那對你而言只要你一聲令下,一切就可以輕易給我,給得容易,你就忘得容易;我要你親手為我做一件事,就算只是摘葉片的小事,也讓我知道你不會紆尊降貴的為別人這麼做,這樣當我幫你延命的時候,我就不會有任何的遲疑。我不知道該怎麼延你的命,是要我死嗎?」
馮玉劍捧起宋逸湘的臉,「你忘了吻我是什麼味道,我卻記得吻你是什麼感覺。我知道為你這樣的男人心跳是多麼愚蠢的事情,等我死了,你活過來後,你再嘲笑我的愚蠢吧。」
馮玉劍將唇貼近宋逸湘的唇,輕柔的親吻著,每一次輕吻,他的心就狂跳了一下,然後他放下宋逸湘。
「我愛你,從我看到你滿面塵沙的坐在路上,我就愛上了你。我不曾戀愛過,不曉得那心裡不知名的狂跳就是愛戀,所以我也恨你的虛偽跟謊言;你的所作所為目的就是要我愛你,幫你延命,這樣自私的目的也只有你才能大言不慚的說出來。」
馮玉劍輕笑了起來,那笑聲卻輕盈如幻。「我這樣的身體不能再跟任何人在一起,你要我就給你,只怕你很快就會厭倦;我是個愚蠢的人,不會討你開心,也無法逢迎諂媚,很快的你就會忘了我這樣沒姿色、沒嬌艷的男人。
但是能幫你延命的人,在你的生命中應該就只有我一個,你該會偶爾的記起我,記得若是沒有我的生命,你就不能活過來。」
馮玉劍的袖中還有當日刺傷宋逸湘的短劍,他這次劍尖不再朝向宋逸湘,指著的卻是自己的心口。他按壓了下去,卻並不覺得很疼;他再留戀的看了宋逸湘俊美的容顏最後一眼,再將劍尖插進一寸,那痛就是千百倍的增長。
他倒在宋逸湘躺著的床舖邊,很快就失去了呼吸。
※ ※ ※
鎮國夫人命人將馮玉劍的屍體丟向一邊,兩個人都死了,還談什麼要讓宋逸相活過來。她又把宋逸湘給搬到上頭他曾住過的廂房,氣憤得踢踹了馮玉劍這狗東西好幾腳,然後把他鎖在密室裡,不讓他入土為安,也算是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他坐困愁城,一看到宋逸湘的屍身就哭了個淚漣漣,就連下人來稟報事情,也不敢太驚擾她的心情。
「稟夫人,有人硬要闖進來。」
「硬闖進來?」鎮國夫人心情已經夠壞,一聽到有人要硬闖鎮國府,更是氣得暴跳如雷。「守衛都死到哪裡去了?叫守衛進來殺了他。」
她話聲還沒落,白頭髮的年輕男人早已闖進大廳,碰到他的僕役皆全部倒在地上無聲無息,他肩上停著一隻黑貂正在玩著他的白頭髮。
鎮國夫人怒叫道:「你是什麼狗東西?膽敢擅闖我鎮國府。來人啊,給我殺了他。」
府裡安安靜靜,鎮國夫人一陣心寒,她跳了起來,走到外面去看,從門前到這裡,府裡的人在前院躺成了一片,看來全是為了要阻攔紅顏白髮的男人進來時,被他放倒在地的。
她雖只有一人,但仍脾氣很大的冷喝。她跳到白髮男人身前,指著他的鼻子,「你是什麼東西,敢來我鎮國府展威風?」
「妳臭不可聞,離我遠一點,還有,宋逸湘在哪裡?」
鎮國夫人這一生從未受過這樣的侮辱,她揚起手來,就要摑白髮的男人,一直在玩白髮男人頭髮的黑貂卻嘶吼出極可怖的聲音,牠的爪子伸出就是要劃花鎮國夫人的花容月貌,她急忙用手去擋,那抓痕才只留在手上。
鎮國夫人怒不可遏,就要叫人處死那黑貂,卻發現自己手上的抓痕很怪的痛了起來;她低頭去看,才看到她整雙手原本白細,現在卻已經發黑髮青,而且那痛還在往上竄,她駭得說不出話來。
「我問你宋逸湘在哪裡?」
「我的手怎會這樣?」
「宋逸湘在哪裡?」
他一再的問宋逸湘在哪裡,又看他紅顏白髮,鎮國夫人猛地想起宋逸湘曾跟她提過苗疆的神子身邊常伴著苗疆的藥師,而那苗疆的藥師便是紅顏白髮,是個極美極媚極俊的男人,她再一抬頭,果然看到的就是一個比美艷還要美艷的冰冷男人。
她知道幼年的宋逸湘是送到了苗疆才撿回生命。她大氣就快喘不上來,顧不得手中的劇痛,連忙道:「逸湘在內室,我立刻帶你去看,他忽然暴斃,怎樣都查不出原因。」
她半邊手已沒有了感覺,卻絲毫不顧自己的身體狀況,顯然是真心的疼愛宋逸湘,立刻將苗疆藥師迎進了內室。
苗疆藥師看了宋逸湘一眼,「他沒死,還活著,已經回魂了,不過他死時應該還有一個人也死在他的身邊,要把他帶來,才能讓他真正活過來。」
聽到宋逸湘有救,鎮國夫人開心的喜上眉梢,再聽要將死在他身邊的人也一起帶來,那不就是馮玉劍嗎?
「他死了啊,馮玉劍已經死了,把他帶來做什麼?」
苗疆藥師不再說話。
鎮國夫人一看他臉色冰冷如昔,就知道自己一定得把馮玉劍帶上來才能讓苗疆藥師進一步的救治宋逸湘,她立刻開口叫喚道:「來人啊,來人……」
人都倒光了,哪還有人。鎮國夫人只好一人下去地牢密室裡,把她先前踢踹好幾下的馮玉劍硬背了上來;她背得氣喘吁吁,背到內室時已是面紅耳赤的滿身大汗,她才知道原來侍衛做的事是這樣的辛苦。
而剛才手臂被抓傷變黑的黑血卻因她的活動量過大,而一滴滴滴下了地,她的手又變得與原本無異的白皙,只留尾端一個黑點,
見狀,她吃了一驚。
苗疆藥師冷冷的開口:「妳去廚房熬糖水,每個暈倒的人都灌他們一口,灌得時候還要問『沒事嗎?』全灌完了,妳體內這滴黑血才會落地。」
「我已經是滿頭大汗了,你還叫我去煮糖水,灌他們糖水。他們是什麼命啊,不怕折了他們的壽。」鎮國夫人不滿的怒叫。
苗疆藥師冷道:「妳不去,等會兒折的就是妳的壽,妳自己考慮吧。」
說完後,當成沒看到鎮國夫人,他轉向了馮玉劍,看到他心口插的劍,他凝眉了一下,將劍拔了出來。所幸在刺下時,馮玉劍就已經因為輸換靈魂給宋逸湘而斷了氣,否則豈不是真的死了。
鎮國夫人本來不信邪的站在苗疆藥師身後,但是她這麼一站,她的手又痛了起來,她往下看去,那黑血又在擴張,逼不得已,只好到廚房去煮糖水、灌糖湯。
這比搬馮玉劍還要累,因為鎮國府有好幾百人,使她灌得手軟腳痠;但說也奇特,她一將糖水灌下,那些昏倒的人馬上就醒了。
看她離得這麼近,下人嚇得急忙叫道:「夫人!?」
她橫眉豎目,令被她灌醒的人嚇得半死,她還怒沖沖的問道:「沒事嗎?」
那人伺候她十多年,從沒聽過她這麼親切的問這樣一句話,立刻感動的說:「沒事,夫人,我幫妳提糖水。」
「不……」她本來想說不用,但是看那人的眼神從來沒這麼誠懇過,她怒氣滿臉的神色淡了下來,「好吧,你小心,別灑出來了。」
她每灌過一個人,就問一句「沒事嗎」,被她灌過的下人亦從未見過她如此親切,表情自然與服侍她的膽戰心驚不同,有的甚至還情不自禁的握住了她的手道謝。
鎮國夫人這一輩子從沒有被人感謝過,現在有這麼多人感謝她,她心裡泛起的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但是至少她眉眼低柔,不再像以前那樣怒目,連說話都溫柔了許多。
第十章
宋逸湘醒來時,房間裡除了他,還有苗疆藥師。他吃了一驚的看著自己的手,再看自己身子的坐起來,身體雖然感覺到虛弱,但是他並沒有死。
他驚疑不定的道:「怎麼這樣?我怎麼可能沒死?」
苗疆藥師站了起來,竟破格的抱起在地上的馮玉劍。宋逸湘知道他對中原人的厭惡,向來說臭不可聞的不准中原人靠近他,但是他竟親自抱起了馮玉劍。
宋逸湘驚奇道:「馮玉劍他……他怎麼了?」
「你把床讓給他睡,他為你轉換靈魂的時候心口受了傷,不知道能不能救得回來。」
宋逸湘一聽到苗疆藥師這麼說,他滿臉青白,「為我轉換靈魂?怎麼可能?他一點也不愛我啊,他……怎麼可能會愛我?要愛我才能轉換靈魂,幫我延命啊!」
「那你去死吧,這樣就當成他沒救過你。」
苗疆藥師這麼冷冷一說,宋逸湘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確是被馮玉劍所救。他立刻連滾帶爬的下了床,趕緊扶著馮玉劍上床,神色可謂緊張之至。「藥師,我知道你的醫術全世間第一,他救得活嗎?怎麼會傷在心口?告訴我。」
「他大概不知道只要他愛你,就會自動斷氣幫你延續性命,然後等我來幫你們真正移轉靈魂,你們兩個就會活過來。他可能以為非得一個人死吧,所以就把短劍刺向自己的心口,所幸在刺得還不夠深的時候,他忽然斷氣死去,否則恐怕很難救得活了。」
「他刺他自己的心口?」
宋逸湘一聽苗疆藥師這麼說,他跳了起來,幾乎可以想像當時的場面。他全身發顫,這一輩子他永遠也無法想像會有人愛他愛到願意刺死自己。
苗疆藥師冷聲道:「他的心很好,才會對你這麼好吧?他身上傷痕可不少啊,一般人早該恨得把你碎屍萬段了。」
宋逸湘滿面慚紅,羞慚得說不出話來。
「從頭到腳都有傷痕,見不得人之處的傷痕更多。神子是這樣教你對待他人的嗎?你進我苗疆,我便把你視為苗疆人,不把你看成是什麼皇子。你這一次做得很過分啊,若是任何一個苗疆人受到那樣的對待,我都會殺了這樣對待他的人,還會用殘酷的手法回敬呢。」
宋逸湘無法回嘴,在苗疆藥師冰冷駭人的語氣中,自知這是事實的他,更不敢回嘴。
苗疆藥師冷肅著聲音:「去打水來,從今天起,由你來服侍他,全部都由你來做。你若敢叫一個下婢、下僕幫你,我就放蠱折磨死你;你若做得不盡心盡力,我就叫小貂咬死你。被牠咬一口,那痛苦足可在地上打滾個十天才會死,那可能還比不上這個中原人在你身上所嘗受的痛苦,但是十之七、八就足夠你好受的了。」
宋逸湘的身分尊貴無比,他卻甘願領命,不是因為懼怕苗疆藥師殺人於無形的蠱毒,是因為他真的負欠了馮玉劍好多好多。
他立即飛奔去倒了溫水,放柴、燒水全都由自己來,成串的熱汗、煤灰在額上流,沾染了他的奇世俊顏也全不在乎。他小心的測著水溫,捧著溫水衝回房,跪著擦拭著馮玉劍發白的容顏。
飯菜全由他自己做,他不會做,苗疆藥師就冷峻的說著每日不同的食譜,做完了飯,他又一匙匙的餵食著馮玉劍。馮玉劍起初雖醒,卻不願意跟他說話。
苗疆藥師只是冷淡道:「求他跟你說話,難道你連求也不會嗎?他連命都肯給你了,再怎麼對你冷面相看,都算是客氣了。」
他的確連求也不會,卻在學習,他每日懇求馮玉劍跟他說話,馮玉劍卻一直不肯跟他說話;他知道馮玉劍心裡一定對他也有感情,才可能救得活他,懷抱這樣的信心,他才能夠堅定不移的做下去。
一日,他燙傷了一大片手臂,紅腫疼痛難當,藥師的口氣一貫冷如冰雪,對他的冷語從來不曾改變,而他知道藥師的心性原本就是這樣的冰冷。
「我不會給你藥抹的,你敢去找別人拿藥,我就廢了你的手。」
那手的燙傷是一大片,且其痛無比,連稍稍的擺動都痛入心肺,他還要做一切的雜事。宋逸湘忍著奇疼的紅腫,餵著馮玉劍吃飯,一連三天,那傷勢因為不抹藥卻一直勞動,非但沒有痊癒的傾向,反而還惡化得脫皮肉腐。
到了第三日,膿血都跑了出來,馮玉劍才開口道:「你為什麼不抹藥?」
這是馮玉劍甦醒後第一次與他說話,宋逸湘顧不得劇烈的疼痛,連話都開心得說不出來。
馮玉劍並沒有看他,不過他的聲音卻因為多日不言不語而有些遲緩:「你再不抹藥,你這隻手就要廢了。」
苗疆藥師的黑貂一向睡在馮玉劍的床舖上,就像在監視宋逸湘究竟有沒有盡心盡力照顧馮玉劍,若是沒有的話就一口咬死他;牠現在聽他們說話,豎起了兩隻小巧的耳朵煞是可愛。
宋逸湘高興得欲言又止,他明明有千言萬語要對馮玉劍說,但是向來口才極好的他,現在卻如蠢豬一樣的說不出話來。
黑貂溜下床,過沒多久就又躍上馮玉劍的床舖,牠跳上休放在膝上的手,用爪子輕抓,沒有抓傷他,倒使他的注意力往下擺;黑貂口中叼著一個很小的方盒,牠將那方盒放到了馮玉劍的手心,然後牠又躺在床頭,像往常一樣閉上眼睡覺。
馮玉劍握著那方盒,並打開來看,裡面是紅色的膏藥;他聞了一下,味道辛中帶香,好像是拑傷口的藥,看來是苗疆藥師要送來給宋逸湘抹的。
他稍咬了下唇,才輕聲道:「你把手伸出來吧。」
宋逸湘伸出手,馮玉劍輕輕的沾了膏藥抹上。
宋逸湘是這麼接近的看著馮玉劍的側臉,他面色已比剛救醒的時候好了很多,就連紅唇也不像往日那樣蒼白,多了幾分火紅,感覺自己的情慾上揚,宋逸湘連忙克制心神。
「痛嗎?」
「不會,一點也不會。」
休才剛說完不會,那傷口就辣了起來,彷彿烈火灼燒,燙得他猛地從馮玉劍的手中縮回手。那傷口又熱又燙又痛,筆墨難以形容,他若不是不想在馮玉劍面前露出醜相,絕對會高聲慘叫。
雖沒有慘叫,也叫出低沉的呻吟,整雙手像不斷的被烈火狂燒,折磨無止無休。馮玉劍看他面色大變,抓著手就是冷汗直流,他立刻將那藥膏全都用衣袖抹掉;宋逸湘的傷口已夠嚴重,他這樣一抹便幾乎見骨,宋逸湘更是發出難耐的慘喘聲。
「怎麼會這樣?」馮玉劍驚慌的下了床舖,搖搖擺擺的衝出了門外,高聲呼喊著:「藥師、藥師,你在哪裡?」
※ ※ ※
外頭根本毫無苗疆藥師的蹤影,馮玉劍又衝回了房裡,宋逸湘已抱著手倒在床舖上顫抖,而那始作俑者黑貂卻下了床舖,走出房間。
馮玉劍抓著宋逸湘的手,急道:「我帶你去看大夫吧!」
宋逸湘搖頭道:「藥師的藥神妙之至,中原的大夫沒有人知道他是用什麼藥的。把手砍掉吧,越來越痛了。」
「你說什麼?」
把手砍掉,那不是要宋逸湘永遠當個獨臂人?馮玉劍抓住了宋逸湘的手,眼淚已經不由自主的掉落,宋逸湘感覺到傷口沾淚的地方一麻,他低頭去看那沾淚的地方本已見骨,現在則是生出新肌,癒合的速度快速的驚人。
馮玉劍也吃驚的看著這奇怪的一幕,忍不住脫口而出:「這藥好玄怪。」
那傷口快速的痊癒,但是上面還浮著一片紅色,馮玉劍去抹那紅色,紅色不但沒掉,還沾在自己的手上,那沾著紅色的地方感覺麻麻的,想必宋逸湘也是一樣。
馮玉劍不知這是什麼古怪的藥,他拿起水盆來,將宋逸湘的手放進水裡清洗,那紅色非但不掉,反而還染了整個水面,就連他伸進水裡的手都沾滿了。
宋逸湘推開了水盆,「別管我了。」
「你胡說什麼?」他又掀起宋逸湘的手再一次的洗,那紅色還是越洗越多,而且碰到的肌膚全都麻痠起來。
他跟宋逸湘兩隻手都紅了,宋逸湘看他累得滿身是汗,還抹了他的汗,這樣一來,連馮玉劍的臉上都是了。
「這到底是什麼古怪的東西,沾著就掉不了。」
兩人都忙得氣喘吁吁,馮玉劍心口已好了大半,但還沒全好,幾次勞動他就累得直冒汗,宋逸湘急忙把他帶到床邊,讓他休息。
「別管了,反正好像只有一些痠麻。」
其實那不只是一些,隨著時間的加長,那痠麻便越來越厲害。
馮玉劍汗水流了滿臉,他從剛剛到現在,都一直覺得這藥很怪,當他啟齒時,臉上已經不自然的紅通。「這個藥效,好像……」他咬緊了唇,雖想就事論事的說,聲音卻還是忍不住掉下了幾個音階,「好像你對我下的淫藥,全身都暖暖痠麻,肌膚一碰就覺得很清涼。」
宋逸湘自己當然沒吃過那種藥,雖然覺得痠麻讓自己無力、滿頭大汗,但是一聽馮玉劍這樣說,再看他滿面火紅,想必自己看來也好不了多少。
宋逸湘惜他憐他都來不及,哪會利用這時來佔他的便宜,讓馮玉劍再度想起之前的凌虐,他安慰道:「也許不是,我們倒不必亂想,我從未聽過藥師對人下過這樣的藥。」
馮玉劍側頭,並解著衣帶,褪下衣服,聲音有些抖顫:「我可以的,算是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
宋逸湘抓緊他的衣襟,看到了馮玉劍半裸的身子,他的手已火熱得顫抖,卻還是不願他這樣做。「別……我不是要你報答。」
「沒關係的,反正我已經無法跟其他人在一起了,你用得上,就用吧。」
宋逸湘火了起來,「我不是告訴你我不要了嗎?你……你把衣服穿起來,什麼用不用,你把自己說得像……」
宋逸湘沒有說下去,馮玉劍伸手抓住自己的衣襟,並落了床,站了起來,聲音不穩的顫抖:「那我離開,你才方便找其他人。」
宋逸湘氣得一掌拍壞了桌子,「你在說什麼?你以為我是色慾大發的色魔嗎?只想做那一件事嗎?我……」
馮玉劍比他冷靜,「你那一夜說你愛我,你喜歡我,你躺在我的身邊,我聞到你身上有特殊的香味,你是跟人燕好過才來看我的吧?你的聲音聽來很真誠,但是你有那樣的味道,令我分不出真假,我在想也許你只是要我為你延命才說這些好聽的話,現在延過了,你也不需要我了。」他低聲道:「我不會怪你,是我自己要替你延命的,我現在只想辭官回家;傷口也好了大半,不太會痛了,現在趁此機會把話說清楚,我們心裡就不會有疙瘩。」
宋逸湘那一日的確是跟個歌姬在一起過後,才回到宮裡,他坦誠道:「沒錯,我跟個歌姬在一起到了夜半才回去,她是我姨母家的……」
馮玉劍打斷他的話:「你不用交代你的風流艷史,我說的那些話沒有什麼別的意思,你不必在意,我只是鬆了口氣,我……」
宋逸湘向前拉住了他,「但是我對你說的話都是真的,我愛你,我喜歡你,我那一日跟歌妓在一起,是因為我心裡很煩,我只要一想到解語跟你在一起,我就煩躁不堪。我要你愛我,跟我愛你一樣的深;可是只要解語在的一天,我幾乎可以想像你會選擇她,不可能選擇像我這樣的人。我真的好嫉妒,我沒有辦法控制這種感情,跟那歌妓在一起時,我滿腦子都是你,你那時那麼恨我,寧願死也不肯留在我身邊,我不曉得該怎麼辦。事後,我覺得更空虛,我只想見你,是真的。」
馮玉劍苦笑道:「你瘋了嗎?像我這種既無姿色又無體態的男人……」
宋逸湘抓住了他的手,按壓著自己熱血澎湃處,令他全身一顫,臉上已經浮現紅潮。
宋逸湘難忍著喘氣道:「不是我不想抱你,我很想,即使殺了我我也想。在我眼裡,你就是全世間最美艷的人,你不曉得我照顧你時,每當看見你的裸體,甚至只是吃飯時的紅唇,我的腦子裡都是什麼樣的想法。我之前錯了,所以我希望能再挽回你的心,讓你重新的愛我,讓我加倍的疼你。不是我一點也不想與你在一起,我這樣的激動,以前從未有過,只有對你。」
馮玉劍的手還被按壓住,他聽得出話中的真誠,他的紅唇微顫輕啟,話哽在喉中,一句也說不出來,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唇貼向宋逸湘。
宋逸湘一怔,他已經將手環住他的頸項,聲音也全都在顫抖,「我的身體好熱,你不要我幫你,但是你幫我好嗎?」
宋逸湘立刻將他緊緊的環抱住,「真的可以嗎?玉劍,你不會排斥嗎?我之前……」
馮玉劍獻上了甘美的唇舌,宋逸湘的心神就不在說話上了。他終於在今日重溫親吻馮玉劍是什麼味道,他的每一個吻都像要補償之前的殘暴,溫柔得有如細水長流;唇經過的每個地方,他都細心呵護,唇舌的交歡已讓馮玉劍腳軟。
他抱起馮玉劍就躺在榻上,並撥開他的衣服,吻著他身上的每個地方。
馮玉劍熱汗滿身,吐出了以前一直強忍著的呻吟及嬌喘,每一次的呻吟及喘息都讓宋逸湘視為珍品的回吻著他。
等他與馮玉劍熱情的歡愛時,馮玉劍已抱住他的臂膀,低喚著他的名字,那聲聲的叫喚讓他對他的愛意更深更重,濃重的化不開。
※ ※ ※
他們擁眠睡醒時,宋逸湘扶起了馮玉劍,幫他清洗身體和更衣,他們身上沾的紅色已經不見。
馮玉劍臉上微紅的道:「藥師的藥古怪得緊,真的做了那事就好了。」
「我們出去謝謝藥師吧。」
他們相偕出去,藥師卻已不見蹤影,桌上只留著他寫給馮玉劍的藥單而已。
馮玉劍將藥單拿起,藥單上面條列得非常清楚,這樣的藥吃幾次,那樣的藥吃幾回。
宋逸湘輕聲道:「他的個性本來既冷且怪,我們這一群靠神子神力而活的孩子沒有一個像他那樣。他的雙生弟弟與他同年同月同日同時死,他弟弟一年前早已發作又活了過來,照理說,他應當也早已發作,但是卻從來沒看過他發作,有時候我們都覺得他其實根本就不會死。」
馮玉劍吃驚道:「他也是,看不出來。」
「那是因為藥師沒有與他交合的人,神子為他算了幾十次,但沒有就是沒有。這事透著古怪,但是神子不曾說謊,所以我想藥師應該很快就會死去。」
話一頓,他又道:「其實藥師很了不起,我們這些人死前體力都會急速的下降,所以我們大多會保存體力,而他卻為了我們這些必須交換靈魂的人四處奔波;他這樣會讓自己死得更快,但是從他的表情卻看不出他很累或是他曾發作過。我在想他是不是用蠱術奇異的增長著壽命,因為他本身就是苗疆第一個集藥師及蠱毒師名銜於一身的奇人,我想他的使蠱應該比他的醫術更加絕妙。」
馮玉劍沒聽過宋逸湘這麼大力的讚揚一個人,更沒聽過這樣玄異的事,他收了藥單,只能默默的在心中祝福苗疆藥師。
「他救完了你,應該就能回苗疆休息了吧?」
宋逸湘搖了頭,「還有一個比我更晚發作的,那個人的問題恐怕也很大。他是家族中極小的旁支裡很沒地位的庶子所生的,所以他被丟在苗疆十多年,他的家中亦從未叫他回去;但是我聽說他的命定之人是他家中統管一切事物的表哥,我想他回去,要教那人愛他可能極難。更何況十多年來一直把他丟在苗疆,要他自生自滅的意思也是很明白的。」
「悲慘的人真是多,就跟解語一樣。」
宋逸湘聽到他提解語,心中不悅,忍不住表情難看了起來。
馮玉劍低斥道:「她現在已是我的義妹,你還在吃什麼飛醋。」
宋逸湘抱緊了他,說的話聽起來雖很調皮,但是顯然是正經的:「我這一輩子只怕這飛醋是吃定了,我現在已經在擔心你回武狀元府,看到解語時的表情應該會很欣喜,希望你最好不要太高興,以免我嫉妒不已。」
馮玉劍吃驚的看他,只因為俊美的宋逸湘應無理由嫉妒平凡的解語。「真的這麼嫉妒難受嗎?」
宋逸湘承認。「是啊,非常的嫉妒,也非常的難受,因為我知道她的心比我美上一百倍,我生怕你會愛上她,所以……」
馮玉劍猶疑的重覆他的話:「所以……」
宋逸湘將臉埋進了他的髮絲,聞了一口甜氣。「所以既然心性比不上她,而且看來以後也無法改變我的心性,那我只好愛你一百萬倍,疼你一千萬倍,寵你一億萬倍,那你就心裡會留著我,就不能去愛別人了。所以你別辭官,也別回鄉,留在我身邊吧,這樣我才能日夜的寵愛你;更何況好人都辭官了,這朝政不就只剩下壞人?我父王其實人不壞,你留下,我介紹幾個朝中正直的人給你認識,你們一起來輔佐朝政吧。」
馮玉劍微笑了起來,代表了首肯,宋逸湘迷失在他的微笑中,再一次的親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