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殺人幫忙的好機會

　　清晨，當嘹亮清越的聖歌在遙沃的天際響起，一隻隻雲雀驚醒了。它們撲棱著潔白的翅膀，發出高亢的叫聲，一群群從夜晚棲息的雲層飛下來，在碧藍的天空中，灑開一條條飛流直下的白色瀑布。

　　羅伊睜開了眼睛。旅館房間裡靜悄悄的。微微扭頭，就看見麥芽兒穿著一身可愛的小睡衣，趴在自己枕頭上睡得正香，腳邊，昨晚和麥芽兒一樣偷喝了不少酒的奧利佛哈喇著舌頭打鼾，兩頰酡紅。

　　窗外就是城市街道。天色已經大亮。商隊的鴕鈴聲馬鈴聲，人們的寒暄聲，商販的叫賣聲，往來的戰馬和馱馬的清脆馬蹄聲，帶著一種讓人沉醉的生活氣息，伴著明媚的陽光肆無忌憚地闖進房間，撲面而來。

　　羅伊靜靜地享受著這重回人間的第一個清晨。

　　時間，就像一匹夢魘，踏著清晨的濃霧，從火紅的岩漿中飛奔而來，無聲無息地從眼前掠過，帶著它那火一般的四蹄和雙眼，飛奔向遠方。

　　爺爺，湯姆，艾蕾希婭以及往日的人和事，在眼前飛旋著，如此清晰，恍若昨晚一個悠長的夢境。

　　一年半之前的那一天，自己還躺在波拉貝爾的城堡主樓的僕人房間裡，驚慌失措地跳下床，飛奔向馬廄。而這一刻的自己，卻躺在這裡。不知道未來的某一天，當自己回憶今天的時候又會在哪裡？

　　羅伊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陽光中的天花板。

　　「你們玩不死我。我又回來了。」他自言自語，向著那自從他出生那一刻開始，就把他當做一個木頭玩偶操控著，讓他離開父母的懷抱，剝奪他的身份和天賦，剝奪他的朋友和親人的無形之手挑釁著。

　　「老子還活著，而且，擁有你們曾經剝奪的力量。」羅伊伸出十指放在眼前，然後握緊成拳，感受著身體中轉動的魔核，嘴角勾起一絲微笑。

　　枕頭邊，麥芽兒悄悄睜開如夢如幻的眼睛，看著羅伊在陽光中線條分明的側面。

　　清晨的陽光中，床鋪和身邊的男孩子，散發著一種讓人沉迷的乾淨味道。

　　「白癡！」麥芽兒的臉，輕輕在柔軟的白色枕頭上蹭了蹭，抿著嘴，心裡偷偷發笑。

　　自言自語的人看起來總是傻傻的。尤其是眼前這種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向命運之神挑釁的傢伙更是白癡中的白癡。

　　可是，麥芽兒卻很喜歡看羅伊現在的模樣。

　　他乾淨，清爽。清朗的臉部線條在陽光中籠罩著一層薄薄的光。麥芽兒癡癡的想，如果自己當初沒有陪著他一同跳下去的話，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眼前這個普通的男孩，原來有著那樣的身世，經歷了那麼多的磨難。

　　從來到這片大陸的那一天起，麥芽兒就從來麼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躺在一個人類男人的身邊，看著他的側臉靜靜地出神。

　　如果這個時候，有黑暗精靈問起她當初陪著羅伊一同跳崖的原因的話，她絕不會承認自己被羅伊救了平民卻要被處死感到義憤。更不會承認湯姆撞開羅伊以及所有人都在叫著羅伊快跑的那一瞬間，自己同樣衝動。

　　她會很認真地告訴對方，那是出於黑暗精靈對聖教騎士的天然畏懼。她不敢保證一個在埡口上也同樣殺了對方的人的小黑暗精靈，能夠瞞過那名榮耀騎士洞穿一切的眼睛。

　　與其擔驚受怕束手就擒，還不如拉著這個同樣見不得光的死亡法師一起跑呢。

　　只是沒想到，沒跑多遠就被逼上了懸崖。更沒有想到的是，大腦袋明明知道自己是黑暗精靈，居然在得知自己被困在龍穴之後，還冒險來救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和他是天然的敵人嗎，他不知道黑暗精靈很喜歡說謊也很喜歡害人嗎，他不知道自己被逼著跳崖或許只是為了自己而不是為了他，只要把自己留在龍穴裡他就可以減少一個很大的麻煩嗎？

　　他那麼聰明，什麼都知道。可是，他還是對自己毫無保留。

　　人類有一句老話，叫做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還有一個詞，叫做真誠。

　　以前站在黑暗精靈的角度，麥芽兒覺得這句話和這個詞，就像人類本身一樣難以理解，傻得冒泡。

　　可是現在她卻覺得，一個歷經磨難，可以變得很狡猾也很壞的傢伙，依然能保持這種屬於人類的真誠時，是如此的可愛。同時，被人毫無保留信任的感覺，是那麼的好。

　　這就是命運吧。

　　命運把自己莫名其妙地送到了救贖大陸，也是命運讓自己遇見了大腦袋。可討厭的大腦袋總是氣急敗壞的說，命運是個王八蛋！

　　麥芽兒嘴角勾起一絲偷笑。

　　誰讓大腦袋，是天下第一的倒楣蛋呢。或許從他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註定了他一輩子都會和命運之神搏鬥。

　　窗外傳來人們的喧囂聲。麥芽兒知道，那是那是美丁城的人們在吃早飯，在做生意，在屬於各自的命運道路上前行。

　　人類也好，精靈也罷，還有更加迷信的矮人和總是喜歡占卜的野蠻人，總是對命運之神心存畏懼。大家都習慣在命運的擺弄下生活，在倒楣的時候沮喪，在幸運的時候狂喜，在生活中隨著命運的波瀾起伏。

　　別說經歷大腦袋從小經歷的這一切，就是做生意失敗了，天賦差了，和心愛的人分手了，工作不順心或者晉陞無望了，就有多少人自怨自艾怨天尤人一蹶不振？

　　換做別的人，恐怕早就已經認了命，可大腦袋卻沒有。他跳下了懸崖，又從絕境中走出來，不但沒有一個字的抱怨。反而依然保持著他的真誠和豁達。感染著他身邊包括自己這個黑暗精靈和那個勢利自私的茱莉在內的所有人。

　　而且，他還有心氣兒傻乎乎地在床上跟人發狠呢。

　　噗嗤一聲，麥芽兒忍不住笑了起來。

　　「醒了？」羅伊扭頭，見麥芽兒盯著自己，頓時老臉一紅有些訕訕地收回緊握的拳頭，飛快地翻身起床，一邊洗漱，一邊對麥芽兒道：「盧克他們今天一早就回幕尼城了，今天咱們去任務塔和神匠堂逛逛。」

　　「好啊。」麥芽兒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從枕頭跳到床單，再翻山越嶺般爬過隆起的被子然後猛地跳到奧利佛的背上。

　　「起來，懶豬！」麥芽兒伸手去拔奧利佛的毛。

　　肥狗艱難地睜了睜眼皮，一翻身，露出白花花的肚皮來，兩隻前爪合攏不斷地做著作揖般的哀求姿勢，眼睛又閉了起來。

　　「我們去吃早飯，你可別跟來。」麥芽兒忿忿地振動翅膀飛起來。

　　肥狗哈喇著舌頭，理也不理。

　　等到羅伊和麥芽兒都洗漱完畢準備出門了，它才呼啦一下翻身爬起來，如同箭一般衝出了門，搖著尾巴撒歡。

　　一走下樓，羅伊就發現，旅館的一個角落裡圍了不少人。

　　「是『不知堂』發佈的最新戰報！」人群外一個身材高大的三級傭兵，正伸長了腦袋給身邊的幾名同伴唸著人群中的戰報：「我的天啦，斐烈的本森公爵，已經在邊城擊潰了索蘭第四河第九軍團，正向縱深挺進。華倫侯爵也攻下了普魯行省腓列特大公的貝林城……」

　　唸到這裡，這位三級傭兵呆呆地扭過頭來，和同樣失魂落魄地同伴們面面相覷，喃喃道：「貝林城失陷了。」

　　氣氛，顯得異常沉重。

　　還沒有看到戰報的傭兵們飛快地從四面八方湧過來，而看完戰報的人們，則沉默地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開。

　　不知堂，是一個存在於救贖大陸近百年的情報組織，以出賣各種各樣的消息情報為業。其起名「不知堂」，並非表面看來的謙虛，而是驕傲到了極致的無所不知的意思。

　　其分部遍佈救贖大陸的各個角落，樹大根深。大陸上行走的傭兵，冒險者，商團乃至軍隊，都是他們的消息提供者。

　　由於專門靠經營消息為職業，消息的準確和快速，就是這個組織最大的資本。可以說，他們的消息，甚至比官方消息還要迅速準確。

　　在不知堂購買消息，大部分都需要花錢。不過，類似於戰爭，獸潮，魔族這一類的消息，他們也會免費發佈。對於民眾們來說，這是消息來源的主要管道，而對他們來說，這更像是一種彰顯實力的廣告。

　　上百年來，不知堂發佈的消息，絕對沒有任何虛假錯誤。而此刻，這也正是所有人失魂落魄的最大原因。

　　貝林城失陷這個消息的含義，對每一個關注戰爭的聖索蘭人來說都再清楚不過了。

　　那意味著，聖索蘭帝國和斐烈帝國的魔獸山脈天險已經消失，意味著西北方向的普魯行省全部淪為敵佔區，也意味著斐烈鐵騎將從普魯行省向東、南和東南三個方向的廣闊平原任意馳騁，將戰火燃燒到整個聖索蘭帝國！

　　羅伊站在人群中，憂心忡忡地聽著大家的議論。

　　「普魯行省一丟，西北幾乎無險可守。一天時間，斐烈騎兵就能在平原上推進上百公里。如果他們南下的話，就能包抄到我們西部防線的背後。西部的龍門防線一垮，斐烈軍再往南，就能夾擊咱們盧利安！」

　　「他們的，邊軍都是幹什麼吃的？！腓列特也是隻豬！」

　　「聽說陛下準備派薩芬老將軍出戰，是唐納德阻止了。結果搞成現在這樣。我猜，這一戰過後，要是唐納德再阻止薩芬老將軍的話，恐怕貴族們都得唾他一臉。咱們聖索蘭帝國，西北邊軍還是薩芬大人鎮得住！」

　　「薩芬老了，斐烈帝國有多少名將？華倫和本森，還算不上斐烈軍方的核心呢！你再看看咱們，能拿得出手的名將，還有幾個？」

　　「名將還是有幾個，不過個個都懷著不同的心思罷了，國之將亡啊！」

　　「聽說，皇室和騎士殿已經聯合發佈公告，徵召遊勇，組建烏合軍。七天一週期。領餉打仗。承諾軍功撫恤和正規軍一樣，只要能積累足夠的軍功，就可以加官進爵，封領地賜采邑。甚至還能在騎士殿裡撈個一官半職。」

　　「真的？！」

　　「當然！要是打不過，只要滿了七天，你上報一聲直接走人就行了。反正人家也沒把烏合軍當主力。不過，到時候就怕你捨不得軍功，要知道，你打的是什麼仗人家都記著呢，只打順風仗可不行。」

　　「去的人多不多？」

　　「怎麼不多？誰不想出人頭地。別說咱們這種人，就是一些騎士團和一些傭兵團，也整團整團的申請加入。」

　　後面的話，就越扯越遠了。

　　羅伊走出旅店，站在陽光下，用手指扣扣臉，心想：「七天一個週期的遊勇，倒是殺斐烈人給波拉貝爾報仇的好機會。順便也能幫幫未來老丈人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