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黑髮男孩和肥狗

　　「時間緊，大家仔細聽好。」羅伊環顧眾人。

　　這是時隔一年多時間後，他再一次見到斐烈人。

　　當年十六歲單薄少年視野中，那波拉貝爾夜空中的烈火，那一片片殘垣斷壁，那倒在地上的老馬克西姆花白的頭髮和瑪麗大嬸空洞無辜的眼睛，彷彿一張張圖畫，和十八歲年輕魔法師沿途經過看見的村莊一同在腦海中定格。

　　雖然他並不認識任何一個紅葉騎士團的人。但當這些因為和敵人作戰而傷痕纍纍的騎士們，在敵人的追殺下出現在視野中的時候，一種天然的同仇敵愾之情，便隨一年來越積越深的憤怒、仇恨和陡然上湧的熱血自胸膛鼓動而起。

　　無論如何，都不能見死不救！

　　這就是羅伊此刻腦海中唯一的念頭。

　　不過，心眼比狐狸都多的大腦袋同時也知道，騎士的美德是英勇，而不是愚蠢。

　　如果就這麼魯莽地衝下去的話，恐怕最終的結果不但救不了人，反而可能讓紅葉騎士和整支小隊都送命。

　　「第一步，我們先假裝發生爭執，盧克把我推下去，然後你們就一起往山坡上跑，做出一副逃命的模樣。逼真一點，反正我們本來就害怕。

　　第二步，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麼都別管，只要發現敵人出現混亂就立刻從上面衝下來，殺進他們的騎陣腰部，兩個人殺一個，以製造混亂為主。

　　第三，如果紅葉騎士團掉頭回來，咱們就向他們靠攏。如果他們超過騎陣的衝鋒迴轉距離還不回頭，咱們只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就趕緊往山坡上跑，能跑多遠是多遠。明白了嗎？」

　　大家愣愣地瞪著羅伊。計畫倒是很簡單，傻子都能明白。但是……

　　「你讓盧克把你推下去？」蒙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放心吧，我有辦法……」羅伊的語氣很正常，可隨著馬蹄聲的臨近，表情卻變得異常激烈，一張臉漲得通紅，還用顫抖的手指著紅葉騎士團奔來的方向，一副和蒙猛劇烈爭吵的模樣。

　　「沒問題！」一旁的盧克猛地推了羅伊一把，酷酷的臉忽然變得面色猙獰可怖。

　　「記住啊……」羅伊腳下一個踉蹌，一邊跟眾人交代計畫，一邊指著盧克的鼻子跳腳。

　　「這兩個傢伙……」旁邊的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兩個傢伙，就是一向酷酷的盧克和那個在叢林裡一臉木訥憨厚的迷路小子。

　　學院裡的歌劇社社員，和這兩個嘴裡平靜地說著話，臉上卻面紅脖子粗互相罵罵咧咧模樣的傢伙比起來，簡直木得像一堆等待風乾的狗屎！

　　年輕的心性，讓妮可迅速加入到了表演的行列中。

　　「等等，你說我們要等敵人出現混亂？」妮可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完敗了。她根本做不到用罵罵咧咧的猙獰嘴臉去保持這樣一句話原來的語氣。整個人簡直如同分裂了一般。

　　羅伊跳著腳，一副恨不得一口吃掉妮可的模樣，語氣中卻還帶著笑：「對，發現混亂你們就衝下來。要是我沒製造出混亂，你們就趕緊跑吧。好了，時間差不多了。」

　　「有把握嗎？」盧克惡狠狠地擋在妮可面前，如同回護妮可一般，問道。

　　「殺人不一定，製造混亂的把握有百分之八十！」羅伊一臉地義憤填膺。

　　「那就夠了！」

　　盧克說著，眼睛瞄向羅伊垂在身邊正飛快地變幻著手印的手。當他催動鬥氣，明白羅伊已經不聲不響地施展了戰環加速之後，二話不說，很愉快地用一臉兇神惡煞的表情，把這個總是破壞他酷男形象的傢伙一把給推下了山！

　　看著羅伊慘叫著滾下山坡的一刻，感覺自己把一隻狐狸推進了雞窩的盧克，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板住自己的臉，領著眾人飛快地扭頭向山上跑去。

　　……

　　……

　　「該死！」

　　菲力浦捂著左肩上不住流血的傷口，身體隨著戰馬的奔馳而不住顛簸著。

　　今年二十二歲的他，是當今紅葉家族第三代直系繼承人，也是一名三星公正騎士。

　　自從一年半之前，他以第二騎士大隊大隊長的身份率領部隊南下進入盧利安行省協助阿道夫大公作戰以來，已經屢建功勛。不但在幾場戰役中率領第二大隊發揮了關鍵的作用，親手擊殺的敵方騎士也已經有六人。

　　對於出身本來就高貴的他來說，相較於功勛，他更在乎的是擊殺數！因為，只要再殺四個斐烈騎士，他就將成為帝都貴族子弟同齡人中，第一個能在魔甲上畫上一把鐮刀的人。

　　就因為這個該死的誘惑，這一次，當阿道夫大公派出的斥候發現敵人在前線右翼的兵力部署調動異常頻繁，可能會對美丁城動手的時候，奉命駐紮在距離美丁城不遠的溫格子爵領的菲力浦，就乾脆領著一隊斥候前往查探。

　　一開始，行動都還很順利。

　　菲力浦率領的這支斥候隊伍，個個都是斥候中的老獵鷹，常年單槍匹馬遊走在戰區或敵後，經驗豐富。有他們的協助，早已經不是戰場菜鳥的菲力浦不但順利探查到敵人的部署情況，還擊殺了好幾個跨過了中線來探查敵情的斐烈獵鷹。

　　可沒想到，就在完成偵察返回駐地的路上，小隊卻發現了一個由一名公正騎士和兩名勇敢騎士護衛的斐烈貴族。

　　或許是在己方駐紮地的周圍，因此，那支斐烈小隊並沒有多大的警惕性。而菲力浦只遠遠看了一眼對方的紋章，就知道自己可能釣到一隻大魚了。

　　儘管身邊的獵鷹都勸菲力浦別節外生枝，可當大家聽說那個貴族，很可能是斐烈皇室的人之後，就連最反對的人都動心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一波三折。

　　總之，菲力浦雖然順利地割下了那個貴族的腦袋，掛在了馬鞍邊。可他也被對方的公正騎士臨死前的一槍洞穿了肩膀。

　　而更糟糕的是，戰鬥剛剛結束，他們就被附近巡邏的一支斐烈騎兵發現。

　　當知道那名斐烈貴族被殺之後，整個斐烈駐地就像是一個被人捅了一竿子的馬蜂窩，無數騎士瘋狂地縱馬狂奔出營地，無數響箭在天空中彼此呼應，成百上千的斐烈騎士接連加入到對他們的追殺當中。

　　看著隨著戰馬奔馳而不住搖晃的頭顱包裹，菲力浦心頭的興奮得意已經消散於無形。這一刻，他甚至覺得那傢伙正在用一雙奚落的眼睛盯著自己！

　　這裡是戰場的交戰區。距離美丁城超過二十公里，最近的聖索蘭軍，也有七八公里。就算已經通過信隼向紅葉騎士團求援，可連番戰鬥才殺出一條血路衝到這裡的小隊，卻已經是人困馬乏，山窮水盡，眼看就要堅持不住了。

　　「長官！前面有人！」

　　菲力浦剛剛策馬躍上一個丘陵，縱馬往下，就聽見身旁的一名勇敢騎士的報告聲。

　　他抬眼看去。只見前方的一個饅頭般的翠綠山包半腰處，幾個如同螞蟻一般大小的人，正扭頭向這邊看來。

　　「是第一訓練營的學員。」另一位勇敢騎士大聲道。

　　「快！」菲力浦精神一振。他本身就是首都第一訓練營的學員，出征的時候，還沒有畢業。

　　在眼看就要被敵人追上的情況下，遇見同一個學院的學員，哪怕只是幾名盧利安分院學員，菲力浦都感到一種莫名的親切。

　　況且，學員們所在的位置本來就是他們的必經之路，對身後的敵人來說是一個無法迴避的威脅。只要這些學員稍微擺出一下阻擊的架勢，身後的斐烈人都不得不放慢速度。那樣的話，至少自己的小隊不會在這裡全軍覆沒，能將重要的情報帶回去！

　　紅葉小隊順著山坡飛奔而下。

　　菲力浦敏銳地發現，當身後的斐烈人也躍出山頭的時候，他們的速度已經明顯減慢了。很顯然，他們也發現了前方的人。

　　可是，隨著距離越來越近，紅葉騎士們剛剛火熱起來的心，卻越來越涼。

　　在眼前迎面放大的，是一幫十八九歲，又沒有穿鎧甲的年輕人，個個臉色煞白目光呆滯，雖然拔出了長劍，卻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

　　片刻之後，一個人脫離了隊伍，當先踉踉蹌蹌地衝上山坡，連滾帶爬地往叢林裡鑽。

　　隨即，那些身上鬥氣只有武裝騎士水準，制服胸口的一條杠表明他們一年級身份的學員們開始了激烈的爭執，似乎對於是否出手援救而內訌。

　　眾人失望到了極點。

　　「指望不上他們！大家別停下。衝！」菲力浦一咬牙道。

　　這個時候，身後的斐烈人，顯然已經發現了同樣的情形，又加速追了上來。尤其是跑在最前面的幾名雪狼騎士的呼喝聲，比之前變得更加囂張。

　　轉眼之間，驟雨般的馬蹄已經捲到了山丘的近前。

　　原本就已經沒有對山坡上的這些傢伙有所指望的紅葉騎士們發現，那幫傢伙不但沒有及時結陣，錯過了阻截敵人的最好良機，到現在竟然開始爭執起來。

　　「白癡！」一名紅葉騎士氣得臉都青了。這些傢伙實力弱沒什麼，哪怕他們和之前那個懦夫一樣扭頭跑了，也比現在這副模樣強啊！

　　爭執演變成了衝突，當騎士們縱馬如風，奔至山丘前的時候，一個衣著破爛的男孩和一條狗，被人猛地一把推下山坡。而剩下的那些學員，則向著山坡上狼狽奔逃。一邊跑，他們還一邊回頭，目光驚恐到了極點。

　　「哈哈，都說聖索蘭的軍人是女人，果然如此！」

　　「看他們那可憐樣兒，哈哈哈哈哈！」

　　「你們倆個，把這些臭蟲趕遠一點，能殺就都殺了。」

　　「前面的聖索蘭雜種，給老子站住！」

　　菲力浦死死地咬著牙，聽耳邊傳來身後斐烈騎士囂張到了極點的狂呼亂吼。一時間，只覺得心頭憋悶到了極點。

　　當他的戰馬從坡前掠過的時候，那個被同伴一把推下來的傢伙，也滾到了道路邊。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變得異常緩慢。

　　騎在奔馳的戰馬上，菲力浦能夠清晰地看到十多米的距離外，衣著破爛的男孩那藍色的眸子，黑色的頭髮，和那稜角分明的臉部線條。

　　然後菲力浦的眼睛，就驟然睜大。

　　不光是他，還有他身旁的所有紅葉騎士，身後的斐烈人，以及山坡上的妮可等人，都駭然睜大了眼睛。

　　視野中，男孩身旁的肥狗斜插到路上，搖著旗杆般的尾巴，猛然吸氣收腹，張開了血盆大口，直直地迎著飛奔而來的五隻巨狼，一聲咆哮。

　　與此同時，路邊男孩左手向上，右手向下，雙手在旋轉中飛快地結出幾個魔法手印。

　　隨著魔法手印，七八個閃著黃光的不同圖形，在他面前的虛空中浮現，套在了他的小臂上，隨即，他雙手握拳合攏，騰空而起。猛然高舉著向下淩空一砸！

　　這一砸，四周的空氣都彷彿被抽空了。

　　黃色的圖案瞬間收縮，化作他拳頭上的一團黃光，破空而出，筆直地射到了斐烈騎士陣型中央的地面上。

　　就像是一塊石頭，砸進了水面。隨著接連幾道圓形的波浪，黃色光團化作一片，在堅實的大地上動漾開來。成百的尖銳石筍，猛然間破土而出！

　　「七級魔法，春筍怒發！」

　　所有這一切，只是石火電光之間，一眨眼，菲力浦的戰馬就已經從那個衣服破爛的黑髮男孩身旁掠過。

　　他猛然回頭！

　　身後，原本呼嘯奔騰的斐烈騎兵，就如同遇上了一場驚天風暴。

　　一時間，只聽見戰馬嘶鳴，雪狼哀嚎，只看見一匹匹戰馬一頭栽倒在地，一個個斐烈騎士如同投石一般被彈射出去。就連那五隻巨型雪狼，也彷彿遭遇了什麼恐怖無比的魔獸，哀嚎著停在那隻威風凜凜的肥狗面前，屎尿齊流。

　　然後，他就聽見，丘陵上一聲暴喝。

　　「殺！」

　　六名學員如同出閘的猛虎，猛地撲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