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見鬼的天花板

　　當斐烈斥候的身體，在林中斑駁的陽光裡倒下的時候，時間彷彿停滯了下來，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慢動作。

　　直到屍體砸在地上，直到揚起的塵土瀰漫在傾斜的光柱中，夏擎等人才回過神來，一時血氣沸騰，不能自已。

　　今天，他們親眼見證了一場經典的，教科書式的襲殺。從暴起發難到完成追後的追殺，整個過程，快如疾風暴雨。

　　幾分鐘之前，這五個斐烈斥候還站在他們的面前，目光冷酷，神態囂張。可幾分鐘之後，他們已經成了散落在這片叢林中的五具屍體。

　　他們有些伏在地上，有些仰臥著。但無論什麼姿勢，在他們的臉上，都殘留著難以置信的驚駭神情。

　　他們的自負，他們的驕橫，都在羅伊那閃電般的速度和讓人眼花繚亂的攻擊手段下粉碎，不堪一擊。

　　尤其是羅伊那最後一擊，更是無比驚艷。那神奇的步法，那反手一劍，直讓人目眩神迷！

　　此刻再看羅伊，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滿了敬畏。

　　要知道，這可是帥級的擊殺騎士技啊。

　　在這個世界，每一個戰鬥職業者，都有自己的最強絕招。

　　這些絕招類型不盡相同。

　　有些是魔法，有些是戰技，有些是箭術，有些是潛行隱匿或銅牆鐵壁般的防禦力。

　　但無論什麼職業，什麼類型，無一例外。這都是他們實力的巔峰，是他們戰勝對手或者在戰鬥中活下來的保障。其高度，決定了他們戰鬥力的高度，被稱為實力的天花板。

　　在描述一場戰鬥的時候，人們常常能夠聽到這樣的話。

　　「一場精彩的對決。這位讓人尊敬的騎士破解了對手赫赫有名的絕招，直接打碎了對手的天花板！」

　　「絕對的碾壓！粉碎天花板！」

　　「可憐，這傢伙的天花板，在對手眼中，不過是地板而已。這根本就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戰鬥。」

　　尤其是在騎士比武的賽場上，一場粉碎天花板的戰鬥。更是騎士所能獲得的最高榮譽。

　　他們將贏得觀眾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認識羅伊這麼長時間。大家都一直很好奇，這傢伙的實力天花板究竟在哪裡。

　　這是一個很難得到答案的問題。

　　因為這黑頭髮的小子的戰鬥技能實在太雜了。他是騎士，也是魔法師，甚至還是一位弓箭遊獵者。

　　在大家見過的羅伊的多場戰鬥中。他使用了許多不同的招術。甚至在同一場戰鬥中。他就能分飾騎士。魔法師和弓箭手等不同的角色。所有招式都是隨手拈來。

　　只要他認為有需要，他就那樣幹。

　　沒有人知道他的天花板在哪裡。究竟是某種威力強大的魔法，某種戰技。還是他那常常讓人為之瞠目結舌的身法步法。

　　每一樣都像，但每一樣都無法確定。

　　「如果你沒辦法知道對手最強的地方是什麼，那你就永遠也無法擊敗他。」

　　這是騎士世界的一句老話。

　　大家並不想擊敗羅伊，不過，如果連一個比自己年齡還小的少年的天花板是什麼都不知道，那未免有些打擊人。

　　而今天，他們終於確定，自己見到了羅伊的武技天花板。答案的真實性毋庸置疑——如果連帥級擊殺都算不上一個公正一星騎士的天花板的話，那這個世界就太可怕了。

　　雖然得到了答案，解決了長久以來的好奇，應該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可看看羅伊那小迷糊的模樣，再想想這個天花板的高度，就沒有人能笑得出來。

　　羅伊拔出了劍。

　　看著倒在地上的斐烈斥候，沸騰的血液，似乎才慢慢的平靜下來。

　　雖然在裁決世界中經歷過無數次的搏殺，可這招白駒過隙，他卻從來都沒在現實中使用過。而將其跟輕風步結合起來，更是前所未有。所有的一切，都出自於那一剎那的本能。

　　直到對方倒下，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幹得不錯，小子。」識海中傳來了劍靈的聲音。

　　雖然輕描淡寫，但僅僅是這樣的誇讚，已經足以讓羅伊為之興奮了。

　　他仔細的回味著剛才的一招。

　　越想，心跳就越快。

　　這一招的威力實在太恐怖了。恐怖到他甚至不敢相信是自己使出來的。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個窮人忽然從地裡挖出了一罈財寶。

　　在這罈財寶的面前，村裡鎮上的那些以前在他面前臭闊氣的富翁，通通都不夠看！

　　他媽的！

　　太過癮了！

　　羅伊瞅著地上的斐烈斥候，恨不得他能跳起來，好讓自己再給他來上這麼一下！

　　樂了半天，羅伊才驚覺眾人的目光，趕緊拿出地圖，對夏擎道：「一會兒見到索格先生，你們告訴他……」

　　將自己的計劃詳細的說了一邊，給夏擎指出了自己設置的伏擊地點，羅伊抬頭問道。

　　「明白了嗎？」

　　若是平常，夏擎等人聽到這個計劃一定會非常興奮。

　　不過現在，他們只是沉默的點點頭。

　　無法忍受一幫人看怪物一樣看著自己的眼神，羅伊趕緊起身：「還有四個斐烈斥候，你們繼續往北走，我去幹掉他們……」

　　說完，他身形一閃，就已經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夏擎和安斯艾爾都嘆了口氣，神情怏怏的往回走。

　　回到中央區域。索格見他們回來，有些奇怪的問道：「怎麼了？」

　　其他的騎士們也都圍了上來。大家都發現，夏擎和安斯艾爾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大對勁。可看他們的身體。似乎又沒有受傷。

　　在眾人的目光中，夏擎和安斯艾爾相視苦笑。

　　他們還記得，當初陪同夏厲來慕尼城的時候，在他們的心裡，是打算教訓一下羅伊，讓他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

　　只不過，後來發生的一切，讓他們打消了這個念頭。

　　可他們怎麼也沒想到，有些事情一旦註定了，就怎麼避不開。只不過。被教育的那個人。變成了自己。

　　從剛才到現在，羅伊擊殺最後那斥候的一劍，就一直在他們的腦海裡盤旋著，揮之不去。

　　他們可以肯定。如果這個消息傳出去的話。整個救贖大陸。都會為之震動！

　　十八歲掌握帥級騎士技，這已經不能用天才來形容了。

　　這是妖孽！

　　要知道，戰技和騎士技。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就像一個人掌握了繪畫的基本功，並不意味著他就能夠成為一名偉大的畫家。想要畫出震撼人心的畫作，他就必須在長時間的苦練中，將基本功轉化為擁有生命和靈性的獨特技法。

　　戰技也是一樣。

　　只有真正在屍山血海裡打過滾，戰技才能去蕪存菁，蛻變為樸實無華的騎士技。

　　而此後每提升哪怕一點，都需要反覆的錘煉，都需要在生死一線的搏殺當中去體驗，去磨礪。

　　這個過程，不是僅僅憑藉天賦就能夠完成的。

　　它需要時間，需要積累！

　　時間不到，積累不夠，再天才也沒用。

　　如果把修煉的戰技比喻為毛胚的話，那麼，騎士技就是淬火開鋒的寶劍。這也是久經沙場的老騎士們，面對那些天才的年輕騎士可以驕傲的將其稱之為菜鳥的資本。

　　可是現在，這一鐵律卻被打破了。

　　首先讓大家震驚的，是羅伊的這門劍法。以夏擎和安斯艾爾的眼光來看，這種帶著凌厲殺氣的劍法，本身就是一門極其高深強大的戰技。

　　其次，羅伊才多大？

　　十八歲的他從哪裡來的戰鬥經驗和磨礪？

　　像他這樣的公正一星騎士，能夠有一項士級騎士技，就足以在任何一個騎士團裡脫穎而出，深受器重了。

　　若是掌握將級騎士技，那他就是帝國三大訓練營，五大騎士團和各大豪門貴族都爭相籠絡的寶貝！

　　而帥級騎士技……

　　除了妖孽之外，夏擎和安斯艾爾想不出別的詞可以形容。

　　那宛若鬼魅般的步法，那飄渺的一擊，每每回味，兩人都會從骨子裡感到一種無力。

　　他們知道，自己是絕對不可能擋住這一擊的。

　　現在，夏擎和安斯艾爾都不知道自己這一次來慕尼城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

　　說幸運，是自己有幸經歷這激盪的風雲，有幸參與其中，去戰鬥，去贏得勝利，去見證並一同創造奇蹟。

　　毫不誇張的說，只要能夠成功的守住峽灣，這一戰之後，他們就將昂首挺胸的跨入帝國最優秀貴族年輕一代的行列。無論是在家族中，還是在貴族子弟圈子當中，地位都直線上升。

　　而說不幸，則是因為以前他們都自負天才。可現在，他們的驕傲和信心，都被羅伊這個妖孽給打擊得體無完膚。

　　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以後能不能走出這個傢伙帶給自己的陰影。

　　看著一臉關切和困惑的索格，夏擎和安斯艾爾同時嘆了口氣。

　　夏擎將羅伊交代的作戰計劃詳細的告訴了索格，最後一臉苦澀的道：「……就是這些。至於其他的，能不能別問了？」

　　說完，他走開了。

　　索格把目光投向安斯艾爾。

　　「也別問我……」安斯艾爾拍了拍他的胳膊，鬱悶的從他身邊走過，「就當我們撞鬼了吧。」

　　……………………

　　……………………

　　北方的密林中，鐵倫停了下來，接過侍衛遞來的情報，看了又看，久久都沒有說話。

　　「只有十九個騎士？」鐵倫的問話，倒不如說是喃喃自語。

　　「是的，大人。」侍衛回答道。

　　隊伍也停了下來。

　　叢林小路。崎嶇難行。此刻又是上坡，隊伍沿著陡峭山坡邊僅供一人通行的小路，排成了一條長蛇，緩慢而艱難。

　　這對於騎士來說，簡直就是一種折磨。

　　而更糟糕的是，這樣的路還有很長。前面的路據說還更難。不但有近乎垂直的連續手肘彎，而且有些地方，甚至根本就沒有路。必須從流淌著泉水鋪滿碎石的陡峭山崖上爬上去。

　　「這是岩羊走的地方！」騎士們都這樣抱怨著！

　　習慣於平原，最多也就走走丘陵地帶的他們，對此深惡痛絕。

　　他們寧願在平原上和十倍的敵人戰鬥。也不願意在這種該死的山林裡牽著馬。踩著稀泥小心翼翼的前行。

　　鐵倫也不喜歡。

　　除了不喜歡之外，他還更多了一份屈辱。

　　雖然身為密奈的學生，七色海家族最優秀的青年將領，他們和黑閃電騎士團這些騎士的關係很不錯。可是。黑閃電騎士團卻是密奈的直屬部隊。是他一手培養起來的近衛軍。

　　在密奈的指揮下。黑閃電騎士團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躋身索蘭帝國騎士團二十強的行列，威名赫赫。

　　而隨著軍功的積累。這些騎士們個個都有自己的土地和產業。

　　軍官們大部分都是有采邑的爵士或男爵，普通的騎士最差的也置辦了幾個莊園，養著漂亮的女僕和成百的奴隸。

　　將這些騎士交給五傑統領，是密奈對峽灣的重視，也是對他們五個學生的信任。

　　而對五傑來說，率領黑閃電騎士除了榮耀之外，也是壓力。

　　尤其是在拿齊和布茲出事之後，鐵倫已經不止一次在自己的隊伍中聽到某些不怎麼好聽的議論了。

　　對此，鐵倫只能保持沉默。

　　畢竟，事實就是如此。

　　在密奈的手裡，黑閃電騎士們獲得的軍功，榮耀和財富。而跟隨他們五個，得到的卻是慘敗。

　　拿齊和布茲分別率領著一百五十名黑閃電騎士。

　　現在，這三百個人全都杳無音訊。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他們恐怕已經全軍覆沒了。

　　作為和他們朝夕相處的同伴，騎士們要說心裡沒有一點想法和怨氣，根本就不可能。

　　而自己呢？

　　原本都已經到了暖水湖了。面對那個城牆低矮，兵力不足，戰鬥力更羸弱不堪的城堡，完全可以一鼓而下。

　　可偏偏，就因為拿齊和布茲出了事，自己好像就被嚇破了膽，領著一幫精銳的騎士們鑽進山區，連敵人的面也沒見到就倉惶往北逃竄，試圖去和幕夜會合，抱團取暖。

　　雖然明知道事實並非如此，可至少表面上就是這樣。

　　以後傳出去，別人這麼講述形容，自己也都沒有任何可以反駁的地方。

　　鐵倫的臉色，陰的可以擰出水來。

　　在他的戰鬥生涯當中，從來沒有這樣的撤退。而這一次，他真正的感到了難堪。

　　第二隻信隼，已經帶來了幕夜的消息。

　　在放棄了對紅石崗城堡的進攻之後，幕夜已經領著部隊向北行進。他將在數十公里之外的約定地點，和自己會合。

　　鐵倫已經知道了幕夜的打算。

　　在會合了自己以及梓森的部隊之後，幕夜準備先在北面，迎擊從慕尼城或美丁城過來的索蘭援軍。

　　這絕對是一個堪稱老辣的戰術。

　　現在，索蘭人在這片戰區中雖然屢屢獲勝，但他們的襲擊戰術，證明了他們的兵力並不足以和己方正面較量。信中，幕夜判斷，這些人應該都是美丁城的騎兵。

　　這跟鐵倫的判斷不謀而合。

　　而索蘭人顯然不會只依靠這麼一點兵力和斐烈帝國軍爭奪峽灣的控制權。

　　他們必須派來更多的軍隊，而且要盡快！

　　按照時間和路途計算，幕夜斷定，慕尼城的首批援軍，很可能在幾個禱時以內抵達這裡。

　　如果把他們放進峽灣戰區，讓他們依托城堡固守，自己這些人能夠做的事情就很少了。想要攻陷五個目標，就必須付出更大的代價。

　　而不想付出代價，就只能無能的祈禱密奈能比索蘭主力來得更快。

　　因此，在峽灣戰區的北部邊緣挑選戰場，以逸待勞，迎擊遠道而來的索蘭軍前鋒，就是扭轉處境的關鍵。

　　只要將對方的前鋒打痛，打散，自己和幕夜，就能贏得更多的時間和戰略空間。

　　在會合到一起的黑閃電騎士部隊面前，索蘭人駐守的五個戰略要地，就像是五隻綁在木樁上的山羊，任由自己選擇。

　　兵力分散，他們會被各個擊破，哪一個也守不住。

　　而若是他們也合兵一處，他們最多也只能守一個地方，同樣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這些，鐵倫都很明白，他也絕不會拖幕夜的後腿。

　　不過，在接到波特的信之後，他覺得，自己或許真的應該考慮一下跟幕夜會合的路線了。

　　首先，那十九個索蘭騎士，讓他非常感興趣。

　　如果能夠抓住幾個活口，他就能了解拿齊和布茲究竟發生了什麼，同時也知道索蘭人的兵力部署等情報。這對於後面的戰鬥，有著極大的好處。

　　其次，幹掉這支騎士小隊，多少可以讓麾下的騎士們出一口惡氣。這群喜歡用爪牙撕碎獵物的猛獸，可不喜歡這麼跑來跑去。

　　第三，既然後面沒有足以威脅自己的索蘭部隊，那自己完全可以不走這條該死的小路。從這裡折回去，幹掉索蘭騎士小隊之後，自己完全可以從另外一條更好走的路趕往會合地點。

　　那樣的話，比自己在這裡翻山越嶺還快得多！

　　將手中的情報，傳給了身旁的騎士軍官們，鐵倫靜靜的等待著。

　　片刻之後，他已經從騎士們看向自己期盼的眼神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命令部隊，後軍變前軍，」鐵倫道，「我們回去，幹掉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索蘭蠢貨！」

　　上百騎士，齊聲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