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異端

　　在龐貝帝國與魔族交戰的這段時間裡，索蘭帝國，也同樣經歷了一件大事。

　　六月十日，天國開啟。

　　號角響徹雲霄，聖歌傳遍大陸的每一個角落。

　　西方天際，一道金色的大門緩緩自藍天中打開。七彩的點點光芒，宛若天花般墜落。無數雲雀，圍繞著天國之門飛翔。萬千白雲，宛若魚鱗一般，層層疊疊的匯集在一起，自天國一直鋪向大地。

　　片刻之後，一團白光，自天際飄落。

　　這道白光如同羽毛一般輕柔，緩慢。可是，只幾個呼吸之後，白光已然落地。

　　索蘭帝都廣場，愛德華一世，索蘭教宗，十二名自梵丁堡而來的紅衣主教以及聖女殿的女使，皇家騎士團，索蘭教廷衛隊和數以百計的帝國貴族，政閣要員以及各地神職人員，早已經恭候多時。

　　「恭迎天使。」

　　隨著號角聲響，索蘭教宗率先行禮迎接，白光緩緩散去，一隻纖細的潔白玉足，踏上了索蘭的土地。

　　當所有光芒化作紛飛的螢火，消散在虛空中的時候，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位身穿白袍的女子。

　　她身材窈窕，有著一張如夢如幻的美麗臉龐，後背上，一雙宛若天鵝般的光翼輕輕拍打著，只是臉上冷若冰霜的神情，讓她這份美麗，顯得有些冷硬。

　　而在女子身後，則是兩名面無表情的騎士和一名頭戴兜帽，眉心處紋著十字圖形的神侍。

　　雖然在教廷內部的祭典或盛大儀式中，天使也有出現，但這是百年來，天使第一次公然降臨凡世。

　　其時，索蘭帝都廣場人山人海。無數人都親眼目睹了這壯觀的一幕。

　　只可惜。這位天使只讓人驚鴻一瞥，便上了馬車，旋即與教廷派遣的調查使團，以及索蘭帝國的調查團一道，乘空魔船前往了盧利安。

　　關於神罰的調查，其實早在天使抵達之前就已經展開了。

　　教廷派遣了大量裁判所的黑衣教士。前往盧利安。幾乎將當時的峽灣軍營，掘地三尺，翻了個遍。

　　不但那些在神罰中死亡的士兵的家庭，身份和背景都一一調查，而且，還一一詢問了當時營中的其他士兵，就連在外面作戰的士兵也沒有放過。

　　然而，因為索菲婭之前的工作，調查並沒有得出任何的結果。

　　這次天使前往，在大家看來也應該一無所獲。

　　畢竟，聖庭巡狩是聖帝親自創造的天國護靈，神罰何其強大。就算是一位初入聖域的強者，在這一擊之下，也要灰飛煙滅。無論瀆神者是誰，顯然都已經死了。這所謂調查，能有什麼意義？

　　………

　　此刻，峽灣軍營。依然保持著神罰落下時的模樣。

　　一輛輛馬車，接連駛入軍營。雖然那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早已經結束。不過，站在軍營所在的山頭向遠方望去，那染血的大地，那燒成灰燼的戰車，那散落的破爛旗幟和武器，依然驚心動魄。

　　看著那身穿白袍的天使，緩緩到神罰形成的坑洞邊，在場的人們，都是一陣交頭接耳。

　　人群中，墨雅輕輕的在索菲婭耳邊道：「聽教廷的人說，她名叫戴安娜。是一級刑天使，負責監察下界異端。你說，她能看出什麼來？」

　　索菲婭搖了搖頭，沒有吭聲。

　　該做的，她都已經做了。

　　不光是羅伊身邊的人被保護了起來，就連可能會知道情況的士兵，都已經被她打散分配到其他地方，幹一些看管倉庫一類不怎麼抛頭露面的事情。

　　這裡是盧利安，她有足夠的時間和足夠的力量去隱瞞一個少年的存在。因此，教廷裁判所的黑衣教士怎麼問怎麼找，也都一無所獲。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索菲婭對這個名叫戴安娜的天國女使，卻有些不好的預感。

　　自聖帝創造天空之城以來，天國就是高高在上，遠在雲端。能夠成為天國使者的，都是聖域強者。

　　那裡，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天堂，也是人類信仰的聖地。

　　尤其是在魔族突破斷天山脈天險的現在，在人們的眼中，只有天國，才是拯救人類的唯一力量。

　　此次天使下界，不知道集中了多少人的目光。

　　不過，大家關注的或許不是什麼異端，更多人想知道的是，在魔族入侵的這個節骨眼上，這位天使，會帶來天國的什麼訊息。

　　索菲婭從來沒有見過天使，而此刻，哪怕只是遠遠看著戴安娜，她都有一種如同面對一座大山般的壓迫感。

　　思忖間，天使戴安娜已經圍著坑洞轉了一圈。

　　當她停下腳步的時候，忽然，四周的一切，都靜止了下來。

　　流動的風停下了，樹梢停下了，天上遊走的白雲停下來，就連人們的竊竊私語，也在這一刻忽然停下了。

　　沒有強迫，似乎就是自然而然，大家就停止了交談。

　　站在坑洞旁邊，戴安娜妙目一抬，藍色的眸子，化作白色，瞳孔中央浮現出金色的十字架。她的長髮飄了起來，身體也緩緩懸浮到了空中。

　　「這是……」墨雅駭然失聲。

　　而索菲婭的腦子裡，則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傳說中的神術，大回溯術！

　　戴安娜臉上的血色，在飛快的消褪。漂浮的身體，也因為急劇的消耗而顫抖著，忽上忽下。

　　可是，在她身前的坑洞上空，卻浮現了一個光團。

　　光團存在的時間，只有短短的一秒鐘。

　　但就這一秒鐘，已經足夠了。

　　四周人群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的看見，那一秒的光團中，一個拿著繪魔筆的黑髮少年全神貫注的模樣。

　　片刻之後，耳畔，傳來了那神侍尖利而冰冷的聲音。

　　「異端！」

　　…………

　　羅伊的生活，緊張而又單調。

　　換了一把鐵錘之後。羅伊每一輪的揮錘數銳減到十三下。

　　畢竟，這把鐵錘的重量，比原來那重了整整兩百公斤。別小看這兩百公斤。這不是貨物，可以靠肩膀扛，搬到某個地方放下就行了。而是只能依靠臂力和腰腹力量，持續的揮動，並不是那麼容易。

　　如果不是第一階段的訓練，為羅伊打下了基礎的話，恐怕他連一錘都掄不動。現在能打十三錘，相較於以前的他已經是極了不起的成績了。

　　奧斯丁身為亡靈法師，上百年的研究，對人體瞭解何其透徹。羅伊的狀況如何，他掃一眼就知道。現在換這把鐵錘，幾乎就是頂著羅伊的極限來的。

　　除了掄錘數銳減之外，原本已經摸到了邊的冥想。現在也進不去了。這種感覺，讓羅伊很不爽。就像是好容易勾搭上一個姑娘，已經到了濃情蜜意的最後關頭，卻被人強行分開，去勾搭另一個陌生的姑娘。

　　這算什麼事兒啊！

　　不過，羅伊也明白奧斯丁這麼折磨自己的苦心，只是一聲不吭，每天埋頭打鐵。

　　三天之後。羅伊就習慣了七百公斤的鐵錘，每一輪的掄錘數，提升到了三十錘。七天之後，羅伊再一次在鍛打的同時，進入到冥想狀態。而讓他驚喜的是，這次一進入冥想狀態，就保持了整整三分鐘。

　　在這三分鐘裡，不但鬥魔源力提升的速度遠超平常冥想。而且揮錘數，也驟然增加。到第十天，羅伊已經能夠一輪掄出整整七十錘了。

　　自然，到了這個時候，奧斯丁再一次叫了停。

　　不過這次不用奧斯丁丟。羅伊自己就乖乖的爬進了早已經準備好的罐子，趴在罐沿邊眼巴巴的看著麵條煮自己。

　　看著這小子面對這種不但非人，簡直非骷髏的痛苦，依舊迷迷糊糊的模樣，麵條真的想把他給煮了。

　　八個禱時之後，當羅伊從罐子裡爬出來的時候，他的鬥氣，已經提升到了公正五星的巔峰。同時，魔力也到了龍月魔導士五星的程度。

　　這一次，不用奧斯丁說，羅伊自己就老老實實的拿起了三號鐵錘，重達整整一千公斤。

　　一天又一天，羅伊埋著頭，一次次的掄動手中的鐵錘。這時候的他，表面看是在鍛打那塊黑寒鐵髓。可事實上，他自己就像是那塊黑寒鐵髓一般，在一次次的鍛打中精練得越來越凝實。

　　而到了這一階段，除了鍛打之外，奧斯丁也開始為羅伊增加了其它方面的修煉。

　　首先就是亡靈法術。

　　其實到了奧斯丁這樣的高度，任何魔法都是隨心所欲。

　　可是，身為一名亡靈法師，亡靈魔法畢竟是奧斯丁的根本。無論是當年恐怖親王之名傳遍大陸，還是身為一名亡靈法師，自己的學生，竟然以自然元素魔法乃至於騎士戰技作為主要戰鬥手段，實在讓奧斯丁有些惱火。

　　這簡直就是踐踏亡靈法師的尊嚴。

　　一天，在聊過了目前救贖大陸的形勢之後，奧斯丁看著憂心忡忡的羅伊，問道：「擔心了？」

　　羅伊點了點頭。

　　雖然人在斷天山脈的這一邊，可他的心，卻無時無刻不牽掛著救贖大陸。

　　現在，盧利安的局勢看來還穩定。

　　斐烈南方軍覆滅了，沿海各大港口已經被收復，加之斐烈帝國的心思都放在魔族入侵方面，現在的盧利安，反倒是最安全最穩定的地方。麥芽兒等人都在綠塔莊園，有阿道夫和索菲婭的庇護，暫時沒有什麼危險。

　　可是，之前一年多的戰爭，加上魔族的入侵，導致的後果已經漸漸開始顯現出來了。

　　救贖大陸貧瘠苦寒，糧食一直都是困擾每一個帝國和每一個城邦的難題。這次斐烈帝國把盧利安行省作為進攻地點，目的，正是要奪取產糧地。

　　而在混亂之地各大城邦，為了一個麵包殺人，為了一小塊產糧的土地而爆發戰爭的事情，更是屢見不鮮。

　　可以說，整個救贖大陸人類的生態，處於一種脆弱的平衡之中。別說是席捲全人類的戰爭，就算一場局部地區的天災，都可能摧毀這種平衡。

　　盧利安是索蘭帝國重要的產糧地。也是救贖之地生態平衡骨牌中重要的一塊。這塊骨牌出了問題，引發的就是一連串的連鎖反應。

　　現在，這個問題還只是在索蘭國內，若是有一段時間休養生息，或許還能化解。可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時候，魔族攻陷了聖城，兵臨救贖大陸。這一現實，就如同在這脆弱的平衡線上，狠狠砍了一刀。

　　短短二十多天的時間，龐貝帝國的莫斯托克行省就已經淪陷。大量的難民，如同潮水一般湧入其他行省。

　　據說，附近行省已經出現了糧食緊張的問題。許多地區的領主們防範難民甚至比防範魔族還警惕。許多難民沒有死在魔族的手上，卻倒在了饑寒交迫的逃難途中。沿途能夠吃的東西一掃而空，就連樹皮都剝光了。

　　這樣的局面一旦持續下去，羅伊簡直不敢想像到時候的場景。到時候，別說普通平民，恐怕就連抵抗魔族的軍隊，也會陷入吃不飽飯的困境。

　　而且，那樣的景象，不會太遠了。

　　以魔族如此恐怖的擴張速度，要不了多長時間，救贖之地就會像一片乾枯的草場落下一顆火星。火焰，會以人們難以想像的速度蔓延開來。

　　自幼顛沛流離，羅伊比誰都明白饑餓的滋味。也比誰都明白，一場饑荒，會比最殘酷的戰爭更可怕。因此，當奧斯丁問道「知道現在救贖之地最嚴重的隱患是什麼嗎？」的時候，羅伊毫不猶豫的回答道：「糧食。」

　　奧斯丁讚許的點了點頭。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能夠一針見血的指出人類最大的隱患，的確不容易。

　　要知道，大部分這個年齡的少年，目光可能還盯著人類和魔族的戰爭勝負，盯著戰鬥力對比，壓根就想不到這背後的東西。

　　「那麼，你想過，如果人類大量的死去，到了最後的生死關頭拿什麼去抵抗魔族的進攻嗎？」奧斯丁問道。

　　羅伊一下愣住了。然後，他呆呆的看著奧斯丁。

　　「看來，你知道了。」奧斯丁緩緩道，「沒有真正面對魔族，永遠也不知道魔族的可怕。當年人類在最鼎盛的時期，依然敗了，我們現在又能有多少勝算？」

　　他白森森的手指，輕輕搭在羅伊的肩膀上。

　　「永遠也不要低估這場戰爭的殘酷，如果一些人的死去，能夠讓另一些人活下來，那就是萬幸了。」

　　奧斯丁離開了。

　　看著他的背影，羅伊腦子裡，反反覆覆都只有一個畫面。

　　無數人類在饑寒交迫中倒下，化作白骨。然後，他們又在亡靈魔法的召喚下，站起來，投入到和魔族的戰鬥中。天地，都變成了紅色。就只有這些白森森的身影，在晃動著。

　　這個畫面是如此的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