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血夜（八）

　　雨中的慕尼城，街道空曠冷清。

　　跟香離長老分別之後，羅伊翻上躍上活寶的後背，一聲輕喝。

　　亡靈獨角獸如同箭一般射了出去。

　　紛飛的雨點，迎面撲來，在羅伊外放的氣勁撞擊下，向兩邊飛散，旋即就隨著急促的馬蹄聲被甩到了身後。

　　活寶速度奇快，眨眼之間，羅伊就已經下了虎吼坡街區的坡道，在強者大街的十字路口一拐，向著金骷髏拍賣行的方向飛馳而去。

　　一邊飛馳，羅伊一邊思考著目前的局勢。

　　雖然在回到救贖大陸之前，他已經預見了這混亂的局面。不過，他還是沒有想到，局勢遠遠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嚴重得多。

　　盧利安位於救贖大陸的最南方，距離魔族占領的龐貝帝國莫斯托克行省，足足有超過五千公里的距離。

　　即便是距離索蘭帝國北方邊界，也超過了三千公里。

　　這還是直線距離，若是按照曲折的道路來計算的話，這個距離還要長。

　　可是，短短兩個月時間，戰爭的影響，就已經越過這漫長的路途，深入到了慕尼城的每一個角落。

　　物價飛漲，人心惶惶。

　　底層的人們現在每天唯一的願望，就是能吃上一口飽飯。

　　食品店的黑麵包，一出烤箱，就被人搶購一空，就連落下的麵包屑，也有面黃肌瘦的孩子爭搶著往嘴裡塞。

　　以前隨處可見的高級糕點，都已經不見了蹤影，肉類蛋類食品，更是只有在貴族或莊園主等有錢人的餐桌上，才能看見那麼一兩盤。

　　就連一向不為生計發愁的傭兵們，現在能在山林裡獵殺到一隻小獸，也如同過節一般。

　　往日裡執行任務時，獵殺的諸如三眼熊、斑紋山貓等魔獸，因為其身上的肉粗糙發酸，難以下咽，因此，他們都是在取了魔核和皮骨一類的東西，就隨手拋棄。

　　而現在，再難吃的肉，也狼吞虎咽的送下肚，剩下的肉，也被小心翼翼的切割下來，用松柏燻製好，以便儲存更長的時間。

　　原本就脆弱的生態平衡，隨著魔族的入侵而被打破。

　　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般，正在以一種來不及反應的速度倒下來。

　　大量的難民正在從莫斯托克行省向著四面八方擴散，據說，已經有龐貝帝國的平民，試圖越過索蘭國境線，到南方來避難。

　　而食物的緊缺，難民的出現，也使得治安狀況急劇惡化。

　　成群結隊的盜匪離開了他們原本的聚居地，冒著被剿滅的風險。出現在城市的四周。如同一隻隻餓狼，緊緊的盯著出入城市的每一支車隊。

　　只要發現有那麼一點油水，他們就會蜂擁而上。將其撕成碎片。

　　除了這些原本就靠打家劫捨過活的歹徒之外，許多難民，也因為饑餓而加入了劫掠的行列。

　　相較於有組織的盜匪，他們的破壞力更大。

　　他們幾乎不選擇獵物，哪怕對方只有一個麵包，他們都會提著刀衝上去，甚至在內部，也會因為爭搶食物而爆發流血衝突。

　　原本的社會秩序，在迅速的崩塌。

　　而作為秩序基石的律法，已經成了一紙空文，維護秩序的貴族和他們的軍隊，此刻都是自顧不暇。

　　他們固守著自己的城堡和領地，小心翼翼的看護著農田裡的莊稼。他們不但要警惕過往的難民，要驅逐虎視眈眈的盜匪團，還要時刻小心著相鄰的貴族。

　　混亂正在加劇演化為動盪。

　　而更嚴重的是，以巴諾家族為代表的上層貴族，用他們的自私和蠻橫為這個原本已經足夠混亂的世界做出了一個極端惡劣的示範。

　　他們囤積糧食和各種緊要物資，抬升物價，呼風喚雨，趁亂大發戰爭財。為了逼迫矮人等種族就範，他們甚至還公然在一個受到領主管轄的秩序城市發動襲擊，殺人放火，種種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在和矮人族長以及精靈長老交談過後，羅伊深切的感受到這兩個三百年前和人類並肩作戰親密無間的種族，此刻對人類所抱有的極大戒心。

　　如果任由這幫愚蠢的貴族這麼搞下去，用不著魔族兵臨城下，一片散沙的人類聯軍自己就已經垮掉了。

　　「或許，」羅伊憂心忡忡的想，「我應該找阿道夫大公談談。盧利安可是他的領地。如果他還抱著不得罪那幫貴族的心態這麼坐視不理的話，未來局勢糜爛各族離心，想要再重新收拾，可就是千難萬難！」

　　想到這裡，羅伊轉念又想到北方和班德茲。

　　對於此刻班德茲的局勢，羅伊心裡一點底也沒有。他也不認為，憑藉匪軍區區一兩百名騎士加上一百多精靈遊獵者部隊，能夠在動輒數以萬計的大軍征戰當中，起到什麼決定性的作用。

　　相較於熟悉的盧利安，現在的匪軍在北方，就是一支無依無靠的孤軍。

　　尤其是在自己被宣判為異端之後，若是有人順藤摸瓜，把線索跟匪軍牽連起來，他們的處境會更加艱難。

　　更何況，麥芽兒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黑暗精靈。

　　一想到這個，羅伊就提心吊膽。

　　這個秘密，一直都是羅伊心頭的隱憂，也是他最致命的要害。

　　之前，他都小心翼翼的保護著麥芽兒，就算是最親近的人，也沒有人知道麥芽兒的真實身份。

　　可是，現在他不在麥芽兒身邊，萬一麥芽兒的身份暴露，後果不堪設想。

　　羅伊不知道在知道麥芽兒的真實身份之後，卡列尼奇、珀西和彌琪等人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但他知道，教廷一定會如同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一般撲過來。

　　那絕對不是一個小小的班德茲能夠承受的災難！

　　想到這裡，羅伊深感自己現在的力量還是太小。

　　只有成長到足夠龐大，大到任何人想要撲上來，都會先考慮會不會硌掉牙齒的時候，自己才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要保護的人，才能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受任何人的威脅和限制。

　　而在此之前，自己需要時間，也需要一個足夠強的盟友！

　　現今魔族南下，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要保護班德茲，要在這場戰爭中有所作為，哪怕僅僅只是在未來抵抗魔族的帝國聯軍中有那麼一點發言權，自己都需要一位帝國頂級貴族的支持。

　　而這個人的最佳選擇，顯然是阿道夫大公。

　　盧利安的地理位置，富饒的土地，都註定了這個公國，將是抗擊魔族的戰爭中天然的大後方，各大貴族紛紛派遣人來盧利安，也證明了這一點。

　　而對羅伊來說，最重要的是，他和這裡的人們在之前的戰鬥中，所建立的信任和友誼。

　　這次重回慕尼城之後，羅伊發現，哪怕自己被宣判為異端，在這座城市當中，也沒有人真的這樣看。

　　無論是街頭巷尾的議論，還是在教堂布告下，抑或是從鐵老二和香離這樣的異族口中。他聽到的，都是人們對自己近乎於執拗的維護以及對教廷的質疑。

　　而匪軍和麥芽兒這些和自己息息相關的人，能夠避開教廷的調查，從天國的眼皮子底下安然無恙的離開盧利安，前往班德茲，自然離不開索菲婭和阿道夫大公的保護，這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羅伊並不怕自己的身份在阿道夫大公的面前暴露。

　　他知道，阿道夫無論如何，也不會把自己交給教廷，這是這位值得信任的老人不惜一切代價也會固守的底線。

　　他唯一不能確定的是，在現今的情況下，阿道夫大公能夠給予自己多大的信任和支持，畢竟，在成為了矮人的擎雷者和精靈的聖靈之子之後，自己所要做的一切，等同於破壞那幫貴族的計劃。

　　一旦自己解決了這兩個種族的問題，那麼，巴諾家族和其他與其聯手的豪門世家的打算，只能徹底破產。

　　而對於身處其中的阿道夫大公來說，這將是一個艱難的抉擇。

　　如果支持自己，他面對的，就是與這些勢力龐大的豪門為敵！

　　一邊走一邊想，不知不覺之間，羅伊已經過了強者大街。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一道凌厲的劍光，自街邊的一棟藍色小樓的屋頂上飛掠而來，直取他的脖子。

　　這一劍，又快又陰，羅伊一路想著心事，竟然一時沒能察覺。

　　也算他反應神速，在襲擊者的劍鋒已經到了距離不足兩米的地方時，他手腕一翻，裁決之劍劃出一道黑色的劍芒，反手刺出。

　　噹！清脆的碰擊聲響起，火花四濺！

　　羅伊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襲來，身體不禁在馬背上一歪。

　　而那襲擊者，則倒飛了出去，身體在空中一個空翻，已然落在屋頂上，噔噔噔倒退幾步，腳下控制不住力道，咔嚓踩碎了幾塊瓦片。

　　這一次交手，雖然雙方不分勝負，可是，對手忽然偷襲，又是臨空下擊，佔據天時地利依然被羅伊一劍震退，顯然是輸了一籌。

　　羅伊定睛看去。

　　只見偷襲自己的人，是一個身穿黑色緊身皮甲的男子，被自己一劍擊退之後，正用驚訝而猙獰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在他的腳下，八個戰環正高速旋轉。

　　而在他的胸甲上，赫然印著巴諾家族的紅翅鷲紋章。

　　「巴諾家族！」羅伊拉住了活寶，一邊冷冷的看著這個偷襲自己的榮耀騎士，一邊飛快的開啟了亡靈之眼。

　　透過亡靈之眼，他發現，附近街道正有一團團凝聚的血元素，向著自己所在的方向高速馳來。

　　而街邊的小樓中，似乎也有居民被驚醒，正趴在窗口小心查探。

　　「難怪黑魔蛇會死在你的手裡，」那榮耀騎士半瞇著眼睛，細長的瞳孔中閃過一道危險的光芒，「看來，你不只是一個公正騎士這麼簡單，一般的公正騎士，絕對不可能接下我剛才這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