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沉默的天國

　　皇權山上，愛德華頎長的身形，靜靜立於平臺之上。

　　艷紅的夕陽，宛若將天際雲霞都點燃了一般。餘暉映照在平臺下方的皇宮西宮高達百米的雄偉的圍牆上，火紅一片。

　　筆直的圍牆下，懸崖陡峭，壁立千仞。再往下，便是皇權山林木蔥鬱的深谷。一道白練般的瀑布自側面飛流而下，一半拋灑在陽光中，一半隱於陰影。轟轟的水聲，宛若雷鳴。

　　薩芬穿過走廊，來到平臺邊緣。看著愛德華的背影，他停下了腳步，躊躇片刻，才舉步走到了愛德華身邊。

　　「他們還在吵？」愛德華望著遠方，沒有回頭。

　　「是的，陛下。」想到此刻皇宮議事廳裡那幫吵嚷的貴族和將領們，薩芬微微皺了皺眉頭，說道，「恐怕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有結果。」

　　「以前父親執政的時候，我很難理解，為什麼父親會容忍這些傢伙在他的面前爭吵。有很多決定，對錯都是明擺著的，根本不需要爭論。可偏偏會有人跳出來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反對。」

　　愛德華眺望著遠方，自言自語的說著，聲音和他的目光一般遙遠。

　　「我曾經問過父親，他只是嘆了口氣，告訴我以後我會明白的。可那時的我很不滿意他的解釋。在我看來，是他怯懦的性格和對那幫傢伙的放任，才導致了皇權威嚴的淪喪……」

　　「直到二十年前，唐納德狠狠的給了我一記耳光，我才明白，原來這個我以為註定屬於我的位置，其實並不一定是我的。原來我的皇冠和權杖所代表的權力，是那麼的複雜，有那麼多的制約。」

　　「陛下……」薩芬喚了一聲。

　　作為帝國資歷最老，地位最高，效忠索蘭皇室時間最長的將軍，愛德華所經歷的一切他都很清楚。也因此。他比誰都知道，對於雄心壯志的愛德華來說那是何等痛苦的一段經歷。

　　可以說，在和唐納德的較量中，愛德華是徹底的慘敗。而這也導致了這麼多年來。索蘭皇室一蹶不振，被唐納德壓得死死的。

　　直到斐烈帝國入侵，愛德華才憑藉盧利安的一連串勝利扭轉了局勢，讓帝國貴族們在危機的壓迫下不得不選擇暫時團結在他的身邊。

　　可是，命運並沒有給愛德華太多的時間。

　　斐烈戰爭之後。帝國元氣大傷。還沒來得及緩口氣，魔族的入侵，又如同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而這一次的危機，並不僅僅針對索蘭帝國，而是針對整個人類世界的。這也就意味著，國家的界限變得模糊。共同的災難威脅下，索蘭皇室將不再是索蘭貴族領主們唯一的選擇。

　　無論是教廷山，龐貝帝國還是斐烈帝國，都在這場災難中擁有更大的影響力和權威。就像洪水來臨的時候，大家都願意抱一株更粗壯的樹木一樣。大部分人都在三心二意的為自己尋找著退路。

　　尤其是這次盧利安惡魔事件，對愛德華來說更是一個嚴峻的考驗。

　　如果被視為大後方的南方變成了惡魔肆虐的地獄，如果被視為索蘭皇室最堅定支持者的盧利安大公折戟沉沙，那還有多少人願意追隨索蘭皇室，實在是一個讓人不太樂觀的問題。

　　更何況，唐納德這隻老狼，還一直虎視眈眈。

　　對於索蘭皇位，唐納德恐怕沒有什麼興趣了。但在這個亂世來臨的時候，幹掉愛德華，將能掌握的力量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對他來說依然是一個不需要任何猶豫的選擇。

　　至少，那將讓他在教廷以及其他兩大帝國的眼中更有價值，話語權也更大。

　　由此可見，如今的愛德華壓力有多大。

　　在斐烈戰爭中贏得的權威。積蓄的力量，雖然比以前強，但還不足以讓他正面抗衡所有的對手。就像一個站在火山口與敵人拼命的戰士，他不但要考慮如何抵禦魔族，還要時刻警惕火山噴發。

　　換一個人，早就被壓垮了。

　　薩芬想要勸慰一番。可話還沒出口，就被愛德華擺擺手止住了。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父親的苦衷和睿智，如果不是他忍辱負重，索蘭帝國早已經四分五裂了。那樣的話，我甚至連坐上這個位置的機會都沒有，更別提施展什麼抱負了。」

　　說著，愛德華轉過頭來，看著薩芬。

　　「讓他們吵吧，權力和利益的平衡，不就是在這樣的爭吵中產生的嗎？父親最英明的決定，就是把他們關在了議事廳裡，用爭吵和妥協來解決問題，這遠比用刀劍要溫和的多。」

　　薩芬點點頭，臉上露出一絲鄙夷。

　　原本這是一次商討北方魔族和南方深淵惡魔的會議，可在亞伯拉罕率領十一位聖域強者趕赴盧利安之後，會議的主題就漸漸偏離了方向。

　　貴族領主們為了出兵數量，糧草和軍資份額爭執不下，誰都不想多出一個人多給一個銅撒尼。倒是在職權地位方面各不相讓。都想把指揮權捏在自己的手裡，都想把戰鬥力更強的軍隊劃歸自己屬下。

　　這與其說是一次軍事會議，倒不如說是菜市場的討價還價。一些人爭得面紅耳赤，另一些人則私下協商，利益交換。簡直醜態百出。

　　正因為如此，愛德華才乾脆離開了會議，獨自在這裡沉思。

　　不過，薩芬知道，愛德華心煩的並不是議事廳裡的索蘭貴族。而是來自另一個方面的壓力。

　　南方惡魔入侵，是波及全人類的大事。

　　一萬多年前惡魔入侵神賜大陸，幾乎所有人類強者都出動了。無論南方北方，無論皇朝公國，包括精靈矮人等異族，都團結一致。一番浴血戰鬥之後才將惡魔趕回了深淵。

　　而這一次，消息傳開之後，反應卻異常古怪。

　　無論是教廷，龐貝帝國還是斐烈帝國，都保持了一種讓人難以置信的沉默。似乎這場災難，只是索蘭帝國的事情。那些湧出深淵的惡魔，只會在索蘭帝國肆虐，跟他們毫無干係。

　　而更讓人難以理解的，是天國。

　　那遠在雲端之上，俯視云云眾生的神祗國度，難道會看不到深淵惡魔的出現嗎？那可是天生站在神的對立面的異端啊。

　　可除了每日奏響的天國聖歌之外，再沒有別的聲音。

　　沒有神罰，也沒有降臨的天使。

　　一切都沒有。

　　沒有人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從這種沉默中，大家都能夠明顯的嗅到一絲不祥的味道。就像是行船於巨浪滔天的大海，又被無盡的黑暗所籠罩。身處其中，感受到的只是身不由己的恐懼。

　　對此，大家也有過猜測。

　　因為魔族的入侵，如今三大帝國和教廷都綁在了一條船上。聯合抗擊魔族是所有人的共識。為此，三大帝國皇室已經約定在不久之後，於索蘭帝都召開會議，組建人類聯軍。

　　當然，聯合是聯合，三大帝國爭鬥多年，並不是一面對共同的敵人就能夠完全放下心結的。

　　這一仗怎麼打，戰區如何劃分，派出多少軍隊，後勤如何供應，全都是問題。會議還沒有召開，大家就已經能夠想像其中的勾心鬥角了。

　　在這樣的大勢下，如果聖索蘭的南方糜爛，那麼，索蘭皇室在聯軍中的作用和地位將大幅度降低。那時候，無論教廷和兩大帝國提出何等苛刻的條件，愛德華都沒有反對的資本。

　　可是，如果僅僅因為這樣的原因，就眼睜睜看著深淵惡魔降臨大陸，肆虐人間，那代價也未免太大了。要知道，這可是放出來了，就輕易無法再關回去的洪水猛獸。就算是教廷和兩大帝國，到時候也無能為力。

　　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這也並不符合他們的利益。為解決一個問題而縱容一個更大的難題出現，是白癡都不會做的決定。

　　那麼，究竟是為什麼呢？

　　想到這裡，薩芬轉頭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愛德華已經再度陷入了沉默。他瘦削的身影，在平臺上顯得那麼的孤寂。

　　天際的夕陽不知不覺間又下沉了許多。一朵狹長的雲橫在前方，天色便黯淡下來。只剩下天際那沒有溫度的一片赤紅。看起來，就宛若南方那遙遠戰場的投影。無聲無息，變幻莫測。

　　一陣風吹來，薩芬忽然覺得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