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曲

　　因為家庭原因，戈然外表看似大大咧咧，不拘小節，性格卻是很敏感的。

　　當他去三班找方桐和林梓清時，齊渺用漠然的目光淡淡地掃他一眼，他就知道，她討厭他。

　　那樣的目光他並不陌生。

　　他的朋友很多，喜歡他的人很多，討厭他的人也不少。

　　相比從小到大遭遇過的各種或不懷好意或幸災樂禍的眼神，那根本算不了什麼，他一點都不在意，只是不再進出三班的教室，去找方桐和林梓清，都是把他們叫到走廊。

　　李勝堯和唐元問他原因，他說：「我們這麼吵，打擾別人看書不好。」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齊渺看他的眼神似乎軟和了許多。

　　當他心情低落，一個人在後山湖邊彈吉他時，她出現在他的面前，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竟然開口問她，「要不要點歌？」

　　幸好她沒有一臉嫌惡地轉身就走。

　　那之後，因為李勝堯和嚴沫沫，他和齊渺的交集多了，關係不知不覺好了一些，然而，也僅僅是見面打個招呼，說一兩句閒話的那種交情而已。

　　戈然有很多女性朋友，有利眉那樣嬌柔任性的，莫曉靜那樣潑辣直率的，也有裴琳亞那樣放蕩不羈的……最特別的自然是他癡戀的林梓清。

　　在他眼裡，齊渺也是特別的。

　　在她面前，他總是下意識地收斂起自己輕佻的一面。

　　那種感覺很微妙，無關情愛，只是出於少年的自尊驕傲，不想被討厭和看輕。

　　因為擁有共同的朋友，時不時地有人在戈然面前提起齊渺的名字。

　　「齊渺長得挺漂亮的，可惜就是性子太冷了……」

　　「哇哦，這次期中考試，方桐和梓清被他們班的齊渺超過了！」

　　「那個華雲飛，聽說他喜歡齊渺……」

　　「天吶，齊渺竟然從理科重點班轉到美術班去了，她是不是瘋了？！不過好酷哦！！」

　　……

　　高一的時候，因為嚴沫沫和馮明輝的「拜把兄妹」關係，馮明輝和齊渺變得很親近。

　　戈然敏銳地看出馮明輝對齊渺有點意思，起哄說幫他追她。

　　馮明輝搖頭，「還是算了吧。」

　　「為什麼？你不是喜歡她嗎？」戈然不解。

　　馮明輝笑笑，「談不上喜歡，只是好感。」

　　「以你那麼挑剔的眼光，能對一個女生有好感已經很不得了了！你可以先追她，然後慢慢發展成喜歡嘛。」戈然勸道。

　　馮明輝還是搖頭，「不，除非我真的已經很喜歡她，不然我不會追她，她值得更認真的對待。」

　　馮明輝的意思，戈然懂，卻並不認同。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明白他喜歡的人永遠不會給他任何回應。

　　戀愛於他而言，只是個遊戲。

　　就像偶像劇裡演的那樣，給女朋友送花、買禮物，陪她吃飯、散步、逛街……

　　自我放縱，自我麻痺。

　　喜不喜歡，快不快樂，只有他自己知道。

　　因為戈然刻意保持距離，再加上齊渺不愛主動跟人親近的個性，到高中畢業，兩人之間一直都有些拘謹和生疏，並沒有隨著相識的時間漸久而變得親近。

　　一直以來，他們都只是朋友的朋友。

　　上大學後，除了在寒暑假的同學聚會，戈然和齊渺沒有其他見面機會。

　　戈然所有哥們裡，只有江立考去了北京。他的學校和美院很近，大一時，戈然和唐元、李勝堯過去找他玩，吃過晚飯，大家都挺累，不想去唱K泡吧，也不想窩在賓館打牌，江立便提議去隔壁美院看美女。

　　李勝堯說：「齊渺和盧嘉不也是美院的嗎，要不要找他們？」

　　結果只聯繫上了盧嘉，齊渺的手機卻一直打不通。

　　唐元笑得賊兮兮道：「是不是和男朋友約會，抽不出空接電話啊？」

　　大家都是男人，怎麼會聽不出他意有所指，李勝堯抓了兩顆花生米砸在他臉上，笑罵道：「別胡說八道！」

　　「誒喲，知道她是你曾經的『小姨子』，我就開了那麼一句玩笑，要不要這麼愛屋及烏地護著啊！」唐元擠眉弄眼道。

　　聽他越說越不像話了，戈然忍不住也抓了兩顆花生米砸他，「行了，別開玩笑了。」

　　盧嘉和齊渺關係好，也不高興唐元拿她開玩笑，解釋道：「她男朋友和人組了個樂隊，今天去外校演出，她跟著一起去了，估計是那邊太吵或者是忙不過來，所以才沒接電話吧。」

　　「哦？她男朋友學音樂的？」李勝堯意外地問。

　　「不是，也是我們美院的，不過他唱歌和吉他都很不錯。」盧嘉笑道，「據說他當初還猶豫過到底是學音樂還是學美術好。」

　　「他和小哥，誰唱歌比較厲害？」江立問了一句。

　　盧嘉想了想，「各有千秋吧，風格不一樣。」

　　四人在美院逛了一圈，對著N個美女吹了幾通口哨，然後又在後街吃了夜宵，晚上十點多，戈然他們準備回賓館時，盧嘉忽然指著迎面奔馳而來的一輛很拉風的摩托車道：「齊渺回來了。」

　　戈然和李勝堯、唐元、江立不約而同地同時扭頭看過去。

　　只見摩托車穩穩地停在一棟宿舍樓下，前面的男孩單腳支地停好車，一個女孩從後座跳下來，揉了揉被風吹亂的長髮，然後笑著對男孩說話。

　　那可不就是齊渺。

　　樹葉被風沙沙作響，他們站在路燈下，身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暈黃暖光，畫面看起來唯美極了。

　　身邊的李勝堯張嘴正想喊齊渺的名字，卻在看到兩個身影漸漸靠近而消了音。

　　四周沒什麼人，戈然他們所在的位置在樹蔭下，離那棟宿舍樓有些距離，所以齊渺絲毫沒有察覺到他們的存在，閉上眼睛任由徐響親密地摟著她的腰，俯身親吻她的雙唇。

　　那天，徐響的心情很好，吻得十分動情，換了平時，齊渺肯定會因為怕被人看見而推開他，但是此刻她猶沉浸在看過他表演的震動中，心裡一片柔軟，也就由著他予取予求。

　　夜色下，空氣裡流淌著濃濃的曖昧氣息。

　　眼看他們吻得難捨難分，盧嘉最為尷尬，抬頭作望天狀，江立也不動聲色地把臉別開。李勝堯咳了一聲，道：「要不，我們還是別打擾他們了吧……」

　　唐元難得地沒有起哄，「走了走了，回去睡覺了。」

　　戈然點頭，為了不讓齊渺尷尬，叫盧嘉帶他們穿過一邊的小樹林繞路出去。

　　再次見到齊渺，是在大學畢業後，他們意外地報了同一個旅行團，一起逛街，一起拍照，一起吃喝玩樂，一起去蹦極。

　　過去幾年加起來，都沒有他們那幾天說的話多。

　　戈然很意外，自己和齊渺竟然可以相處得這麼融洽，她之後的表白卻讓他更為意外。

　　他用玩笑帶過去，她笑了笑，也就沒再提。

　　他表面鎮定冷靜，心裡卻受到極大的震動，他怎麼都沒想到齊渺竟然會喜歡自己。

　　他捫心自問，自己喜歡她嗎？

　　答案和馮明輝之前說過的話一樣：有好感，但是還算不上喜歡。

　　他們的生活隔得太遠，大學期間四年，時間和空間讓本來就不算熟悉的他們變得更加陌生。他對自己再有自信，也不認為齊渺會因為幾天的融洽相處就喜歡上自己。

　　他以為齊渺只是因為氣氛好，一時衝動才說出那麼一句話。而他最怕看到朋友因為他覺得尷尬，所以以後再見面，便裝作忘了發生過這麼一件事，而齊渺淡然的態度更讓他覺得她的表白只是一時意亂情迷。

　　然而自此以後，再從朋友口中聽到她的名字，戈然的感覺變得微妙了。

　　大學畢業後，他留在T市，她回到老家，幾年裡幾乎沒有交集，他從T市回到家鄉分公司才開始頻頻見面。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發現，她對自己有一種無法用言語描繪的特殊吸引力，也許因為她一直很與眾不同，也許因為她身上那種乾淨的讓人覺得舒服的氣質，也許因為她是唯一一個對他表白卻不曾糾纏，表現得無比淡定的女人……他總是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她，忍不住接近她。

　　嚴沫沫結婚那天，他是醉了，可是還有一絲清明，他知道是她送他回家，聞到她身上的氣味，感受到她的體溫，他莫名地有點心動。

　　他懷疑自己是寂寞太久才會有這種感覺，他無比贊同馮明輝說過的那句話，齊渺值得更認真的對待。他不想因為輕率的追求而破壞他們之間好不容易變得和諧自然的關係。

　　所以他沒有遲遲行動。

　　直到發現自己總是想起她，早上出門時想著會不會在電梯間碰見她，上班時想著她在辦公室做什麼，快下班時想著要不要找她一起吃飯，要不要假裝順路送她回家……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喜歡上她了，他享受寫字樓裡的緋聞，開始考慮弄假成真的可能性。

　　計雅晨的追求讓他意識到危機，平安夜在家裡苦思冥想該如何出手，沒想到她來電話了。

　　在酒吧裡，天時地利人和，他終於忍不住表白。

　　戈然用了很多心才讓對他沒有自信的齊渺答應和他在一起，正式開始後他們過得甜蜜。

　　早上擁著她醒來，白天和她一起吃飯、看電影、逛街……晚上摟著她睡去。一整天裡，他都心情愉悅。

　　對林梓清求而不得的痛苦，對鄭寧滌失去後才懂得珍貴的悲傷，那些情緒隨著時間早已慢慢淡去，和齊渺在一起後，他很少再想起那些往事。

　　戈然和齊渺越來越親密，對他而言，齊渺已經不僅僅是他的女朋友，而是變成最親近的親人。她讓他體驗到久違的，他幾乎忘記自己曾經擁有過的家的溫暖和寧靜。

　　他喜歡她真實不做作的笑容。

　　他喜歡她沉靜不浮躁的性格。

　　他喜歡她偶爾古靈精怪的撒嬌和小任性。

　　他喜歡看她在廚房裡忙活的樣子。

　　他喜歡和她一起擇菜、拖地、擦桌子。

　　他喜歡和她一起什麼也不幹，一句話也不說，依偎著坐在花園裡曬著太陽。

　　他喜歡和她一起在書房工作，他看文件，她畫畫。

　　他喜歡和她手牽手散步，她累了便爬到他身上要他背著回家。

　　他喜歡她在電話裡對他說：「我煮好了飯，等你回家一起吃。」

　　他喜歡她像隻貓咪一樣窩在他的懷裡，兩人躺在床上像小孩子一樣賴著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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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覺，他已經喜歡她那麼那麼多。

　　他努力做個盡責的男友，努力讓齊渺和自己一樣開心。

　　可是，他還是讓她傷心失望了。

　　其實他不是不夠愛她，而是性格使然，太過在乎朋友，擔心利眉會做傻事，所以才會忽略了她。他問心無愧，自己對林梓清早已放下，可是他不知道齊渺洞悉舊事，那麼在意他和林梓清的關係。

　　當齊渺提出分手，他喝得醉醺醺的，沮喪地對馮明輝說：「我好像又把一切搞砸了。」

　　馮明輝勸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利眉的幸福、林梓清的幸福都不是你的責任，利眉再怎麼怨恨白板，白莉莉都是他的女兒，利眉也該有自己新的生活，你照顧她們母女是出於好心，可是利眉明擺著別有居心，太順著她只會害了她，讓齊渺心裡不舒服……而林梓清，她已經有方桐，他們是恩愛還是吵架都是他們自己在過日子，你不該管太多，齊渺心裡有疙瘩，方桐又何嘗沒有，就算你心裡坦蕩，也該避嫌，不要和她有太多接觸……齊渺是你的女朋友，換位想一下，如果她也和別的男性朋友那麼親密，你會如何？你該學會讓她有安全感。」

　　馮明輝的話讓戈然想了很多，他試著挽回，又不敢太激進，惹得齊渺心煩不悅。

　　感覺到齊渺的態度有所鬆動，他馬上搭機去她的母校接她回家，結果卻看到她和徐響並肩走在校園裡的身影，那個男人在舞台上唱歌，齊渺凝視著他時專注而熱烈的目光，以及他們在路燈下的那個擁抱。

　　戈然想起那年去北京，在美院意外地撞見齊渺和他在路燈下深情擁吻的情景，想起嚴沫沫說的話，以為《唱歌的少年》畫的就是徐響，他知道徐響在齊渺大二的時候因為出國留學和她分手，他以為齊渺對徐響念念不忘。再想起她說，最喜歡會唱歌的人。去R市旅行時，大家晚上玩樂時，他唱過歌，第二天齊渺向她表白。

　　戈然突然沒有了信心，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她毫無預兆地向他表白，是不是因為自己唱歌讓她想起徐響，把他當成他的替身？

　　在這突然的打擊之下，戈然沒有現身，之後很久都沒有聯繫齊渺，卻又忍不住關心她，想念她。

　　那陣子，他真切地理解了前女友鄭寧滌當時的心情。

　　你真的愛我嗎，還是把我當成影子？

　　你還想著他嗎？

　　在你心裡，愛我比較多還是他？

　　就在他愁腸百結，痛苦萬分時，偶然和一個此前跟他關係不錯，中學時和齊渺一起讀美術班，大學畢業後回到母校當美術老師的男同學重逢，男同學熱情邀請他一起回母校看看。

　　俗套地閒話了一番當年之後，男同學八卦地問戈然是不是和齊渺在一起。

　　戈然心裡悵然，笑笑，沒有回答。

　　男同學沒有看出他笑容的勉強，神秘兮兮地告訴他，「我也是聽說你們在一起的消息才恍然明白，說不定齊渺很早就喜歡你了……」

　　戈然錯愕，不明白他的意思。

　　男同學帶他到學校收藏歷年學生優秀作品的畫室，找出兩幅齊渺早年的畫作給他看。

　　兩幅都是高中時畫的。

　　一幅是一群男孩在打籃球，藍天白雲下，最耀眼的那個雖然沒有畫臉，可是從他球服背後的號碼，可是猜出，他是戈然。另一幅則是一個男孩閉著雙眼躺在碧青的草地上，耳朵裡塞著耳塞，嘴角含笑靜靜地聽著歌。

　　那兩幅畫的感覺，和《唱歌的少年》一模一樣。

　　戈然終於明白齊渺在去年聖誕節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喜歡你多久了嗎……

　　有多久，是高中開始，還是更早？

　　他的心裡一陣狂喜甜蜜，轉瞬，卻又感到無比的酸澀和心疼。

　　幸好，幸好……

　　他沒有錯過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