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網路版結局)
寫意在自家樓下等著詹東圳送鑰匙來,一邊將手機的蓋子一開一合。那個信息發出去了以後,厲擇良再也沒有任何回覆。
詹東圳及時出現。
他樂呵呵地說:「本來我準備住酒店的,不過既然擔負了給你送鑰匙的任務,我就準備在這裡湊合一夜了。」
「你休想。」
夜裡,寫意一個人睡在屋子裡,手機一直放在枕邊沒有關機。但是屏幕始終沒有再亮過。寫意盯住它,心裡不知道什麼滋味。她在失落間撥了詹東圳的電話。
「冬冬?」
「你還沒睡?」詹東圳有些迷糊地從床上坐起來。
「睡不著,最近老是失眠。」
「你最近精神很差。」他這一回看見寫意,覺得她比前一次更瘦,而且總是神情恍惚的。
「是不是頭髮太長了,讓人覺得沒精神?」
「短髮顯得利索點,和你的個性倒挺配。」詹東圳說。
「是麼?那我什麼時候試試。」她留了長發很多年,最短都是過肩的。明明沒有刻意地留過,但是好像就是為了迎合某個人的愛好。
「你和他後來見過沒有?」詹東圳問。
寫意翻到左側,「見過,他轉了一筆錢給我。」
詹東圳沉默了半天才緩緩說道:「寫意,其實有時候,放開點兒就會活的輕鬆一些。活著的人不但要繼續活下去,還要活的幸福。我一直希望你幸福,寫意。」
「冬冬,你幫我後悔了沒有?」
「上次你就問過我,我當時說我可以為寫意做任何事情。但是……」他頓了下,「但是我現在有些後悔了。如果知道這樣會讓你更痛苦,我以前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
她拽住被子的一角,咬住唇倔強地說道:「我沒有痛苦。」
「我有句話一直想跟你說。」
「什麼?」
「你有沒有想過,厲擇良他在商界摸爬滾打好些年,呼風喚雨的,什麼沒見過。你和我的這些把戲,有的真是露骨直白,特別是藍田灣的合作協議,簡直是赤裸裸的不公平合同。可是他連眼睛都沒眨就簽了。」
「那又怎麼樣?」寫意雖然故意那麼說,而拽住被子的手卻也漸漸握緊。
詹東圳又說:「厲擇良若真是那麼笨,這些年靠什麼吃飯?他有多難應付,你是當局者也許無法瞭解,可是外面的人誰不知道。何況他和你朝夕相處,難道真看不出任何端倪?」
說完這一席話,寫意再也沒有吭聲,電話裡靜默了許久。
「你困了?」他輕聲問。
「嗯,我掛電話了。」她模模糊糊地回答。
其實,她哪裡會有睡意。
「他難道看不出端倪?」這句話在寫意腦子裡不停地迴旋。
她突然想起那位邱律師提過贈與協議是一個月以前就已經放在他那裡了。她當時總以為是對方口誤或者自己聽錯了。
一個月以前?就是她替他找到孟麗莉貸款的那段時間。當時為什麼他就準備這協議?還是說那個時候他就已經知道她的意圖了?
或者說更早?
她不是沒有這樣想過。只是,自己的潛意識裡一直在迴避,一冒出這個念頭就自動忽略地繞道。她不敢想,她就當他不知道,就當她是真正成功的報仇。
不,不,不。
她甩了甩頭,不可能。如果他真的知道她是在他跟前演戲,為什麼要這麼配合她?
可是——他確實是很「配合」地一步一步跟著她的圈套走。除了,開始有一點岔子以外,全部和她設想的一樣。
剛剛開始,她接近他,他待她自然和別人有些不同,卻又並不是著急。就像真的和她不相干一樣。於是她趁著楊望傑帶她去喜酒的當口遇見厲擇良,就在高速路上安排了那麼一個有驚無險的車禍。可惜,這個苦肉計,並沒有讓他們之間有實質性的進展。她才另闢蹊徑,用了和詹東圳的關係激怒他。
沒想到,厲擇良完全埋了單,震怒下用藍田灣來作為買賣的砝碼強迫她和他在一起。那種手段和平時他辦事的風格完全不一樣,可是他卻那樣做了。也許得多謝那個有些侮辱性質的交易,讓她那麼順理成章地又回到他身邊。
沒有這個前提,所有圈套都是白費。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剛剛好,沒有早也沒有晚,完全就像他是特地來和她一起圓這場戲的。
忽然,寫意想到車禍後她完好無損,他卻受了傷。在病床上,厲擇良曾經很奇怪地問過她一句話。
「沈寫意,難道你不需要對我說點什麼嗎?」
難道從那個時候他就明了了這一切?因此他才突然對她冷漠古怪了起來?
所以,他才在厲家老宅的花園裡,抱住她感嘆:「不,你不在了。」
所以,他後來才說:「寫意,我不要你哭。就算你沒心沒肺地和我作對,我也不要你哭。」
所有的細節如今再串聯起來,才看到那些話從他嘴中說出口的時候是如此的無奈和心痛。
也許,厲擇良的喜怒無常並不全是殘疾後奇怪的心理,而是明明白白地知道她是為了報復自己而來,卻還要天衣無縫地同她一起做戲的矛盾。
她先前的那種手段就已經夠不光彩了,如今再回過頭去看清楚事情的真相,更加覺得自己卑鄙。
她所擁有的唯一能夠傷害他的利器,竟然是他主動給予的。他仍由自己用那鋒利的武器一刀一刀地割下去還要假裝微笑。
思索到此時,淚珠在她的眼眶裡滾來滾去,終究還是一湧而出。她身體蜷成一團,縮到被子裡面去,矇住頭,躲在裡面輕輕抽泣。
她和厲擇良從少年時代就開始,糾葛了十餘年。
在那麼多心痛得無法入睡的夜裡,她對他恨意就是化解不開的毒藥,一滴一滴,滲入骨髓,將那些曾經甜蜜的過往,侵蝕得千瘡百孔。可是,如今一切感情又被他一點一滴地拼湊起來,緩緩修復,漸漸看到光潔如新的記憶,她才恍然覺得自己連恨他的力量都沒有了。
她一直無法確定,在她假裝失憶的那些時間,他故意裝著不認識她,不喚回她痛苦的記憶是出於真正愛她還是心虛;她也不確定,那些時間裡他那麼溫柔包容地待她,是出於習慣還是內疚:甚至不確定他在那樣侷促的情況下向她求婚,是出於何種目的。
寫意流著淚,腦子裡到最後反覆地重現著的是厲擇良在飛機上對她說的那句話:「不愛了。」
不愛了。
既然不愛了,又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此的縱容不是愛又是什麼?
可是,若是他愛她,為什麼不挽留她。
她從床上坐起來,拿起電話打他手機,撥過去卻是忙音,又撥座機,沒有人接。她抹著眼淚找外衣套上,衝下樓,跑到小區門口打了個車去他家。
在厲擇良的門口按了許久門鈴卻沒有應。
他不在。
寫意頹然地坐下來,這一次是真的,他不在。
每次她沒有敲門而坐在門口的時候,他都裡面,而這最後一次,當她下定決心去按門鈴,卻沒有人了。他再也不會在原地等她。十多年間的往事一下子湧上心頭,那一幕幕的片段跑到眼前閃來閃去。
在運動會時她突然衝跑到叫:「厲南衍加油!」
教室裡,他遞紙條給她說:同學,你裙子穿反了;
冰天雪地的寒假裡,在圖書館她纏著他同路回家;
他替她複習功課,她卻帶著嬌憨朝他撒嬌;
高三離家出走去投靠他時候,他一邊板著臉訓她,一邊又將她照看的無微不至;
在他留學之前,她從火車上跑回來,厚臉皮地哭著對他的告白;
在彼得堡的雪地裡,她帶著怯意朝他索取溫暖,才有了初次牽手。
不知道是從哪一個片段、哪一句對白開始,就像被下了魔咒般,結了一個扣在她和他的心中,最終將兩人的一生都牢牢地鎖在了一起。
可是,就是這樣的阿衍,不再為她開門了。
寫意坐在地上,靠著牆,潸然落淚。
直到物業巡夜的保安看到她,問道:「進不去門?」她以往時常和厲擇良共同出入,物業的人都認識她。
「厲先生他出去很久了。」那小夥子又說。
寫意點點頭,也不好多呆,只得回家。
回到自己樓下,發現一樓的燈壞了,她跺了幾腳都沒有弄亮。就在拐角的樓道,她看到有一個人依在那裡,手上燃煙,那一點點的火星在這黑暗中尤為突出。
寫意藉著星火般的亮光看到他的臉,那眉毛那唇角那眼睛不是厲擇良還有誰。
他也看見她了。
光線很暗,以至於寫意沒有察覺到有種措手不及的神色從他眼中閃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