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深說:都可以。
次日早上,林安深繼續帶簡璐到醫院驗血。
毫無疑問,抽血後的早餐,份量是昨天的一倍。飽得簡璐頂著個脹肚子,明明只是顆受精卵,但看上去就像挺著四個月的孩子似的。
抽血的結果要順延一天才能出來。結果出來後醫院會電話通知家屬。
「林安深,不用那麼頻看手機。」
「我沒有。」某人那嘴有些時候真的硬過死鴨子的。
「沒關係,」簡璐諒解他這缺點,「我只是提醒一下你,醫院的資料裡……留的是我的號碼。」
「……」某人醒悟。
「我都搞不懂了,你這麼緊張,到底是想要孩子還是不想要?」
「有就要,沒有就準備要。」
「咦?有人父愛氾濫了?是誰準備把孩子丟到美國去自生自滅?」
「我考慮了一下,你和我都老大不小,趁還算年輕就把孩子的事情抓緊解決。孩子生下來後送去林家,我們的生活不變。」
「你……你冷血!」吼他。而且,「你才老大不小,我還是花一樣青春著!讓孩子叫你林伯伯!」
林安深不在乎:「孩子有眼會看的。」
「哼,一小孩懂什麼,媽媽說的話孩子總會相信!」
林安深認真了:「簡璐。」
「啥!」
「我想,孩子的智商……還是像我比較好。」
「……」簡璐被擊倒。
林安深是萬惡的爹……!
抽血結果出來了,再次驗證尿檢的結果。簡璐有了。也就是說,簡璐正式從豬的生活昇華到佛的生活。
然而不要忘記,這個世界,佛也會受難的。
五天後,簡璐收到醫院的來電。彼時,簡璐剛吃完足量且營養均衡的午餐,正準備躺下歇一歇,林安深也是離開不到十分鐘。
快速收拾了下,想想,還是不叫上林安深,因為心總是往好的方向想。簡璐自己趕往醫院。
醫生是個姓李的中年婦女。簡璐之前的孕檢都是她跟進的。「林太太,接下來我說的話,你需要做好心理準備。」
簡璐一下握了拳:「什……什麼事?」
李醫生憑經驗建議:「或者你需要通知林先生過來一趟嗎?夫妻倆一起,問題總會容易面對得多。」
簡璐的心一下涼了,她已經預感到醫生要說的是個壞消息。「不用……我,我能面對的。」
李醫生看了簡璐一眼,不再多言,問:「林太太,請問你和林先生的夫妻生活一般多少天一次?」
簡璐愣了愣。
李醫生直接問:「是否很頻繁?」
簡璐點頭。
李醫生沒有訝異的神色:「一天一次,或者數次?」
簡璐不安,點頭。
李醫生抽出一張塑膠片:「我們通過你之前相關孕檢的資料,發現你體內的受精卵在38天前開始著床,但著床過程出了問題。一般受精卵著床出現問題有很多原因,但是以你和林先生的情況來看,是因為沒有控制好夫妻生活的量,從而影響受精卵的正常發育。」
簡璐不懂,不明白,她的腦袋是空白的:「什麼意思?我……我的孩子還在嗎?」
李醫生答:「在。而且該受精卵已發育成坯胎。但是坯胎存在缺陷。」
「……坯胎有……缺陷?」
「是的。據檢查結果推測出來,坯胎25天前已形成,同時一部分的缺陷基因正式組成。」
「還……還能補救嗎?」
「這方面我們沒有辦法。不過坯胎在二次發育的時候,基因會重新組合,缺陷的那部分基因有可能重組。如果重組成功,缺陷基因會自動消失。」
簡璐握緊了拳:「幾……幾率?」
「25個百分比。」
「缺陷的坯胎……會怎樣?」
「一般的情況,不正常的坯胎仍然能夠被順利生產。可是出世的孩子會有先天性的缺陷。缺陷表現在體內和體外的身體器官都有可能。你體內的坯胎現在還處於發育初期,沒這麼快判斷出來。不過,國內的個案中,這種情況多為小孩的血液循環系統出現缺陷。」
簡璐聽得臉色發白。
李醫生覺得不忍,可話仍要說清楚:「這樣的情況對任何一個生命體來說都是痛苦的。儘管很殘忍,但我們還是建議你放棄這個孩子。林太太,你和林先生還年輕,可以再懷另一個孩子。」
放棄這個孩子……
放棄這個孩子……
放棄這個孩子……
那是她和林安深的骨肉,相愛的痕跡,也是唯一的延續……
孩子會牽著她的左手林安深的右手吵著去遊樂園。
孩子會背著她偷吃她的零食會折騰林安深吃最甜膩的忌廉蛋糕。
孩子會在她和林安深吵架的時候威脅說爸爸媽咪你們再吵我就離家出走,然後就算天大的事情他們也不敢再吵了。
孩子早晨醒來的時候簡單一句爸爸早、媽媽早,足以讓她和林安深感動一整天……
……
這個孩子,是在她和林安深的婚姻裡出現冰凍無援的時候,上天派來解開糾結的一縷陽光!
如今說要放棄這個孩子,她情何以堪……
眼前的事物猶如CT灰白的塑膠片,滿目蒼白,冷汗淋淋。
簡璐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醫院的。
醫院外的大街上車水馬龍,人流穿梭。世界正常運轉,可簡璐的內心世界傾墜崩塌。
口袋裡的手機響起。
「簡璐,跑去哪裡了?家裡電話沒人接。」
簡璐沒法即刻接話,她極力鎮定自己的情緒:「在街上,我買幾件寬點的衣服就回去。」
林安深批評道:「剛才吃飯的時候怎麼沒說,你應該叫上我的。街上人多,容易被擠到,你現在的情況跟以前不同!」
簡璐快撐不住,只得軟軟地靠在牆上尋找可以支撐的力量:「嗯……對不起……」
林安深緩了口氣:「對不起,我說話重了,你現在在哪?」
「不,」簡璐慌忙拒絕,「不用來找我,我買好就回去。」
林安深一陣沉默。
簡璐覺得自己就要頂不住哽咽出來了,趕緊結束通話:「先這樣,回家見。」
嘟。
切斷電話,手顫得厲害。
簡璐的四肢都是冰冷的,再也承受不住,嘩的一聲靠在牆邊哭出來。
她可以把林安深拉來和她一道承擔這份痛絕,她可以在他的懷裡放聲大哭,她甚至可以拍打他的胸膛罵他為什麼不懂節制……
可是她不能告訴林安深……!
簡璐太清楚這個孩子對林安深的意義。那是超乎單純骨肉和血緣的藉慰,他實在需要一種他和她之間的牽絆去填補內心極大的焦慮,從血肉上相連,一生一世,亙古也沒法改變。
她明白的,林安深病態般的在她身體裡需索,其實就是要不斷感受這種細微的牽絆。
就像一個乾涸的人尋找水源一樣,不斷找,嘗到一點更渴望能再多一點。他只是迷茫而已。所以她可以忍受他,包容他,任他予取予求。
現在一種真實的牽絆出現了。
就像在沙漠中迷失多年,他乾渴不已,甚至不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麼。就在這個狀態裡備受折磨時,上天安排了一個湖泊給他,林安深瞬間終於知道自己需要的就是這甘泉。他會狂喜得手舞足蹈,糾纏心底已久的渴望也得到巨大的緩解。
可是忽然又說這個牽絆沒了,而且是他自己親手斬斷的。湖泊沒有了,是他一手毀壞的。即使無心之失,林安深也沒可能再原諒自己!
這個打擊對於他來說,只會成為一輩子最痛悔的結,從此夜夜夢靨。
簡璐哭得腳軟。
來來往往的路人都會朝她看上一眼。
可是悲傷是一種太尋常的情緒,同一分同一秒,在這個世界每個角落也許就有成千上萬的悲傷同時流淌著。
人們習以為常了。
只能說,小部分人可以愚弄命運,可是命運卻愚弄了大部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