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清晨的帝國 第142章 登場
清幽的宅院內一片安靜,李漁直視燕太子的雙眼,過了很長時間後才輕輕啟唇,緩聲說道:「外無強援不能成事。隆慶有西陵神殿在後方隱而不發,若崇明哥哥你願意,相信我的父皇絕不介意發封國書給你的父皇。」
這個世界上有實力能和西陵神殿分庭抗禮的,只有大唐帝國。然而聽著這話,燕太子並未動容,更沒有流露出狂喜之色,反而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雖然我不明白西陵神殿為什麼同意隆慶皇子入長安城接替你為質,我也不想去考慮隆慶皇子他一心想入書院二層樓的目的是什麼,我只知道現在的局勢對你極為有利,他在長安難以遙控成京,豈不正是你的機會?」
李漁看著燕太子微垂的眼睫毛,從容不迫說道:「西陵神殿確實是高妙聖潔之地,裁決司的大人物確實很了不起,把這樣一個人物當作質子,或許大河南晉裡很多人都在嘲笑我大唐行事荒唐,但這些人根本不知道,世間只有一個地方,有足夠的能力把裁決司二號人物當成人質來看管,那個地方就是書院。」
燕太子終於打破沉默,抬頭神情凝重看著李漁的雙眼,說道:「問題是據我所知,就算是大唐皇帝陛下,對書院的影響力也極為有限,如果院長大人並不想限制隆慶的人身自由,反而讓隆慶在二層樓裡再有進益,我該如何自處?」
李漁微微蹙眉,輕聲應道:「書院畢竟是在長安城,你不用多慮。」
「這和多慮無關。」燕太子平靜應道:「我比誰都清楚,隆慶是一個何等樣驕傲的人,像他這樣的人願意捨棄自己的驕傲,同意接受考核才能進入書院二層樓,那就說明對他來說書院是個很重要的地方,隆慶最擅長的事情就是把所有他認為看起來重要的人或事,最終都變成他的助力。」
「你是擔心如果隆慶入了書院二層樓,書院裡的人會支持他?」李漁堅定地搖了搖頭,平靜說道:「書院連帝國內部事務都從不插手,更何況是異國皇位之爭。」
燕子太搖頭苦笑說道:「反正我總覺著讓他進書院二層樓,不是件好事。」
「如果對隆慶和西陵來說是純粹的壞事,數月前他們也不會同意父皇的要求。」李漁若有所思,忽然蹙著眉尖自言自語道:「如果他進不了二層樓……」
「聽聞書院裡有位來自南晉的大才子……」燕太子喃喃道。
二人對視片刻,幾乎同時搖了搖頭。今次書院二層樓開啟,明言只收一人,事實上就是因為隱藏在幕後的這次交接,那個位置本就是為那位隆慶皇子準備的,而且以那人之能,就算他們能安排一些競爭者,也不足以撼動對方。
便在這時,清幽深宅外的木廊上響起一陣促而不亂的腳步聲,燕太子用徵詢的眼神看了李漁一眼,李漁微笑回答道:「華山嶽和他的幾位同袍。」
話音落處,一身戎裝風塵的固山郡都尉華山嶽和身旁數名軍官走入長廳,先向李漁抱拳一禮,然後才見過燕太子。
自有婢女僕役重設酒案,華山嶽數人依命坐下,宅內回復幽靜。
李漁平靜望著燕太子說道:「本宮命華都尉匆匆趕回長安,是想著要在崇明哥哥你離去之前,雙方見上一面為好。」
「末將常年駐守河北道,年後可能從固山郡調往山陰郡。」華山嶽補充了一句。
山陰郡在岷山東南,鄰近燕境,大唐帝國駐紮在此郡的府兵,雖不似更北處夏侯大將軍率領的邊軍可怕,但卻是大唐境內距離燕國都城成京最近的武裝力量。
早些年間,燕太子見過華山嶽,知道他是四公主李漁的狂熱崇拜者,更是大唐軍方年輕一代的重點培養對象,他自然能夠想到,李漁不遠千里急召此人回京,當不是為了替自己送行,而是隱藏著更深的意思。
聽到華山嶽親口承認明年便要調往山陰郡,燕太子瞬間便明白了李漁的意思。他看著案上的酒樽陷入了長時間的思考,臉上雖然沒有任何表情波動,內心的掙扎與衝突卻已經到了極點,過了很長時間後才用微啞的聲音低沉說道:「如果事情不發展到最後一步,我絕對不會用你的這著棋。」
李漁平靜回答道:「如果能不用走到最後一步,那自然是皆大歡喜,可如果真走到了最後一步,我希望崇明哥哥你落子時,要有無悔的勇氣,我想請你明白一點,這不僅僅是在替我大唐的利益考慮,我更希望你能獲得本就屬於你的東西。」
所謂送別,不過是就某些交易與承諾進行最後的背書,雖然裡面肯定也有相識十年的情誼在,但畢竟事涉家國,一旦把表面的溫情撕扯脫掉,宴會便很難回復最初的語笑晏然模樣,場面一時間顯得有些尷尬。
華山嶽想起先前在宅院外所見,笑著說道:「得勝居湖畔的露台今天都被人包了,那裡嘈雜的厲害,不過比咱們這兒倒是熱鬧不少。」
「噢?」李漁眉梢微挑,好奇問道:「誰這麼大的手筆?」
說這句話時,她渾然沒覺著自己把得勝居最清幽昂貴的後宅盡數包下,才是真正的大手筆,畢竟她是大唐最受敬愛的公主殿下,哪有人能與她相比?
「是書院今屆的學生,司徒依蘭和無彩都在其中,先前遇著時她還說稍後要來敬酒見禮,我想著今日殿下專程替崇明太子送行,不知是否方便,所以沒有應下。」
「書院諸生乃是我大唐或者說是整個天下的棟樑,本宮見見他們又有何妨?」以賢良惜才著稱的李漁公主,自然不會錯過這樣一個收攏青年才俊人心的機會,微笑望向燕太子,說道:「相信崇明哥哥也想見見書院裡的新學生吧?」
「那是自然。」燕太子平靜點頭。
……
……
湖畔露台上飲酒作樂的書院諸生,並沒有完全忘記先前華山嶽的訓斥,只是彼人乃軍方都尉,又是書院前輩,加上那些話犀利不留情面卻又字字落在實處,根本無處辯駁,所以他們只能啞忍,以師兄弟的名義安慰自己。
待得勝居後宅貴人相召,諸生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所謂驕傲確實不適合在長安城裡發作,這座神奇的城市,隨便在側巷噓噓就有可能碰著位同樣喝多了的小國公,在茶鋪裡吹個牛就有可遇見月輪國來的某位王爺,自己等人不過是想藉著由頭聚上一聚結果居然碰上了大唐公主殿下宴別燕太子……
得勝居佔地極廣,那處後宅乃是神風年間一位老御史留下的祖產,容個二三百人不在話下,但畢竟是公主殿下相召,哪有讓所有書院學生排著隊去請安、把清幽貴院變成菜市場的道理?不過是擇些平日裡成績優良口碑不錯的學生做代表罷了,代表之中自然少不了謝承運為首的術科六人,鍾大俊等才名在外之人,還有司徒依蘭、楚中天這等長安權貴子弟,以及某人。
書院諸生進入清幽宅院時,李漁正低聲與燕太子說著話忽然間她的眉尖微微一蹙,目光下意識裡望了過去,果然在人群最後看見了那張熟悉又可惡的臉。
這大半年的時間她時常喚桑桑去公主府陪自己說話,卻再未見過寧缺,但通過各式各樣的途徑,寧缺在書院裡的作為依然不停進入她的耳中。
她知道那場期考賭約,知道他後來被書院同窗排擠卻一直不曾開口發話,不過是旅途中相識一場,區區一個書院學生的遭遇哪裡夠資格引來她的關注?就算她願意,在很多時候也不能表露出來。
「見過公主殿下。」
「見過崇明太子。」
謝承運、鍾大俊、臨川王穎諸生站於宅院靜廊之前,依次向席上兩位貴人行禮請安,幾番對答下來諸生表現不錯,尤其是謝承運及王穎二人言辭頗有清肅意,李漁覺得比較滿意,只可惜那位謝三公子是南晉人而不是唐人。
「崇明哥哥,你看我大唐青年一代才俊如何?」李漁微笑望著燕太子問道。
燕太子微微一笑應道:「大唐威臨四海,書院乃千古神聖地,自然不凡。」
便在此時,得勝居清幽後院外忽然響起一片嘈雜聲音,有攔阻聲有訓斥聲,竟似有人正在向這邊直闖。李漁望向廊外竹後掩著的通道,手指間拈著小酒杯沒有發話,只是眉尖微微蹙了起來,坐在她身後兩尺席上的華山嶽則是神情一肅,厲聲喝斥道:「誰人如此大膽,竟敢亂闖殿下宴飲之地!」
院外的嘈雜聲極為迅速地轉為依然凌亂卻代表截然不同意味的聲音,廊後竹林間響起的絲竹聲驟然亂的不成曲調,隱隱夾著少女驚喜的呼喊,報事人震驚傳話時撞翻酒席的聲音,然後這些聲音在下一刻通通消失。
寂靜一片的宅院間,雨廊下,竹牆旁,沒有任何聲音,變得寂靜一片,安靜地令人心悸,除了那些落在石徑間又彷彿落在人心臟上的腳步聲。
自宅院外緩慢行來的腳步聲並不只屬於一人,並不整齊,但庭院間眾人的耳朵卻彷彿只聽到其中一人的腳步聲,那腳步聲異常穩定,竟僅僅從聽覺上便能釋放出極濃郁的驕傲味道,似乎他每一步都在踩在通往蒼穹的天道上。
……
……
面露痛苦無奈之色的得勝居老闆像個可憐小廝般佝著身子走在前方,雖然帶著外人直闖四公主的宴飲場所,毫無疑問是最快的取死之道,然而此時他身後這些客人來頭也極大,更關鍵是對方拿出的理由根本無法反駁。
在石徑上行走的是大唐文淵閣大學士曾靜,這位深受陛下與皇后信任的朝中大員,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看不出來真實的情緒。
在曾靜大學士的右手方,是位穿著黑色道袍,腰間佩著昊天神劍的中年男子,他是西陵神殿天諭院副院長,此番造訪都城長安的莫離神官。
大唐帝國朝野皆知,皇后娘娘與四公主殿下的關係雖談不上水火不容,但因為日後某年繼大位之事,天然處於敵對陣營之中,如今皇后娘娘麾下首席大臣要闖公主殿下的宴飲,身邊還帶著位來自西陵神國的大人物,誰願意把自己夾在這種恐怖的湍流之間?更何況來闖宴的人群中,還有那位……
曾靜大學士與莫離神官攜手而來,按道理論,注定要吸引庭院間所有人的目光,然而事實上,此時場間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二人身後那位青年身上。
世間有一種人天然便具有某種魅力,即便他是萬千民夫中一個渾身污泥的倔強少年,即便他是黑壓壓叩山虔誠信徒中面容普通的少女,無論他如何低調沉默地走在人群中,無論他身周有多少光彩壓目的大人物,只要他在那幅畫面中,那麼當你望去時,絕對會第一眼看到他,然後再也無法挪移開目光。
人群中那位青年便是這樣的人。他年齡約摸二十歲左右,身上穿著西陵神殿裁決司死氣沉沉的道服,腰間佩著柄式樣普通的劍,腳步平緩而穩定,就這樣沉默尋常跟著曾靜大學士和莫離神官走入庭院,瞬間奪了所有目光。
英俊的眉眼就像傳說中那般不可挑剔,映著樹梢處漏下的淡淡天光,震飛絲絲纏綿的柳絮,隆慶皇子就這樣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有若神子。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負面情緒,一味平靜,但就像節奏清晰至死板的腳步聲那般,讓場間所有人都感覺到他的驕傲,那份深藏於身軀內驕傲到不屑於展露的驕傲。
短暫的安靜,空曠清幽庭院裡的人們下意識裡站起身來相迎,書院諸生瞬間猜到此人身份,臉上流露出淡淡惘然無措,目光裡略帶不安,情緒顯得極為複雜。
坐在最上方席上的李漁微垂眼簾,眼中的驚訝寒冷警惕神色一閃即逝,坐在她對面的燕太子目光則是更為複雜,有些唏噓有些傷感,然後緩緩站起身來,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說道:「隆慶……這真是多年不見了。」
此時一直坐在庭院最偏遠角落裡,不停埋怨跪坐禮儀實在不符合人體力學的寧缺,終於注意到了這些不請而至的客人,張嘴看著人群中那位卓爾不群的隆慶皇子,讚歎道:「這真是卡嚓一聲雷響,男豬角終於閃亮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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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週六,休息,另外我知道現在寫的慢,這個沒辦法,我已經盡力了,不要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