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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夜》第853章
第五卷神來之筆 第三十八章 桃花雨裡等人來

 或許是隱形大陣被這柄劍遁入的關係,寧靜的桃山前坪忽然起了一陣秋風,風勢極柔,捲起幾片枯黃的落葉。

 一片黃葉飄落在這柄劍的劍身上,沒有碎裂,因為劍上沒有任何劍意,只是尋常,於是黃葉很舒服地彈了彈,重新落回地面。

 這種尋常,太不尋常。

 因為前坪上所有人都已經猜到這柄劍是誰的劍——只有柳白的劍,才能於無瞬間來到眾人眼前,才敢以這種傲然姿態飛臨桃山。

 神輦上的萬丈光芒中,掌教高大的身影微微前傾。

 掌教有些怒,因為柳白的劍對著光明神殿,雖無不敬之意,卻沒有表現出臣服,更因為這把劍在他的神輦之後才出現在桃山前坪。

 這說明柳白把自己的位置放在他之上。

 他是西陵神殿掌教,在他之上那便是在人間之上。

 ……

 ……

 在書院後山,掌教被二十三年蟬重傷,眼盲手斷氣海潰,拼將壽元才逃回桃山,他本以為自己就此廢了,避在萬丈光芒之後不敢見人,因為心頭的那抹隱懼,然而誰能想到,昊天居然來到了人間!

 從跪在昊天身前那刻開始,他便自數十年前小腹被重傷後,第一次擁有了真正的信心和勇氣,昊天降怒於知守觀,他如今便是昊天在人間真正的代言人,只要自己身在桃山便舉世無敵,柳白就算再強,又豈是自己的對手?就算酒徒和屠夫又哪裡敢對自己有絲毫不敬?

 所以看著這柄自萬里外破云而來的劍,掌教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然而那柄劍卻沒有什麼反應,依然保持著平靜尋常的姿態。

 西陵神殿客卿有五,夏侯已死,書聖隱居,柳白卻始終是客卿裡地位最尊崇的那人。他的劍到了桃山便意味著人到了桃山,對光明祭表示了足夠的尊重,在這種情況下,掌教也不可能隨意做出什麼事情。

 站在神輦旁的天諭院院長,今日負責光明祭儀式流程安排,見掌教沒有降下什麼諭示,便示意儀式正式開始。

 充滿神聖意味的道門典樂,在桃山四處響起。漸漸在前坪彙集,進入所有人的耳中,天地之間的氣息隨樂聲而起舞,便又有風起,只是此時起的風不再是微寒的肅殺秋風,而是溫暖的彷彿到了春天。

 山坳間的滿山桃花隨風輕顫。花瓣變得更加粉嫩,在秋天開始怒放,然後隨風而起,飄下桃山,在前坪上的空中不停飛舞。

 飛舞的數萬片桃花瓣,向地面灑落陣陣異香,這種香氣並不是桃花的本香,要比人間任何花卉的香味都要濃,比芙蓉記的糖霜還要甜。然而進入人們的鼻端後,卻沒有任何膩的感覺,反而清新的像是雨後的風。

 數萬名信徒仰首望著空中飛舞的桃花,看著這般美麗炫目的畫面,聞著這般沁人心脾的異香,迷醉的無以復加。

 能夠通過各國道殿審核、又願意千里迢迢來到桃山參加光明祭的信徒,自然是人間最虔誠的信徒,而基於某種簡單清晰的邏輯,但凡虔誠總是來源於苦難。所以數萬信徒中窮苦人佔了大多數。還有很多信徒身患重病,甚至是奄奄一息。是被家人或背或抬才來到西陵神國。

 當花香襲來,那些患病甚至是殘障的信徒,忽然覺得自己內心深處的那些負面情緒奇妙地消失了,對苦難的生活再也生不出什麼埋怨的想法,甚至覺得精神都好了很多,因為他們彷彿在香氣中看到了昊天神國。

 瘸腿的信徒扔掉了枴杖,跪到地上用雙手撐著顫抖的身體,對著桃山叩拜不停。擔架上重病難癒的信徒不顧家人的勸阻,無力起身也要自行翻身成俯拜的姿式,撐著虛弱的身體,用額頭不停觸著地面,

 秋天裡的桃山前坪,拂著和煦的春風,數萬桃花便在風中飄舞,散發著令人迷醉的香氣,忽然間風停了,於是桃花便落了下來。

 桃花紛紛揚揚落下,變成一場盛大的花雨。

 數萬信徒沐浴在花雨之中,所有人都已經跪了下來。那些桃花瓣落在他們的身上,漸漸變成極柔軟的光絮,然後滲進他們的衣裳,鑽過他們的肌膚,最終進入他們的身體血肉,然後才漸漸消失不見。

 瘸腿的信徒雖然沒有生出新肢,卻再也感受不到斷腿處傳來的痛苦,滿是膿水的傷口變得異常潔淨,紅嫩的新肉上出現了健康的皮膚。

 重病的信徒漸漸獲得了生機,蒼白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起來,折磨了他們無數年的病痛,就這樣被桃花雨一洗而淨。

 沒有病痛的信徒,因為他們的虔誠,也獲得了極大的神眷,白髮蒼蒼的老者忽然發現生出了黑髮,年輕的男子覺得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這輩子都沒有這般健康強壯過,婦人臉上的肌膚變得緊繃光滑,如果有人仔細觀察場間,甚至能看到幾名生的有些黝黑的少女信徒,她們的臉似乎變得白皙了不少,就像擦了好幾匣子昂貴的陳錦記脂粉。

 桃山前坪上不停響起驚喜的呼喊聲,感動的哭泣聲,數萬信徒對著桃山不停叩首,痛哭流涕,感謝上蒼賜予自己的神眷。

 光明祭是道門最盛大的祭祀儀式,因為那代表著昊天向人間降下了神蹟,桃山前坪上的數萬名信徒未曾懷疑過,但不代表各國使團裡的人沒有懷疑過,因為畢竟神蹟只出現在教典的傳說裡,從來沒有人親眼見過,然而隨著眼前幕幕真實畫面的上演,再也沒有人敢有絲毫懷疑,所有人都跪倒在地。桃花繽紛,病者袪病,無病者消災,如果這都不是神蹟,那什麼才是神蹟?

 西陵神殿裡的神官和執事們早已跪下,王庭國師和勒布大將則是緊隨其後最快跪下的修行者,緊接著各國使團和諸散修也都跪下。

 懸空寺七念和爛柯寺觀海還有白塔寺的僧人還站著,因為他們拜的是佛祖,然而面對著昊天降下的神蹟,僧人們臉上的神情也變得異常凝重,雙手合什禮拜,七念看著峰頂深深鞠躬,感動於上蒼垂憐世人。

 空中那柄對著光明神殿的劍,劍首亦微微下沉,致意行禮。

 ……

 ……

 桃山前坪上的哭泣聲感謝聲祈禱聲漸漸停止,經過一系列繁複的程序,光明祭的儀式終於來到了最重要的部分。

 祭天。

 人間無數座道觀,每天都在祭祀上蒼,更何況是西陵神殿這種地方,一應流程進行的非常熟練,但既然是最盛大的光明祭,自然與平時的普通祭祀有所不同,桃山前坪那座白石祭壇便是明證。

 更重要的是,光明祭所選用的祭品,必然非同尋常。

 白石祭壇附近的隨祭壇上,已經擺滿了人間各國各宗派還有那些散修敬獻的奇珍異寶,其中甚至有兩味煉製通天丸需要的藥草,可以想見為了這次光明祭,昊天信徒們做出了怎樣的努力,然而和光明祭的正式祭品相比,這些奇珍異寶和那兩味藥草,依然顯得太過寒酸,因為今天的祭品是一個人。

 那個人自然不可能是普通人,他剛剛出世便被稱為道門千年難遇的絕世天才,他的身上流淌著最純正的道門血統,無論父系還是母系都是道門最尊貴的傳承,他自幼便在道門不可知之地學習生活,後來又去了長安書院跟隨夫子學習,他是修行界最年輕的知命境,煉製通天丸需要的藥草?他連通天丸都吃過,他就是世上唯一身兼書院道門的陳皮皮。

 秋日和暖,把白石祭壇照的暖洋洋的,而當祭壇開啟後,從地底滲出的陰寒氣息,卻險些把整座祭壇都凍住,因為祭壇底部直通幽閣。

 白石祭壇開而復閉,兩名西陵神衛押著陳皮皮出現在人們的眼前。陳皮皮身上依然穿著書院的院服,不知道神殿方面是有意如此安排,還是他自己被擒回桃山之後一直懶得換衣服。他的身上沒有禁制的符具,也沒有囚犯身上常見的鐐銬,就連雙手都沒有用繩索捆住。

 西陵神殿方面根本不擔心他能逃走,因為他身上雖然沒有禁制,體內的雪山氣海則有昊天親自布下的禁制,誰都無法解開。

 祭壇附近都是來自各國的使團以及修行者,有些人不認識陳皮皮,只有寥寥數人見過他,但經過神殿事先的刻意宣傳,所有人都知道他便是書院的十二先生,也知道他與知守觀觀主的父子關係。

 沒有人說話,場間一片安靜,有些人是不知道說什麼,更多的人則是不敢說什麼,西陵神殿選擇陳皮皮做為光明祭的祭品,這意味著千萬年來,昊天道門內部結構終於發生了變化,而這必然代表著上蒼對道門的不滿,尤其是對知守觀的不滿,另一方面這自然代表了對書院的殘酷懲罰。

 場間如此安靜,人們臉上的神情很是凝重,有些人不敢說話的原因,都是因為他們很清楚,這場盛大的光明祭,是對昊天的祭祀,又何嘗不是對道門為書院設下的局?書院沒有派人參加光明祭,但今天書院的人絕對會在桃山出現,因為明知是局,依然只能來赴局,不然書院何以被稱為書院?

 桃花繽紛,昊天賜下神眷,場間氣氛神聖而喜樂,但所有人都知道,這種氣氛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當書院來人在桃山出現的那一刻起,光明祭的現場便會成為最慘烈的戰場,不知道將有多少強者隕落。

第五卷神來之筆 第三十九章 樂天的祭品

  白石祭壇近處的人們知道書院一定會來,卻不知道什麽時候來,這種等待毫無疑問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所以他們神情凝重,沉默不語,這種沉默在某種意義上也代表了人間對書院的尊重甚至是敬畏,只不過當事件發展到現在這種階段,雖然敬畏,已經沒有人會相信書院還能勝利。桃山前坪有柳白的劍,有掌教和裁決,有金帳國師和王庭大將,有佛宗七念,這些都是至強者,雖然沒有像觀主那樣的絕代人物,但這裡也不是青峽或長安,這裡是西陵神殿的主場,有道門無數年積累下來的陣法和人力,無論書院大先生還是二先生,哪怕那位傳聞是二十三年蟬的三先生全部到場,也不見得能夠在桃山討得半點便宜,更何況像七念和國師已經隱隱猜到光明神殿裡的秘密,神殿內部的人更是知道酒徒和屠夫的存在,這根本不是書院所能抗衡的。

  無知故無畏這句話永遠有它的道理,尤其是充滿宗教義味的桃山,和這些祭壇近處的大人物不同,數萬名從桃花雨中醒來的虔誠信徒們,根本不知道今天光明祭隱藏著怎樣的凶險,他們也不知道祭壇上那個胖子是誰,只知道此人既然是光明祭的祭品,必然是大逆不道的邪惡之徒。

  信徒們踮著腳尖,試圖把這胖子看的更清楚些,厭惡甚至凶惡地盯著他,如果眼光能夠殺人的話,陳皮皮只怕早就千瘡百孔而死。

  陳皮皮很胖,而且臉皮很厚,他站在白石祭壇上,迎著數萬雙充滿敵意的目光,仿佛無所察覺,然後他做了一個誰都沒有想到的動作。

  這是光明祭,這是神聖的祭壇,所有人都等著看他被燒死,但他卻沒有一點身為祭品的自覺,或痛哭流涕懺悔,或緊張到臉色蒼白,或像史上所有大魔頭那樣怒斥蒼天然後被雷劈死,他坐到了祭壇上。

  陳皮皮覺得站著太累,而且剛才從幽閣裡被押出來時,被陰寒氣息凍的有些難受,祭壇被秋日烘的暖洋洋的,所以坐著應該舒服些,所以他選擇坐下,哪裡會理會那些殺人的眼光神聖的儀式?你們要搞搞清楚,被燒死的人是我好不好?難道這時候還要我注意儀容?你以為我是二師兄咩?

  祭壇確實很暖和,甚至有些燙屁股,陳皮皮歪了歪身子,把左邊屁股露給後麵的掌教看,然後敞開衣襟開始扇風。

  「這見鬼的秋老虎。」

  他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看著祭壇下方的一名西陵神衛嚷道:「看樣子你們還在等人,能不能給我整點兒水喝?」

  那名西陵神衛臉上的神情很僵硬,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死囚,明明馬上便要死了,卻看不到任何懼意,還想著要喝水。

  前來參加光明祭的重要賓客們,離白石祭壇很近,都聽到了陳皮皮的這句話,神情俱變。觀海僧單掌合什,默宣佛號,心想這位仁兄果然不愧是寧缺的師兄,便是行事風格都是同樣的……難以形容。

  七念默然想著,果然不愧是書院門徒,臨死之際依然如此悍猛。燕皇崇明蹙眉想著,此人明明不是唐人,為何說話行事看上去和唐人並無兩樣?神輦裡的葉紅魚想著,這個家夥果然臉皮還是這麽厚。

  金帳王庭第一武道強者勒布大將,看著祭壇上的陳皮皮,沉聲道:「你馬上便要被聖火燒死,難道還怕渴嗎?」

  陳皮皮就像是沒有聽出來他言語裡的嘲諷意味,看著他很認真地解釋道:「燒死和渴死完全不同,西陵神殿也得信守承諾吧?」

  勒布大將被他這句話憋的臉色不善。

  陳皮皮看著他輕蔑地搖了搖圓乎乎的食指,繼續說道:「不要以為我現在打不過你就想來羞辱我,若我還是當年……」

  勒布臉色愈發難看,上前踏了一步,然後退回國師身旁。

  陳皮皮看著他的右腳在堅硬的地面上踩出的印跡,心想個娘咧,就算自己雪山氣海沒廢,大概也打不過此人,不免覺得有些羞愧。

  書院講究理所當然的道理,後山弟子們最喜歡因為所以,而且習慣把這四字用在任何地方,他這時便因為羞愧所以憤怒起來。

  他卷起袖子往祭壇下走去,對著勒布大聲罵道:「如果我家老爺子沒廢,伸根小手指頭就碾死你,我那幾位師兄師姐隨便來一個也能打的你哭爹喊娘,你在我面前有什麽資格充大頭蒜?有本事你現在就打死我!」

  光明祭的祭品自己走下祭壇,這畫面著實有些好笑,祭壇四周頓時一片混亂,天諭院院長趕緊帶著幾名西陵神衛把他攔住。

  陳皮皮卻不肯罷休,隔著數名神衛對著勒布不停地罵著髒話:「有本事你就來打死我,不敢動手有什麽本事?」

  他又對天諭院院長和神衛們喊道:「別攔我!讓我先把這個草原蠻子先打一頓!你們到底是不是中原人?不幫就算了,怎麽還攔著我?我又不會跑,我就想讓他瞧瞧咱道門的絕學——天下溪神指!」

  他如今雪山氣海被廢,別說天下溪神指,就連捉雞都很困難,卻依然拚命地喊著,哪裡像什麽道門天才,完全就是個市裡裡的潑漢。

  場間被他這麽一鬧,神殿方面不免有些捉雞,心想如此神聖嚴肅的光明祭,難道要變成一場荒唐的鬧劇。

  天諭院院長厲聲說道:「不縛不禁言,這是神殿對觀主的敬意,如果你不想被自己的臭襪子塞住嘴,最好老實一些。」

  撒潑最怕的就是別人真跟他來狠的,陳皮皮看著這位亦有知命境的院長,無奈說道:「果然學識淵博,居然連我都能對付。」

  不等天諭院院長回話,他昂首挺胸,做慷慨就義狀,說道:「反正我要喝水,如果不給水喝,你乾脆現在就殺了我吧。」

  在場邊一直微笑沉默不語的金帳國師,忽然開口說話。

  這位看上去尋常普通的老人,磨娑著手中那隻很小的木鼎,看著陳皮皮說道:「觀主遠在天人之間,我們這些凡俗之人自不能望其項背,勒布先前言語確實不妥,我代他向你致歉。」

  陳皮皮微微眯眼,看著金帳國師手裡那隻小木鼎,總覺得有些眼熟,想起此人寶鼎大神官的道門封號,更是有些猜疑不定。

  金帳國師望向天諭院院長,微笑說道:「給他喝些水,想來也無妨。」

  在荒原裡勢力最強大的金帳王庭,改變信仰,成為長生天的信徒,和中原一樣沐浴在昊天的光輝之中,這是道門無數年來最大的成功,去年秋天開始的戰爭,能夠險些把唐國逼入絕境,最重要的原因也在於此。

  西陵神殿依循唐國南門觀先例,正式冊封金帳國師為寶鼎大神官,便是因為金帳王庭的重要性對於道門來說,不次於唐國,而國師大人更是在金帳王庭改變信仰的過程裡,起到了最重要的作用,如果不是依靠此人在草原上的無上威望,昊天道怎麽可能順利地在草原上傳道?

  對於西陵神殿來說,當年遠赴荒原的傳道神官為什麽能夠說服這位深不可測的國師,直到現在依然是個謎題,如果此人像今天這般親眼看到昊天的神跡也罷,只不過隨著戰爭開始,金帳王庭全力配合道門的計劃,神殿沒有任何理由懷疑,只能把這一切都歸功於昊天的偉大意志。

  這樣一位人物發話,天諭院院長望向掌教所在的神輦,沒有聽到任何反對意見,便揮手示意西陵神衛端來一碗清水。

  陳皮皮端著水碗,坐在白石祭壇上,環顧四周,微微蹙眉。

  光明祭的儀式越莊嚴神聖,他這個做祭品的便越惱火,所以他先前鬧了一場,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想把場麵搞的更混亂一些,如果真的能夠亂中取道,讓那個叫勒布的蠻人高手把自己一掌拍死,那是最好不過。

  陳皮皮怕死,無論是被昊天神輝燒死,還是被一掌拍死,他都很怕,但他確實是在求死,而且是求速死,因為他不想書院同門冒險來救自己。

  那日他拖著板車在風雪裡前行時,見到了她,從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書院不可能贏,就算老師還在人間,都不可能贏,更何況老師已經變成了月亮。

  知道自己成為光明祭的祭品後,他便開始嚐試去死,撞牆、絕食、咬舌,割腕,吞瓷片,自毀雪山氣海,不知試了多少種方法。

  然而裁決司在這方面擁有無比豐富的經驗,執掌裁決司的那個女人更是清楚他的性格,他根本沒有任何機會成功,至於看上去最可行的自毀雪山氣海……他的雪山氣海已經被毀了,還能怎麽毀第二遍?

  陳皮皮蹙眉,是因為他沒有找到寧缺的身影,然後喜悅於沒有看到君陌和葉蘇,他最敬愛的兩位師兄和唐小棠沒有出現。

  蹙眉和喜悅,這兩種不同的情緒,表明了寧缺和其餘人之間隱約的差別,這種情緒很難形容,如果勉強為之,大概就是下面這段話。

  你我是師兄弟也是兄弟,我救過你的命,你也得來救我的命啊,雖然在石窗處我說過不要你救,但你怎麽可以真的不來救呢?

  陳皮皮當然不想寧缺來,但找不到寧缺,他又有覺得有些失望和委屈,而且桃山前坪數萬人,卻沒有熟人,這樣死去會太孤單了些吧?

  然後他看到了那座血一般的神輦,看到了坐在神輦裡的葉紅魚,發現原來還是有個熟人的。雖然他馬上便要死了,卻還是下意識裡害怕起來,然後說出了一句從小時候到現在為止一直想說的話。

  「葉紅魚,你這個沒良心的!」他提著褲腰帶,悲憤喊道:「小時候師兄買五塊糖餅,我讓你吃仨!你現在居然好意思看著我被燒死!不就是偷看了一次你洗澡嗎?大不了今天我讓你看回來!」

  神輦裡的葉紅魚想要撕爛他的嘴。祭壇旁的天諭院院長後悔先前沒有堵住他的嘴。神聖莊嚴的光明祭,終究被祭品自己弄的荒唐起來。

  夫子當年說過,陳皮皮心思純淨,樂天所以知命,這同樣也是書院理所當然的道理,於是他便成了最年輕的知命境。

  他就是這麽樂天,哪怕馬上就要死了,也還是如此。

  只是不知道昊天會不會覺得這真的挺樂。

第五卷神來之筆 第四十章 不一樣的奉天篇

  她站在光明神殿裡,負手看著腳下的桃山前坪,看著陳皮皮插科打渾、撒潑耍賴,看著他作勢要解褲腰帶,並不覺得好笑,只覺得有些可笑。她記得陳皮皮是誰,當年在長安城裡見過不少次,還給他煮過麵條,他的身上流著道門最純淨的血,雖然在書院這種不敬之地生活了很多年,在內心深處依然保有著對自己的信仰,自然也有懷疑。

  桃山前坪林畔站著天諭院的師生,還有數十名不起眼的雜役,寧缺站在人群裡看著祭壇處上演的鬧劇,不禁覺得有些焦慮。

  那夜葉紅魚放他離開裁決神殿,說明某種可能是存在的,再加上葉蘇的關係,她今天至少應該會保持中立,然而她是高高在上的裁決神座,被你這個死胖子當著數萬人的麵說小時候就被你看光了,難道還能忍?

  像寧缺這樣擔心的人還有很多,其中便包括主持光明祭儀式的天諭院正副院長,神殿裡的人都清楚裁決神座是怎樣恐怖肅殺的存在,如果她真的被陳皮皮激怒,不等祭祀儀式開始便把他殺了怎麽辦?

  天諭院院長不敢向裁決神輦望一眼,直接命令西陵神衛把陳皮皮壓到祭壇上,經由掌教同意,用最快的速度開始了祭祀儀式。

  祭祀儀式上,神殿沒有頒布陳皮皮的罪行,而是直接開始,天諭院院長捧著黃金製成的帛卷,朗讀西陵教典裡的奉天篇,這篇奉天篇主要講述的是昊天澤被人間的諸大功德,向來被認為是神聖三篇裡最重要的一篇。

  教典奉天篇便是今天光明祭的正式祭文。

  院長以虔誠的姿態,平靜而真懇地讀著祭文,每讀一句,天諭院諸師生便會重複一句,聲音非常整齊而和諧。

  不知道是有神官在旁指揮,還是純粹發於自覺,數萬名信徒也開始像天諭院諸師生那樣,開始隨天諭院院長的頌祭而重複。

  頌祭聲越來越整齊響亮,就像是大海上的波濤,一浪高過一浪,浪層間卻保持著完美的間距,逐漸響徹桃山,仿佛要讓高遠的天穹聽見。

  陳皮皮坐在白石祭壇上,手裡端起先前擱到地面上的那碗清水,遺憾於沒能激怒葉紅魚殺死自己,想要喝口水潤潤嗓子,忽然間聽著如浪般的頌祭聲從桃山四野傳來,端著碗的右手不由微僵。

  他出身道門,童年時便對西陵教典倒背如流,知道這篇奉天祭文很長,現在神殿諸人只不過剛剛讀完最開始的前兩段,裡麵充滿了信徒對昊天的敬畏與愛,下一段便會轉到描寫昊天對人間的功德。

  他身體微僵,不是因為下意識裡想要隨著數萬人把這篇祭文背完,而是因為他從如浪般的頌祭聲裡,感受到了一道難以形容的威壓,這道威壓是絕對純粹的力量,絕對高遠的境界,完全不應該屬於人間所有。

  這道威壓並不是來自數萬信徒虔誠而整齊的頌祭聲,而是被信徒們的頌祭聲,從天穹裡召喚下來,換句話來這道威壓來自天空。

  陳皮皮抬頭望向天空,只見那輪本有些清淡的秋日,變得更加燦爛奪目,無數道光線灑落在白石祭壇上,落在他的身上,光線裡蘊藏著絕對純粹的力量和絕對高遠的境界,這便是他所感受到的威壓。

  那道威壓仿佛要把他壓進白石祭壇裡,他本就坐在祭壇上,這時候甚至覺得自己的臀部仿佛要和那些微燙的白石連在一起。

  他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眉頭微蹙,手裡捧著的碗在光線的照耀下,啪的聲粉碎成末,碗裡的清水灑了他一身。

  面對著來自蒼穹的威壓,人類下意識裡會臣服或者躲避,陳皮皮不想臣服,他想躲避,然而他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再動,就連保持著仰首望天的姿式,竟也是如此困難,脖頸處酸痛的難以忍受。

  他感覺到自己身體內雪山氣海的封禁忽然出現了鬆動,卻沒有什麽喜色,因為這不是複原的前兆而是雪山融化氣海泛濫的開端。

  雪山氣海被封變成廢人,他依然樂天,因為他見過寧缺是怎樣踏上修行道的,既然寧缺行,自己這個絕世天才為什麽不行?他堅信自己能夠重築雪山氣海,直到此時,他才明白在昊天之下所有想法都是妄想。

  陳皮皮保持著望天的姿式,看著秋空裡越來越盛的光明,看著落在自己身上的光線越來越密集。他雖然不知道光明祭最後的環節是什麽,但隱約有種直覺,自己最終將會融化在這片天空裡,從而告別人間。

  寧缺一直在人群裡看著,他的目光穿過那些雜役的肩頭,落在白石祭壇上,黑眸裡反射著聖潔的光線,變幻不停。他很熟悉昊天神輝,知道當祭文頌讀結束的那一刻,落在白石祭壇上的萬道光線便會變成最純淨的昊天神輝,也就是信徒們所說的聖火,陳皮皮便會成為神輝裡的一道青煙。

  從在絕壁間看到石窗裡的畫面開始,他就一直在思考怎樣救出陳皮皮,他不可能看著那個家夥真的被她燒死,只是他想不出什麽好方法,他必須等待三師姐所說的變化,然而現在陳皮皮已經快要死了,那個變化依然沒有出現,他不可能再繼續等下去,所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準備動手。

  呼吸是有聲音的,尤其是像寧缺這樣的魔道高手,全力施為之前的那次呼吸,更是如秋風過林一般呼嘯作響。

  他身前的雜役還有稍遠處的天諭院副院長莫離神官,隱隱約約覺得聽到了些什麽聲音,然而還沒有等他們反應過來,便被另一道聲音吸引了注意力。

  寧缺也聽到了那道聲音,所以他用最快的速度斂沒了氣息,微微佝腰,變回人群中極不起眼的那個青衣小廝。

  那道聲音來自桃山前坪外圍,有人同樣在誦讀教典奉天篇,和西陵神殿諸神官及數萬信徒頌讀的內容幾乎完全一樣,便是其間的音調起伏也沒有任何區別,只在某些段落裡有些很微小的詞句差異。

  然而就是那些微小的詞句差別,卻讓這道頌祭的聲音非常刺耳,就像是一首完美和皆的樂章裡,忽然響起了清脆的敲竹聲。

  那道聲音平靜地繼續頌讀祭文,距離桃山越來越近,數萬人整齊虔誠的頌祭聲頓時被打亂了節奏,跪在地上的信徒們愕然回首望去。

  莊嚴肅穆的頌祭聲變得小了很多,只剩下天諭院師生及諸殿神官還在堅持,還在與桃山下傳來的那道頌祭聲對抗。

  山下走來了一群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頭戴笠帽,膚色黝黑,看上去就像海邊的漁民,身上卻穿著極尊貴的紅衣神袍。

  這十幾名像漁夫般的紅衣神官,列隊緩慢而行,腳下節奏極為統一,如果從正面望過去,便只能看見最前方那名老人。

  與眾不同的頌祭聲便是來自這些人,明明有十幾個人,但卻只有一道聲音,和神殿的頌祭聲相比,這才是真正的完美和諧。

  這十幾人來到桃山前坪外,清光漸現,桃山第一道大陣顯現出身影,然而為首的那名老人沒有停下腳步,面無表情繼續向前,便是頌祭的聲音都沒有停止,教典奉天篇裡的詞句不停響起。

  清光漸現然後漸斂,根本沒有顯現任何威力,那十幾名漁夫模樣的紅衣神官便走上了桃山前坪,追著他們來到此間的數十騎護教騎兵,還有那些緊急趕至的西陵神衛,看著這幕畫面,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

  這些人的紅衣神袍是真的,神殿出品無法偽造,更重要的是,就連拱衛桃山的清光大陣,都認同了這些人的身份,只有對昊天真正虔誠,並且擁有道門純正血統的神官,才能如此輕鬆地通過清光大陣。

  桃山前坪上的數萬名信徒紛紛起身,然後像潮水一般散開,給這十餘人讓開了一條道路,這些人依然筆直地行走,對著桃山行走,神態虔誠而堅毅,他們敬拜的同樣是昊天,只是和神殿走的道路並不相同。

  天諭院院長看著緩緩走來的那十幾人,臉色變得有些蒼白。這些人單憑一道聲音,便壓製住數萬信徒和無數西陵神官的頌祭聲,自然靠的不是境界修為,而是靠的對祭文的理解,以此觀之,這些人對西陵教典的理解還在自己之上,甚至就連掌教對教典的理解,都不見得有這些人深厚,只是自己一生苦研教典,非常清楚奉天篇的沿襲改動,為什麽從來沒有聽說過奉天篇原來的文字是這樣的?這些人到底是誰?他們為什麽對教典如此熟悉?

  前來參加光明祭的各路賓客,也很吃驚,他們看著這些奇怪的人,看著他們身上的紅衣神袍,猜測著他們的來路和來意。

  七念乃是佛宗行走,曾在懸空寺裡見過很多修行界舊事秘辛,此時看著這些漁夫模樣的紅衣神官,蹙眉想到某種可能性,

  「難道南海大神官居然還有傳人?」

  這些人緩步走到白石祭壇前,依然排列成一道筆直的線,對著祭壇上的陳皮皮,繼續平靜而虔誠地頌讀著教典奉天篇。

  西陵神殿方面的頌祭聲漸趨寥落,直至最終不可聞,落在白石祭壇上的萬道光線,由威壓轉為憐惘,然後變成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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