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神來之筆 第五十章 書院算天(上)
桃山前坪上真正的強者們還沒有出手。
金帳王庭國師和趙南海,都是境界深不可測的高人,葉紅魚已經證明了自己的恐怖,沉默不語快要被遺忘的佛宗七念,是和她兄長以及葉蘇相同層次的天下行走,更不要說還有西陵掌教,一個勒布大將便讓她身受重傷,唐小棠想來想去,覺得自己再怎麼拚命,好像都沒有辦法把自己的男人帶走。
按道理來說,等待被拯救的陳皮皮,這時候應該要比她更低落一些,但他卻似乎並不這麼想,圓乎乎的臉上還帶著笑容。
“為什麼呢?”他問唐小棠。
唐小棠看著他很認真地解釋道:“因為我不行了。”
陳皮皮說道:“如果只有你,當然不行。”
唐小棠說道:“大不了就一起死。”
陳皮皮委屈說道:“我不想死。”
唐小棠說道:“死有什麼好怕的。”
陳皮皮說道:“反正不想一起死。”
唐小棠有些不高興,低著頭不說話。
陳皮皮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笑著說道:“既然你來了,便是我老陳家的人,所以要聽我的話,可不能一起死。”
唐小棠低著頭說道:“我不會走的。”
陳皮皮說道:“放心,我也不會死,我們都不能死,雖然人固有一死,但在我看來,我至少不會今天就死。”
唐小棠抬起頭來,看著他滿懷希望問道:“你行?”
“我也不行,但既然大師兄同意你來桃山,總不能看著我們不行。”
陳皮皮笑著搖頭說道。
他知道寧缺已經來到桃山,這時候肯定就在光明祭的現場,書院的同門肯定有所安排,唐小棠也知道,只是沒有想起來。
祭壇四周的人們,其實也是這樣認為的,書院既然已經派了位二代弟子來到桃山。便已經表明了他們的態度,那麼一定還會有人出現。
誰會在桃山出現?大先生二先生還是三先生?
七念想著那年在爛柯寺,君陌於秋雨裡飛劍斬斷佛祖石像的畫面,沉默不語,別的人也同樣沉默,甚至有些隱懼。
大先生李慢慢在蔥嶺之前。步步殺人。月輪國從國主到普通士兵,紛紛死去,懸空寺七枚大師根本毫無還手之力,便身受重傷,其後又與強大無敵的觀主在人間千里縱橫,周遊數日,最終在長安城上演了那幕決戰。
二先生君陌守青峽,萬騎莫過,力敗葉蘇。雖然最終被劍聖柳白斬了一臂,卻也重傷了那位世間第一強者。三先生余簾便是傳說中的二十三年蟬,在書院後山,把掌教大人傷的不成人形,即便西陵神殿試圖隱瞞,奈何唐國不停地宣傳。此事早已傳遍天下,更不要說在稍後的長安一戰裡,她竟是跳上青天,一刀斬斷彩虹,生生把觀主留在了長安城中。
書院後山的三位先生,在這場伐唐之戰裡展現出了驚世駭俗的境界實力,雖然據說這三人傷勢都尚未痊癒。西陵神殿必然也有準備,然而如果這三個人今天真的來到桃山,西陵神殿的準備能夠起作用嗎?道門真的能勝嗎?
……
……
大師兄不在桃山,他在燕國和宋國交界處的一座小鎮外。
時值清秋。他便已經穿上了棉襖,腰間繫了很多年的那只水瓢碎在了蔥嶺前,現在換了根尋常無奇的木棍。
或許是因為他做事情的速度很慢,說話也很慢,所以他叫李慢慢。今天他走的特別慢,甚至比以往那些年走的還要慢一些。
與觀主在人間縱橫七日,在長安城裡連番血戰,大師兄受了很重的傷,身上的骨頭不知道斷了多少根,現在雖然傷好了些,不用再坐在輪椅上,但依然沒有辦法走的太快,除了這個原因,他走的如此慢,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現在很緊張,甚至有著弱下於面對觀主時的緊張。
用了很長時間,他才走進小鎮深處,走到那間書畫鋪子前,然後緩慢地掀起前襟,緩慢地邁過門檻,對著裡面那人緩慢地施了一禮。
那人坐在鋪子裡的椅間,手裡拎著只酒壺,臉上有些皺紋,發裡有些雪意,看上去四十餘歲,又像是活了四千多歲。
“見過前輩。”大師兄看著椅中那人說道。
書畫鋪老闆從後廂裡走了出來,看著李慢慢,似乎根本不認識,問道:“先生喝茶還是飲酒?茶酒都有好物。”
大師兄說道:“我喝水便好。”
椅中那人對老闆說道:“你先進去,無事不要出來。”
那人手裡拿著酒壺,便是酒徒,那老闆來自長安,名叫朝小樹,二人相識時間不長,卻已經十分熟稔,酒徒不想他枉死,便讓他進去。
前鋪只剩下酒徒和大師兄二人。
酒徒說道:“你走的太慢了,看來傷還沒有好。”
大師兄說道:“總有一天是會好的。”
酒徒說道:“既便好了,也沒有我快,更何況現在你還沒有好。”
大師兄說道:“走的慢些,或者更穩些。”
酒徒沉默片刻後說道:“不錯,你確實比我走的更穩,我沒有想到,人間居然真有比我走的更穩的人,但你依然不是我的對手。”
大師兄說道:“晚生修道不過數十年,自然不是前輩的對手。”
酒徒說道:“那你為何敢離開長安?敢來見我?”
大師兄說道:“因為書院要做些事情,想請前輩留在小鎮旁觀。”
酒徒的眼睛眯了起來,聲音也漸漸變得低沉滄桑起來,又開始散發一股青銅鏽面磨擦的味道:“你就不怕我出手殺了你?”
大師兄慢條斯理說道:“前輩不會出手。”
酒徒的聲音愈發寒冷,說道:“我為何不會出手?”
大師兄平靜而肯定說道:“因為您沒有把握能夠殺死我。”
酒徒笑了起來,嘲諷說道:“你只有一成的機會。”
大師兄微笑說道:“不要說晚輩還有一成機會,哪怕只有百一的勝機,前輩便不敢對晚輩出手。”
酒徒神情漸凝,問道:“為何如此篤定?”
大師兄說道:“我不會打架,但不管在書院還是在世間,君陌、三師妹還有小師弟,是最會打架的三個人。既然他們都說前輩不敢向晚輩出手,那麼前輩自然便不敢出手,我相信他們的判斷。”
酒徒說道:“哪怕他們的判斷會讓你死?”
大師兄說道:“我覺得他們三人說的有道理,所以我願意。”
酒徒問道:“那三人是怎麼說的?”
大師兄說道:“他們說前輩活的實在是太久,所以太過怕死。”
酒徒聽完這句話後,沉默了很長時間。
然後他問道:“為何你來看我。卻不去看屠夫。”
大師兄說道:“三師妹說。屠夫前輩走的太慢,也就比我和講經首座快些,那麼至少在今天暫時不用理會他。”
“她呢?”酒徒忽然問道:“難道你們真的不怕她?”
大師兄知道他說的是誰,微笑說道:“她曾經在書院後山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所以我們不怕她,我們都很喜歡她。”
……
……
莽莽青山間的峽谷,正在不停地進行整修,已經被闢出一條可供簡易馬車行走的道路,但大多數貪圖方便的旅客。依然會選擇步行。
有人從青峽裡走了出來。其中那名男子戴著笠帽,穿著布衣,單手執杖,看上去就像是村野偶見的苦修僧,然而他身邊的那位女子,手裡拿著綉布。身上穿著紅衣,看上去千嬌百媚,仿似剛嫁人的新娘。如此不協調的搭配,自然是斬落青絲決意修佛的書院二師兄君陌和他的娘子七師姐木柚。
君陌看著青峽前黑沃的原野,想著半年前這裡發生的幕幕畫面,想著自己在這裡斷掉的右臂,沉默不語。木柚也沒有說話。
二人繼續南行,只是他們不是大師兄能夠無距,以時間看想要趕去桃山是來不及了,他們這是要去哪裡。要做什麼?
來到富春江畔,登虎山之亭,君陌望向東南方向,忽然間蹙起了眉頭,因為他感覺到柳白的劍離開了劍閣,正向桃山而去。
他沉默片刻,臨風無言。
青峽之前,曾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而如今柳白傷勢盡復,境界再升,竟於不可能間走到了傳說中的那一步,而他卻是重傷未癒,斷臂阻道,不知還要走多遠走多少年才能走到相同的地方,自然不免感慨。
他靜靜看著西陵神國方向,彷彿看到柳白的劍已經飛臨桃山,彷彿看到了桃山上光明神殿前的那個女子,又彷彿看到了數年前長安城北無名山上,跪在地面不停往甕裡捧著灰的黑瘦小姑娘,竟不知哪個她才是她,只知道她無比強大。
“她如果出手怎麼辦?”木柚想著桃山上的兩位小師弟,擔心說道。
君陌說道:“我們就是想讓她出手。”
木柚微微一怔,問道:“那如果她不出手怎麼辦?”
君陌說道:“老師登天,觀主成了廢人,柳白終於走到了那一步,他不需要破五境,便已經是人間最強的那個人,比酒徒強,比屠夫也強,既然他的劍到了桃山,她沒有道理不出手,余簾說的變化,便在這把劍上。”
木柚說道:“她不會算不到這些。”
君陌說道:“小師弟在桃山出現,想必會讓她很憤怒,而憤怒的人往往不擅長思考,憤怒的昊天則不願意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