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二百零三章 大熱鬧
看著蠻不講理,推門而入便要洗澡睡覺的寧缺,小書童目瞪口呆,半天才醒過神來,顫聲問道:「小先生,你……你……要做什麼?」
寧缺笑著說道:「我要活吃了你,趕緊給我倒碗醬油,再配點辣根。」
小書童大驚,又有些不好意思,微羞說道:「小先生,我可不好吃,少爺經常說我不愛洗腳,身上是臭的。」
寧缺怔了怔,哈哈大笑起來,說道:「成成成,我把自己洗乾淨了吃自己。」
小書童真是個乖巧的孩子,連甯缺這般荒唐的要求也不知該如何拒絕,竟是老老實實去灶房燒了一大鍋熱水。
熱霧蒸騰間,寧缺滿足地躺在大木桶裡,看著忙著找毛巾的小書童,問道:「說起來,我還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
小書童把毛巾擱在桶洞,輕聲細語回答道:「我叫許家綸。」
「這名字不錯,就是顯得太文氣了些,得改。」
寧缺揮手說道:「你說話的聲音總是這般細,以後就叫小蚊子吧,聽著可愛。」
小書童笑了笑,又去接了桶熱水,然後很認真地說道:「小文子這個名字不錯,不過許家綸這三個字是少爺起的,我這時候去問問他?」
寧缺一驚,腦袋沉到水下,險些嗆著,連連說道:「可不敢告訴他,你家少爺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洗完澡,寧缺真的就在二師兄的小院裡美美地睡了一覺,待他醒來時,太陽已然過了中天,向西方緩慢移去,照耀著庭院。
換好嶄新的黑色院服,請小書童幫忙梳頭,寧缺看著銅鏡裡的自己,很是滿意,心想果然隨便來個人都比桑桑的頭梳的要好。
向小書童道過謝,寧缺便離開了小院。
雖然他真的不想和那個劍聖柳白的弟弟打上一場,但他更清楚,對方在書院外坐等三月,絕對不會中途撤走,自己總不可能一輩子就躲在書院裡不出去,終究是要打的,那麼晚打不如早打。
因為在崖洞裡閉關三月,破洞而出得聞春風,得見野花,他此時無論身體還是精神狀態,都處於最飽滿完美的時刻。
甚至隱隱約約和在荒原大明湖畔破境後的感覺有些相似。
南晉劍聖柳白之弟與書院十三先生甯缺的決鬥,因為等待的時間太長,有足夠發醇的時間,所以較諸寧缺與觀海僧一戰,與道石之戰要轟動很多,吸引了世間所有修行者甚至是很多俗世百姓的目光。
書院後山的師兄們雖然急著讓寧缺把這件事情處理完畢,卻對這件事情本身沒有任何興趣,各自癡各種癡的人們,早已超脫了勝負的執念,根本不關心寧缺究竟能不能戰勝那名年輕強者,至於寧缺可能會受傷,甚至會死……
這個世界上還沒有敢在書院門口殺死夫子親傳弟子的人,別說那名南晉年輕強者是劍聖柳白的親弟弟,就算是當世第一強者劍聖柳白自己,也不敢做出這樣的事情,因為書院有夫子。
所以當寧缺洗浴靜思完畢,身著黑色院服,於春風間飄然而赴前院,心中生出風蕭蕭兮之感時,根本沒有人來送他。
當然桑桑會跟著他。
唐小棠跟著桑桑。
陳皮皮跟著唐小棠。
走到後山崖坪邊緣草甸時,寧缺忽然停下了腳步,向草甸下方那條溪望去。
二師兄養的大白鵝此時正在溪邊。
今天它沒有餵魚,而是高昂著頭,在草甸裡驕傲地行走。
大黑馬垂頭喪氣地跟著大白鵝的身後,不敢落後一步,不敢超前一步。
小雪狼則是畏縮地跟在大黑馬身後,小心翼翼保持步伐與前面兩個傢伙一致。
大白鵝走的很是認真,走到草甸盡頭,便再次折回,行走的線路,是一條筆直的線條,沒有絲毫偏差。
回頭時,它看到了大黑馬垂頭喪氣的模樣,憤怒地叫了兩聲,聲音很嚴厲。
大黑馬頓時像是看到了寧缺一般,恐懼地連忙抬起頭來,扮演出高傲優雅的模樣,它又想討好大白鵝,咧著厚唇皮,所以顯得格外滑稽。
站在草甸上方的四人怔怔看著這幕畫面。
唐小棠看了寧缺一眼,嘲笑說道:「六師叔養的這馬,倒真和小師叔你的性情有些像,膽小如鼠又溜鬚拍馬。」
寧缺看著黑馬那副模樣,便覺得極為丟臉,此時被唐小棠一說,愈發羞惱,說道「師侄養的小雪狼倒是精神,尾巴卻怎麼總耷拉著?」
唐小棠恥笑道:「總比某人讓對手在書院外曬太陽枯等,自己卻是偷偷洗澡睡覺養足精神好,小師叔真夠陰險的。」
寧缺說道:「好說好說。」
陳皮皮本想替寧缺解釋兩句,但看著唐小棠清稚的眉眼,便不知為何心頭一虛,說道:「是啊,師弟此舉有些過於陰險。」
桑桑看著草甸下說道:「那只大白鵝真神氣,感覺像是操練軍隊,這麼說起來,它豈不是後山裡的將軍。 」
「將軍再驕傲得意也沒有用,因為他操練軍隊總是要給皇帝陛下看的。」
寧缺看著溪畔草叢裡屈著前膝閉目養神的老黃牛說道。
果不其然,大白鵝帶領著大黑馬和小雪狼完成了四次來回佇列前進,來到了老黃牛目前不遠處,恭敬地低下了自己高傲的頭顱。
老黃牛緩緩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它,輕輕上下搖晃了一下牛首,然後似乎覺得這件事情太無聊,轉過身去嚼了草,然後繼續養神。
寧缺看著那頭把青草嚼成沫,卻不吞進腹中,反而厭惡地呸出來的老黃牛,看著老老實實站在它身後的三個傢伙若有所思。
這裡是神奇的書院後山,後山的獸都這般驕傲那麼自己做為後山的人理所當然應該更驕傲,那麼,便去證明自己的驕傲吧。
書院側門很偏僻,平日裡向來幽靜,除了後山裡的人們偶爾會從此間進出之外,罕有人至。但隨著南晉強者柳亦青向書院遞交了挑戰書,並且在側門外的蒲團上坐下後,側門附近頓時變得熱鬧起來,書院前院學生以及長安城紛至遝來看熱鬧的百姓,仿佛要把這裡變成一處風景名勝。
尤其是今天側門外圍攏了逾千民眾如果不是朝廷反應神速,派出羽林軍前來維持秩序,只怕清幽草林早就被興奮的人群踩到稀爛。
普通世人很少能夠見到修行者,更何況是修行者打架,長安城因為強者雲集,所以城中的百姓在這方面的見識稍微多一些,但像這種可以近距離觀看的機會卻依然是極為罕有。
有人挑戰書院一事,已經傳了三個月,所有人都知道這場決鬥的地點,甚至很多長安百姓已經來看過那名坐在書院門口的南晉人今天當被挑戰的書院十三先生破關出洞的消息傳到長安城後,無數人都過來看熱鬧。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大熱鬧。
不遠處山坡上有條青石鋪成的官道道畔密集停著數十輛馬車,想來長安城裡有些府上的小姐,也無法禁受這場熱鬧的誘惑,來到了此間。
數十輛馬車中,更多的當然還是那些尊貴之人,他們不可能像普通百姓一樣拼命向前擠,更不可能像有些百姓那般不顧身份,冒著風險爬上楊樹,而且越爬越高,只為尋找到一個最佳的觀看位置。
這些身份尊貴的人裡面包括大唐帝國的相關官員,還有軍方的幾位將領,自然少不了那些聞風而至的各宗派修行者。
南晉使臣和幾名劍閣弟子沉默站在自己的馬車旁邊。
大唐天樞處幾位宮員微笑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昊天南門觀道人何明池,腋下夾著那把黃油紙傘,靜靜站在一輛馬車旁。
那輛馬車黑色中繡著繁複的金紋,看上去威嚴美麗,在如此擁擠的官道上,這輛馬車四周卻是空空蕩蕩的,那是所有人對這輛馬車表示出的尊重。
這輛馬車屬於西陵神殿使團。
天諭大神官不在車中,書院二層樓學生和柳白親弟之間的決鬥,還遠遠不足以讓這位大人物屈尊出現。
車中坐著位鬚容皆雪,容貌卻很年輕的男子。
西陵神殿天諭司司座程立雪。
程立雪在神殿中的位置甚至要隱隱高過隆慶皇子一籌,與赴荒原之前的道癡葉紅魚可以並排而坐,也是位極重要的大人物。
輕輕掀起窗簾,程立雪看著靜立在窗畔的何明池,略一猶豫後,微笑說道:「何師兄為何不上來坐?」
何明池笑了笑,說道:「習慣了站著。」
程立雪沉默片刻後,舉目望向山坡下方的書院側門,望向坐在蒲團上的柳亦白,發現在無數雙目光注視下,被無數議論聲包圍,這位來自南晉的年輕強者,依然保持著心境的清明。
從清晨傳出甯缺破關將要赴約的消息,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半日,那個早就應該出現的人,卻始終沒有出現,四周圍觀的長安城百姓,都已經等到百無聊賴,有些人甚至已經離開,然而柳亦白的臉上卻沒有任何焦燥的神情,身體的姿式甚至連衣袂都沒有任何改變,這一點非常可怕。
程立雪看著他微微動容,忽然開口問道:「何師兄,你說寧缺會出來嗎?」
何明池笑了笑,說道:「寧缺是最不像夫子弟子的一個人,所以我也說不準。」
程立雪想著在荒原王庭上的那次相遇,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那確實是個極有趣的人,不過我想他應該馬上就要到了。」
不是就要到了,而是已經到了。
書院側門被人從裡面緩緩推開。
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現在世人眼前。
一片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