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耿迴雪從那一天起,就覺得夏無塵有陰謀,所以只要夏無塵一進房間,他的兩隻眼睛就圓溜溜的直盯著他看,想看出他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而夏無塵面對他狐疑的目光,通常都報以親切的微笑,還噓寒問暖的再三叮嚀他:別著涼了、衣服要多穿些、飯要吃多點。
此外,夏無塵果真去街上採辦了一些高級食材跟補品,那些燕窩、魚翅、人參就像是不用銀子似的往耿迴雪的肚子裡塞,更別說平常的雞鴨魚肉了。
吃得耿迴雪是滿嘴油光,人也益加的好看。對耿迴雪而言,反正不吃白不吃,花別人銀子買的東西,當然要把握機會吃個夠。
夏無塵不只是讓他吃好吃的東西而已,一箱一箱的衣服跟華貴的物品全往他房裡堆;只要是耿迴雪喜歡的,再貴也會買給他,沒有第二句話。
耿迴雪睡了幾天,身體就好很多了,反正那本來就不是病。
夏無塵看他身子好多了,便常帶他出去遊玩;而耿迴雪住的苗疆比較純樸,也沒有什麼好玩的東西,不像中原物產眾多,看得他眼睛都快花了,還拉著夏無塵問東問西。
他們兩人日日出遊,夏無塵又對耿迴雪疼愛萬分,大家便開始傳言說夏無塵是愛上了耿迴雪。
而耿迴雪也因為跟夏無塵在一起久了,加上他現在也不硬拉著他親熱,對他的反感也就沒那麼深了;反而常常和他稱兄道弟的,因為人家照顧他這麼多,他也不好意思老是死跛腳鬼的掛在嘴邊,說話的語氣自然與往常不同。
夏無塵也常常拿著一雙火熱的眼睛盯著他瞧。
一開始,耿迴雪粗枝大葉的沒感覺,後來就覺得夏無塵看他的目光挺奇怪的。他本來還以為夏無塵是病了,還頗關懷的一直問道:「喂,你的眼睛有些奇怪,好像要噴火似的,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他這一席話讓夏無塵笑得喘不過氣來,柔聲道:「阿雪,沒人拿這種目光看過你是不是?」
耿迴雪理所當然的說:「怎麼可能有人拿這種奇怪的眼神看我?當然沒有。」
他的坦白讓夏無塵知道耿迴雪在感情上的稚嫩,要引他入甕自然更加容易。他假意的摸了他的頰,「阿雪,你的臉頰好軟,我真想咬一口。」
耿迴雪一想到過去被夏無塵死壓住的恐怖經驗,立刻跳開的怒叫:「喂,你別靠過來,我現在可是把你當兄弟,你若要過來,我就咬死你喔!」
「我不過去就是了,阿雪,乖乖來這裡坐,我幫你倒茶,這茶很好喝,是你昨天喝的那一種。」比了比身邊的位子,夏無塵幫他倒了杯茶。
然而,看他的炯炯目光卻讓耿迴雪好似連髮尖都要燒起來了。他沒遇過這種情形,也不曉得該怎麼做才好;但是一想起昨天喝的茶真的很好喝,他貪嘴的坐到椅子上喝起茶來。
夏無塵又用那種火熱至極的目光看著他,耿迴雪開始覺得忐忑不安,而且臉上好像有點灼熱,他納悶的想著該不會他今天吹風、染上風寒了吧?
※ ※ ※
夏無塵從他生病後,就不跟他睡在同一間房間裡,能不跟夏無塵睡在一起自然是最好的,否則又會被他給佔便宜。
但是夏無塵雖然與他分了房睡,陪他的時間反而更多。常常是天一亮,婢女倒了熱水來給他洗臉時,夏無塵就到了;看他洗完臉,然後帶他出去玩。到了晚上,他玩累了,夏無塵就送他回房睡覺,然後他才回去睡。
最近夏無塵說他比較忙,不能來陪他,而也已習慣了夏無塵的陪伴,竟覺得有些空虛,好像掉了什麼東西似的。
夏無塵選了一個伶俐、口風緊的婢女來服侍他這個男人,他是主人的寵歡,婢女當然要用心服侍;而且耿迴雪為人挺大方的,若是夏無塵送他的東西他用不著,他還會轉送給這個婢女。
婢女感念他的大方,對他也很忠心,若是主人夏無塵在,她不敢說話;若是單單隻有耿迴雪,她就會與他談天。
她今日便羨慕的道:「耿少爺,你真是好運氣,少爺好疼你,以前少爺也有幾個小妾,卻沒有一個像你這麼得少爺寵愛的。」
耿迴雪一呆,他不太懂的問:「妳是說夏無塵對我很好嗎?」
婢女見他傻愣住,失笑道:「什麼很好而已,府裡的人都說少爺是對你失了魂,你身上穿的、嘴裡吃的,都是少爺一手包辦。少爺吃到什麼好吃的,還急著要買回來給你吃呢!」
聽她把他們兩人說得好像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似的,耿迴雪急忙搖手,「我們不是那種關係,我跟夏無塵只是好兄弟而已,我對他沒那種感覺,他對我也是沒那種感覺的,我們……」
婢女以為他是害羞,嫣然一笑,「耿少爺,你別不好意思了,少爺看你的目光就像是要把你生吃活吞了一樣,你們若沒關係,他何必把心思都放在你身上,自然是為了要討好你。」
很少結巴的耿迴雪竟然又口吃了:「我們……我們……真的不是,再說我是男的,我怎麼可能……」
婢女笑道:「我不說了,耿少爺,你自己想一想吧!我只能告訴你,少爺連對她小師妹都沒這麼好,更別說是少爺以前的小妾了。」
看著婢女促狹的目光,耿迴雪心裡忽然騷亂起來了,一股甜甜酸酸的感覺猛地湧上。若是以前的他,聽到別人這麼傳說他跟夏無塵,一定會火大的亂罵一通;但是現在他想開口解釋,好像又怪怪的,所以他也就不作聲了。
婢女輕聲的在他耳邊調侃道:「耿少爺,你不作聲,是不是表示承認了?」
他怎麼可能會承認他跟夏無塵有曖昧呢?他們是曾有過曖昧關係,不過那是夏無塵硬是壓住他,而他被那酥麻的感覺所控制,沒辦法才跟他在床上滾了一次又一次,可是他們現在又不是那種關係。
於是,耿迴雪急著撇清說:「沒有,怎麼可能?我跟夏無塵根本沒關係,我是看這裡有好吃的才留下來,過些天我就要回苗疆了。」
婢女輕笑,「耿少爺,我們來打個賭,我如果去跟少爺說你要回苗疆,你猜少爺會不會放下手邊所有的事,滿身熱汗的朝你這裡跑來?」
耿迴雪又不作聲了。
見狀,婢女又是低笑,「他若是跑過來,你不就知道他是愛你愛到骨子裡了,對不對?我現在就去跟少爺說你吵著要回苗疆,看看少爺的反應可好?」
耿迴雪說不出好或不好,婢女就帶笑的關上房門出去了。
※ ※ ※
沒多久,夏無塵人未到聲先到的呼喚著耿迴雪的名字,接著傳來房門打開的聲音。他一拐一拐的走向他,將手放在他的肩上,喘著氣,「怎麼忽然要回去?就跟你說不要回去,留在這裡吧!」
耿迴雪心裡那股甜酸的感覺益加強烈,他從鏡子裡偷看夏無塵的臉,只看到他臉上有抹著急的神色,讓他心裡有一陣說不出的酥麻。
他隨即裝成沒事道:「我怎麼可能回去,你這裡好吃的東西我沒吃完前,是不會回去的。」
他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低,看著夏無塵的跛腳輕聲道:「你跑過來的?」
夏無塵著急他吵著要回去,這樣對高正元就交代不過去,所以便跑了過來。
他點頭,「你都快走了,我還有時間慢慢走嗎?」
「腳痛不痛?」
他這麼溫柔的問,讓夏無塵一時怔住。
下一瞬,耿迴雪聲音又大了起來:「反正我現在沒什麼事,又吃了你那麼多東西,我幫你揉揉腳吧!」說完,他便拉著夏無塵坐在床上。
耿迴雪不禁訓道:「也不看看你自己的腳,又不是普通人,怎麼可以用跑的?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連自己也不會照顧?怎麼會笨成這個樣子?」說話的同時,他蹲了下來,脫去夏無塵的鞋襪,把他的腳捧在手心裡揉捏。
他慢慢的揉,夏無塵看他與往常不一樣,雖然有些吃驚,但是他念頭一轉,料想耿迴雪是對他動了情,也就任由著他揉捏。
不久,他低聲的說:「怎麼忽然對我這麼好?」
「我才沒對你好,等一會兒要打死你呢!」耿迴雪說是這樣說,但是臉上的表情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夏無塵笑了笑,「你要是讓我在你頰上親一口,我就由著你打死,行不行?」
雖然對夏無塵沒那麼討厭,而且還有一點點覺得這個人其實很不錯的,但是到床笫間跟男人歡愛之事,耿迴雪還是很排斥的。他的聲音不像以前那樣憤怒,但也說不上溫和:「你敢過來親我,我就咬死你,我是說真的喔!我現在是把你當成兄弟,因為你對我很好,送了一堆東西給我,又讓我吃了許多好吃的東西;但就只是這樣而已,你再對我毛手毛腳,我就跟你拼了。」
夏無塵聽了大夫的話後,就不太想再與耿迴雪歡愛,所以他也只是故意嚇嚇他而已,並不是真的要做。因此他笑道:「好好好,一切都聽你的,除非你要,否則我是不會跳上你的床的。阿雪,明日我的事就辦完了,你想不想出去走走,我帶你到附近看看可好?」
要帶他出去玩,當然沒什麼不好,耿迴雪立刻點頭。
見狀,夏無塵笑了。
只是,見夏無塵笑,耿迴雪一時呆愣住了。以前是沒有什麼感覺,現今夏無塵在他眼前笑得這麼開心,他就覺得心裡好像怪怪的。
到底有多怪,那種怪就好像是春天來的時候,看到自己心愛的花兒綻放的感覺一樣,一種甜甜的、充滿著蜜的花香充斥在心裡;又像嘴裡吃著了從沒吃過的果子,嘴裡、心裡都泛著甜意;更像見著了想見的人,那種無言的強烈悸動,讓人歡喜得心花怒放。
※ ※ ※
夏無塵又陪了他幾日,他們從早到晚都在一起,夏無塵不只帶他出去玩,連吃飯都愛親手餵他。
耿迴雪覺得自己又不是小娃娃,幹什麼要人家餵,但是夏無塵就是不肯讓他自己吃,他只好讓他餵。
但他仍臉色難看的叫著:「快一點,被別人看到你餵我,他們會以為我還是小娃娃呢!」
夏無塵只是一逕的笑,將菜夾到他嘴裡,「好吃嗎?阿雪。」
耿迴雪還沒回答,夏無塵就用手指去擦他泛著油的唇角;他全身一僵,然後,看到夏無塵又用那種熱得要融化人的目光盯著他的嘴唇看。
「阿雪,你的嘴比以前還要紅,好像要我親吻似的微顫著。」
「你少無恥了,我才沒有!」耿迴雪推開他,他以前如果聽到這樣的話一定會厭惡的大罵夏無塵這個死跛腳鬼;現在的他雖然也是大罵,但是心卻像是在擂鼓般。他趕緊跳離夏無塵遠一些,以防自己又有那種奇怪的感覺。
夏無塵就只是揪著他猛笑,令耿迴雪對著夏無塵又是臭罵一頓;但是跟夏無塵在一起的日子的確是滿有趣的,有趣到他一點也不想離開他回苗疆,不過他當然是不會對夏無塵坦白這些事。
只是,以前他總認為喜歡抱男人的夏無塵是變態,那現在對夏無塵有奇怪感覺的他,不知道是不是也是一個變態?
※ ※ ※
夜靜時分,很多人都在睡覺了,耿迴雪卻睡不著,只好起來散步。
他走到花園,看著那株跟夏無塵同高的樹木,他以前看到這株樹,就把它當成夏無塵罵了起來;現在他還是把這株樹當成是夏無塵,他靜靜的坐在樹邊,說出了他沒有對夏無塵說的事。
「夏無塵,有些事,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訴你。因為事情好像有點匪夷所思,不告訴你,也沒有什麼不對,所以我還是不說好了;但是我又很想說,我還是說好了。」
耿迴雪搔了搔頭,說:「我啊,很小的時候就死了,就是我那時跟你說的,我小時貪玩,放紙鳶的時候被雷給打到就死的;但是我不該那麼早死,剛巧苗疆的神子到我家鄉去,他有很偉大的神力。他一碰到我,我就活了過來。只是神子說我十八歲前的命是借來的,十八歲後要去找人延命;他要我到中原來,若是我碰到一個人,像是被電著一樣,就是那個人了。」
他的聲音變小:「我原本以為那個人會是個漂亮的小姑娘,怎知道是個大男人?你知道嗎?神子說要跟那個人身心結合,也就是說不只要在床上歡愛,還要相愛,我才能活下來;但是你是男的、我是男的,怎麼相愛啊,對不對?」
他的聲音變得更小了:「也就是說……呃呃……我命定的人就是你,我死前身體會發作三次,第三次發作的時候就死了。現在我才發作過一次,所以我們還有時間可以培養感情,況且我們又已經在床上愛過了,所以……所以……身體這部分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那就只剩兩人相愛的問題而已。」
聲音變大了些,耿迴雪覺得有些事還是要講清楚的好:「我先澄清一點,我沒有愛你喔,你千萬不要以為我愛上你了;其實我一點都不愛你,是真的,你絕對要相信。我只是沒像以前那麼討厭你,覺得你這個人也挺不錯的……還有……」
想到上次夏無塵餵菜時說的話,耿迴雪的聲音又變低了:「你真的會很想要親我的嘴嗎?」聲音再次的高揚起來:「我問這個問題不是我想被你親,你不要誤會,我是說……如果你很想的話,我也不會很反對,因為……」
他的頭低垂了些,「不是因為我心裡對你有感覺,而是因為你給了我很多東西,又讓我吃很多好吃的食物。我們三兄弟住在神子家,神子常常教我們做人要感恩圖報,所以現在我也要湧泉以報;所以如果被你親一下,那是沒有關係的,嗯,就算親兩下也沒關係,我也不會很生氣的啦!」
說到最後,耿迴雪的頭已經抬不起來,他低聲道:「我們苗疆有個習慣,不曉得你們中原有沒有?我們那邊的情侶都會一起看月亮,我想找你看月亮,你說好不好?我的意思不是把你當情人,反正我半夜睡不著,你站在這裡也不可能睡得著,我們就一起看,好不好?」
樹當然沒有法子回答他,於是耿迴雪就自問自答:「你說可以嗎?那我拉你的手好不好?」
之後,他便伸出手,拉著樹葉,看著遠方的月亮,有些高興的道:「夏無塵,其實能跟你看月亮我很高興耶!你知道嗎?中午的時候,我心裡……」
「你在這裡拉著樹葉幹什麼?」
夏無塵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他身後,嚇得耿迴雪忍不住尖叫出聲,冷汗直流。
「你……你……這個冒失鬼,你要嚇死人啊?」
夏無塵看著他,「你半夜不睡覺,在這裡幹什麼?還拉著葉子自言自語的,要不是我膽子大,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花園鬧鬼呢!」
夏無塵突地出現,把耿迴雪嚇得連退三步,他當然不能說他在這裡幹什麼,只好結巴道:「沒幹什麼,我……我……睡不覺,起來走一走,看看……月亮。」面紅耳赤的他只怕夏無塵聽到他剛才的話,緊張的問:「你剛才有沒有聽到我說什麼?」
夏無塵沒聽到他說什麼,只聽到花園有聲音,就循著聲音來看,哪知道是耿迴雪坐在花園裡說話。他回答:「沒聽到。怎麼,你背地裡罵我怕我知道嗎?」
耿迴雪口吃道:「對啦……我半夜裡……罵你。」
見他臉紅一片,夏無塵料想應不是罵他,只是不知在他背後說了些什麼,便笑道:「趕快去睡吧,阿雪,已經都這麼晚了。」
耿迴雪卻是連動也沒動。
夏無塵看著他,「你睡不覺,我也睡不著,你賞月,不如我也來賞月吧!」說完,他竟真的大剌剌的在耿迴雪身邊坐了下來,還靠他很近。
耿迴雪見他坐得這麼近,竟開始心慌意亂起來。想要站起來走掉,偏偏他坐到他的衣角,他也只好乖乖的坐著;但是他的頭越來越低,只覺得滿心都是像七色彩虹一樣的美夢甜味,是他一生從未嘗過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