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義一,不行啦,做這種事的話……啊……」
黑暗中充滿兩個人熱情的喘息聲。
「事到如今,後悔也沒用。」
義一急促的低語,在我耳際微微地響起。
突然間,義一猛烈擺動腰部,加速我的喘息,我的手臂緊緊地抱住義一寬厚的背部。
「托生,我愛你……」
低語的最後,我的額頭緊緊地埋在義一的肩口上。
義一緩緩抬起身體,翻過身,向上仰躺,將我拉到他赤裸的胸部上,溫柔地擁抱我。
「托生!痛嗎?」
義一小聲地詢問,我則默默地搖頭。
「好久沒有了,我好像沒辦法……」
「抱歉。」義一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髮說。
我靠在義—的懷裡,緩緩地閉上雙眼。像這樣能讓我安心依靠的地方,除了義一的胸膛以外,似乎再也找不到其他地方了。
「義一,我沒事。」
才一說完這句話後,突然屋外開始落下足以令整間小木屋搖晃的大雨。
激烈的雨勢有如大地悲鳴一般,不斷打在老舊的小木屋上,而嚴重腐蝕的木窗,像是隨時會崩落似地搖搖欲墜。
漆黑的夜讓人清晰地感受到這樣「大粒」的雨,實在是夠恐怖的。
「好大的雨。」我說。
「是啊!一定是老天爺嫉妒我們的感情。」
義一說著又親吻了我的頭髮。
「不過我倒是嚇了一跳,先前完全沒有會下雨的徵兆啊!」
我們離開別墅時,肉眼都可以判斷出這是一個好天氣,天空中連一朵雨雲都沒有浮現。
「可能這裡是高地的關係吧!」
義一輕輕地親吻我的臉頰,又呢喃地說:
「這和山上的天氣一樣,變化非常迅速。」
暑假期間唯一的返校日結束了,八月下旬,義一邀我到位在舊輕澤井的崎家別墅。
我們現在所在的地點,是位在別墅附近,四周雜木環繞的小湖旁、一間看似年代已久的小木
屋中。
這間小木屋已經很久都沒人使用過,拜此地為「私有湖」的傳聞之福(真實性暫且不論),這兒完全沒有好奇的觀光客造訪。
佈滿蜘蛛網的小木屋中,腐朽老舊的木板蛀洞斑斑,吵人的傾盆大雨聲更是不絕於耳。
「我們怎麼回家呀?」我擔心的問著義一。
「反正已經流了滿身汗了,就淋雨回家吧!」
義一若無其事地回答我說:
「從這裡到別墅,跑五分鐘就到了。」
「我不大想淋濕耶!對了,義一,現在幾點了?」
義一拉起放在滿是灰塵的地板上的手錶。
「快十點了。」
黑暗中,義一的眼睛凝視著我。
「已經這麼晚了,再這樣繼續躲雨下去,富美一定很擔心。」
義一的老爸在國內擁有好幾棟別墅,每棟別墅都有專門管理的人住在裡面看守。
八月上旬我曾到井上佐智家打擾過。我對佐智家別墅面積佔地之大驚歎不已,但在驚訝之餘,我還是想像義一家的別墅絕對會被井上家略勝一籌,
沒想到事實跟我預期的相反,義一家在舊輕澤井的別墅只是棟雅致的小房子。不過,還是比我家的房子寬敞。
至於長年獨自管理這棟別墅的大城富美,今年已經七十歲了。
她是個上了年紀的歐巴桑,但是從別墅落成到現在為止,她一直抱著一絲不苟的專業精神管理整棟別墅。
「答對了,富美她很神經質。」
義一抱著我坐起上半身。
「是嗎?」
我笑了,因為義一說話的表情,簡直就像在說自己祖母事情的孫子一樣。
「而且她年紀也一大把了。」義一打趣地說:
我輕瞪了他一眼說:
「富美已經七十歲了,我卻看不出來。」
「可能是她外表看起來很年輕的關係吧!感覺好像連五十歲都不到。」
「到現在她的身體還是很健朗。對了,托生,你找得到自己的衣服嗎?」
義一話鋒一轉,我知道是因為自己忙碌的動作讓義一察覺到。
「嗯,這裡雖然很喑,我還是找得到。」
儘管義一嘴裡說富美身體健朗,但他為了顧慮富美,從我們來別墅的第一天到今天為止,都不曾在晚上出去約會過。
可是戀人就在眼前,而且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別說不能同床,就連手都不能牽下,這種感覺讓人倍感煎熬。
今晚義一以到外面乘涼散步為由,帶我到他從前發現卻不曾接近過的這間小木屋來,這才紓解了我們戀人之間的相思情懷。
我們小心翼翼地拉開門閂,門閂的鉸鏈已經鬆掉大半,所以木板門很容易就被我們推開。
朝屋外探去,一陣狂瀾般的雨猛地打在我們臉上。
「哇鳴,好大的雨!」
「托生,有沒有東西忘了拿?」站在我背後的義一提醒著。
「沒有,我沒帶什麼東西來,而且衣服我也穿好了。」
義一撿起代替床單鋪在地板上的夏季夾克,用力甩掉灰塵。
「擅自暫借,請原諒。」
義一朝著天花板單手膜拜後,從我身邊繞到門口,一邊朝狂雨中快步跑出去,一邊回頭對我說:
「托生,走吧!再不快點,我可要把你丟在這裡喲!』
「義一,等等我呀!」
我慌慌張張地隨著義一的腳步衝進狂雨中,追著義一的背影奔跑。
但是義一踏著矯健的步伐越跑越遠;而我被兩側的雜木林圍夾,腳踩在全是爛泥且狹窄的小山路上,尤其是在這種傾盆大雨的時刻,想要追上義一,實在是不可能。
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跟丟義一了。
我——葉一托生和崎義一,兩人都是念住宿制的男生學校——柯堂學院高等學校。
我們不僅是同班同學兼宿舍的室友,而且啊……也是愛人同志。
「既然是我的情人,怎麼可以丟下我不管!」我不滿地說著。
義一怎麼這麼放心我?儘管離回到別墅的路程只要跑五分鐘,但也不能保證我不會迷路啊!
濃密的林影,漆黑的深夜以及大雨的遮蔽,讓我連自己身在何處都無法掌握,但我仍拚命地跑著。
不知不覺中,我終於穿過了樹林,視野豁然開朗,
「太好了,終於走到縣道了。」
通往別墅的這條道路沒有裝設街燈,所以我無法辨識自己現在的確切位置。
雖然這條單線車道非常狹窄,不過幸好鋪有柏油,路面平坦,如果我循線一直走,理應能找到我熟悉的路。
豪雨激烈得使我連眼睛都無法正常睜開,此刻斗大的雨滴依舊拍打在我身上,但漸漸的我鬆了一口氣。
因為剛才由於樹林的遮蘸,我看不到這裡,現在我才發現原來縣道的左手邊(靠近山邊的地方)拐彎道路的盡頭,就是崎家的別墅。
「可惡,義一,你這薄情郎!「
我以為他會在這附近等我,沒想到竟沒半個人影,害我獨自掙扎彷徨了好久,
就在我期待破滅、火冒三丈的時候……
「對不起。」 。
突然間我聽到背後有人和我說話的聲音,我嚇得縮緊肩膀,手搗在心臟上。
剛才明明沒有發現任何人影,那人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我害怕地轉過頭,只見一名身材高挑身穿短袖襯衫、年約二十多歲的男子,連傘都沒撐,全身淋得濕透地站在我的眼前。
我看他淋得比我還慘,實在很不忍心。
「抱歉,請問這附近有公共電話嗎?」
那男子謙恭的語氣,像被周圍的漆黑淹沒般,聲音極其細小。
一時間我不知該怎麼回答,只能很為難地說:
「啊!這個嘛……我不是本地人,不是很清楚……」
不過我還是努力向四周看一下,發現剛才走過的縣道稍微過去一點的地方,沿湖小徑入口的斜對面,就有一架公共電話。
「哈,在那……「
我手指著前方,話還沒說完,男子便已經快步地跑向公共電話。
「他一定有很緊急的事情……」
啊!現在不是我悠閒地目送他的時候。
雖然現在是夏天,但如果我繼續淋雨的話,被這種高地降雨侵襲後,還是很可能會引起感冒的。
於是我轉過身,準備往別墅的方向跑去。
沒想到說時遲那時快,一陣刺耳的緊急煞車聲在大雨的另一端響起,緊接著是一陣報火的撞擊聲。
(!)
我連忙回過頭,黑暗中轎車飛也似的快速逃離了。
此時的視線非常差,別說是確認車號,就連轎車的車型和顏色我都無法判別。而那位手仍握著電話筒的男子則雙膝跪倒在地,整個人趴在地面上。
(果然被撞了!救護車是一一O?還是一一九?)
「唉呀!哪個都行,總之先救人就對了。」
我拚命跑過去,但趴倒在地的男子竟然在我的跟前像霧般徐徐消失了。我以為是雨水模糊了我的視線,但當我跑到紅色電話所在的位置,剛才所見到的一切都已消失,就連紅色電話也不見了,
「到底是……」
我木然地呆立在原地,大雨不知何時起突然停止了。
「怎麼啦?從剛剛到現在一句話也不說。」
此刻我已洗過熱水澡,也換上乾爽舒適的睡衣,熱水暖和了我被雨淋濕發冷的身體,但是我的心情依然無法開朗起來。
我將身體深深地埋進沙發裡,沉悶的氣氛讓義一開始擔心我。
「生氣了?因為我丟下你?」
「不是……」
「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活生生的人居然在我的眼前消失了!他不是人……還有那場強烈的豪雨,連紅色電話也憑空消失了。)
「托生,很抱歉,我應該對你更溫柔點。」
「我已經說不是了。」
「托生,你有話就直說,不要這麼不乾脆的。「
要是把這件事情告訴義一的話,他只會把我當傻瓜看。
「喂!你給我老實說出來,否則我就把你丟到後山去哦!」
(義一最討厭了,每次都威脅我。)
雖然這是間小型的別墅,但包括後山的土地都是崎家的。
「義一,不可以欺負自己的朋友。就算是再怎麼要好的朋友,還是有些話能說,有些不能說,」 富美端著紅茶出現在客廳替我解圍。
我點點頭,非常贊同富美說的話。
但是義一卻用富美聽不到的聲音小聲地說:
「我和托生比較特別!」
(義一,如皋我說我看到幽靈,你一定會笑我是膽小鬼!)
要是被義一嘲笑的話,我想我會很難過。
「我要去睡了。」我站起身說。
「托生,喝杯茶再去睡。」
富美親切地將紅茶端到我的面前,但現在我實在沒這種心情,所以我還是婉拒她,逕自回到客房。
坐在彈簧床上,我一再地歎著氣。
「那情景實在太過逼真,真的讓人很難接受那不是現實。」
雖然我對幽靈,鬼魂或超自然規象非常難以接受,但可能當時我覺得那不是幽靈的關係,所以一時還來不及嚇得大叫「見鬼」吧!
要是平常,我會立刻告訴義一!不管他能不能幫我解決都沒關係,至少說出來我的心情會舒暢一些。但是只有這次我不想說。
或許一覺睡醒後,就會忘得一乾二淨,
我放下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掀開被子躺在床上。
沒想到睡到半夜,我整個人從床上跳起來,汗水濕透了睡衣。
「不行,連作夢都夢見那場大雨!」
那場幾乎要發佈陸上豪雨特報般的大雨,竟然在我的夢中毫不留情地下著。
那夢中如潑墨般漆黑的夜空裡閃出詭異的電光,更是讓我無法安心入眠,
每當閃光出現,聳立雲霄的三棵杉木就如竄出浪頭的尖塔,漆黑的影子更讓人印象特別深刻,不時驚擾我安歇的心。
「我受夠了!再這樣下去,怎麼睡得著嘛……」
怎麼辦?最令我不舒服的事,竟在夢中完整地重現出來。
我一面換上乾淨的睡衣,心裡一面盤算著該不該對義一說?
「唉!就算會被嘲笑,我還是得告訴義一!」
「可是,被喜歡的人嘲笑實在很不好受。」
今早,義一看起來似乎報不高興。
我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要告訴他昨晚發生的事情,但此刻他好像已經察覺到什麼似的避開我的視線,居然幫富美做起事來。
就這樣,我們什麼話也沒說就結束了一天。
三個人圍坐在晚餐的桌上,義一一直和富美聊個不停,根本沒讓我有機會加入他們的談話。看來他是真的生我的氣了。
「托生,要不要再添一碗?」
「啊………不要了。」
連飯都快吃不下去了,還要再添嗎?
「今天一整大你們兩個都待在家裡,難怪肚子不會餓。」
富美真是善解人意,她不可能沒發現義—對我的忽視,但她仍像平常—樣親切地招呼我。
對了,今天我還沒和義一說一句話呢!
早知道會這樣,讓他嘲笑幾句就算了。
不過我想如果說了,義一他一定會緊緊地抱著我說:「你不怕嗎?」
雖然我沒事可做,但是我仍草草結束晚餐回到房間,這總比和義一在一起卻得忍受沉悶的氣氛好多了。
正當我躺在床上茫然地眺望著天花板時,忽然聽到敲門聲。
「誰?」
「我要進去了。」
我坐起身的同時,義一一臉不高興地打開房門。
「啊……」我完全沒預料義一會來,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幹嘛!」義一的語氣相當不滿。
義一瞪著我看,我無言地垂下頭。
「我要去錄影帶店借帶子,要不要一起去?」
義一用僵硬的語調問著我,好像是盡義務地問,我想一定是富美要他邀我一起去。
「不願意的話,我就自己去。」
{一副一開始此是這種打算的口氣。義一,你這渾球!一點都不懂我的心情,自己亂生氣。}
「去就去呀!」我大聲地叫道。
義一吃驚地睜大眼睛,但隨即露出生氣的表情,冷冷地說:
「你不必勉強。」
「我沒有勉強,是你自己在生氣,完全忽視我。」
「先不理我的應該是你吧!」
「雖然是這樣……」我越講越小聲。
「第一,我是沒理你,但是我根本沒在生氣。」
「騙人,你生了一整天的氣。」
「我沒有。」義一苦笑一聲,坐在床上,輕輕地擁住我的肩膀。
「我不是生氣,只是有點心痛。昨天晚上你不和我講話,還像避著我似的回到房間,我覺得很難過。」
「義一……因為有很多事情……我感到很抱歉……」
義一搖著頭說:
「我也太任性了,我太想知道你的一切,壞習慣,抱歉!」
義一笑了笑緊緊抱住我,並親吻了我。
「我們出去了。」
我們精神奕奕地對富美說。
「不要以為你們兩個一道出去,就可以太晚回來。』
富美像是鬆了一口氣,一臉開心地走到大門口目送我們。
我們說要出去,並不是真的要下山。
我們只是要去這一帶高級別墅群中被稱做商店街的地方,不過仔細想想,或許只能說這裡是鄉下。
這裡到晚上仍可看到觀光客,熱鬧的商店街位在離崎家別墅二、三公里以外縣道的最前方。
我們漫不經心地走在微暗的縣道上。有街道的地方,義一會有意無意地碰我的手,走到四周看不到人影的地方時,義一就會緊緊地握住我的手,
儘管已經和義一在一起過好幾次了,但每次在一起時,我才發現自己還是不習慣。因此,雖然是牽著手走路,我的心依舊像個初戀的小情人般小鹿亂撞跳個不停。
義一似乎看出我的羞怯。
「怎麼啦?」義一促狹地看著我的臉。
「好漂亮的星空!」我連忙找借口避開他。
「昨晚的夜空也像這樣,卻突然下起豪雨,」義一笑著說。
我們在房間親吻之後,我便把昨晚如幻覺般的事件,以及讓我無法入眠的雷雨之夢一一告訴義一。
義一果然微微一笑,但他並設有嘲笑我。
他只是溫柔地問我:「很害怕嗎?」隨之又親吻我的臉頰。
光是這樣,我便覺得心底溢滿了安全感,不再惶恐。
「今天晚上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丟下你,你放心吧!
「嗯!」我安心的點點頭後,抬眼望著給我安定力量的義一。
「剛才光顧著聊人,時間都拖晚了,抄近路吧!」
我們到錄影帶店借到預約的錄影帶準備回家時,義一提議道。
「抄近路?」
「商店街和我家的別墅位在湖邊樹林的兩頭。樹林圍繞在湖的四周,南邊有一條u字型的道路,假設u宇的起點在商店街,它的終點就是別墅。」
「哦!」我望著被深綠色包圍的雜木樹林。
「湖的北邊在u字的起點和終點之間有一條林間小路。那是一條直線道路,大概只要花一半的時間就能回到別墅,很棒的路線吧!」
我還是不太能理解,怯怯地問: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要穿過樹林才能回到家?」
「沒錯。」
「可是樹林裡沒有路燈。別擔心,今天晚上的月亮很亮。」
「我很怕黑,」我不禁有些擔心。
「我會牽著你,嗯?」
義一向我微微一笑,他的微笑有著不可思議的魅力,就算整顆心凍結的雪之女王,也無法冷淡地回應。我當然也不例外。
義一毫不遲疑地帶領著我,走進在我眼裡看起來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一模一樣的樹林中。
「這裡就是入口處。」
義一手指著任我怎麼看都看不出的入口處,那只是一道樹與樹之間的小縫隙。
從湖邊連接縣道有一條一次只能走一個人、兩旁雜草叢生的狹窄山路,感覺不比昨晚我自己一個人經過的山路好到哪兒去。
義一拉著我的手緩緩前進。踩在被夜霧淋濕的雜草上,為了不滑倒,我小心翼翼地踩穩腳步。
也不知道為什麼,一路上我們都沉默不語。不過,被義一牽住手讓我感覺非常溫暖。
我將一切寄托給義一,像這樣倚在他的背後走路,讓我有一股無法言喻的幸福感。
這和街燈矗立、車輛來往頻繁的縣道截然不同,與路人擦肩而過的可能性幾乎是零的安心
感,讓我緊緊地反握住義一的手。
如果這條山路永無止境,那該有多好。
如果可以像這樣永遠和義一相偕而行,那該有多好。
正當我感慨萬千時,義一突然停下腳步。
他抬頭仰望被濃密的樹葉遮蔽得只剩一些隙縫中透出的夜空。
「奇怪。」他小聲地嘀咕著。
「怎麼了?」我問:
「沒什麼,」說完,他才又開始向前走。
再度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以後,我才開口問:
「義一,這條路真的對嗎?」
「應該對呀!」義一立刻回答我。
義一迅迅速的反應,反而讓我看出他的不安。
「義一,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總覺得這條路線比走縣道的路還要遠。我們是不是迷路了?」
「只有一條路可以走,怎麼會迷路?」
我接受義一的回答,畢竟他從小就對這條路相當熟悉,面且義一每隔一會兒就停下來仰望星空,他大概是用尾座的位置來確認路我的方位,看來我根本不必擔心。
但是他剛剛小聲地說了一句「奇怪」,語氣不是很自在,或許我們真的走錯路了,
「既然路線正確,為什麼走了這麼久還是沒走到別墅呢?「
「義一!」
就在我喊他的同時,夜空突然開始聚起黑雲,不到十秒鐘竟然下起雨來了。儘管有天然的樹林遮蓋,仍擋不住強勁的雨勢,大顆的雨滴彷彿穿透所有遮蔽物般灑下來,那些雨珠打在身上還真痛呢!
「托生,快跑!」
話一說完,義一就大步跑向前了。
義一依約牢牢抓著我的手,像要一口氣衝出樹林般飛快地跑著。
可能是跑累了吧!不到幾分鐘,義一的腳步就變慢了。
「到底怎麼回事?」
義一訝異的低沉聲音在激烈的雨勢中響起。
「義一?」
義一呆呆地凝視著前方,我也越過義一結實的肩膀望向前方。
濃密的樹林竟唐突地一下子消失了。呈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片豪華的洋式庭園,前方是一棟有如外國城堡般的大型豪邸。
「這是石渡老人的宅邸。」
義一站在原地說。
「本來我們打算朝東面跑,卻不知不覺跑到湖的北邊了。」
「但是,這兒只有一條路呀!」
「的確只有一條路,但可能是跑錯方向了。」義一點頭說。
雖然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但是此刻又不是在做夢,而且我們原本預計會經過的路居然變成別條路,實在令人無法理解。
對於義一果斷地提出這樣的結論,我只能自我安慰。
「從這裡到你家的別墅要多久?」我問。
「用跑的,要十分鐘。」
簡短的回答後,義一再度向前跑去。
「從這裡一直下去就可以再回到縣道,只是這裡比別墅還靠近山邊。」
儘管如此,今天晚上的大雨和昨天晚上一樣,毫不留情,再度讓我們兩人淋得全身濕透。
我一邊側眼看著宅邸一邊跑,突然發現宅邸裡的某個房間內有燈光,便對跑在的面的義一
說:「借把傘吧!」
「我沒帶傘,怎麼借你呀!」
「我不是說你,我是說屋裡的人不知肯不肯借傘給我們?」
義—「哈」地笑了一聲,接著說;
「那是不可能的事,托生,那棟宅邸四十年前就沒人住了,」
「但是房裡有燈光呀!」
義一突然停下腳步,視線朝被黑暗與豪雨包圍的宅邸望去。
「我沒看到有燈光啊!」
義一茫然地回頭看著我說。
我感到很困惑,正如義一所說的,整棟宅邸根本沒有任何燈光。
「奇怪,剛剛明明……」我瞇著眼睛,小聲地說。
「一點也不奇怪,可能是外面的光反射在玻璃窗上吧!」
「可是我看見從二樓右邊算起第四個窗子裡,有紅色的光,我想應該有人在裡面……」
「右邊算起第四個窗子?」
義一凝視著我說;「托生,你再怎麼眼花,那間房間也絕對不會有燈光。」
「怎麼說?」我感到很奇怪。
「裡面根本沒有照明器具。四十年前宅邱發生火災時,火源就是從那間房間引起的,所有東西都被燒得不能使用了。」
「事後沒有改裝或修理過嗎?」
「完全沒有。石渡老人……聽說宅邸的主人並沒有整修,而且房間內沒有燒到的東西也完全毀壞了,有燒到的更加無一倖免。那麼大的豪邸即使有一間房不使用,也不會造成不便。」
「是這樣嗎?」
有錢人的想法無法令人理解。
「所以火災發生後,石渡家族就不曾再踏進那棟宅邸一步了。」
「因為火災的關係?」
這場火並沒有造成嚴重的損失,而且宅邸與鄰居相隔這麼遙遠,也沒有造成其他別墅的毀損,我覺得沒有必要對這棟別墅厭惡到這種地步。
義一以沉重的語氣說:「唯一繼承他事業的獨子在那場火災中燒死了。」
「啊……」
「獨生子死後不到幾年,石渡老人也跟著過世,血脈斷絕的石渡家實質上已經徹底瓦解了。」
「這麼說來,那房間裡有燈光可就非常不尋常羅!」
即便是我的錯覺,但全開的窗子內透出紅色的燈光,那景象太過鮮明,真的讓人很不舒服。
「事情就是這樣!」
義一以一副「瞭解了嗎」的眼神詢問我。
「托生,先別說這個,快跑吧!」
雨勢漸漸變強,義一眼見自己的腳踩進積水中,竟失手放開我的手先跑了。
「啊!等等我呀,義一!」
我急忙追向義一。
我一邊追,一邊回頭看著聳立在黑暗中的宅邸。霎時,我發現那座宅邸似乎一直朝我追過來,讓我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
過度的恐懼讓我第一次追上義—。
第 二 章
在大門口迎接我們的富美,帶著心疼和奇怪的表情忍住笑意。
她一面將大浴巾遞到我和義一的手上,一面說:「你們倆從昨晚到今晚可真是災難不斷啊!」
她說的沒錯,這兩晚的豪雨前後只不過下了十五分鐘,也就是在我們離開石渡老人的宅邸跑到縣道時,便瞬間停下來了。
為什麼這麼巧?只下十幾分鐘的西北雨,偏偏選在我們出門的時間開始下,真讓人受不了啊!
義一接過浴巾,第一個動作就是先擦乾裝有錄影帶的袋子,並打開看了看裡面的東西。
「還好錄影帶沒淋濕。富美,麻煩你先幫我拿進客廳好嗎?」
「好,我知道。」
富美接過錄影帶,向著只注意錄影帶卻連臉還沒擦乾的義一說:
「義一少爺,夏季若罹患了感冒會不容易好,請把自己的身體仔細擦乾。」
「我知道。」
義一像孩子般鼓起雙頰,用下巴指著掛在牆上的時鐘說:
「你自己也是,已經十點半了,早點休息吧!
「好、好,晚安。」
富美看著不服氣的義一笑著說,隨即關上大門,走進客廳。
「老是把我當小孩子看,」 義一不滿地咕噥著。
「但是富美至少也喊你一聲少爺,分明當你是大人看待。」
「只有稱呼而已。她從十幾年前第一次見面到現在,—直是叫我義一少爺。」
原來如此,稱呼和認定只能算兩碼事。
「算了,反正又不是現在才開始的事,明天再說吧!」
義—灑脫地接受這個事實,他將浴巾掛在手上,然後悠哉地踏著腳步,並一把抓住我的手,走向走廊的左邊。
「義一,你要帶我去哪裡?」
為我準備的客房在大門的右邊,但義一現在拉著我走的方向剛好與客房相反。
「很多小事情不要太在乎,去洗澡吧!」
義一抓著我的手,強行將我帶進浴室。
這間浴室就像溫泉旅館的露天溫泉般,用大塊岩石堆砌而成,造型相當豪華。
義一用手指放在水面上說:「嗯,溫溫的,水溫剛剛好。」
話一說完,他便將我推進浴缸裡,瞬間濺出很大的水花,
「義,義一,你幹什麼!我可沒興趣穿著衣服洗澡。」
「反正都濕透了,還在意什麼?」
「問題不是這樣!」
「是我等不及脫衣服呀!」
那個絕世美男子竟忍笑著對我說出這種荒唐的話,話才說完,他自己也穿著衣服直接跳進浴缸裡……
我總覺呼吸困難、輾轉難眠,一直想轉個身,也不知道為什麼,整個手臂重得像鉛塊般動彈不得。
忽然我渾身不對勁,頓時眼前的世界出現紅色的火焰。
對了,就是這個,讓我窒息的真正原因就是煙!
向前望去,房間裡已經陷入紅色的火海,
(火滅!)
來勢洶洶的火焰蔓延到房間的每個角落,我的全身依舊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火燃燒屋內豪華的傢俱。
窒息的痛苦讓我明白或許我將就此喪命,但我卻對死完全不感到恐懼,撕裂般的胸口令我流下悲傷的淚水。
能死在這裡,應該是我的心願,我一直在等待,但我卻淚流不止,狂亂的心痛與悲傷幾乎把我的心壓碎。
(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已經和義一在一起了,我到底還在等誰?為何還為不曾有過的悲傷淚流不止呢?
「喂!」
突然間一陣強力的搖晃襲來,我驚訝地睜開眼睛。
映入我眼簾的是一雙憂心忡忡的瞳眸。
「義……一……」
「你好像很害怕的樣子?」
「咦?這裡是哪裡?」
「咦什麼咦!這裡是我的房間,我的床上。」
我拉開被單,看到義一赤裸的胸膛。
對了,洗完澡以後我便直接躺在義一的床上。
「我露出很害怕的樣子?」
「你已經顫抖到把我晃醒了,是不是作噩夢了?」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噩夢……」
奇怪了,那種絕望悲傷的心,還有如現實般真實的夢,讓我的心直到睜開眼睛的現在仍隱隱作痛。
「你到底作了什麼夢啊?」
「我作了一場無法理解的夢。那是一場火災,我正在等待某個人,然而我被留在燃燒中的房裡。」
「你在大火中等待某個人?」
「是的,但是他沒有來,所以我傷心地哭了。」
「我不是來了嗎?」
義一緊緊抱住我,並親吻了我的臉頰。
「我不是讓你睜開眼睛了嗎?不要哭得這麼傷心了。」
「嗯。」
在義一溫柔雙臂的擁抱下,我緩緩地閉上眼眼。
「你夢見你哥哥了嗎?」義一小聲地問我。
我猛然地睜開眼睛說:「不是!」
義一再度緊擁住我。
(抱歉,因為我哭了,讓你為我擔心,而你小聲的詢問只為撫平我的傷口……義一好溫柔。)「和哥哥完全沒關係,因為我……」
「是嗎?」
耳際邊傳來甜美的風。
「是的,完全沒關係。」
我伸出手臂環抱住義一的背後,接著說:
「那情景好像以前曾經看過,只是忘了,可能是電影裡的畫面吧!那是個非常鮮明的夢,就連室內燃燒中的窗簾花色,我都還記得。」
「哦,這對缺乏記憶力的托生來說,實在很稀奇。」
義一的調侃讓我稍微安下心。
「的確很稀奇。床邊有一架裝飾著中國古典浮雕的本制茶几,上面放著黑色轉盤式的骨董電話,電話旁邊有一本桌上型月曆,月曆上是八月。」
「哦,再來呢?」義一很感興趣地傾聽我的夢境。
「再來是天花板,精細地雕著天使圖樣,還有,一盞小型的樹枝型吊燈。」
「聽起來像有錢人家的房間,充滿懷古趣味。」
「或許吧!因為床頂上還有下垂的布簾。啊……」
義一深吻著我,讓我無法繼續說下去。
我深深地閉上雙眼,再度將所有的一切托付給義一結實的手臂。
「托生,你覺得好嗎?」
突如其來的詢問,讓正埋頭和暑假作業中最感棘手的英文作業奮鬥中的我,再也沒心情做下去。
「義一,你不是在看錄影帶嗎?」
我向連門都沒敲就出現在我房間中的義一問道。
義一像外國電影中的男主角般,聳著肩說:「我總覺得心神不寧。」
即使很想看錄影帶,但如果心不在看,想必也是枯燥無味。
我將自動鉛筆放在沙發前的桌上,合上教科書,反正義一出現後,我肯定也不能繼續做下去。不過隨便打斷我做暑假作業是要付出代價的,而唯一贖罪的方法,就是罰他幫我翻譯英文。
「義—,你有什麼事?」
義一坐在我的床上,伸出食指指著我說:
「是有關這裡發生的一連串事件。」
「什麼事件?」
我從沙發上站起來,坐在義一的身邊。
義一的食指隨著我移動的方向移動,當我坐在床上的同時,他用食指彈了我的鼻頭一下。
「你還是聽不懂。」
「我沒像你那麼聰明。」我搖搖頭。
「你不覺得就算是偶然也太巧了嗎?」
「什麼事太巧了?」
「雨。」
「你是說西北雨?」
「昨天也是,只有這裡下雨。」
「嗯。」我點點頭。
「而且一定是從十點開始,只下十五分鐘。」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我看錄影帶的時候才想到,這場雨簡直就像人造雨,好像電影的某個畫面般一再地重複。」
「但是在同一個時間下同量的雨,在現實中絕對不可能發生。」
「我知道,所以今晚下雨的時候,我就想這和昨天晚上是—樣的雨,因為我覺得雨的味道一樣。」
義一斬釘截鐵地說。
「你說的那種感覺,我有一點點不能理解。」
「如果我的感覺正確的話,就像拍電影一樣,只要在同一個時間重複發生同樣的事情,就可以目擊到意外現場。」
「咦?」
我剛才還心不在焉地傾聽義一說話,現在卻因吃驚而集中精神。
「你說的意外,是指那男人被車子撞到的那一幕?」
「今晚下大雨時,我們還在離現場數公里的山邊。就算在事故即將發生的前一刻趕到,也會因為前面的轉彎擋到視線,要目擊事故就不可能了。所以,如果說那場意外不是在那個時間重現的話,我們絕對看不到。」
「義一,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一向不信幽靈之說的義一。居然也會若無其事地說出這些不合常理的話。
「我當然知道。這是一件令人無法理解的事情,所以我們要想辦法確認。」
「我才不要呢!」
(難不成還要我再去和幽靈見面?)
「我接二連三地做著恐怖的夢,難道你還要我再去看那棟沒有人住的房子裡亮著燈?還要我主動和幽靈見面?我不要,這不在我容許的範圍之內!」
「我不是要你和幽靈見面,只是去看看。」
「見面和看看有什麼差別?」我大聲抗議。
義一一面點頭,一面說:
「你就當去看場特效電影就行了。」
「我對特效電影沒興趣!」
「你不要這麼擔心嘛,心情放輕鬆一點,反正只是畫面而已,又不會對你怎樣。」
「誰說沒怎樣,那人還和我講過活。」
「好了、好了,我要去看錄影帶了。」
「義一,你偶爾也聽聽我……」
義一完全不理會我的意見,伸了個大懶腰,便自顧自地走出我的房間。
只差幾秒鐘就十點的時候,在完全沒有前兆之下,剎那間,大雨激烈地落在地面。
我愕然地抬頭看著義一那端整美麗的側臉。義一不為所動,把視線盯向正前方。
此刻我們兩人藏在茂密的雜木林草叢裡,義一凝視縣道的方向,如預料中的一樣,雨開始傾盆地下著。我也不再說話,將視線調回到縣道上,不知何時,那青年再度出現了。
他全身淋得濕透地走在雨中。
「對不起。」
青年的動作就像在和某人講話的樣子,乍看之下,我不由得吃驚的發出一聲:「咦?」
義一立刻回頭,食指豎在嘴唇上,示意我不准出聲。
(以下由花園錄入組veiling錄入)青年的前方根本沒有人,但他仍舊問完之前曾和我說過的話,然後便禮貌的朝前方鞠躬,然後快步地跑向紅色電話。
原來上次在我東張西望找電話的時候,他曾經向我點頭道謝。
青年拿起電話筒貼在耳朵上,硬幣滑進投幣口,開始撥號。
當他撥完最後的數字,用空出來的手欲擦掉臉上的水滴時,突然一輛轎車急逮駛來撞上他。
在強烈撞擊的衝擊下,紅色電話飛落在地面上,青年手上還握著線頭被撞斷的電話筒,緩緩地面朝上傾倒。
在他倒在地面上的前一刻,一切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完全一樣。」
滂沱的大喇就像巳被告知要落幕般瞬間停止,所有的一切也就此消失。
義一像悶壞般脫掉雨衣,並問我:
「如何?我的推理沒錯吧!」
「不是我學你說,簡直就像看電影一樣。」我用力地點頭說。
這個絲毫不差的重複畫面,除非是露天電影院,否則真的令人質疑它的真實性。
「所以你並不是和那男的說過話,你只是和經過特殊效果處理過的3D畫而裡的人物對活而巳。」
「你的意思是說,剛才那是經過人工處理過的畫面?」
「難道連雨也會一起配合嗎?」
義一苦苦一笑,接著說:
「憑現代的科學技術,不可能製作得出那麼完美的3D效果。」
「那麼剛才那些到底是什麼?」
「也不能說是幽靈,我覺得用殘留影像來解釋或許恰當一點。」義一邊說邊甩掉雨衣上的水滴。
「說實在的,我不得不對你感到很抱歉,我還是認為剛才那一幕絕不是幽靈搞的鬼。」
現實主義的義一很不以為然地說完話後,便轉身離開。
「就算是偶然遇見,但接二連三地發生,總讓人覺得怪怪的。」
我和義一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富美將紅茶遞到我們面前時說。
「在南島,只要一到黃昏,就一定會下雨,不是嗎?那是不是叫陣雨?」我好奇的問著。
「那是氣候因素引起的必然現象。」
義一喝了一口冰紅茶。
「連日來的豪雨,讓我感覺不到這是必然現象。」
「明天也會下吧!」
富美歎著氣,拉開窗簾看著窗外。
「不管下或不下,反正你都待在家裡,也不會有什麼影響。」
義一笑著說。
「話雖如此,我總覺得那場雨下得不是很好。」
「我倒不覺得這種雨有什麼好或不好的。」
富關對任何事的看法都落落大方,這樣反而讓我感覺她對這雨的說法非常不尋常。
「富美,你好像從以前就很不喜歡下雨天?」義一問。
「沒這回事!只是,對晚上下的雨感覺不是很好而已。」
義一輕鬆地回答她說:
「沒錯,除了影響視線,說危險也是滿危險的。」
「我就是這個意思。」
「開車時只要稍微小小心,發現得太晚,就很可能會擅到人。」
富美皺著眉頭說:「我最討厭那樣,像你經常晚上跑出去借錄影帶,請你千萬不要在夜路上開午。要是讓你父親知道,我肯定會被罵。」
富美逮到機會數落了義一一頓,這時剛好是十點半就寢的時間,於是她跟我們欠了欠身就走進寢室。
「義一,你有鴛照嗎?」我問。
「我不是日本人,不受日本的法律束縛。」義一說。
「原來如此。」
「富美很不喜歡下雨。」
「沒錯。」
「即使是不喜歡下雨的人,也不會像她那麼忌諱吧!」
「嗯,很不尋常。」
義一露山深思熟慮的眼神。
「或許在這種下雨的晚上.會讓富美勾起不回想的往事「」
「或許吧!義一,你明天有什麼打算!」
義—對我露出性感的微笑?提議說:
「我們去還錄影帶,順便出去約會。對了,為了明天,我們要周詳的計劃一下,不如到我的床上慢慢想如何?」
面對充滿魅力的男朋友,我能拒絕嗎?
「喂!托生。」
猛烈的搖晃再度訃我驚醒過來。
又一望著我,臉上允滿不安的表情。
「啊!又一。」
「什麼『啊,又—!」托生,你真的沒聽嗎?連續幾天都做匭夢,太奇怪了。」
全身的汗水濕透了我的衣衫,讓我很不舒服,於是我對義一說:「義一,很抱歉,可以借一件衣服給我嗎?」
義—對我露出性感的微笑?提議說:
「我們去還錄影帶,順便出去約會。對了,為了明天,我們要周詳的計劃一下,不如到我的床上慢慢想如何?」
面對充滿魅力的男朋友,我能拒絕嗎?
「喂!托生。」
猛烈的搖晃再度訃我驚醒過來。
義一望著我,臉上允滿不安的表情。
「啊!義一。」
「什麼『啊,義—!」托生,你真的沒聽嗎?連續幾天都做匭夢,太奇怪了。」
全身的汗水濕透了我的衣衫,讓我很不舒服,於是我對義一說:「義一,很抱歉,可以借一件衣服給我嗎?」
「你到底要不要緊?」
義一迅速地起床,從他的衣櫥裡拿出一件新的睡衣。
這晚我們什麼事都沒做,聊著聊著就睡著了,但是設想到我還是做噩夢。
「又做噩夢了?」
義一看著我換衣服,一臉擔心地問。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他。
「是夢見了……」
換好衣服以後,我坐在義了的旁邊。
「告訴我,做了什麼夢?」義一命令我。
「一樣的夢。」
「哦?」義一發出疑惑的聲音。
「下大雨的夢和火災的夢,和昨天完全一模一樣。
「是連貫的影俾嗎?」
「嗯!是連貫的。」我點點頭。「怎麼會這樣?」
「所以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托你的福,這次我可以更鮮明的看到起室內的樣子。另外,我也知道初次看到雷雨的風景,是我從室內向外眺望時看到的。」
「你是說有三棵杉木的事?」
「是的,明明是三更半夜,而且窗簾也沒拉開,我竟然能躺在床上眺望外面。」
「當你的視線回到房內時,室內已經起火了?」
「事情就是這樣。」
老實說,我感到很無奈,接連兩晚都夢到那麼悲慘的夢,這種事情從來沒有發生在我身上過。
「托生,你現在知道那個人到底在等什麼嗎?」
「我知道了。「他究竟在等什麼?」義一很感興趣地問我。
「電話。那人的視線最後一定會回到床邊的電話上,他在等某個人的電話。」我回答他說。
「果然是!」義一彈了一卜手指。
「什麼叫果然?」
我感到很無趣,又不是玩猜謎遊戲,猜中了會得大獎。
此刻我的心情再度被拉回到夢中,充滿憂鬱感。我實在尤法將那人的悲哀當做別人的事。
「托生,總之今火晚上先睡再說吧!」
「我怕睡著了又會做同樣的夢。到時候再多的睡衣也不夠換。」
「沒事的。我會讓你累得連夢都看不到。」義一促邪地笑著。
(哼!我才沒興趣!)
隔大還了錄影藉以後,義一帶我到區公所的資料室去。
不論到哪裡,義一都有良好的人際關係,到今天我更為義一的人面廣闊感到吃驚。
他只說幾句話,就讓我得到入室許可,堂而皇之地進入資料室。
這個資料竄搜集了地方上所有人物,甚至可追溯過去幾十午的個人完整資料。
「這裡應該有石渡老人的資料。」
義一催促著我說。
資料簿整齊地排列在架上,我們在書背上貼右。石渡」的姓名欄裡,找到石渡家的記載。
義一幫我確認從架上取下的資料簿,挑出石渡老人家族的資料後,又到後面的倉庫裡抱出整束因氧化而破舊不堪的報紙。
他攤開我們一起合力放在資料室中央一張大型桌子上的報紙後,對我說:「你看這個。」
我順著義一所指的石渡家族資料簿看過去,發現旁邊還有一本崎家族的資料簿,想必是剛才在找資料時義一順手抽出來的。
「義一,這是你家的……」
「托生,你到底想調查哪一本。義一調侃地說。
被他這麼一問,我很難回答。因為義一不喜歡被人知道自己的隱私,哪怕是跟他有親密關係的我也一樣。
「好吧,就看這本。」
我將石渡老人的資料簿拉到自己的面前。
「到底調查什麼好呢?」
義一將自己家的資料簿從中抽出來,自顧自地翻閱。當他聽到我的喃喃自語後,呵呵地笑著說:」
「裡面不可能完整地記載你想知道的所有東西。你就以火災事件為中心,全部翻看看。」
經義一這麼一提,我才恍然大悟。
我陷入火場的夢起火點在石渡家,這種關聯性我居然到現在還沒想到,還要義一米提醒我,我到底在做什麼?
「對你而盲,遲鈍也是一種護身術。」「是嗎?」
「反正遇到緊要關頭時,我都會在你身邊,放心吧!」
「勞你費心了。」
我一面苦笑,一面翻開資料簿。
石渡典宗.二十歲,
「二十歲!
「嗯?准?」義一從報紙裡抬眼看著我問。
「石渡典宗。葬身火窟,石渡老人的獨子。」
「典宗!好像時代劇裡的名字。」
「的確像。火災的當天,正好是他二十歲的生日。」
「參加成人禮回家的晚上被燒死的?」
「好不容易即將可以隨心所欲自由自在的時候……」我若有所思地喃喃念著。
「日本法律上,這是個可以不經過雙親允許的結婚年齡。」
「嗯。」
「等我二十歲的時候就要把你強奪過來!」
「啊?」
「沒什麼。仔細的把與典宗有關的事好好調查清楚吧!」
「嗯……」
即使是仔細的調查,像他這種役立下任何寧功偉業,又莢年早逝的人的資料實在1H簡單,只記載他的出生、成長及學歷程度而巳。
此外,其他人都還有提供嶺參考的大頭照,典家卻沒有。
「不知道他是不喜歡照相,還是長得太難看?」
我嘀咕著,為了慎重起見,仔細查閱每一張資料,但還是找不到任何線索。
「有沒有發現哪些真實的趣事?」義一問合上資料的我。
「完全沒有,你呢?」義一向我露出頗具意味的微笑。
「火火是在晚上十點左右發生的。」
「咦?你是說……」
連日來的西北雨,總是固定地在晚上十點左右開始下。
「那一天突然下了一場大雨……果然3D影像和你的噩夢不是完全投有關係。」
「我一點都不覺得高興。」
我有氣無力地回答,義一竟呵呵地笑出聲。
「不過,這實在令人難過。雨聲蓋過典宗房間起火的聲音,以致十家人太晚發現,也因此整個房間就這樣燒得精光。」
「咦?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居然沒有發現火災,這是為什麼?」
「因為那是一棟超大型的豪邸。」
原來如此。那是一棟像中世紀童話故事中出現的石造洋房,發山「一點點」的聲音,沒被同棟的人聽到,這點可以接受。
「但也因為岩石牆壁的阻擋,沒有延燒到其陋的房間,是不幸中的大幸。」
「沒錯!」
假如那場夢的主人並非如同我和義一的推,而是典宗本人不畏懼熊熊烈火,繼續等待電話的話……
「或許是即使被人發現,典宗也並不想被。」
「或許吧!」
義一一曲翻著報紙,一面附和我。
「外界用燒死來報導典宗的死因,說不定他是自殺身亡的呢!」
在燃燒中的房間裡,他正一心一意地等待某個人的電話。
「或許也不是自殺,而是被要撥那通電話的人殺害?」
義一向上瞄了我一眼。
「或許吧!」
義一簡短地回答,過後突然驚叫一聲:
「托生,那邊也有記載。」
義—手指著一則在石渡家火災事件旁的新聞報導,意外車禍事什發生在半夜,啟事者逃逸無蹤,死者是笠岡蒿文,二十六歲。與石渡家同樣顯赫的笠岡家的長男。
儘管粗網點的新聞照片已經泛黃,在加上當初的印刷技術不佳,□我仍能確定照片中的人是那個打公用電話的青年,我簡直嚇壞了。
似這也讓我突然發現一件事情。
「照片!曲宗……」
既然報紙有蒿文的記載,理所當然,典宗的事應該也會記載才對。
「居然沒有!」
只有宅邸的全景照片。
「真是可惜呀!托牛,一切都是線。」
義一呵呵地笑著,兩隻手同時指著在火災中身亡的典宗和因交通意外身亡的蒿文的記載上。
「兩人都在同一天,差不多時間斃命。」
義一的這番活令我的背脊竄起一陣寒意。
「義一,這麼說來,那人晚上我迷路時看到典宗房間的燈光,並不是我看錯了?」
一切講究現實主義的義一,困惑地皺起眉頭。
「我沒有親眼看到,不能否定,也不能肯定。」
「你果然不相信。」
「這個嘛……」
義一微微地聳著肩。
「只是那天晚上的確很奇怪,這點我承認,因為我確定自己沒有走錯路?」
義—的語氣相當篤定。
看到義一認真的眼神,讓我有絕對的信賴感。
「義一,我知道了。」
我牽強的語氣讓義一立刻翻臉。「你就是這樣,所以我才想把你佔為己有。」
「咦?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啦!總之不論是房間的燈光也好,火光也好,就可能性來說,我尤法否定就對了。」
「嗯。」
「像這種有關聯性卻又無法理解的事情,一日蓮續發生,絕對不能以偶然來解釋。朝著現實以外的某種力量去思考的話,或許比較自然一點。」義一很理性的分析。
「嗯。」
「意外事件發生後,還有追蹤報導。當時,在日本數一數二的資產家中,石渡和笠岡是世刪仇。但是在第二次大戰結束以後,事情有了變化。為了在戰亂後重新增大勢力,促使兩家共存.他們便企畫一場政治婚姻,也就是笠岡的長男蒿文和石渡的養女典代子結婚。」
「美代子?等—下,資料簿裡應該有紀錄。」
我翻開資料簿一一搜尋。
「找到了。石渡美代子,現在的片岡藥品社長片岡重忠的太太,石渡老人最小的妹妹的長女。」
「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義一探出身體看著資料簿。
「她是位文靜,高雅的老婦人。」
「哦。」
「嗯.是她本人。」
資料簿上附有美代於年輕時的照片。
「蒿文意外致死,婚約理所當然作廢,如果不是這樣的話,美代子現在應該是笠岡美代子才對。
義一說的沒錯。
「這表示蒿文和典宗應該認識對方。」
義一合上報紙,靠在我的身邊。豪雨中,蒿文拚命地想打電話。
身陷在火焰中,典宗不顧一切地等待某人打電話來。
「義一,雖然足我突發奇想,只是以假設來說,假設典宗等電話的對象是萵文的話,那應該是怎麼一回事呢?」
「表示他們已經在一起了。」
義一未以·笑置之來否定我突發奇想說出來的話.反而灑脫地同應我說:
「我一直在想會發生這麼離奇的事情,一定有原因。從我很小的時候廾始到這裡避暑已經好幾年了,像這麼奇妙的事悄,還是第一次遇到。我現在只想朝在某個時候發生了某些事情所牽扯出來的方向去想這件事。」
「你是什麼意思?」
「問題出在那間木造小屋。」
「咦?」
「以前曾經在那裡發生過某些事情。因為我們使用過,雨才廾始下。」
「嗯……有可能……」
一切都是從那天晚上開始。
「但是事實上義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個嘛……」
只見義一臉上寫著「我怎麼會知道呢」的表情。
「假如他們兩個已經在一起的話,他們只能避人耳目,偷偷戀愛。他們兩個人都是長男,要是被世人知道一向是世仇、而且都是唯一繼承事業的兒子發生那種事情的話,除了政治婚姻會破裂以外,兩家的關係一定比現在還更惡劣。」
「世仇相戀,簡直就像羅密歐與萊麗葉一樣。」我說。
義一凝視著我說:
「不一樣。他們像你和我一樣。」
兩邊都是長男,這擺明就是一場沒有結局的戀情。義一竟把我們的事想成這樣。
第
三
章
當我站在區公所外等著在還資料竄鑰匙的義一時,不禁想起我在佐智別墅裡,曾對義一說過我不能和他去美國,是因為不管有錢人還是普通職員,都必須繼承家業……
當我說那些話時,義一的表情立刻變成饋怒。
義一對我漸漸對兩人這份感情不能堅持到底的看法感到不悅,眼中露出責備的眼神。
但後來我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要勉強自己,自然地和義一交往下去,因為將來的事情誰都不知道。
不論我丟下家人和義一去美國,或者選擇和義一分手留在日本,絕對不是什麼事都做不到的晚在限能決定的。
但是,義一卻一自覺得我和他的關係只能不了了之。
對我來說.我沒有自信保證以後的事,所以,在什麼都做不到的現在,就算義一責備我,我也無話可說,因為……
(因為我喜歡你,我真的喜歡你!)
「讓你久等了。」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我僵硬地轉過身。
「義一,你回來了。」
「千嘛嚇成這樣,好像我做錯了什麼事。」
義一苦笑地說:
「是不是又胡思亂想了?」
「敏感的義一看穿了我的心事。
「沒這回事。」我笑著掩飾。
「不要在意剛才我說的話。」
「義一……」
「先別說這些,我們到小木屋看看吧!」
「咦?」
「重回案發現場是破案的鐵則。」
「又不是殺人事件!而且,什麼時候小木星變成案發現場了?」
我露出一臉誇張的表情說。
義一得意地笑著說:「我愛你。」
這傢伙!居然小聲地對我說這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眼前是一間破舊不堪的小木屋。
「蓋這間小木屋的果然足石渡老人。聽說是應典宗的要求下,二話不說就蓋起來。」
我才推開因生銹而嘎吱作響的木門,義一便早我一步踏進滿灰塵的室的室內。
我接著走進室內,環視狹窄的屋內一圈。
「看不出哪裡有特別奇怪的地方。」
義一的雙臂交疊在胸前,一副思考良久的樣子,沉默了一會兒才出聲。
「看來果然是那個原因。」
「哪個?」
「就是這個。」
義一話剛說完,便把我推倒在地。
「義一,討厭!」
「傻瓜,不管怎麼說,我可不是那種沒有節操的男人。」
或許是,但是,求求你,別在我耳邊低喃。
除了體重,還有從薄運動衫透出來義一的體溫,都足以讓我苦不堪言。
因為現在我可沒心情做這種事。
「這裡一定是他們幽會的場所。」義一說。
儘管他們是一對不能向世人揭露的情侶,但仍想盡辦法與對方見面。
「沒錯!和我們的行為一樣。」
我在義—的懷裡頭點。
「不僅這樣。」
義一甜美的唇印在我的額頭上。
「因為我們和他們—樣,所以讓他們感到很難過。」
「難過?」
「而且磁場很接近,」
「和幽靈?」
「與其說是幽靈,不如說是思念的力量。我覺得吐界上最強烈的力量應該是人的思念,特別是不能釋懷的人。」
「不能釋懷的人……」
「想打電話的蒿文和癡心等待的典宗。問題應該是電活的內容,一方想傳達什麼,另一方想聽到什麼。即使身體死了,然而那種戀人的思念,卻還強烈地留在世間。」
「義一……」
「他們想必很難過!」
「義一……」
我用手環住義一的背部,緊緊地抱住他。
儘管明知沒有希望,但彼此卻深深地被對方吸引……
這份障礙重重的戀悄真教人不忍!
但我想他們一定沒有想過耍堅持這份感情。
「義一,他們真的和我們一樣嗎?」我問o
「戀愛總是痛苦的。」
義人回答我。
「所以我們一定要比他們更幸福。」
我小產地說。
「義一,這是我最終的盼望?你明白嗎?」
「從這裡到別墅耍多久?」
我一邊緩緩地沿著湖邊走,一邊問走在前面的義一。
「有段時間喔!繞過湖往樹林的北邊穿過去,或者從縣道往北走,不管是哪條路線,都滿[適合敗步。」
「離那麼遠啊!就算可以減少密會被揭穿的[危險性,但每次都要走這麼遠的路,一定很辛苦。」
「沒這回事吧!」
我的說法被運動萬能、體力和氣勢也高人一等的義一很。阿莎力」地否定。
「但是,光是走到這裡就要花很多時間,實在想不透他們怎麼有那麼好的體力。」
對一般人而言,要走這麼遠的路絕對很吃力。
「怎麼可能?」
義一笑到臉都紅了。
「難不成你以為他們用走的到這裡來嗎?」
「咦?因為除此以外……」
既然他們是偷偷跑出來,絕對不能利用會發出噪音的車子或摩托車。
雖然我不知道戰後是不是很容易便能買到車子或摩托車,但是,除了走路以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其他的方法。
「當然足騎馬來的。」
「咦?」
義一的這句話著實讓我吃了一驚。
(騎馬!)
這種突發奇想只有義—想得出來,一介平民的我連想都沒想過。
「石渡老人宅邸的後面不是有一間養馬的馬房嗎?」
「有嗎?」
「你懷疑?」
「倒也不是,只是記不得而已。」
「既然這樣,我帶你去看證據。」
話一說完,義一便抓住我的手說:
「反正離晚餐時間還很久。」
說罷,義一便大步走去。
當我回過神時才發現,不知不覺中我已經被義一拖著走到石渡宅邸了。
站在日正當中的太陽下,即使之前被宅邸追著跑的可怕印象巳不復存在,但是有亮燈的那間房間,窗外還殘留被火燒焦的痕跡,仍令我不寒而慄。
「喂,托生,馬房就在那邊的後面……」
話說到一半,義一突然停下來。
「仁杉……」
義一手指著馬房的方向有一名身穿灰色工作服的老先生,旁邊還有好幾名身穿同樣衣服的工人。」
「喂,義一。」對方也發現義一親切地向倒揮手打招呼。
「他是誰?」我小聲地同。
「他是負責管理的仁杉先生。」
與其說對方是老先生,不如說是接近老先生年齡。
此刻他正踩著穩健輕快的步伐走近我們。
「好久不見,上一次看到你好像是去年的夏天。」
仁杉露出親切的笑顏。
「久違了,你還是很有精神的樣子。」
「哈哈哈,這還用問嗎?」
仁杉豪爽地笑著。
「你好。」
他看到我,也向站在一旁的我打招呼。
「啊,你好。」我連忙向他打招呼。
「義一的朋友?」他問。
「啊……嗯,是的。」
說朋友也是朋友,我沒有騙人。
一時之間我為不知如何回答而困擾著,站在身邊的義一卻露出有趣的表情看著我。
(惡劣的小子!)
「仁杉,可以開始了嗎?」
其中一名手持少見的綱長工具的工人喊道。
「啊!拜託。」仁杉網答對方。義一帶著驚訝的語氣問:
「你們在測量什麼?難不成這裡要賣掉了?
」
仁杉發出充滿感慨的聲音對義一說:
「是的,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這件事情。老實說,我也感到很困惑。」
「這裡不是暫時由區公所負責管理嗎?」義一問。
「我們是受地主片岡美代於委託的。」
「要改建成什麼?」
「聽說她想把這裡改建成研修中心。只打算重建毀壞的宅邸,但不砍伐森林,湖也維持現狀,聽說已經得到區公所的建設許可證了。」
仁杉回頭仰望石渡宅邸,接著說:
「直到現在還沒有解雇我們,這點讓我們很感動。行渡老爺過世以後,對於繼承這棟宅邸的美代子小姐而官,這是一個不堪回首的地方。」
「仁杉,你對石渡家的一切很瞭解喔?」義一的瞳眸發出光彩。
「那當然,我在這裡出生,也在這裡長大。對這裡的一切當然相當瞭解。」仁杉靦腆地笑著說。
「我第一次來這裡避暑的時候,這裡已經完全是廢墟廠。以前曾經發生了什麼事情?」
仁杉一面點頭,一面說:
「有四十多年了吧!石渡的宅邸起火、少爺被燒死的當天晚上,受邀參加少爺生日宴會的美代子的未婚夫,被酒後鴛駛的車子撞倒,當場死亡。」
「未婚夫?
「他是東京最大資產家的獨子,叫什麼名字,幾歲,我已經記不得了。那個未婚夫表面上以仰慕者的名義要訂下婚約,實際上卻是想利用石渡家來重建自己家族的聲望。
儘管他們身為最大的資產家,但只在戰前獲利,戰後聲勢大不如前,借重有歷史的石渡家出名,才是主要的口的。這是一樁不被周圍看好的婚姻.但是,聽說是美代子喜歡上對方。
「那個風度翩翩、謙默寡肓、眾人皆稱好的青年,個性優柔寡斷,在我們看來並不可靠。」
「既然被邀請參加生日宴會,想必對方電和巳故石渡家的兒子是好朋友才對。」
「不!不!」
仁杉在面前用力地搖手說:
「典宗少爺非常時厭他。現在說起來可能不稀奇,但少爺當時過著的是高級生活,在十家只有一家有電話的時代裡,他的房間就有專用電話。總之,少爺為人落落大方,連我們看起來都覺得少爺是個俊美的男孩。像對方那種溫溫吞吞的人,又是表妹的未婚夫,少爺根本懶得理他。」
我忍不住和義一面面相覷。
「像他那種人,也會被邀請參加生日宴會,一定是有原因的。也因為這樣,他才會被車撞死。這件事情對石渡老爺而官是雙重打擊呢!」仁杉用著不屑的語氣說。
「或許吧!」
義一雙手交疊在胸前,一面用力地點著頭,一面說:
「仁杉,少爺長得真的那麼關嗎?我沒看過他的照片,不是很清楚。」
被義一這麼一捧,仁杉顯得更得意。
「怎麼會呢?你已經超過十年以上每年都會回別墅,難道從來都沒見過少爺的照片嗎?」
義一的別墅和典宗的照片可能有某種牽連吧!
我微微地歪著頭揣測。
「我完全沒有機會看到典宗的照片,區公所裡也不可能掛他的照片。」
「啊,對了,少爺很不喜歡照相。他說被照相機拍照的話,連魂魄也會跑出去。但是宅邸裡有掛少爺的肖像畫。」「現在還有嗎?」義一得寸進尺地問。
「這我就不是很清楚,石渡老爺離開宅邸時,清理了很多東西出去。現在應該還有留下一張吧!」
「我很想看看。」
「大門是開的,你進去找找看吧!」
「我可以進去嗎?」義一掩小住內心的驚訝,訝異地問。
「反正裡面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
「回家時和我說一聲喲!」
仁杉笑哈哈地說罷,便以穩健的步伐走回測量的地方。
「托生。」義一突然轉頭看著我。
「什、什麼事?」
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上我的心頭。
「太幸運了!我們進那房間看看。」義一指著典宗的房間說。
我怯生生地跟在義一後面進入伸手不見五指的室內。
儘管這裡已經完全腐朽,仍能看出當年傢俱的豪華感。
「如何?」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義一的話。
我望著室內的裝潢,包括傢俱的配置以及附垂簾的床,甚至連形狀大小及垂吊的位置,都和我夢中的景像一模一樣。
「我有一種被迫擊的感覺。」我說。
義一悠哉地笑了笑,走到其中一扇窗邊。
「你看.那個也是!」
我越過義一的肩,從窗外眺望出去。
那高出樹林的二棵杉木,有如竄出浪頭的尖塔般呈現在我眼前。不論哪個地方,整個畫面都是如此的完整。
「看到這裡,再也沒有任何懷疑的餘地了。」
義一走到被嚇得躲在門邊的我身旁。「等一下到客廳去看看。」
義一抱住我的肩,要我不要擔心。
我們走下鋪著絨毯的樓梯,我問著:
「為什麼只有那問房間起火?」
「報上說,起火的原因是配線錯誤引發電線走火。」
「典宗很討厭蒿文,可能是因為那個關係吧!
」
「哪個?」義一故意輕柔地撫摸我的臉頰o
「我幾乎可以確定他們是戀人。」我輕歎了一口氣。
我們經過掛滿豪華裝飾品、如外國美術館般的長廊,走向客廳。
「這是一件很離奇的事故。」義一像突然想到什麼地說。
「咦?」
「被邀請參加生日宴會的男人,為何會在大雨中穿著輕便的衣服尋找電話呢?」
義一深思熟慮的眼神令我感刨心驚。
「他雖然被邀請.但沒有赴約。」
我隱藏內心的驚慌,乎緩地回答義一。
「如果有參加宴會,不淪足來這裡或回家的途中,至少都會穿著晚宴服呀!」
義一每一次的災發奇想,都讓我心驚膽戰。
「笠岡蒿文是從東京來的,沒有開自用車來已經很奇怪了,就算他是搭電車來的,人到車站,石渡家理當會派車來接他不是嗎?他是重要的貴賓呢!」
「電活也是疑點。」我忍不住提出之的就很在意的疑問。
「義一,宴會一般會在幾點開始?」
「視口的不問,開始的時間也會不一樣。通常宴會大約從八點到十一點為止。」
「成人式的生日算是盛大的晚宴,主角卻在十點就回房間,未免太奇怪廠。」
「你說的投錯。」義一用力地點頭。「仁杉說過,典宗的房間有他專用的電話。」
「嗯!」
「他們已經約好了,蒿文會直接打電活到典宗的房間。如此一來,他們通話時就不會被家人打擾。
「但是他們可以在宴會上見面呀!」
「雖然被邀請,但當天蒿文不會出席一事,事先他們兩個都已經知道了。」
(為什麼蒿文會取消出席呢?)
我們打開客廳的房門,完全清理乾淨的室內,只剩下天花板上幾條搖晃的電線。
寬敞的空間留下令人不寒而慄的印象,然而此刻明明還是夏天。
沒多久,我們在暖爐上的牆壁發現一張油畫。畫中是一名倚在暖爐邊、面朝正前方的少年。
這個少年眼神清澄,如沐春風般的氣魄令人心曠神怡。他全身散發著堅強意志,但卻有著如少女般的外表,稱得上是個亮麗少年。
「原來他就是典宗,和傳聞中完全不一樣。」義一嘀咕著。
「如此真實的畫出模特兒的木質,這人的繪畫技巧很高明喔!」
「沒錯,看這張圖就很容易看出主角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一邊點頭表示同意,一邊瞻仰著少年時期的典宗。
「假如去掉那種嚴肅的感覺的話,很像少年的盂達爾。」
義—俯視著我的臉,訕訕地說:
「很抱歉,我不知道孟達爾年輕時的模樣。」
我故意忽視義一的注視,繼續說道:
「他是個非常俊俏的美少年。只是印象中我見過的盂達爾肖像畫是戴著金色的松長假髮,感覺完全不一樣。
「總之,他長得很美。」
「是的。」我表示同意。
這種人同時擁有好幾個戀人也不為過,當然我不能說出來。
「好了,該回家了。」
我正準備隨著義一身後離開時,突然發現一件怪事,差點尖口叫山聲,連忙抱住義一的手臂。而因吃驚轉過頭的義一,更睜大著眼睛凝視牆壁。
「義一……」
義一抱住嚇得全身發抖的我,苦笑地說;
「傷腦筋耶!」
因為牆壁上空無一物,只見牆壁上留下一大片長方型白色痕跡,可能是這地方以前曾經掛著畫。
「富關,敢跟我打個賭嗎1」
用完晚餐後,義一劉富美說這句話時,我感覺到有一股奇怪的氣氛圍繞在我們身邊。
富美端著冰紅CI茶走進客廳,很感興趣地說:
「找我打賭嗎?想打賭什麼?」
「假如你贏的話,這問別墅就送給你。」
義一的回答令富關驚愕地睜大雙眼。
「我不要.開這種玩笑……!」
「我不是開玩笑。富關,你沒有親人,而且等你將來身體不能動,不能繼續再管理這裡的時候,你就沒有棲身之地了呀!」
「到那時候我就到養老院去,你怎麼叮以拿老來取笑我!」
「難道你想在有很多不認識的人的環境中度過晚年嗎?」
「義一……」
「這裡是你長年居住的地方。雖然不是你出生成長的土地,但也沒有任何地方比這裡讓你感到更親切、更習慣吧?對你而宮,這裡足住了最多知心朋友的地方,不是嗎?」
「好吧!既然都這樣說了……到底要和我打(以下由花園錄入組saia錄入)什麼賭?」
「你的記憶。」
「記憶?」
「再一個小時就十點。今天晚上應該也會下很大的雨吧!」
義一說到這裡,富美的表情漸漸顯得害怕起來。
「假如有下雨的話,那邊的轉彎處可以看到很有趣的表演。」
「賭會下雨或不下雨嗎?」富美的聲音有些微顫。
「我覺得會下,也可以看到演出,但是只要缺少其中一項,你就贏了。」義一用眼神詢問富美。
富美生硬地倒吸了一口氣,才緩緩吐出這幾個字:
「我知道了,可以獲得這座別墅的記憶,我想……」
「那就這樣決定!」義一的話語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聲音。
富美點著頭,準備離開客廳,突然間又停下腳步。
「這場賭局,義一少爺你絕對會贏。」富美淺淺地對他一笑。
「怎麼說?」義一問。
「我想肯定是那樣。這場雨和那晚的雨太像了,空氣中充滿詭異的氣氛,令人坐立難安。」
「那晚的雨?你是指是笠岡蒿文被車撞到的那天晚上嗎?」
果然不錯,富美驚訝地注視著義一。
「義一少爺,我拗不過你。」富美緩緩地左右搖著頭。
「當時報紙說,事故的第一目擊者是住在這附近的人。住在附近所指的範圍相當廣,你不喜歡下雨天.應該有特別的因素才對。」
聽到這裡,我突然恍然大悟,大叫出聲。
「難道蒿文遭遇意外之前,詢問電話的對象就是你?」
「那種事你怎麼會知道呢?」富美露出像見鬼般的眼神看著我。
「太多原因了。」我無奈的苦笑一下。
「富美,如果你知道有關他的事.請你告訴我們。」
富美咬著嘴唇,沉思了良久,才終於開口說:
「可以等我一下嗎?」富美走出客廳。
待富美靜靜地關上客廳的門以後,我才說:
「義一,這樣好嗎?」
「什麼這樣好嗎?」
「你太卑鄙了,居然要富美和你打一個你一定會贏的賭。」
「不花一點技巧,哪裡能查出真相,再說結果還是未知數呢!」
「我說的只是萬一哦!萬一富美贏了,你自作主張把這裡送給富美,難道你不怕你父親會生氣嗎?」
「有什麼關係?反正她比我爸爸,以及任何人都長久地住在這裡、守護這裡。用這棟房子代替退休金給她.反而還比較便宜。」
就在我想回問義一「是嗎」時,富美走回客廳。
她手巾拿著一個用布包裡得很整齊的東西。接著,富美坐在沙發上,噓了一口氣:
「唉,這種時候,竟然要我拿這東西出來丟人現眼。」
富美緩緩地打開布包,在我們眼前出現的是一張泛黃的字條及一個十圓硬幣。
「這是什麼?」
紙條上有一排用藍簽字筆書但已經褪色的數字。
「笠岡在他嚥下最後一口氣時,將這字條和十圓硬幣交給我,請我幫他打字條上的電話。」
「哪裡的電話號碼?」
預感和興奮交集著,義一迅速地接問。
我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起來。
「結果我沒有做。一場意外把電話撞壞了,我回別墅連打了好幾次也沒有打通。」
「因為那邊電線走火引發火災,所以打不通。」
富美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望著拍著膝蓋說話的義—。
「因為火災才打不通……義一少爺,為什麼你會知道?」
「先別說這個,他希望你替他轉達什麼話?」
富美稍微猶豫了一下,白暫的臉龐微微轉紅。
「他要我替他轉達:「今天晚上我雖然不能過去接你,但是我一定會過去,請一定要等我,我愛你。」內容雖然只有這樣,但聽得出他很努力地想表達他的愛意。」
富美無力地微微一笑:
「那天晚上,老爺要我上街到太田商店買東西,那家雜貨店是在湖邊轉彎岔路和縣道角邊,那家店現在已經沒有了。」
「就是紅色電話的地方?」我小聲地問。
「應該是。」義一微揚著眉毛,小聲地回答我。
「就在我買好東西走回別墅的路上,那男的問我有沒有公共電話,當我告訴他太田商店的店門前有電話,話才說完的同時……」
富美緊緊地閉上雙眼,將手壓在胸口上,繼續說:
「本來那輛車差點撞上我,結果方向盤緊急一轉,便撞上笠岡先生。」
對富美來說.那真是令她一生都無法忘懷的夜晚,也是一場無法忘懷的豪雨。
「富美,這東西先寄在我這裡,我代替你轉達他的遺言。」
「但是……」
「你不必再耿耿於懷,也可以不必討厭晚上的雨了。」
「義一少爺……」
「因為你也是被害者。」
「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富美的眼眶滿是淚水,哽咽地說。
再過五分鐘便十點的時候,義一催促著我趕快行動。
義一拿著雨傘走出屋外,仰望著星空。
「今晚也是個晴天。」
義一用一種微妙的表情笑著,然後從口袋裡掏出紙條和十圓硬幣。
「蒿文說過要去接他。」
「戀情一定是被揭穿了。」
沒錯,兩人的崎戀已經被揭穿了。或許蒿文被軟禁在某個地方,他千辛萬苦地逃了出來,準備去接典宗。
在這個微暗的縣道上,我們走向發生事故的現場。
「義一,他們兩個打算私奔。」
話才說出來,我的胸口突然像撕裂般發疼。
「終於真相大白了。」
既然無法達成心願,兩人就沒有未來,石渡典宗只有選擇死亡。
而另一方面,瀕臨死亡的笠岡蒿文仍一心一意想接出典宗,兩個人一起私奔。
他們最後雖然沒有成功,但是這樣真摯的心卻超越時空,向我們求助。
「這場雨也下在石渡宅邸,也就是說,思念的有效區城是包括石渡宅邸。」
「義一,你有什麼打算?」我問。
「我想你應該也知道。」
「如果會害怕,你就待在昨天晚上的地方。」義一若有所思地說。
「我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我立刻反對。
(我要跟你一起感受,一起歡笑,一起悲傷。)
義一用力點了頭。
此刻!義一站在可以見到紅色電話的地方。
「要撐傘啊!」我提醒他。
剛剛仍是明亮的夜空,當義一張開雨傘的同時,慣例的豪雨瞬間打在我們的頭頂上。
「快跑!」義一滿足地向我眨了眨眼。
緊接著,我們眼前出現紅色的公共電話。
義一理所當然地拿起電話筒,將十圓硬幣投進投幣口。
「嘟」的聲音響起,電話通了。
義一向我使了個眼色,開始撥紙條上的電話號碼。
就在轉速緩慢的轉盤消耗時間的時候,蒿文現身了。
「義一,快跑,車子快撞過來了。」
「不要對我說,對它說。」
義一指著紅色電話。
我看了看蒿文在詢問電話的地方。
這時,我聽到電話筒傳來訊號的聲音。
我吃驚地抬頭望著義一。
訊號響出第一聲,對方便接起電話。
「蒿文嗎?我一直在等你,現在在哪裡?」
這是典宗興奮的聲音。
我的視線再度轉向蒿文所在之處,看到蒿文禮貌地點了頭,接著他跑向這裡。
「抱歉,我不是蒿文。」義一回答。
話筒傳來一聲:「你是誰。」
「我受蒿文的委託傳話給你。今天晚上雖然無法接你,但他一定會過去.請你一定要等他。」
「果然沒有逃出來!」典宗自言自語般小聲地說。
「他說,他愛你。不論發生什麼事情,他絕對會趕過去接你,所以,請相信我.一定要等他。祝你們幸福……」
「幸福?和他嗎?」他嬌嗔地問。
義一想回答他的時候,突然有一隻透明的手腕伸過來,穿過我們之間。
那是蒿文的手。
蒿文就站在我們正後面,我的心臟差點停止跳動。
我們回頭望向黑夜,煞車的刺耳聲響起,離這裡還有一段距離。
蒿文那虛幻的身體重疊在義一的身體上,儘管沒有電話筒,他仍作出取下電話筒的動作,將硬幣投入投幣口內,開始撥號。
「太好了……」
這時候,如風般的低語聲徐徐傳進我們的耳內。
而刺眼的車燈正向我們急駛過來,明知道只是影像,但恐懼讓我丟下雨傘,連忙舉起手臂蓋住臉。
「托生,沒事了。」義一敲敲我的手指說。
我抬起臉,雨已經停了。
「托生,事情結束了。」
「咦?紅色電話和蒿文都不見了。」
「富美贏了。演出結束前一切都消失了。」
「哦?到底怎麼回事?」
「好了,回家吧!」
「不要……一切尚未結束呢!」
「托生,你是證人。」
「我什麼都搞不清楚,如何做證明?中途全部都消失了,一切都出乎預料之外。」
「好了,他們兩人總算沒有遺憾,我們幫他們達成心願了。」
義一伸了個大懶腰,然後在我身邊小聲地說:
「我想對你說的話,已經向典宗說了。」
「義一……」
「所以我一點也不著急.因為我們還活著。只要活著,就能像現在這樣擁抱著你,光是這樣,我就滿足了。」
我在義一的擁抱中緩緩閉上雙眼。
「你能這麼說,我很高興。」
「典宗在最後向我說了謝謝。在我還沒完全聽完時,一切都消失了。如果經過四十年以上,仍能借由不同的時空將感情表達出來的話,我想我也不會著急。」
「義一……」
「這些都要感謝他們,FAREWELL!」義一仰天大笑。
再見了!摯愛。
雖然無法再次見面,但這卻是你們幸福的正最好證明。
第四章
那是發生在一個開始吹著颼颼秋風的某個晚上的事情。
他和朋友們打賭,如果半夜十二點鐘響結束前敢一個人待在時鐘台裡的話,就能羸得一萬元的賭金。
這對大人而言或許只是小錢,但對他而言,卻是一筆大數目,為此他躍躍欲試。
時鐘台在第三教室大樓的角落,是座有某些象徵意義的建築物。
黑夜中,白色的數字盤清楚的浮現出來,有如飄浮在黑夜中妖艷女人的肌膚。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第三教室大樓一樓的東邊,打開沒有上鎖的緊急出口那扇笨重鐵門。
黑夜的長廊上,只見「緊急出口」綠色的微光,他踩穩腳步,緩緩地走上樓梯。
霎時,他手腕上的電子錶「嗶」地響起,那是距十二點還差五分鐘的預告鈴。
「還有五分鐘。」
他一面自言自語,一面走上樓梯.這時他開始有點後悔了。
時鐘台是校園中充滿話題的地方,因為那裡經常發生一些不可思議、讓人難以理解的事。
明知道這些傳言總是穿鑿附會,但傳言仍不間斷,甚至還越傳越誇張。
尤其是下面這則傳說最懸疑:
這所學校創立的時候,有個已去世的學長腦部被人用福馬林浸泡,埋在某面牆壁裡。到現在,那位學長經常會從數字盤兩旁的某個小窗子向下俯視。
每當將要發生不祥的事情時,原本只會響十二次的鐘,就會響十三聲;更可怕的是,只要半夜十二點一到,還可以聽到五年前從時鐘台墜樓身亡的另一位學長的哭聲。
「既然沒有人親眼看見過,這些絕對是道聽途說。天底下哪有幽靈,要真的有的話,我倒想看看。」
這就是禍從口出的最佳證明,害他不得小為自己所說的話負責。
「早知道就不說自己想看了。」
(乾脆打道回府吧!)
這種想法突然從他的腦海裡掠過,但旋即他轉念一想……
(不,總不能看著即將到手的一萬圓白白的飛走吧!)
他和朋友打賭的內容非常簡單。只要到達時鐘台以後,打開數字盤兩旁的某扇小窗子,等鐘響結束時站在窗口上向外揮手即可。
他的朋友們會在遙遠前方的宿舍裡,利用望遠鏡捕捉他的身影,確認賭博成立。
「幽靈只不過膽小鬼編出來的借口,錯不了的。」
他一邊自言自語地勉勵自己,一邊毫不膽怯地爬上樓梯,樓梯呈Z字型自底層婉蜒而上時鐘台。
最後,他終於爬到五樓。就在他準備打開老舊的木門時.突然聽到裡面傳來一陣詭異的笑聲。
頓時,他停下所有動作。
(有人在裡面?或者裡面根本沒人?)
笑聲混雜著熱呼呼的吐氣聲,甚至還可以聽到衣服摩擦的聲音,以及吸吮兩片嘴唇的清脆聲。
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想必連他的朋友們都無法想像吧!
「抱歉,打擾了。」
他唸唸有詞後,準備放棄再往前走一步。他打算向朋友們說明一切,打賭的事改天再說,
(打賭不一定要選在這裡,還有很多更好的地方可以打賭嘛!)
瞬間他感到四肢無力,心中鬆了一口氣,當他懷著複雜交錯的心境下樓走到一半的地方,猛然間,時鐘台的鐘響了。
在寬敞無人的空間裡,鐘響的聲音聽起來比白天更低沉、更悶重。
那響聲如悲傷飲泣般,尾音拖得長長的。
當他從緊急出口的鐵門走到外面時,時鐘剛好響了十二次,一切再度回歸沉默。
「早點回去吧!」他這麼告訴自己。
就在他從第二與第一教室大樓旁邊的大操場走回宿舍時,望見前方有數名面帶微妙神色、大步快跑過來的人。
他們拿在手中的手電筒一閃一晃的,非常刺眼。
其中一名突然停下腳步,「啊」的大叫一聲。
那聲音非常耳熟,原來是與他打賭的那群朋友們中的一人。
「幹嘛!你們不必一大票人跑過來迎接我,打賭要延期,因為我遇到小小的突發事件。」
面帶微笑的他走近朋友們身邊時,才發現他們像見鬼似的個個屏住氣息站在原地。
「怎麼啦?發生什麼事了?」
「什麼事?你……」
為了確認賭博成立,朋友們用望遠鏡觀察他的行蹤,確認他走進第三教室大樓,也確認他打開時鐘台的窗子。
事後回想起來令人感到奇妙的是,半夜中時鐘台裡並沒有電燈,拿著望遠鏡的朋友們居然可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臉。
緊接著鍾開始鳴響,在響第十二次的時候,他們親眼看到有人從他背後用力一推,使他從窗口掉到地上。
「怎麼可能……」
他苦笑著說,因為他知道自己根本沒走進時鐘台裡,朋友們居然說他被人從窗口推下樓.這讓他想起剛才在鍾台聽到的那個聲音。
可能是有人在時鐘台裡密會,而且是那兩個人當中的一個人墜樓。
但是這樣也太奇怪了。
他在緊急出口的地方聽到鐘聲結束。
朋友說他被人推下樓的時候,他應該正走到第二教室大樓旁,如果有人墜樓,那麼墜樓的落地聲他應該聽得到。
所有人一齊跑向第三教室大樓,為的是親眼目睹事情的真相。
當他們從第二教室大樓黑暗的走廊衝出中庭的時候,只見一切都像往常一樣。
時鐘台正下方的花壇裡滿盛開中的大波斯菊,正隨著不時吹來的晚風搖曳生姿。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道沒有人墜樓?」
我緊張的問義一。
「這個嘛……」
「不是有人在時鐘台裡嗎?」
「托生,有關這點嘛……」
義一小聲地說:
「裡面根本沒半個人,時鐘台裡滿是灰塵,完全看不出有人待過的痕跡。」
「什麼意思?」
我的雙腳開始發抖了。
「他們聽到的不是人的聲音,看到的也不是人的身影。」
「你是說是幽……」
我已經嚇得講不出話來,連腳都不聽使喚。
義一看著呆若木雞站在操場正中央的我,喇突然大笑出聲。
「幹嘛,看你嚇得……騙你的啦,剛剛純粹是我瞎說的!」
「騙人……」
「沒錯,所以我說我是騙人的。」
「騙人!你是騙人精!」
「哈哈哈,托生,抱歉,我只想逗你—下。」
義一抱住我的肩,將我攬進懷裡,激情地吻著我的臉頰。
「不要這樣!明知道我最怕那種事,你還故意逗我!」
「托生,你真的很可愛。」
「開什麼玩笑!」
我掙開緊抱住我相似親吻我的義一,逕自向前走。
「至少你也要選對時間,為什麼偏偏選在這時候跟我開這種鬼玩笑?」
現在是晚上十點,還有兩個小時就十二點了。
熄燈前.我突然想起一件重大的事情。
「我把明天要交的作業放在教室裡,忘記拿回來了。」
學生宿含三O五室的電燈即將關閉,我望著正準備脫下內衣的義一說。
「這不是你拒絕和我溫存的借口吧!」
曾經有人說過,怕鬼或幽靈的人多半是心裡還殘留幼兒時被驚嚇的恐懼。
只要在昏暗的地方,我總覺得海報上人物的眼睛會跟著我的身影轉動;或者在應該只有我一個人的室內裡,總覺得好像還有人藏在某個角落。
雖然我認為那應該是錯覺,不必要如此自己嚇自己,但是,儘管現在我已經是高中生了,我仍非常怕黑。
「我問你,現在是幾月?」
義一緊抓著我的手腕,強拉著我一面走一面問。
「十月……」我提心吊膽地回答。
目的地第一教室大樓已漸漸逼近眼前。
「那東西比較會出現的顛峰時期是什麼時候?」
義一在夜間開放的緊急出口前突然停下來。
「七月和八月。」I
我也一起跟著停下來。
「那就對呀!走吧!」
啪!背後猛然被義一這麼一拍,害我整個人往前跑了兩步。
就這樣,我在不情不願的情況下踏進教室。
教室四週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我的背脊突然竄起一陣寒意。
「托生,我在大廳等你,快點哦!」
義一將手電筒塞給我,悠哉地說。
「咦?義、義一,你不陪我進去嗎?」
「我不是陪你從宿舍走到教室了嗎?」
義一看著我,一副這樣就夠了的樣子。
「你的意思是說,要我自己走到教室?三、三樓耶!尤其是剛才才聽到那種事……太恐怖了!」
「冷靜一點。」
義一拍拍我的肩,接著說:
「我一再地安撫你,你也鄭重其事地說過已經完全忘記了,不是嗎?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可是,你不是也說過你很重視我?」
「如果真愛你的話,就更應該讓心愛的人成長。」
義一處之泰然地說!
「成熟一點,世界上根本沒有幽靈,不要永遠像小孩子一樣,好了,加油!」
說罷,義一便轉身背對著我,走向教室旁整晚都開著燈的學生大廳。
這個崎義一,就是說我的心理還殘留幼兒時期恐懼的那個人。
(義一!你不能保證幽靈不會在秋天出現吧!)
「唉,明知道叫也是白叫。」
義一背對著我,向我揮揮手,逕自往前走。
「要是幽靈跑出來的話,和幽靈偷情—下也不錯。」
我使出最後絕招,但義一仍若無其事地將手伸進牛仔褲的褲袋裡,故意裝作很興奮的樣子走進大廳。
義一的個性像超合金一樣的硬,只要他決定的事,就算天塌下來也絕對不會改變。
「算了,我也是男子漢大丈夫。上帝……請保佑什麼東西都不會出現。」
我用兩手使勁地握住義一給我的超特大型手電筒,意志堅定地走向前。
我們站的位置是建在山腹邊上遠離人煙的和尚學校——祠堂學院高等學校,山腳下是繁榮的市街,前方則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這是一所風光明媚的學校,隨時能感受到從海面吹來的陣陣清涼海風,從這裡到市街搭巴士只要一個小時。
「我怎麼會喜歡上那種人呢?」
我一面嘀咕.一面爬上樓梯。
今年,也就是升上二年級的春天,義一向我表白。
「葉山托生,我喜歡你,除了你.我不會再看上其他人了。」義一毫不害羞地對我說。
也難怪他如此落落大方。義一在美國出生,也在美國成長,因此他對感情的表達非常直接。
再加上他擁有日本及法國的血統,除了俊秀得沒話說的外表外,他聰明、運動全能,雖然性格差強人意,但受歡迎的程度不亞於裡奧那多。」
(或許那就是不幸的開始……)
此時此刻四周—片寂靜,沒有任何聲響。
面海的走廊窗欞雖然鎖上了,仍被強烈的海風吹得咯咯作響。
(姑且不論我會習尚上義一的動機是什麼,但是一直到現在都仍然喜歡像他那麼不溫柔的男人,我自己也感到很不可思議。)
與義一交往,對我而言是一件非常刺激的體驗,這種感覺總讓我臉紅心跳。
(雖然我不敢奢求太多,但是,至少我很渴望有個能在晚上陪我一起走到教室的戀人。)
就在我悵然若失之際.不知不覺已經走到教室。
我拿了教科書以後,變走回原來的地方。
當我戒慎恐懼地走到一樓的時候,終於如釋重負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想到義一隻相信眼見為憑對四周的漆黑一點也不覺得害怕的膽量,我真是敗給他。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間「咚」的一個小小聲音掠過我的耳際。
「咦?」
儘管窗子咯噠作響,那聲音不是聽得很清楚,但我對我的聽力相當有自信。
因為從三歲到國中二年級為止,我學7多年小提琴,連半音的十分之一,我都能十拿九穩地辨別音階。
而今我不解的是,剛才那聲音十分奇怪。
我循聲音的方向望去,發現出聲的地方是理化教室,讓我更加困惑。
那裡面放了很多連在白天都要敬而遠之的東西,如福馬林、骨骸,還有……幽靈!
咚!聲音再度響起.這一次我毫不猶豫地鼓拔腿就跑。
「你這笨蛋!」
義一大罵一句後,便以他長腿相等比例的步伐,大步地走在往理化教室的走廊上。
「說什麼傻話嘛!」
「所以我才拜託你陪我一起去……」
明知這不是理由,但我還是要辯解。
「我不是說過這世界根本沒有幽靈嗎?請你仔細想想看.學校中哪個地方的設備花最多錢?是理化教室,藥品很貴,實驗器具也很貴!」
「義一,那……會不會是小偷?」
「你首先就應該這麼想才對嘛!」
義一果決地打開理化教室的門。
排列整齊的大桌子,以及每張桌子上放置的煤氣燈,在月光的輝映下浮出長長的黑色一翦影。
接著.義一打開牆壁上的電燈開關,瞬間,理化教室燈火通明。
他隨即打開和理科準備室連接的門,並打開準備室的電燈。
「哼!」
義一悶哼了一聲。
「托生,你過來。」
我不能拒絕他,因為敢當面對他說「No」的人,在祠堂學院只用一隻指頭就可以數得出來。
我為了不想看到理化教室後面排放著許多危險物品的櫥窗,連瞄都不敢瞄一眼,逃命似地跑到義一面前。
「什麼東西被偷了?」
我越過比我高出好幾公分的義一肩頭向裡面望去,只見準備室裡每個方型的藥品櫃都排列得很整齊,完全看不出任何異樣。
「太好了,不是小偷。」
我鬆了一口氣。
「到底是怎麼一同事?」
義一站到我身邊。
我目不轉睛地望著義—俊美的臉龐。
(這個美男子的特寫我每天都在看,應該已經看厭了才對啊!為什麼到現在我還是對他這樣癡迷……)
「為什要逃?你給我好好說明一下。」
義一嚴肅地說。
「說明?剛剛已經都告訴你了。」
「有補足的必要。」
義一斜眼瞪著我說。
「托生,你說有「咚」一聲,那是什麼聲音?」
義一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拉到準備室的中中央。
狹窄的準備室裡有藥品櫃和收藏實驗器具的櫥櫃,還有小型水槽,以及攝影社在這裡使用的暗幕和放大機,每個櫥窗都整整齊齊地關著。
「可是我明明聽到金屬聲青,真的有響。」;
「有響?果然像你的作風。」
義一兩手交疊在胸前,再次看了準備室一眼,突然間他的眼睛停在某個定點上。
「托生,可能是那東西發出來的聲音吧?」
義一拿起一支掛在水泥做的水槽上的金屬鉗子,那是沖洗照片時使用的,前端用橡皮圈圈住。他再用手柄的金屬部分輕輕敲著成排反蓋在水槽的木架上的金屬製淺底盆子.那些也應該是沖洗照片時使用的。
「就是這種聲音!」
「哦……也就是說,有人使用這兩種東西在這裡做某件事情。」
義一說,一面走向放在房間角落的垃圾桶。
我的兩隻眼睛跟著義一的身影移動。
「做什麼事呢?」
義一小心翼翼地翻了垃圾桶裡的東西一下,才終於開口說:
「當然是在這裡沖洗照片呀!」
義一把垃圾桶裡被揉成一團黑白兩色紙團丟給我。
「怎麼會濕答答的呢?」
「顯影液使用過多啦!」
「是攝影社的失敗作品?」
「不完全是,因為垃圾桶裡只有一張。」
「今天攝影社有活動嗎?」
「有,攝影社的人每天都會將當天的垃圾扔進焚化爐。活動已經結束了.所以那小子多半是想嚇你才丟垃圾。」
「你不是攝影社的人,怎麼那麼清楚?」
「是你太粗心了,你到底在這學校待多久?這是常識。」
義一說得未免太刻薄了吧!
「這東西到底怎麼辦?」
強忍住內心的怨氣,我恨恨地將相紙用力丟還給義一。
「啊!我要洗手,黏答答的。」
我將水龍頭轉到最大,用力地洗手。
突然間,那張相紙從我臉頰旁飛過去,掉到水槽裡。
「義一,不要把垃圾丟在這裡。」
義一把我的忠告當作耳邊風,開心地說:
「這麼晚還偷偷地跑到這裡來洗照片,一定是見不得光的東西,說不定是女人的全裸照,偷拍的喔!」
說罷義一推開我的手,佔領整個水槽。
「別鬧了。」
「小氣鬼,這是學校的水。」
我很想跟他說不是這個問題,但我知道說了也是白說。
此刻我發現自己和義一側邊的身體在只容一個人使用的狹窄水槽邊緊緊地貼在一起。
「托生,擠在這麼小的地方,會讓我胡思亂想。」
義一在我耳邊低喃。
「什麼意思?」
我的話還沒問完,義一便快速地關掉準備9室的電燈,將我拉進暗幕裡。
頓時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等一等,義一,我好怕!」
我本能地抱住義一。
「有我在。」
漆黑中,義一甜美的低語聲在我耳邊廝磨。
接著義一緊擁住我,親吻我的頭髮。
「在宿舍經常有冒失鬼來打擾,這裡絕對問題。這可說是純屬巧合,居然讓我找到這麼完美的地方。而且只要是暗的地方,你就會主動來抱我,一石二鳥,大棒了!」
義一呵呵地笑著.並親吻我的嘴。
「你是智慧犯!」
下一秒鐘,義一親吻我的耳朵。
「只是,請不要在我的衣服上擦手。」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的背涼涼的。」
「那就脫下來吧。」
「在這種地方!萬一被老師發現就慘了。」我說。
「你說的沒錯!」
突然間,一陣低沉的男聲傳來,緊接著暗幕的窗簾被拉開。
「崎、葉山,你們兩個在這裡做什麼?」
從理化教室裡透進的燈光,出現我們班導松本老師碩壯的身影。
「啊!老師,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義一愕然地抬頭看著松本老師。
「三更半夜裡只有理化教室有燈光,我以為發生什麼事,才跑過來看看。」
即使是智慧犯,也有踢到鐵板的時候。
「真的假的?」
義一一臉憂鬱的表情。
「立刻關掉電燈和水龍頭,馬上出去,回宿舍!」
松本老師並沒有責罰我們,只是說了這句話就走了。
雖然他心胸寬大地放過我們,但義一仍然顯得很不高興,他關緊水龍頭的水,再將垃圾丟進垃圾桶裡。
當我走出準備室後,義一還在裡面磨蹭了好久不出來。
「義一,走吧!」
我站在門外向裡面喊。
「好。」
義一用力拉開布簾,推到暗幕的旁邊以後,粗魯地將兩手伸進牛仔褲的褲袋裡,才悠哉地走出來。
當我們走出第三教室大樓時.義一仰望滿天星光的夜空,恨恨地說:
「星光如此之美,今夜的良宵怎能錯過?」
剛剛心裡才這樣想,馬上老師就出現了,我覺得對義一很抱歉,忍不住笑出聲。
「被老師發現了,明天我們兩個立刻會變成名人。」我說。
義一顯得很困的樣子,翻身面對我,再拉起毛毯蓋在我赤裸的肩膀上。
「不要想大多。」
義一抱住我。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我很團。」
義一閉上眼睛,枕邊的時鐘已經超過兩點。
對我來說,亢奮的心情尚末燉卻.我想我會好一陣子都睡不著。
像這時候,我明知義一很睏,但一個人醒著忍受失眠的煎熬,實在很不舒服。
「義一,睡著了嗎?」
「恩……」義一懶懶地應了一聲。
從窗簾的細縫中穿透而進的月光輝映在義一端整的側臉上,形成微妙的濃淡影子。
「睡不著嗎?」
「剛才那件事我有一點點在意。」
突然間,義一整個人從床上跳起來。
「你對我有什麼不滿?」
「我不是說你!」
「我說的是照片的事情,我怎麼會對你不滿呢?」我緊張地說。
「那就好。」
義一滿足地點著頭.粗魯地踢開毛毯。
「老實說,我也滿在意的。」
「到底是誰在準備室?」我還在思考。
「三更半夜在那兒搞鬼,一定是幽靈。」
「義一!」
聽到義一調侃我的語氣,我不禁嘟起嘴。
「就算開玩笑,我也不喜歡,你真討厭!」
「哈哈哈,對不起。總之,應該不是攝影社的人,所以才會把垃圾丟進垃圾桶裡!那小子想把照片混進垃圾堆裡。」
「假如不是攝影社的人,怎麼會沖洗照片?」
「如果只沖洗黑白照的話,連我也會。」
義一胸有成竹地說:
「我只要聽過一次說明,就絕對沒問題,下次有機會再教你。」
(義一真是個超級臭屁王。)
「你別生氣啦!沖洗黑白照片真的很簡單。除了很笨的人以外.只要有一次經驗就可以做得很好,你也可以做得到啊!」
「謝了……問題是,那張照片到底拍了什麼?」
「還在想這個嗎?不要再想了,睡吧!」
「因為如果那是一張不好的照片,我們不可以置之不理。」
當時要不是我嚇得連看都不看一眼就落荒而逃的話,一定可以判斷出是誰擅自使用攝影社器材,現在想起來,實在很後悔。
「托生,你很愛管閒事。」義一苦笑地說。
「就算全黑,只要仔細看,也能看出一點端倪來,我去把它撿回來吧!」
我一說完便起床穿上衣服,準備到理化教室去。
「喂,托生,等一下。」
「我已經不怕幽靈了!」
「我不是說這個。你就是愛管閒事,說好聽一點,就是你責任感很強,所以我早就料到你會這麼說了。」義一用力地拉住我。
「義一!」
義一專注地看著我的臉。
「難不成你……」
義一手指著掛在衣架上的牛仔褲,笑著說:
「我的口袋最喜歡吃垃圾!」
「喂,葉山托生,義一怎麼了?」
捧著出席簿不苟言笑的風紀股長——赤池章三,用下巴指著我旁邊的空位子。
「朝會都要開始了,怎麼還沒來?」
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歪著頭說:
「從早上到餐廳用餐為止,我們都還在—起,有人找他出去以後,我就沒看到他了。」
「導師馬上就要進教室了,傷腦筋!」
早晨的教室裡一片朝氣蓬勃。
整天,應該說是一整年,每天都見得到面的人.章三對義一還是有說不完的話。
章三剛才的那句話讓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導師——松本老師看見我們的那件事,今天倒是完全沒有聽到任何人提起。
「章三,你不知道義一的消息嗎?」
(以下由花園錄入組flashroy錄入)「我又不是專門看顧義一的保母。還剩兩分鐘,快準備吧!」
學校每天都要朝會和晚點名,雖然不是強制執行,但大家倒也都是一副認真自習的樣子。
「各位早!」
義一匆匆忙忙地打開教室的門,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教室。
他的出現如花朵綻放般,教主內突然熱鬧了起來。
義一忙著和同學們打招呼,好不容易才走到座位上,把書包和用捆書帶綁起來的教科書放在
桌上以後,將章三推到一旁,一張臉探到我眼前。
「早,托生!」
眼前這個人顯得相當有精神,也相當開心,但以我的經驗判斷,他的動作實在很詭異!
「義一,早啊!」
「早什麼早,無憂無慮的小子。」
章三拿起出席簿往義一的頭上打下去。
「好痛!章三,你幹嘛?」
「身為班長,上學怎麼可以這麼散漫!」
「很抱歉,我把時間算得恰恰好。對了,托生,有關那張照片的事情……」
義一仍面向著我,反手抓住自己的椅子.乒乒乓乓地將椅子拉過來,然後坐下。
「我請島岡幫忙分析。」
「島岡?」
「義一,朝會還有一分鐘。」章三在一旁插嘴。
「我知道,章三,你先站到一邊去。」
「五十九秒!」
「吵死人啦,島岡剛剛把照片拿走了。」
「五十八秒!」
「章三,你這混球,存心搗蛋!」
「要罵.等我有空再罵吧!」
義一停頓了一下,無視章三的存在,再度將頭轉向我。
章三這才識趣地離開。
「章三真的很擔心你,都怪你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惹毛了他。」
我斜著眼看著章三的背影,感到很困窘。
義一用手撐著臉,頂在我的桌子上。
「托生,你太天真了,章三十個軟硬不吃的人,總之.明天島岡就能判斷出那張照片照了什麼東西。」
「那麼黑,真的可以判斷出來嗎?」
「這就是近代科學的威力,利用電腦分析,就可以讓影像再次浮現出來。我家的企業中有一個專門研發底片的研究機構,就在隔壁縣,島岡幫我把照片拿過去,只要分析結果一出來,他就會幫我帶回來。」
「好是好,不過,你又把島岡從美國叫回來了嗎?」
「島岡是我父親的秘書,不是我的秘書……」義一微微一笑。
「這點我知道,但只要你說一句話……」
「你根本不知道,因為你認為美國只隔條街。」
「你不要糾正我!你說的「剛剛」,應該是昨天搭飛機過來,也就是你撿到照片時的「立刻」。對了,你什麼時候和他聯絡的?」
「昨晚回宿舍以後的立刻,就在你去上廁所的時候。」
「哦!可是他怎麼這麼快就來了呢?」
我還以為義一用超能力把他叫回來的,他的超能力連岩石都可以穿透。只是島岡怎麼來得這麼快?
「我對島岡說,紐約到東京搭超音逮客機一下就到了,別對我說停止生產什麼鬼理由,否則……」
「否則怎麼樣?崎義一!」
頭頂上傳來渾厚的聲音,我嚇得往上一看,不知何時,松事老師已經站在我們旁邊了。
「崎義一朝會馬上開始了;立刻將椅子放回自己的座位上。」
(這下毀了!)
無意間我瞥見章三趴在桌子上,肩膀微微地顫抖著。「幸福花園」
第五章
「松本有意把那件事情壓下來嗎?」
午休時間,我在福利杜買了牛奶和麵包,跑到雜木林的樹蔭下吃起來。我一面將買來的第二個麵包拿出來,一面問義一。
「還不知道!托生,給我一個。」
還在吃第一個麵包的我楞了一下。
「義一,你還要吃嗎?」
為了慎重起見.我們兩人剛才還乖乖地到學生餐廳用過午餐,然後才來這裡。
「誰叫我正處在成長期。」
義一若無其事地說完,便拆開麵包的包裝袋。
「就算是成長期,這樣大的食慾未免太異常丁吧!小心發胖。」
「我們家都是吃再多也不會發胖的體質,升上二年級以後,我長了八公分,應該還可以再長高。」
義一的身材確實很高佻。
「不要以為你永遠都會往上長。」
「我比你高八公分。」
「變胖就不是了。」
「我全身都是肌肉。」
「變胖就沒了。」
「我可以參加一個運動社,你想要我參加哪一種運動?」
「相撲。」
「托生,你好色哦!」
「怎麼說?」
「如果你想在大陽底下看我的身體,我一定二話不說脫紿你看!」
「傻瓜,客氣什麼,我和你是好朋友。」
說完以後,義一居然開始把襯衫從長褲裡拉出來。
「停!誰說想看啦?」
「你不是想看嗎?」
跟這種臭屁王講話,實在不知道該感到生氣還是好笑。
「我是想找你出來談,松本老帥有沒有把昨晚那件事情告訴任何人?」
「就這件事啊!倒是沒聽誰提起過。」
義一顯得很失望地將襯衫塞進長褲裡。
「一定是身為導師的苦衷,要是把這件事情宣揚出去,將來有人追根究底逼問他的話,他也很為難……」
「笨蛋,那種事有什麼好說的,他設必要特意把我們抱在一起的事情講出來。」
「你是說那件事情一點也不嚴重嗎?」我生氣地說。
「愛人同志之間做那種事也很正常呀,不過,實在很可惜,我很想在那麼窄的地方試一次看看。」
我已經接不下去了,義一越扯越遠。
「就連朝會時他也沒提過。」
「下次到理化教室,記得不要開燈,就可以避免騷擾了。」
「義一,請你認真聽我說行不行?」
「我有在聽,話又說回來,松本確實很奇怪。」
「咦?」
我專注地看著義一,他也直視著我。
「就算他在職員宿舍發現理化教室裡有燈光便直接趕過來,速度也不可能那麼快。普通人用走的,也要走十分鐘。就算用跑的也要五分鐘。即使松本是橄欖球顧問,但他怎麼可能連氣都沒喘一下?」
再說松本的房間應該有裝窗簾吧!就算是很薄的布,只要遮起來,他就不可能發現理化教室的燈光。
「義一……」
「有兩個可能性。他不是原本就在理化教室附近,就是在接近教室可以看到理化教室的某個地方裡,哦不!或許他在監視教室。」
「為什麼?老師有必要做那種事嗎?」
「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偶然看往教室這兒嗎?」
「松本這星期不是舍監,假如他沒有某種意圖的話,他應該把有人跑進理化教室還開燈的事告訴當班的舍監老師,才是盡到發現者的義務,但松本沒這麼做,而且沒有告訴任何人,反而自己跑討來,表示他—定有什麼意圖。」
「那張照片也許是老師沖洗的。」
「說到重點了。」
義一困惑地抱著頭,完全不像他平常的作
「那傢伙的全自動相機壞了。」
「既然是全自動,只要按快門就可以拍了,不是嗎?難道他把相機分解嗎?」我問。
「詳細情形我不知道,以前有個攝影社的朋友曾經偷偷告訴過我,像松本那麼遲鈍的男人,連你一學就會的沖洗黑白照片技巧,他都不行!問題就是這個。」
(真是的!別老是把我牽扯進去行不行?)
「你要是想知道的話,可以直接去問松木本人。」
當然,我講這句話只不過是在賭氣。
「就這麼決定。」
義一爽快地說出結論以後.便拍掉身上的草,立即站起身。
(啊!我只是說說罷了……毀了!)
「還有哪裡沒找過?」
此刻,午休時間即將結束。
「體育器材室和講堂。」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回答。
享有自然環境優勢的祠堂學院,所有的建築都是運用自然環境建築而成。
校內每一項設施的大小,也是依照自然環境設計而成,因此建築物與建築物之間的距離並不一定。
第一教室大樓到第三教室大樓的距離比較近,但建在樹林最後面的體育館,光是到那裡,就像跑馬拉松一樣累人,遇到找人的時候,大概沒有比這裡更不方便的地方了。
「講堂離這裡量近,到講堂看看。」
「義一,在下一堂英文課之前有時間回到教室嗎?」
「大概……不行吧!」義一回答。
「這樣好了,從現在開始各別行動。我要回教室了,我的英文在不及格的邊緣。」我這樣建議。
「考試有什麼好緊張的,小心我不教你哦!」
無奈之下,我只好跟著義一走在往講堂的路上。突然間義一停下腳步,抱住我的肩膀,將我拉進旁邊的草叢裡。
「義一,不要啦,在這種地方……」
「噓!」義一連忙用手摸我的嘴巴,似乎義一的目的和我想的有點不一樣。
我們靜止不動了一會兒,有名學生從我們走來的反方向,也就是從講堂往教室的方向快步跑去。他像被人追趕般,緊緊咬住嘴唇,雙手緊握成拳。我看到他身上繡著藍色的校章,是三年級的學長。
「你認識他?」義一一邊點頭一邊站起身,我也跟著站起身。
「剛才那個是井上慎二。」義一的記憶力真好,真可謂天下第一。
「你的交遊還是那麼廣。」我欽佩地說。
義一側頭看著我,接著大笑出聲。
「托生,他是上任學生會的副會長,學校朝會曝光率最高的,你應該也見過才對。」
在義一面前被他恥笑世面見得太少,我根本沒有反駁的餘地。
「松本一定在講堂裡。」這一刻,自信滿滿的義一瞳眸裡發出肯定的光芒。
於是我們來到了講堂,打開講堂的大門。寬敞的空間裡,只有松本老師抱著膝蓋茫然地坐在地上,連我們走進來他都沒有發現。
松本老師腳邊的地上有一張白紙。
「辭呈!」義一撿起地上的白紙說。松本老師這才緩緩地抬起頭來看著我們。
「崎義一、葉山托生,找我有什麼事?」
「這種東西放在地上好嗎?」義一將辭呈交給松本老師。
「你說這個嗎?沒關係,我只不過想在被開除前離職。」
「剛才我和三年級地井上慎二擦肩而過,他好像在哭。」
松本老師露出驚愕的表情,隨即悵然地說:「是嗎?」
松本老師應了一句後,便將辭呈塞進夾克的口袋裡。
「為什麼你會被開除?」義一一屁股坐在松本老師的旁邊,我也跟著坐在義一的旁邊。
「難不成昨天一整晚老師都待在理化教室裡?」我問。
松本老師無力地笑著說:「你們兩個做的事,全被我看到了。」
「你和井上慎二兩個人在一起?」
義一突然打岔道。
「我已經和井上劃清界限了。」
「所以才會被開除?」
「在被公開出去之前辭呈是最好的辦法。進東大是井上最大的志願,她是祠堂裡少數優秀的學生之一。」
「您將來也可以成為優秀的體育老師。」
「我只能拿到微薄的薪水。」
「但是井上慎二很喜歡你,不是嗎?」
「像我這種男人有什麼好?井上不想考大學,反而說要出來就業,他的老家在九州,他甚至已經準備拋開老家到這裡來找工作。」
松本老師很難過地拉下嘴角,喃喃自語說:「那傢伙太笨了……」
「已經有人知道你們兩人的關係嗎?」
「一星期前,有個傢伙把我和井上在一起的照片放在我辦公室的抽屜裡,那是我和井上在走廊講話的鏡頭。隔天,我又發現一張,是在前一天和井上散步的照片。接連好幾天,每天我都接到和井上在一起的照片。除了我們單獨在一起的鏡頭,連我上體育課的時候也被拍下來,只是鏡頭裡一定有拍到我和井上。」
「也就是說,一整個星期的每一天你們兩人在一起的時候,都被人偷偷拍下來?」
義一若有所思的將手搗在額頭上。
「更糟的是,除了我收到照片以外,剛才聽井上說,他也在學生宿舍的信箱裡收到一張裝在咖啡色信封裡的恐嚇信,這些一定是校內的某個傢伙幹的。要沖洗照片只能到理化教室的準備室,不是嗎?」
「為了當場逮捕那個人,所以你一直監視準備室裡的動靜。但就算你一向待人親切,也不應該打擾別人約會,你到底躲在哪裡?」
「理化教室的後面,掃除用具的櫃子裡。」
「原來如此,那麼大的空間,三個你都能塞進去。」
義一脫口罵了一句「他媽的」三字經。我尷尬地靠在義一的身邊,義一突然揚起眉多我說:「抱歉,失禮了。」我覺得他似乎找錯人道歉了。
松本老師並未受到義一破壞氣氛的影響,接著說:
「剛開始我還弄不清楚那傢伙的用意。經過幾天以後,當我發現不對勁時,我開始害怕起來。經過一星期以後,我決定把那傢伙找出來,雙方坐下把話攤開來講清楚。」
「那你知道是誰幹的了嗎?」
「很可惜,我不知道。」
「你想在對方不知道是誰的情況下離職嗎?」
「如果我否認的話,那分明是自欺欺人。我喜歡井上是事實。」
遠處傳來第五堂課上課的鐘響。
「你們再不回去會被罵的。」
松本老師說完便站起身。當他起身以後,視線停在遠處,像重新思考過般語重心長地說:
「假如井上是個女的,或者我和井上同年紀的話,可能會作出荒唐的事情來。我的生存角度已經漸漸偏離社會,你們……」
松本老師欲言又止地看著我們,接著他將辭呈深深地塞進口袋裡,便大步的走出講堂。
「我還是想不通。」
義一說。我用力地點頭說:
「我也是。與其在沒有人知道的情況下分手,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在一起。」
「你怎麼搞得?你是日本人,日本話怎麼說得那麼糟呢?」
義一看著呆然的我繼續說:
「你的意思是說,假如害怕戀情即將被揭穿而玩票性地交往,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在一起。」
「有點不一樣,怎麼說才好呢?」
「不要再說了,我知道了。你在意的是你無法理解為何他們兩人要選擇突然分手。」
「堆,就是這樣。我們絕對要阻止那個惡意搗蛋的人,不如你去封住他的嘴。」
義一苦笑地說:
「那我多吃虧,萬一那人比我壯怎麼辦?難道要我因此受傷住院嗎!」
「如果真是這樣,我一定會替你報仇!剛才松本老師不小心說出他喜歡井上。既然他們已經分手了,應該不會說喜歡這句話。他表面上否定兩人的戀情,實際上他還是喜歡井上的。」
「嗯,夠敏銳!這下子,讓我更愛你了。」
義一摟住我,親吻我的嘴,旋即抱著我躺在講堂的地上。理智的我趕忙擋住義一壓過來的身體。
「義一,要上英文課啊!」
再繼續這樣下去的話,我們一定會遲到的。
「如果你被留級的話,我也跟你一起留級。」
「這樣我一點也不高興。」
「是嗎?」
義一一邊嘀咕,一邊不情願地將我從地上拉起來。
「趕快回教室吧!」
我提醒到。「反正是兩個一起遲到。」
義一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覺得不大好喔!」
我笑著說。當我和義一從昏暗的講堂走出充滿午後陽光的室外時,在入口處的地上發現一件東西。那是一個裡面裝有駕照的皮夾,物主的名字是松本吾郎。
「是老師掉的東西,照片拍的很帥嘛!」
義一從皮夾裡抽出老師的駕照。突然間,我的視線停在駕照背後的另一張照片上。有一個人站在櫻花飛舞的花海中,臉上露著天真無邪、燦爛的微笑,而那個人是……第六堂下課鐘響結束之後,義一如脫兔般衝出教室。他連起立、敬禮都沒做就跑了,動作快得連第六堂上課的老師都來不及叫他回來臭罵一頓。義一一直到打掃結束開始晚點名的時候才回到教室。
「你去哪裡?」
對落單的我而言,這段時間實在感到有點無趣,哦不!應該說是相當無趣。
「我去找攝影社前任社長。三年級的滕田英夫。哪天你也去三年級的教室吧!」
義一明知道我對三年級的學長很
「感冒」
,還故意調侃地說笑著。(懷心眼的義一!)
「接下來,我要去找新社長,二年級的白川,你想一起去嗎?」
「你自己去吧!」
「你不要耍脾氣嘛,我要去打聽一些有趣的事情。」
晚點名開始,松本老師走進教室。松本老師比下午在講堂時看起來顯得略有精神。站在學生面前時,他仍會露出導師的本色,這點令我相當佩服。松本老師簡短地結束晚點名,便匆匆走出教室。義一小聲在我耳邊說:
「松本一定感到無地自容,覺得自己是罪人。」
「用罪人來形容他似乎太嚴重了,畢竟他犯的錯並沒有造成任何人的困擾。」
「你說的沒錯。對了,我要去找白川,你到底去還是不去?」
「一起去也行,但是白川那個人不喜歡搭理人呀!」
「只要和他親密一點,可能會聽到意想不到的事情。」
「也對,躺在床上甜言蜜語,什麼消息都能挖出來。」
「喂我可不會跟每個和我講話的人一起睡哦!」
「誰知道!」
到現在我還摸不透義一的心態。
「你明明會若無其事的和任何人親吻,這是我親眼看到的,上次佐智邀請我們到他家別墅,你就親了佐智的臉頰。」
「那是因為成長的環境不同。親臉頰只是單純的招呼,在美國這是一種禮貌性的動作。」
「這裡不是美國,是日本!」
「你不信任我?」
義一裝得一臉無辜。
「如果你希望被人信任得狂叫,就應該用行動來表現。」
「好!這樣好了,畢業以後我們就結婚吧!」
我愣了一下,立即狠狠地往義一的臉頰掐下去。我實在放不下心,最後還是和義一一起到攝影社新社長白川保的教室拜訪。白川保以有急事在身不能長談為開場白,他有些靦腆地說:
「能和風流才子崎義一說話,是我的光榮。」
對他人這種反應習以為常的我並不會吃味,但是……
「下次我們再坐下來喝杯茶,慢慢聊吧!」
我真是不能原諒義一這種態度。我不能說義一花心,只不過義一對那些他自己沒有其他意思,但對方卻有意親近他的人,總是過度的親切了點。
「已經十月了,社員還這麼少嗎?」
義一問。
「攝影社的社員最低限額是五人,但每年都至少有三十人申請入會。只是過不到一、兩個月,社員人數便開始下降。攝影社看起來好像很有趣,事實上很辛苦。因為需要學習的東西太多了,再加上要完成不少件作品,勢必得投入相當多的心力。最重要的是,照相器材和沖洗液都是要花費頗多金錢。」
「這麼說來,一定有人賣照片賺開銷嘍?」
「每年總有一兩個會做這種事。雖然有些人只利用社團活動的名義在園遊會上賣照片,但一整年都在賣照片的人也有。例如人氣鼎盛的學生照片,從電視上拍偶像的照片等。彩色照片姑且不論,光賣黑白照片,扣除成本,一張大概只能賺到一百圓的淨利。不過,由於學校明令禁止,他們不能光明正大的賣,所以能賺的錢非常有限。」
「最近有社員突然購買好的照相機嗎?」義一又問。
「好照相機?沒有,大家使用的器材都差不多。如果真要查詢什麼人用好的照相機的話,籐田社長在即將退休前曾經讓我看過其他在偶然的機會下買到的好相機。那種品牌的相機是很久以前推出的,現在想要買到已經相當困難,因為相機機型變更的速度非常快。」
白川保停頓了一下說:
「對了,他曾經用那台相機在室內不使用閃光燈的情況下,排出一張很優秀的照片,堪稱是他最滿意的代表作。然而籐田現在已經不是攝影社的社員了。」
「在即將退休前買那麼好的相機,不是很浪費嗎?」
義一說。
「一點也不,相機是一生的財產,那也是籐田用好不容易存下的錢買的。只是上東大是籐田的最大志願,他也是眾所矚目的優秀學生,所以他目前沒有很多時間可以玩相機。」
「原來如此,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事情,幫我很大的忙。」
義一從椅子上站起身。
「不要客氣。崎,你願意當我下一季園遊會的模特兒嗎?」
「如果我有空的話一定沒問題。」
義一回答。義一一整年都很忙,他是個自己會找事情做的人。
「啊!對了,井上慎二的人氣旺嗎?」
「人氣?你是說照片?」
白川保「嗯」地想了一會兒,接著說:
「在一年級學生的心目中,他的評價很好。但因為你實在太醒目了,你和葉山托生兩人的人氣平分秋色。但以我個人而言,卻很希望能拍葉山托生。」
咦!我的心臟差一點停止跳動
「我不太喜歡那傢伙。」
義一躺在我的床上失望地說。
「他對你蠻有好感的耶!」
我坐在義一的床邊喜滋滋的說。
「不愧是攝影社社長,很有眼光。」
「他只是個好色之徒。」
義一不以為然,開始翻著學生手冊。
「喂!你這句話未免太傷人了吧!」
我從床上跳起來衝到義一的面前,把他手上的學生名冊合起來,開玩笑的繼續說:
「我又不是大眾情人型的人物。」
義一併沒有耍掉被我壓住的手,他把頭轉向一邊,小聲地說:
「我一個人喜歡你就夠了。」
「義一,你吃醋啦?」
「不好嗎?」
「一點也不。」
「只要是想調戲你的人,我就會一個個海扁一頓。」
「你的反應未免太激烈了吧!」
「我是講真的。」
「我覺得與其海扁他們,不如親吻我比較有建設性。」
我半開玩笑地說著,事實上我期待這一刻好久了。宿舍這邊總在熄燈前一片嘈雜,今晚很難道,沒有人進來打擾我們。
「這提議很棒喔!」
義一臉上泛起笑容,隨即用單手摟住我。
「嗯……」
我一面享受親吻的溫存,但另一方面卻覺得有些奇怪。因為我聽到附近有翻書的聲音。我微微睜開眼睛,果然不出所料,義一正在翻學生名冊!不用說義一的兩隻眼睛一定大大地睜著。
「可惡!你居然一邊和我接吻,一隻手還忙著做別的事,未免太離譜了吧!」
我用雙手卯勁擠壓義一地兩本臉頰。義一哈哈地笑著說:
「抱歉,我剛好在調查事情,做事半途而廢不太好對不對?」
「我剛才還在想。這一陣子你究竟在幹什麼,你到底在忙什麼?」
我瞥見學生名冊封面上的年號,顯示出那是五年前的資料。「你找那麼久以前的資料作什麼?」
「這是我從圖書館借來的,那邊那一捆也是。」
義一指指他書桌上的一大捆報紙。
「那是什麼?」
「學校的報紙。」
「你調查學校的報紙和學生名冊作什麼?」
我完全不明白義一這次行動的目的。
「托生,你知道祠堂的七個傳說嗎?」
義一手上的名冊仍舊敞開著,他翻身趴在床上。
「你是說只要知道全部傳聞就會遭遇厄運那件事嗎?」
祠堂學院到去年為止已經創校七十週年,可算是具有悠久歷史的學校,因而學院裡的詭異傳說層出不窮。
「上次我算過總共有十五件,怎麼只有七件?」義一說。
「你知道七件以上的事,卻沒有遭到厄運?」
「其中五件是我入學以來散佈的傑作。」
義一說完便挑出六年前四月的學校報紙。
「好年輕哦!」
雖然報紙上登的是粗粒子照片,但是大約五百圓硬幣大小的橢圓形照片中,仍清晰地看出當年二十二歲的松本,有一股剛從大學畢業的新鮮感。
「你看看趣事欄。」
照片下有一段簡短的文字。趣味照片!
「照片!」
「我請教過籐田英夫,他說導師的全自動照相機壞掉的時候他也在場。他也記得是誰告訴他的,那時候松本說:『我對全自動相機很外行』。」
「他的相機不是全自動的?」
「他也這麼認為。」
「這麼說來,照片可以沖洗出來哦?」
「你說得沒錯。」
「你想瞭解這些事,所以,才把這些舊報紙翻出來?」
「嗯。新任老師的簡介做可怕。不只這樣,從時針台墜樓身亡的學生名叫柏木孝,他是當時攝影社的社長。」
義一翻開五年前十月的報紙。
「你覺得他像誰?」
義一指著附在新聞報道上已經褪色的照片。
「看不清楚。」
「那你看這個。」
接著義一又打開五年前畢業紀念冊。這些都是鮮明的黑白照片,每張照片上的同學們都打著整齊的領帶,個個看起來都很嚴肅,只有一個人身穿便服,臉上露著疲憊的笑顏。而照片的下方寫著「柏木孝」。
「井上慎二……」
我仔細思量著他們的長相。
「是吧?」
義一微笑地點點頭讚許我的發現。
「簡直就像雙胞胎。」
我脫口而出。
「松本在講堂裡說得那些話,我也和你一樣覺得很奇怪,不能接受。」
「導師說他被威脅,其實根本沒那回事,是他自己捏造出來的?」
「或許吧,只是……」
「只是什麼?」
「或許事情不是那麼單純。五年前的意外,光憑當時有限的報道要找尋真相,會有很多盲點。而且導師對井上慎二的事情顯得特別慎重,好像有不願重蹈覆轍的感覺。」
「義一!」
「這兩件事情一定有某種關聯,所以我想確認一下,你認為呢?」
「我認同你的說法,我願意幫你。」
「接下來就等島岡調查的結果了。」
義一開心地笑著:
「嗯!」
我用力地點著頭。翌日一大早,義一便收到島岡的分析結果。
「我敢保證,將來當你的秘書一定是個苦差事。」
島岡把分析結果送到義一手裡後,便從祠堂直接趕回機場,搭飛機回紐約。
「我父親不可能光為了我的事大老遠地派島岡回日本。」
義一一面將裝在大型公文袋裡的數張照片和文件排放在自己的書桌上,一面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
「現在的環境競爭十分劇烈,要好好把握每分每秒可以利用的契機。」
「這麼說來,他還有要事在身?」
「你說得對。其實就算島岡沒回日本,我所收集的內容也差不多夠了。」
義一滿足地笑著。依我看,義一和島岡若排除彼此身份、年齡差距的障礙,真可以成為最佳拍檔。
「結果如何?」
義一將三張照片依序排列在書桌上,他指著第一張照片說:
「這是盡最大能力沖洗出來、亮度最清晰的照片。是不是比之前看的更清楚?」
「清楚是很清楚,但是……」
這張嚴重失焦的照片,看起來只像個白色的東西浮在黑暗中。
「這總比緊急處理好多了。」
義一對一臉不滿意的看著照片的我說。
「緊急處理?什麼意思?」
「只要用水洗掉照片上的定影液,在重新顯影,這種方法能最快讓照片現形。」
「上次你把照片丟進水槽,並不是故意逗我的?」
「托生,你仔細看看右下方的白色部分。」
「嗯,咦?這黑影是什麼?」
照片上在白色長方形的角落邊,有兩個指甲大小的影子。
「這張就是把這部分放大的照片。」
義一將第二張照片遞到我面前。
「英文字母。」
英文字母不像漢字,字體不會混淆,比較容易辨認。
「T和S,應該是姓名的起首字母。」
「答對了。經過專家的分析,這是照片的全部構圖。」
最後義一將那張上面蓋有繪圖紙的照片拿過來,再把經過鉛筆描繪的粗製品和照片交互對比,原來連這麼模糊的照片也能一目瞭然。
「前面是空間,中間是籬笆,後面是樹林。籬笆和樹林的中間站著兩個人,一個是高壯的影子,另一個是比較矮小的影子。那個長方形的東西,是攝影師經常使用的銀色置物箱。」
「會帶那種置物箱的人,只有攝影社的成員,TS……白川保!」
「你說得對,有再次去找他的必要。」
「我也跟你去!」
義一不以為然的說:
「不准你去!」
雖然我對義一的專斷感到氣憤,但義一的反應仍讓我在內心暗自偷笑。「幸福花園」
第六章
午休時間,我們找遍所有的地方,都沒有找到白川保,於是義一當場改變計劃。
「你還很懷念這學校嘛!」
聽到義一的聲音,松本老師停下正在擦橄欖球的手,轉過頭看向我們。操場旁,在體育館中的一間房間,也就是橄欖球社的社辦裡,松本老師仔細擦亮每顆「視如己出」的球。
「我沒那個意思。」
松本老師一面回答,一面將球放回球架上。
「只不過用過午餐後我沒事,就到這裡來而已。」
「你應該瞭解我的個性才對。」
義一單刀直入地切進話題,又說:
「謊言或敷衍對我統統不管用。」
「自從我在準備室裡遇見你們開始,我已經心裡有數了。」
松本老師輕輕歎了一口氣,請我們坐在折疊椅上。
「坐下來,不要站著說。」
在他的催促下,我和義一坐在椅子上,松本老師則像等待我們般,等我和義一最好以後,他才緩緩開口說:
「你們想問我什麼?要我說什麼?」
「昨天我們正好撞見井上慎二在哭,我們想瞭解你真正的本意。我猜想你的內心還在動搖,你仍喜歡他對不對?」
「我的心情和這件事毫無關係。」
「因為你不想重蹈五年前的覆轍。」
義一說。頓時松本老師露出僵硬的眼神望著義一。
「為什麼你……」
「托生,把他掉的東西拿出來。」
「嗯。」
我從外套的口袋裡拿出上回松本老師掉在講堂外的駕照皮夾。松本老師一見到我手上拿的皮夾,立刻無力地靠在椅背上。
「裡面的東西你看到了……」
「我們是偶然間發現的,抱歉!」
「沒關係……」
「你藏在駕照裡面的照片是柏木孝。」
「我很驚訝你連他的名字都知道。」
松本老師苦苦一笑,默認了。他歎了一口氣,才緩緩說:
「我剛到祠堂便立刻擔任班導,柏木是那個板班上的班長。當時我只懂體育,根本不瞭解如何當教師,每天都糗事連篇,只能說是個掛名的導師。我完全不懂人與人之間纖細的感情,遇到有關學生的問題,我就會找柏木商量,而柏木總會熱心地鼓勵我。他經常取笑我,因為只要他一離開我,我一定會在教室的某個地方迷路,雖然他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忙,但總是形影不離地照顧我。」
「他除了善解人意、頭腦聰明,而且還是個美少年。」
義一一針見血地說。我用鞋頭狠狠地往義一的腳背上踩下去。
「好痛!托生,你幹嘛?」
「自作自受!老師,他從時針台墜樓身亡是純屬意外嗎?」
「根據我聽到和他在一起的學生所說的情況是這樣。」
松本老師再度深深地歎口氣,無奈地搖著頭說:
「升上三年級以後,柏木感受到升學的壓力。對我而言,我希望他專心地唸書,要是因為(以下花園錄入組nonoko錄入)我的關係而聯考失敗的話……會讓我對柏木的雙親感到愧疚。於是,我便把我已經答應和學長友人的女兒相親的謊言宣傳出去。」
「我並非沒考慮過將來的事情。老實說,當時我非常難過,不知如何是好。柏木得知我答應相親的傳言後,突然放話說他放棄升學,要在這裡找工作就職。當時我聽到了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松本老師輕歎一口氣後繼續說:
「柏術身為百年大型旅館事業家的次男,雙親決定由長男繼承旅館事業,打算讓柏木經營當時還在建築中的新分館。我以導師的身份和他的雙親見過數次面。雙親對於兒子的將來期望至深,柏木這個不智的選擇,令兩老相當痛心。」
「井上慎二和柏木孝不僅長相神似,連做的事也根像。」
「完全一模一樣。」
松本老師同意義一的說,但卻不知該露出什麼表情,因此整張臉皺在一起。
「井上入學時,我的驚愕你們應該能體會吧?明明是兩個不同的人,卻像一個模子打造出來一樣。為了忘懷因意外身亡的柏木,每夭我都努力地療養舊傷。當柏木找我當面對質,問我是不是根本沒有相親這回事時,那一瞬同我答不出話來。」
我一時的猶豫,是因為我心想或許分手對彼此都好。就因為那瞬間的猶豫,柏木不再相信我的話,任我再努力的解釋,他也完全聽不進去。意外是在當天傍晚發生的。對我而言,柏木是自殺的。當時和他在一起的同學說他是因為精神恍惚而墜樓身亡,他們完全不知內情……
「為了慎重起見,你還計劃拍照,為的是讓井上慎二死心。」
義一從我手中拿過駕照皮夾,取出放在駕照裡面的照片。
「這笑顏多麼璀璨。」
臉的造型姑且不論,光是幸福洋溢的笑顏,就讓人覺得相當俊美。
「我的事情你知道到什麼程度?」松本老師問。
「你收到另有目的的照片,知道那些照片是白川保拍的,所以你才寄出恐嚇信?」
「那不是我。」
我好奇問:
「咦?不是老師,那是誰?」
「我只委託白川保偷拍一個星期,盡可能請他避開同樣的鏡頭,以一天三千圓的工資請他拍三十六張。」
「一天拍三十六張,要拍到一張你和並上慎二在一起的照片,一點也不困難。你為什麼要委託白川偷拍暱?」
「我告訴他,因為幫我相親的那個人想要一張我的照片,請他盡可能拍得自然一點,但我又不想給人太奇怪的感覺,所以想從裡面選出一張最適合的照片。事實上在一天裡要拍三十六張完全不一樣的鏡頭,一定很辛苦。這點白川保也知
道。他相信自己的能力。 一天三千圓的工資,白川保兩句話就答應了。至於沖洗照片則是委託專門業者.我則只把底片留下來。」
「你趁社員不在的空檔自己跑去沖洗照片,然後把照片放進自己的辦公桌裡,還把照片投進井上慎二的信箱裡。」
義一判斷著。
「本來我打算在那一個星期裡向井上提議分手。沒想到連我也收到恐嚇信,到底是誰搞的鬼,我也不知道,我只好將計就計利用那些照片……這點我對井上感到很抱歉。恐嚇是犯罪行為,對我而言它雖然幫了大忙,但我也不能讓犯人逍遙法外。」
「既然你不是在沖洗照片,那你躲在理化教室的理由是什麼?」
「我是被叫過來的。當時我收到第二張恐嚇信,對方要我晚上十點到理化教室。」
「於是你在約定的時間前事先潛進理化教室,卻意外發現我們。也就是說,連找你出去的犯人也失算了。」
「或許吧!」
「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只有繼續等下去。」
松本老師從義一的手中取過駕照和照片。
「這張照片請讓我留下來,因為這是柏木唯一的遺物。我不想再度體會這麼錐心的痛苦,既然會永遠的失去,不如選擇在有生之年分手,結果會好上幾百倍。」
最後,松本老師感謝我們替他撿回這麼珍貴的求西,說罷松木老師站起身,迅速地跑出社辦。
這時,從寬敞的操場上傳來第五堂課上課的鐘聲。
「你的意思是說,你和義一的午休時間比別人多出一倍?」
章三一臉呆愕地看著正埋頭狼吞虎嚥吃著炸蝦和螃蟹炸餅晚餐的我。
「這算是我給你的賄賂吧。」
我把一塊沒吃過的炸餅放進章三的盤子裡。
我對章三說,昨無我突然發高燒,今天還沒有完全恢復,於是跑到保健室休息,所以才遲到。
至於和我有濃厚的友情和室友交情的班長,義一為了照顧我,當然也跟著遲到。
對章三編理由是義一章手的絕活,聽得章三一面說原來如此一面用力地點頭。
「午休時間最好不要離開教室,就算外出,至少也要在規定時間內回來。
「我是想這樣,但是義一不肯。」
「那傢伙怎樣做和你沒關係,你的時間是你自己的。」
「這種道理我也知道。」
「到底要我怎麼說明他才能理解呢?我也是很為難的。」
「不要以為光憑你那小小賄賂,就想把義一也扯進去,義一在哪裡?」
「職口氧宿舍,松本老師請他過去。」
就在這時候,義一東張西望地走進餐廳裡。
當他發現我和章三面對面坐在一定吃晚餐時,連忙向我招手。
「他在向誰招手?」
我問章三。章三也不解地歪著頭用食指指著我,這時義一用力點一下頭。
「他找的是你,東西我幫你清理,快過去吧!」
「謝謝你。」
我費了很大的勁撥開人群,跑到義一身邊。
「松本從樓梯上摔下樓。」我一走到義一面前,義一便迫不及待地說。
聞言我嚇得倒吞了一口氣。
「傷勢怎麼樣?」
「還好沒有骨折,也沒有扭傷,只是手腕嚴重擦傷。」
「太好了,老師現在呢?」
「他在自己的房間裡,雖然沒有撞到頭,但為了慎重起見,還是請他躺下來靜養比較好。」
我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義一,這是單純的意外事件嗎!」
義一迅速地看了周圍一圈。
「這裡不方便,有話去導師房間的路上再說。」
說完義一拉著我跑出學生餐廳。
我們走在已烴亮起街燈、通往教職員宿台的小徑上,儘管日下無人,但義一仍壓低聲音向我說明。
「午休時間松本在辦公桌上發現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今晚到教職員宿舍屋頂見面。松本為了以防萬一,找我陪他一起去。」
「你看到陷害的人了?」
「看到了,但是只看到他逃離的背影。」
「只有這樣呀!」
期待落空了,我無力地垂下雙肩。
「但是,托生,松本做夢也沒想到對方也知道他已經把這件事情告訴別人了,所以,這場勝負對我們相當有利。」
義一擁有堅強的意志力固然是好,但還是要盡量小心為上,畢竟對手隱藏在暗處。
「老師被犯人推下樓嗎?」
「如果真是這樣,我就可以看到犯人的臉了。事實上對手事前在樓梯上拉了一條釣魚線,而且埋伏在上樓的地方。因為是透明的線,晚上根本看不到。」
「埋伏在上樓的地方?」
「一般人對前方比較注意,對後方比較忽略,因此摔倒時也是盡量將身體向前撲倒。至於絆倒時,因為是突發狀況,所以比較不能由自我回,身體不論倒哪個方向都很危險。」
「怎麼說來,老師的腳絆到釣魚線以後,他背朝下滾下樓的?」
「沒錯。」
忽然間我全身不寒而慄。
「只要有一個閃失,都有可能墜樓身亡。」
我越想越生氣。
松本老師和井上慎二的事情並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困擾,那人為什麼要想出那麼惡毒的手段來傷害導師呢?
「兇手罪無可追,絕對不可原諒,手段太卑鄙了。」
「對方一定是個性格相當惡劣的男人。」
義一說著打開教職員宿台的房門。
上了二樓,從前面算起第五間,就是松本老師的房間。
我們敲了敲門便走進房間裡。
六坪大的房同裡除了床和衣櫥以外,連一張裝飾用的海報或月曆都沒有。
和我們的房間比起來,松本老師的房間給人很單調的印象。
松本老師雖有副碩壯的身體,但如今他只能無力地躺在床上。
每天共同生活的某個人,不露痕跡地傷害他,這點一定讓松本老師的內心受到嚴重的打擊。
松本老師的手腕上包著白色的繃帶。
「老師,中山老師呢?」義一問。
「剛剛才回去。」
松本老師從床上坐起上半身。
「老師,您沒事吧?」我問。
「連你也來看我,讓你擔心,實在很抱歉沒什麼啦!一點都不嚴重,包繃帶簡直就是小題大作。」
看到松木老師笑著說,我知道他笑得非常勉強。
這時候走廊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連門都沒敲就被人打開了。
「老師!」
站在打開的門邊上,井上慎二一臉驚愕地望著床上的松本老師。
他睜大雙眼,心疼地看著松本手腕上的白色繃帶。
近距離看井上慎二,他是個清秀的少年,與給人如綻開花朵般印象的柏木孝,感覺完全不一樣。
他大步地走到松本老師旁邊,突然大聲地說:
「你想說分手就分手嘛!萬一被揭穿的話,我就勇敢承認。現在你傷成這樣子,你以為我會說出去,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我會好好地考上第一志願,不會再勉強你。所以……可惡,我的心都快碎了。老師,都怪我不好,剛剛聽到你從樓梯上摔下樓,我坐立難安,如果你想用這種方法確認自己的感情的話……」
井上慎二再也說不下去,垂下手臂,身體微微地顫抖。
「托生,我們走吧!」
義一小聲地催促還愣在一邊的我說:
「快,走吧!」
我急急忙忙地隨義一走到走廊,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太意外了,我真的很吃驚。我以為井上慎二應該是個很文靜、很內向、導師的受傷會讓他痛哭失聲的小男生。」
「他的內心比外表看起來更堅強。嗯,他是個臉長得很甜的美少年,而且他在導師面前,連內在也變得很甜,就像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一樣。」
義一呵呵地笑著說完後,伸出手臂環住我的肩膀,將我拉進他的懷裡,並親吻我。
「托生,回宿舍之前我們去喝杯咖啡吧?」
這是義一的嘴唇在離開我的嘴唇後問我的第一句話。
「不是三合一咖啡,是濾泡式的美味咖啡喔!」
哪裡可以喝到這麼精緻的咖啡呢?
義一開心地從歪著露出不解表情的我身邊走向前。
島田老師輕輕地閉上眼睛,兩手交疊在胸前。
「他是為了幫忙拿裝遊園會裝飾品的紙箱,才去時鐘台裡,當他利用馬梯想抱下位在最高層的紙箱,沒想到馬梯的腳折斷,正好倒向開啟的窗外,結果就這樣墜樓身亡。」
這裡是學生會知道老師島田的房間。
島田老師是個只要一句話就可以決定學生退學權力的老師,因此他是祠堂中少數會令學生畏懼的老師。
這裡就像大學的教授室,公私分開使用。
兩間相連的室內裡,島田老師招呼我們坐在會客沙發上,並請我們喝濾泡式美式咖啡。
(原來這就是義一的計謀!)
雖然在校內我偶爾會和島田老師擦肩而過,也曾托義一的福,數次享有與島田老師同席的光榮。
但是我先入為主地對他留有嚴肅的印象,突然轉變成像這樣面對面、接受熱情款待的局面,說真的,實在讓我感到既高興又害怕。
「單純的意外嗎?」
義一再度慎重地問了島田老師,這個問題今天不知已經問第幾次了!
彷彿要看穿義一詢問的意圖般,島田老師重新調整坐在沙發上的姿勢。
「我不知道可不可以提供給你作參考,柏木孝到時鐘台的時候,同班的副班長隨行。他是意外的目擊者,意外發生後,他一直說那不是意外,是柏木孝自殺了。」
「哦!相當有趣。」
「除了柏木孝本身沒有自殺的理由以外,當時的狀況看起來只像意外,再加上副班長目擊意外的嚴重打擊,因此,當時沒有任何人認同他的說法。」
「那位副班長叫什麼名字?」
「那個學生名字叫籐田貢。他的弟弟也是祠堂的學生,好像是三年級的籐田……英夫吧!」
我和義一忍不住面面相觀。
「島田老師,籐田貢為何說柏木孝之死不是意外而是自殺?」
義一問。
「據他說,柏木孝被戀人甩掉,失去活下去的希望,很不巧的是,當時他的戀人並不在身邊。」
「不在身邊?」
「表面上是這樣。」
我驚訝地看著島田老師。
島田老師以平靜的表情繼續說:
「柏木孝舉行葬禮之後,他的導師,也就是松本帶著辭呈來找我。他表示自己沒有資格當老師。當時我以過早下定論不能解決問題為由退回他的辭呈。但聽義一說:他好像一直把辭呈帶在身邊。」
島田老師苦苦一笑,又說:
「他是個和他結實的體格不太搭配、有點神經質的男人。不過為人謙虛,肯為學生的事認真思考,也是一個優秀的老師。至於他的行為能原諒與否,姑且不論。」
「島田老師,你自己認為呢?」
「我……」
島田老師猶豫了一下,才說:
「我不知道是否可以這樣斷言……事實上,除了籐田貢以外,還有其他意外的目擊者。意外發生在十月,天色昏暗,一名留在第二教室大樓裡的學生看到柏木孝即將墜樓的情形。聽說當時他兩手抓著窗沿,不斷地吶喊。他曾試圖努力往上爬,但仍然因手滑而墜樓。只不過,那名學生是在他畢業那天才告訴我這件事情,意外發生當時他是二年級學生,離意外將近一年半之後的事情要我再做任何處置,實在很困難。」
『「為什麼在那之後……」
我的話才說到一半,義一便「啊」地點著頭說:
「在教室裡秘密地約會……實在拿他們沒轍!」
我實在很想回義一一句「你自己還不是一樣」,但礙於島田老師的面,只好作罷。
「當時他正好在下面,仰頭往上看時目睹了一切。畢業典禮結束以後,他曾經跑來找我,他那欲言又止的樣子讓我覺得很奇怪。最後,他覺得如果沒有說出實情而畢了業,可能會受到良心的譴責,於是他很尷尬地,把事發的經過全盤托出。對我而言,他的話幫了我很大的忙。第一,我可以明確地知道柏木孝不是自殺,第二,我也知道這不是件單純的意外。」
「籐田貢見死不救!」義一冷靜地說。
頓時我背脊竄起一陣淒寒。
「見死不救!」
「難道籐田貢對柏木孝懷恨在心?」我問。
島田老師搖頭說: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
「我知道。」
義一說:
「我完全知道了。」
「這次你又打算做什麼,可千萬不要再把學校的器材弄壞哦!」
島田老師嘴臉這麼說,但看起來卻像對義一很信賴的樣,可能是我想得太多了吧!
「我知道了,有關那件事項,實在很抱歉。」
義一說的那件事情,指的是在四月時發生在音樂教室裡的事情。
島田老師特別送我們走到門口。
「葉山托生,你的老家在靜岡?」
島田老師送我們走出房門外時問我。
「是的。」
為什麼島田老師知道這件事情?
「你也是為了初戀的情人,大老遠從靜岡跑到這麼偏僻的學校來唸書?」
「我……!」
義一突然停下腳步。
「實在看不出來。義一是個浪漫主義者,好像也是為了初戀的情人,特意從美國回到日本喔!」
「托生,我們走吧!」
我還來不及反應,義一便拉著我的手說:
「島田老師,打擾了,謝謝你。」
義一打斷我和島田老師的對話,強拉著我的手快步地往前走,我的手被他拉得直髮疼。
當我們走出教職員宿舍以後,我立刻用力甩掉義一的手。
「別拉我,都快淤血了。」
「島田老師最會開玩笑,你可別當真。」
「我哪有?」
「我一面說,一面往學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喂!托生,你生氣啦?」義一有些緊張地從背後追上來。
「初戀情人和我比起來,你喜歡誰?」
「托生。」義一毫不猶豫地說。
「那就好,人還是要珍惜現在所擁有的愛,松本老師也這麼說過。」
「他會說那麼感性的話嗎?」
「井上慎二衝進房裡的時候,松本老師透過無言的瞳眸說出來了。」
「或許吧!只是,托生,初戀指的是……!那個」
義一很難得的含糊其詞。
「那個是哪個?」
「我曾經問過你:你喜歡糙米還是白米,還記得你怎麼回答嗎?」
「你說同樣都是米。」
「為了健康,糙米比較好。」
「別回答得那麼乾脆行不行?」
「是你問我的不是嗎?」
「我知道了。」
「是嗎?這兩種米一起丟下去煮,結果一樣都是飯。」
我聳著肩繼續說:
「任何人都會老,反正現在我喜歡的是你,而你也喜歡我。」
「不對!」
「不對?」
「我愛你。」
「義一……」
忽然義一將他溫柔的唇深深地印在我的唇瓣上。
「今晚是良辰吉日,對不對?」
親吻之後我開口這麼問,惹得義一哈哈大笑。
插曲
隨著單調的腳步聲,我緩緩地往石造樓梯爬上去。
以我現在的心情,實在無法判斷離五樓的距離是遠還是近。
就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我接到一封信。
這封信此刻已在我手中緊握著,那白色信紙幾乎要被我捏碎了。
今晚十二點,時鐘台見。
松本
我無法掩飾我的狼狽,畢竟從一開始我就不曾後悔過。殘留在內心深處的少許歉疚,如今已經完全消失無蹤。
該做的我都做了,我所做的事都是在申張正義,也是正確的。
我緊握著手電筒照向前方的路,一步步地緩緩往上爬,當我走到五樓的迴廊時,手腕上的電子錶閃出十一點五十三分的數字。
時鐘台裡沒有任何人在的感覺。
「我早到一步,先進去考吧。」
我站在時代悠久的舊木腳前,轉開金屬製的門把,伴隨著生銹的聲音,我將門打開了。
映入我眼簾的是彷彿倉庫的時鐘台,由於沒有人打掃,到處佈滿灰塵。
「空氣很不好。」
為了透氣,我小心翼翼地注意腳步不讓自己跌倒,然後打開面向操場的窗子。
一向刺耳的強烈海風,今晚也沒有它吹起。
這真是一個奇妙的夜晚。
「只打開一扇窗沒什麼作用。」
我打算打開相對的兩扇窗,問題是,明明已經將窗鎖拔下來了,但是任憑我怎麼使力,還是無法推開窗子。
「奇怪,搞什麼鬼!」
我再使力一推,窗子「喀噠」地晃了一下,終於將窗子推開大約公分的細縫。
「好,再來一次!」
我用力抓住窗子的把手,使出渾身的力量用力一推!
突然間,我的身體猛然向前傾,就在此刻,時鐘台響起鐘聲。
鐘響的同時,我的背後被一股強勁的力量往前推。
我吃驚地轉過頭時,身體已經完全露在窗外。
只見一名學生站在我面前,雖然四周昏暗,我仍能看出他那蒼白的肌膚,就像一個不存在這世間般的俊美年輕人。
他的朱唇像塗上口紅般,正微微地對我一笑。
在那瞬間我才突然想到,他長得和井上慎二很神似。
「你是柏木孝?」
我曾在哥哥的相簿中發現這個年輕人的照片被夾在相簿後面。
當時哥哥說:「他只是我的同班同學。」
我還發現照片的數量跟著哥哥回老家的次數而增加,哥哥總會以我難以理解的無言表情,凝望著那些他帶回來的照片。
此時此刻,我拚命地抓著窗沿,兩腳在空中不停地來回搖晃著,腳底的正下方就是地面。
「救命啊!」
我忍不住開始大叫,全身禁不住地猛冒出冷汗。
不光是腳底下的恐懼,最令我喪膽的是,眼前這個年輕人在五年前就死了。
「我偏不救你。」
年輕人露出天使般的微笑。
「我怎能陶醉其中?」
那是惡魔的笑顏,如果我為之入迷,肯定會把命也給丟了。
「你為我哥哥對你所做的事懷恨在心?」
「我也苦苦哀求他救我,但是你哥哥只是看著我,像這樣退開窗子數步,好開心地看著我痛苦的掙扎。我的手漸漸發麻,全身漸漸無力,但他仍不願為我伸出援手,只是遠遠地看著我。」
「你怎麼可以把恨轉移到我的身上?我沒有做出任何對不起你的事。」
「我的情人很痛苦。」
年輕人緩緩地走近窗邊,然後伸出他慘白的手,撫摸著我拚命抓著窗沿的手指。
那如同寒冰般的手指,就跟像死人一樣。我——籐田英夫,簡直不敢相信現在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是真實的。
眼前是如假包換的柏木孝。
假如他是偽裝者,為什麼他會知道「那件」絕對沒有任何人知道的真相?
或者這只是一場噩夢,當我醒過來時,我會躺在宿舍溫暖的床上,迎接我的是暖暖的晨光。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此時此刻,我不得不相信我的感覺。
「你們兄弟讓我的情人痛苦,我絕不會原諒你們!」
慘白的手指又扳開我的一根手指。
「不要……」
「他曾經說過,恨得力量是愛的千百倍。真奇怪,真正應該懷恨在心的是我才對呀!
我喜歡上誰,那是我的自由,你哥哥居然當面指責正爬到架上的我說,我不喜歡他是我的錯。哼!很奇怪對不對?你也一樣。」
接著,他又扳開我另一根手指。
不行了!
刺眼的微笑讓我全身失去力量。奇怪的是,這樣反而輕鬆許多。
我知道自己的身體在空中,正直直地往地面墜落。
從五樓往下掉,離墜地還要一段時間。
我在往下落的瞬間,仍保留將整顆心解放開來的意識。
但是沒多久,咚!的一聲,我背後遭受一陣猛烈的衝擊,有點痛,但沒有我預期的痛楚,似乎有個柔軟的東西在背後……
「老師!」
遠處傳來哀嚎聲,讓我突然驚醒過來。
接著我聽到耳邊傳來一句話:
「你還活著嗎?」
聽到這句話,我下意識地仰望時鐘台。
模糊中我看見探出窗外的柏木……!不,是井上慎二。
另外有兩張臉從井上慎二的手臂兩旁探出來。
有一個是我相當熟識的二年級崎義一,有著俊美的五官。另一邊的那個人我不認識,但長相給人印象深刻,至少是可愛類型的男孩子。
那三條人影隨即退出窗口,迅速離開時鐘台。
「都怪義一啦,臨出門前才說鞋帶沒有綁好。」
我哭喪著臉,一面嘀咕,一面快步地跑下樓。
「我不小心綁鬆了,有什麼辦法。」義一無奈的說著。
「要是我們照約定的時間趕到的話,松本老師就不會……」
我還是覺得都是義一的錯。
「誰知道他會跑過來?他應該躺在床上休息才對。」
義一一邊高聲罵著上邊坐在樓梯的扶手上往下滑,一下子就滑到下一層樓。
當他落地時,立刻轉身對我說:
「托生,你不准學!」
我當然知道自己的斤兩,我沒有義一那麼神勇!
井上慎二則狂亂地呼喊松本老師的名字,他似乎隨時都可能崩潰地緊跟在我的身後。
「井上,你沒事吧?」
雖然我不時地問他,但他卻不曾回答我,只是口中叫著松本老師的名字。
我們跑出第三教室大樓,衝出中庭,就連降才剛開不久的波斯菊踩爛了也沒發現。
義一抱起松本老師的頭,旁邊的籐田英夫仍站在原地發愣。
「托生,快叫救護車!電話在學生廣場。」
「好!」
聞言我快步地跑,以至今從來沒有跑過的速度,拚命地跑去打電話。
「肋骨有兩根骨折,必須住院三個星期。在那種狀況下只受到一點輕傷,松本簡直是超人。」
今天一整天義一都在我耳邊嘮叨個不停。
這裡是街上的大學醫院,整形外科的四人病房裡沒有其他病人,整間病房好像被我們包下來似的。
「這全要靠平時的鍛煉。」
松本老師笑著說完,隨即痛得呻吟起來,因為引發更響亮的爆笑聲。
今天是星期二,我和義一以班上代表的名義到醫院探望松本老師。
「井上慎二沒來嗎?」我問。
「那傢伙到升學補習班上課去了,中午就結束,兩點應該就會回來了。」
松本老師一臉幸福洋溢的表情。
病房裡有一束鮮艷的玫瑰花插在花瓶裡。
送花的人是籐田英夫,不管怎麼說,松本老師都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和籐田之間還是有隔閡。」
儘管松本老師苦笑地說,但仍露出開心的眼望著花束。
這樣說或許對松本老師很不敬,但不論是柏木孝或井上慎二與老師在一起,看起來都像美女與野獸的畫面,相當有趣。
「這件事實在很奇怪。」
義一像突然想起什麼似地開口說:
「利用導師的名義約籐田英夫到時鐘台見面,再請井上慎二打扮成柏木孝的模樣,想出這懲罰籐田英夫計劃的人的確是我。但是我們寄信以後,根本還沒有展開任何行動啊!」
「籐田英夫說他見到柏木孝了。」
「鬼話連篇,對方已經是死了的人,該不是見鬼了……」
不等義一把話說完,松本老師小聲地說:
「我也見到柏木了。」
聞言,我整個人呆怔住。
(拜託一下,我最怕鬼了!)
「當我抱柱墜樓的籐田英夫,用最後的意志力往黑夜中凝視時,雖然只有一瞬間,單我的眼和手還扶在窗沿上往下俯視的柏木四眼交會。霎時,我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老實說,即使他是幽靈也沒關係,只要見到他一面我就心滿意足了。」
「你還喜歡著他?」義一問。
「我想我這輩子都會深愛著他,雖然這樣對井上有點不公平。」
「初戀情人讓你如此難以忘懷嗎?」我問。
突然間我內心一陣酸楚。
「思念是最珍貴的。我的人生中充滿太多的後悔,托柏木的福才讓我無怨無悔。」
「這樣井上不是很可憐嗎?」
(就像我一樣,很可憐。)
「我已經徹底地覺悟了,能為他做到什麼地步,我不敢說,但我會努力去做。如果我思念的人是柏木的話,我想井上一定會原諒的。」
「那是你自私的想法!」我的表情充滿不滿。
「葉山托生,你怎麼這麼生氣?」
松本老師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問我。
「我哪有生氣!」
(我是非常生氣。)
「不論是糙米或白米,同樣都是米,只不過是去皮不去皮的差別,過度在乎它們的差異程度,未免太奇怪了。」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完全聽不懂?」
松本老師仍是一臉「莫宰羊」的神情看著我。
「聽懂也好,聽不懂也無所謂。」
我回頭看著義一,只見義一不以為然地將頭撇向一邊。
「義一,兩種都是米喔!」我故意朝義一酸酸的說。
義一緩緩地轉過頭說:
「我從一開始不就說過了嗎,本來就是一樣的嘛!」
義一奸奸地輕敲了我的頭一記。
「你是說同一個人?」
我手指著自己,懷疑地追問義一。
「你是為追我而來?」
「哪像你!哼!」
「你早點說明不就好了,沒想到你還滿害羞的嘛!」
(義一真可愛。)
「老師,拜託你罵罵托生這傢伙一下吧!最近他太自戀了,讓我很傷腦筋。」
松本老師聽到義一這句話,噗地笑出聲。
「嗯啊……」
沒一會兒松本老師就痛得壓住胸口,搖搖頭說:
「拜託一下,你們倆找別的地方去耍嘴皮子吧!」
嗯,我感到這一刻的世界真是一片美滿。
「我一直有個問題,那天晚上到底是誰跑進準備室的?」
義一還是準備打破砂鍋問到底。
「一定是老師,跑進去裡面丟垃圾。」我斬釘截鐵地說。
「我沒有。我還阻止籐田英夫跑去找你們,而且我也沒有那張照片的底片。」
「那會是誰呢?」義一不解地用手托著頭。
「說出來對葉山托生可能很抱歉,昨天晚上我完全沒聽到準備室裡有任何聲音。」
(咦?松本老師怎麼這樣說?)
「完全沒聽到?我明明聽到『咚』的一聲……」
「沒錯,我們還把那張照片帶回去分析……」
「是柏木。」
松本老師開心地說:
「一定是柏木,他為救我而來。」
「笨蛋!」
義一自信滿滿地否決了松本老師的想法,不必說也知道他還是現實主義的擁護者。
雖然我很怕那「鬼玩意」,但看見松本老師的笑容,我確定柏木孝是善意的出現。
嗯,這段羅曼蒂克的怪談,就讓我們姑且相信它是真的吧!
「今年不好過嘍!」
義一無趣地嘀咕著,從窗邊抬起頭,說:
「太無聊,實在太無聊了。」
「什麼事?」
我將新的教科書排在書架上,回頭看向義一。
「怎麼會這樣?」
只見窗下有好幾名剛結束入學典禮的新生,正緩緩地走進宿舍裡。
「果然,還是我們這學年的學生最優秀。」
義一別有用意地向我眨了眨眼。
看見義一那雙調皮的眼睛,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便以「酸溜溜」的語氣對他說:
「原來……你也幫幫忙好不好,那批新生又不是專為當你的『候補情人』才來上學的,幹嘛要合你的胃口,排解你的『無聊』?」
義一都已經升高三了,還完全沒有自覺,他根本不當學校是求學的神聖之地。
(唉!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話說回來,新學期是個美好的開始,這學期承蒙對我們充滿善意的導師——松本老師的愛戴,我和義一除了同班之外,連宿舍都安排在同一寢室。
「其實,話也不能這麼說。」
義一開心地拉著我的手,高興的對我說:
「托生,你看。」
他手指著走在樓下的一名新生。
我朝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後,便轉身對義一說:
「長得好像女生。」
「我倒挺喜歡像他那種清純的類型。」
一聽到義一的話,我半賭氣的對義一說:
「那你就去追他吧!」
「哪有像你說的那麼簡單。」
義一雙手交疊在胸前,不以為然的接著說:
「托生,你是我的情人對不對?」
我不理會義一的話,反而指著樓下另一個新生說:
「啊!那個看起來也很羞澀。」
「啊!那個?」義一緊張地向下看。
「站在剛剛你說的那個旁邊,穿藍色外套……」
「啐!拜託,弱不禁風的,我對他不感興趣。」
我倒不覺得,你不覺得他像你一樣……
我話還沒說完,義一立刻露出厭惡的表情說:
「托生,你說我像他……」
看到義一略生氣的微紅臉龐,我戲謔的對義一說:
「我去追他好不好?」
「少來了,你哪行?你根本不是那塊料!」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絕對不行,在那方面他絕對不行,我光看他走路的樣子就知道了。」
義一說著說著又恢復一臉驕傲的表情。
看到他那副神情,我不以為然地笑說:
「你這個風流的傢伙!」
「你憑什麼說我是個風流的傢伙?」
「你就是常常到處去玩,所以才這麼清楚人家『行不行』。對了,我知道了,原來你會到處亂來。」
「你在說什麼傻話!」
義一看起來似乎有些緊張。
「你這麼緊張,有問題喔……」
「你根本是無中生有……」
我一邊笑,一邊伸手環住義一的脖子,撒嬌的說:
「和你開玩笑的啦!」
「你真的越來越皮,也越來越『惡質』了。」
義一苦笑地說,將手環住我的背後,緊緊地抱柱我,接著神情地吻著我。
「老實說,你的嘴巴最壞了。」
激情過後,我深情款款地對義一說。
「怎麼說?」
「你說我缺乏自覺性,一開始你就這麼說過,對不對?」
義一一邊親吻著我的額頭一邊說:
「唉,今年將會『凶多吉少』……」
「義一,你是想警告我,不准去物色一年級的新生?」
「你誤會了。」
「誤會?」
(義一怎麼說那是誤會?)
「我是在誇讚你,你才是最棒的……我是怕我平白的多出一些『情敵』還不自知……」
「義一,如果把噩運臨頭和我比較,你覺得哪一個比較好?」
「托生,我不是那個意思。」
義一大概覺得自己「小命休矣」,所以表情有些苦楚。
我決定好好對義一略施薄懲。
「走吧!我們一起到圖書館去,請你先好好把『國文』學好在來說!」
照慣例,我用雙手往他的兩頰打下去。
「哎喲!好痛!」
義一揉著自己的雙頰,有點無奈的看著我。
雖然義一是在誇讚我,但他比喻的方式未免太糟了吧!
嗯,技術真不高明。
不過,依今年入學的新生來看,「凶多吉少」的人應該是我喔……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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