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逐漸地浸透石造的,古樸的建築。
如果留意一下的話你就會發現,祀堂學校的宿舍,在很多不顯眼的小地方都充滿了時尚的精雕細琢。比如說在鑲嵌著玻璃的窗框的四角上就浮雕出了祀堂的英文縮寫的第一個字母"s"。而這些,就好像是只有那些注意得到的人才能分享的樂趣一樣,靜悄悄地隱藏在那裡。
也或者,它們是在那裡屏息靜氣地等待著能夠發現自己的人的到來吧?在胸口蘊藏著熱情的同時......
"星期天就應該出去走一走嘛!
一大清早義一就對我這麼說,看我沒有動身的意思,他又說,"最近是梅雨季節,天天都在下雨,我覺得自己都已經快發霉了。
"不好意思,我想看看書。
我還是拒絕了義一的好意。
義一盯著我看了一陣。
"是嗎?"然後他遺憾地聳了聳肩膀。
"好吧,那我就走嘍。
於是他便和站在我們寢室外面的赤池一起走了出去。
其實我並不是想看書,只是因為這個借口很好用而已。
今天是六月八日,距離十五日剛好還有一個禮拜。
六月十五日是一個我非常想忘記卻又無法忘記的日子。
我坐在床頭,茫然地看著雨水在窗子的玻璃上留下道道的痕跡。
"我愛你。
這是昨天晚上的事情。當我因為輾轉難眠而在不知第幾次翻身的時候,義一在對面的床上嘀咕了一句。
我搞不清楚他是在說夢話還是在自言自語,於是轉過身想一探究竟,沒想到剛好和他的目光撞個正著。
"你還沒睡啊?""我還正要問你呢。你最近好像經常失眠啊。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會受不了的。""你怎麼突然說起這個?"我半開玩笑地說,但義一卻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彷彿在說,請你正面接受我的真誠。
"你知道我很愛你嗎?""托你到上個月為止的頻繁的告白的福,我已經知道得足夠清楚了。""你別想糊弄過去!
義一瞪了我一眼。
"對不起。
雖然義一的話裡帶著刺,但我還是只能用笑容來糊弄過去。因為如果不這樣的話,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義一才好了。義一自從體育考試之後就沒有再頻繁地進行"我愛你"攻擊了,不只如此,現在回想起來的話,我已經有好久都沒有聽過這句話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那是什麼?""你知道我說我愛你是什麼意思嗎?"i我突然回答不出來了。
在上個月的耐力跑的打賭時義一所表現出來的真心,我當然不可能忘記。而義一也同樣很清楚,我希望無條件地在兩人中間劃開一條界線,不想擁有非必要以上的接近的心情。
義一那狂熱的感情是如何處理的,我並不清楚。也就是說,他所說的"意思"就是指這個吧?我想對托生出手,就是這個意思吧?
"我......知道......"對於吞吞吐吐地回應的我,義一就好像早已經計算好了我的反應一樣,還沒等我說完就笑了出來。
"你還是一點也不懂。"他間不容髮地否定了我。
"沒有那種事!""你既然說你懂,為什麼卻沒有任何的改變呢?托生你不是一點也沒有變嗎?這樣到底算什麼懂了呢?""我已經變得夠多的了!畢竟就連義一那樣......"我慌慌張張地閉上了嘴。差一點就要脫口而出了。因為現在義一對我而言比任何人都要重要,所以我不想失去他。我因為義一居然會變得如此的膽小,但這種事情我實在說不出口。
算了,已經這麼晚了,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義一說完之後就用棉被蓋住了頭。
"你快睡吧!晚安!"我獨自坐在床上,在黑暗中緊緊凝視著義一的床。
我知道義一是想化解昨晚的尷尬,才特意要約我出去走一走。
但是我現在需要一點靜下心來單獨思考的時間。
義一他真的很關心我,他連我最近睡不好的事情都發現了。
然而就是因為他這麼溫柔體貼,所以我更不想失去他。
我又開始猶豫了。
雖然義一他現在說他很愛我,但是,等他瞭解到所有的真相之後,他還會一樣愛我嗎?
他還會用他那充滿熱情的眼神看著我嗎?
在我心中有一股危險的預感,不禁讓我的胸口一陣苦悶。
("雖然我很愛你,但沒想到你有這樣的過去,我還是無法接受,實在抱歉。")"連你的父母都這樣了,你要我如何接受你啊?別開玩笑了!"(你是個沒用而又骯髒的人哦!)我的腦海裡一直迴盪著這惡意的語言,那出自一個熟悉的聲音,沒錯,那個聲音的主人就是......
"喂,我回來了。"義一連門也沒敲就走了進來。
"啊,你回來啦?"我嚇了一跳,心臟都差點停止了跳動。
"你怎麼嚇成那個樣子?我有那麼可怕嗎?""沒、沒有......"義一將被淋濕的外套掛了起來,然後走到了我的身邊。
"書看完了嗎?"義一的表情有點驚訝,大概是因為我的身邊連一本書都沒有的關係吧?
"啊,那個......"完了,他一定看出來那只是我的借口了。
義一看到我因為心虛而說不出話來的樣子,瞇起眼睛笑了笑,然後在我的床邊坐了下來。
"對於我的邀請,你用不著每次都這麼認真,不想去的話直說就可以,我不會在意的。"義一的口氣非常的溫柔。
"因為我知道托生不是那種會計算的人,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計算?是指l+1什麼的嗎?我對數學確實是不太拿手啦。
"外面人多嗎?""對,擠死了!所以我很快就回來了。哦,這個是給你的。"義-一邊說一邊從褲子的口袋裡拿出一個包裝得十分可愛的小紙袋。
"雖然只是在文具店買的,不過最近不管什麼東西都會給你弄個包裝。"義一癟了癟嘴,好像是嫌這樣很麻煩似的。
"是啊,義一似乎喜歡樸實的樣子。""別管這些了,你先打開看看吧!""啊,那個,這個......"我把小紙袋拆開來倒放後,從袋子裡面掉出了一小塊的東西。
"橡皮擦?"我有點驚訝地看著那塊學校福利社裡面沒的賣的"橡皮擦"。
這種高級橡皮擦據說非常好使,但是學校裡面根本沒的賣。
"送你一塊橡皮擦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吧?"義一問我。
"我有跟你說過我想要橡皮擦的事情嗎?""我看你每次用橡皮擦時的表情,就知道你現在用的那個橡皮擦不好用了。""你真的好細心。"我很感動地表示。
"那是因為我在乎你呀!"義一用手拍了一下大腿之後說,"你還沒吃午飯吧?趁餐廳還沒關門前趕快走吧!""咦?你剛才沒有在外面吃嗎?"放在我枕頭旁邊的鬧鐘顯示現在的時間已經是下午兩點。
"是你還沒吃吧?""我忘了!"我完全忘記去吃午飯了,因為"那件事"......
"我還能吃,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我的胃可是個無底洞哦!"義一笑著說。
吃完飯之後,我們並肩走在返回寢室的路上。
(義一剛才又吃下了一人份的咖喱飯。)"我去看看有沒有信。"義一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地表示。
"今天是星期天,郵差又不上班。"義一沒有理會我的話,逕直走到了宿舍大樓的信箱處,在305室的信箱裡有一個白色的信封。
"就算是星期天,快遞還是會工作的。"義一打開信箱把信拿了出來,然後交到了我的手上。
"給,是你的信。""謝謝。""還是我比較厲害吧?"義一得意洋洋地說。
反正我就是笨嘛!
這是我媽媽寄來的信。
"你***字很漂亮啊。"義一說完就轉過身朝寢室的方向走去。
我停在原地望著義一的背影,過了一會兒就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喂!托生!"義一發現我反常的動作後對著我大叫。
我不斷地跑,拚命地跑,直到雙腿無力,蹲坐到地面上為止。
我壓抑著想向義一吐露一切的衝動,差點就哭了出來。
(我該如何才能讓你知道真相,又不會失去你呢?)不知道什麼時候,握在我手中的信已經被我捏得不成形狀了。
我真想直接把這封信撕了丟掉,但是雙手卻又不由自主把信放進了口袋中。
不用看也知道內容寫的是什麼。
六月十五日是我哥哥的忌日,今年是第三年了。
信的內容一定是要我回去拜祭哥哥,說什麼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現在再去責備死去的人也已經無濟於事,還是原諒他吧。
"是誰該原諒誰呢?"真是太可笑了,他們只不過想要借哥哥的名義,讓我原諒他們而已。
那種信還有什麼看的必要嗎?
我討厭我自己,也同樣地討厭爸爸,討厭媽媽,討厭哥哥。
你們從小就不管我,不理睬我,而我也習慣了這種環境和相處模式。你們就像至今為止那樣生活不好嗎?可是我和哥哥的立場才一發生逆轉,他們就立刻180度大轉彎地把愛情和期待全部投注在我的身上,而且希望我立刻做出回應,這是不是也太自我中心了一點呢?
當初不問理由就扔下我不管的人不就是你們嗎?
衝我大叫,你這樣的人不是我的孩子的人不就是母親你嗎?
你們真的以為我就不會受傷嗎?
所以我為了保護自己,而在自己的心靈上建築起了厚厚的牆壁,所以我通過放棄一切來保護自己的心。
不管戶籍上是什麼樣子,我只是個沒有父親,沒有母親,沒有任何親人的孩子而已。
事到如今又要讓我去原諒你們嗎?
可是不要說是仇恨,就連絕望的感覺,我也一早就已經放棄了。
沒有什麼原諒不原諒,一切我都已經放棄了。
"葉山,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為什麼一直對著牆壁?"我抬起頭來時,發現和我說話的人是赤池章三。
"啊,對不起。""為什麼道歉?對了,義一呢?他為什麼沒有和你在一起?""赤池,你有沒有喜歡上一個人的經驗呢?""喂!你的話題轉得也太快了吧?"赤池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他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時的表情卻顯示出他對我的話非常感興趣。
"到底有沒有嘛?""你也不想想我都多大了,怎麼可能一次也沒有過。
"那你有沒有因為喜歡一個人,而希望不要失去他的體驗呢?""所有人都不會想失去自己心愛的對象吧?""那你會怎麼做?""當然是向對方告白。如果對方也喜歡我,那麼就開始交往。這樣不就皆大歡喜又不會失去對方了嗎?""算了,謝謝你。"看來從他身上我得不到什麼很好的建議,於是我從椅子上站起來想要走回寢室。
"喂!葉山!"赤池一把將我拉回了椅子上。
"如果你是在擔心義一對你的感情的話,我可以用人格向你保證,你大可以放心,就算你是個殺人犯,義一對你的愛也依然不會變的。他對你的感情絕對不是那種三分鐘熱度的東西。
"那麼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做才不會失去義一?失去了義一的話,我該如何活下去?""你今天腦筋是不是有問題啊?你聽不懂我的話嗎?真是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章三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就一個人先走開了。
"赤池!等一下!你還沒有回答我呢!"突然之間,我的視線模糊了起來,耳邊也響起了陣陣耳鳴,然後在一陣呼吸困難之後,我就昏了過去。
"一定有問題。
我隱約之間彷彿聽到了赤池的聲音。
"他最近連著幾個晚上老是失眠,所以我想他可能有某方面精神壓力吧?"這是義一的聲音。
"我覺得不對勁而回去看他的時候,他已經倒在地上了。""校醫說是因為貧血的關係。""葉山還真是個會給人添麻煩的傢伙。剛才他問我事情的勁頭就好像講不清道理的酒鬼一樣。不管我說什麼他都一點也聽不進去,這樣下去可很糟糕哦!""我會等待的。
義一的聲音非常的柔和,直接地穿透了我的大腦。
"你要等待是無所謂的,可是萬一在等出結果之前他已經先發狂了怎麼辦?""他沒有那麼軟弱啦!
義一輕聲地笑了一下。
"這可不好說哦!如果性格上的問題不會成為人格上的問題就好。
"我知道真正的葉山托生。早在他變成這個樣子之前,在任何人都還沒有注意到他,甚至在托生自己都還沒有認識自己的時候,我就已經瞭解到了真正的托生。從那時起我就已經愛上了托生。也許說出來章三你大概會笑我,但我老實告訴你,其實托生是我的偶像。"總覺得他們的對話好奇怪。
我一定是在做夢,否則義一怎麼可能說什麼我是他的偶像。
我的周圍好像被蒙起了一層厚厚的紗簾,什麼也看不清楚。
那片霧也終於侵入了房間嗎?
好濃、好濃的霧。
好深、好深......
等我猛地睜開眼驚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
"這裡是什麼地方?"在我的雙眼習慣了周圍的黑暗之後,我發現自己正躺在305室的自己的床位上。
"現在幾點了?"當我正要伸手去摸索放在枕頭旁的鬧鐘的時候,門"喀嚓"一聲,有人開門進來了。
義一將腳步放得很輕,生怕發出什麼聲音驚醒我的樣子。他的一隻手上還拿著一個托盤。
(啊!已經是晚餐的時間了!)義一將托盤放在桌子上後,輕輕地關上房門鎖上門,然後又悄悄地走到了書桌前面。
我迅速地閉上了眼睛,假裝在睡覺。
"托生。""托生,你還沒醒嗎?"義一輕聲地在我耳邊說著,然後吻了我一下。
我嚇了一跳,好像有一股電流穿透了我的全身一樣,我被電得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我雖然緊閉著嘴唇沒有回應他,可是義-一定發現我醒過來了,所以他變本加厲地不停吻著我。
"不要!不要!不要!"我心底不斷地呼喊著,但是,我終於忍不住了。
"義一!你放開我!"義一壓住了拚命想要逃開的我。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我還是一開始就這麼做比較好。"義一很快地掀開了棉被,然後壓到了我的身上。
"好重!你給我走開!"義一接著將手伸進了我的襯衫裡面,但我卻連一點反抗的力氣也沒有。
"我再也忍耐不下去了!"義一在我耳邊輕聲說著。
我開始極力反抗,並且大叫了起來。
"我不要......"義一瞬間停止了所有的動作。
"你這麼討厭我嗎?你不願意讓我擁抱嗎?"義一的語氣中充滿了哀怨,我看見了他眼中露出的落寞。
"對不起。"除此以外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我喜歡義一,但是,但是......
義一原本放在我胸膛的雙手,很快地開始往我的下半身移動。
"不行!"在我叫喊的同時,義一以他的雙唇封住了我的嘴。我雖然備受衝擊,但是卻下意識地回應了他的吻。
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吻竟然能產生這麼大的能量。
"義--......
我閉上了眼睛,熱情地回應著義一的吻。漸漸地我不再感覺得到義一壓在我身上的重量,而整個人都變得輕飄飄的。
義一撫摸著我的雙手也是異樣地溫柔,我們的雙腿緊緊地糾纏到了一起。
"托生,這才是最好的辦法,你也明白吧?"義一的聲音就像他的雙手一樣輕而溫柔。
"義一。"當義一再度親吻我的時候,我的思緒早已經飛到了遙遠的天邊去了。
現在在我沉醉迷濛的視線裡,只能看得見義一的笑容。
"托生......托生......"義一呼喚著我的名字,然後再度吻了我。
"托生,你還好嗎?"他又吻了我一下。
"托生,拜託你睜開眼睛,托生?"我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義一非常擔心的表情。
"你有沒有覺得好一點呢?""一看到你,我就好很多了。對了,我媽媽寄來的信是不是在你那裡?"義一想了一下才說,"對!章三他把信交給了我。你等一下,我去拿。"義一下了床走到他的書桌前面。
雖然我承認你的身材是很帥啦,不過......
"義-,你光著身子不覺得冷嗎?""不會啊。""那你也不覺得害羞嗎?""沒什麼呀。給你。"在把信交給我之後,躺到了自己的床上。
"你母親在信裡說了些什麼?""啊......"我打開床頭燈,拆開了信封,從裡面拿出了信紙的時候,有什麼別的東西也從裡面掉了出來。
"那是什麼?"義一彎下腰,撿起了那張東西。
而我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那是車票,義-。如果你想知道信裡的內容的話,可以過來和我一起看。""好啊。"義一從床上跳了起來......
"stop!拜託你先穿上點什麼!義一!"義-一手撈起一件薄薄的睡衣披在身上,然後就順勢滑到了我的身邊。
動作快得驚人。
"那麼,你是去還是不去呢?"義一看完信後問我。
"你為什麼不問我,為什麼我一次都不肯去掃我哥哥的墓呢?"義一用他那淡褐色的眼眸注視著我,我真的好喜歡這種淡淡的褐色。
"原因......出在你哥哥身上吧?""對,他叫葉山尚人。如果他還活著的話,今年應該二十二歲,他住院三年後死於醫院。""他得的是什麼病?""別人和我說過幾次病名,名字很複雜,所以我一直記不清楚,是先天性心臟方面的毛病,但醫生說上體育課也沒有問題,所以應該不是特別嚴重的毛病。""不嚴重也會死人嗎?""只要具備了必要的因素的話就會。""也就是說他的老毛病只是導火線嗎?""聽說他一整天都光著腳,也不打傘地在雨中的森林徘徊。在護士發現他的時候,感冒和肺炎同時發作,結果他原本就最虛弱的心臟就支撐不住了。""你哥哥當時是在哪家醫院?"義一似乎覺得這樣的問題有點難以啟齒。
"立川精神病醫院。應該是這個名字沒錯。"原來如此,義一在嘴裡嘀咕了一句。
"我哥哥很像義-。雖然你們的為人完全相反。他不但學習成績好,而且臉孔也端正到讓人無法相信我們是親兄弟的程度。雖然他沒有多少體力,但是體育上面表現得也不錯,而且非常有人緣,一直都是班級委員。在小學的時候還曾經當選過兒童會長。我的父母非常地疼愛他。尤其是因為哥哥還有心臟上的毛病,所以我的父母更是對他格外關心。以至於到了對我這種肉體上沒有問題的孩子視而不見的程度。現在的話,我倒是覺得自己可以理解他們的做法。父母的關心大概就是這樣的東西吧?而且哥哥的表現又一向讓他們引以為傲,我父母的期待當然也就全都投注在了他的身上。"我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非常不可思議地,我表達得竟然如此的鎮靜。原本那麼害怕被他知道的過去,居然如此簡單地就能流利地表達了出來。
"你父母對你很冷淡嗎?""該怎麼說好呢?我不清楚。要是說過度的差別待遇啦,竟然拿我和哥哥比較然後訓斥我的事情的話倒是沒有。我父母只是很純粹地對我沒有興趣。他們的腦海中永遠都被哥哥的事情佔據得滿滿的。我是在考試裡拿滿分還是拿零蛋,他們的反應都不會有太大的差別。""真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這樣的還算什麼父母?""我父母的全副身心都放在哥哥身上了。他們對他的態度只能用溺愛來形容,因此自然而然忽略了我。在我的記憶裡,甚至找不到他們真心生我的氣或是誇獎我的時候。在口頭上的話,媽媽也會說做得不錯啦,下次要加油啦什麼的。可即使在那時佔據著她的心的也是哥哥。雖然和她在一起的人是我,但她的心卻並沒有放在我身上。在我小時候,為了吸引父母的注意力,也不是沒有做過努力。比如說故意弄壞東西,或是反抗他們,我能想到的全都嘗試過了。但最終我也還是敵不過哥哥的存在。逐漸的,他們連我的考試成績都不關心了。成績表什麼的也是在暑假結束前蓋個章就交回學校了。說老實話,哥哥那時其實是我的救星。真正聽我說話的人就只有他而已。我從小嘴就很笨,再加上因為出生月份比班裡其他人小,所以行動比起同班同學來總要慢半拍。因此我是那種在學校也交不上什麼朋友,每天放學後就早早回家,伸長脖子等著哥哥回來的孩子。""哦,那倒是個不錯的哥哥啊。""對,我是那種腦子想的比嘴快的人,所以有時就算心裡有好多事情,可嘴上就是表達不好。哥哥能把我那種顛三倒四的話全聽完,也可以說忍耐力很強了。""那他不是應該算站在托生這邊了嗎?"義一覺得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他原本是個好哥哥,但是後來就變得不對勁。在我哥哥上初中的時候,我還是小學二年級學生。就是對男孩和女孩的區別還懵懵懂懂的時期。從那個時候起,哥哥就開始找各種借口在我的身體上摸來摸去。最初我並不是很在意,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也開始瞭解這裡面的意思。""你沒有抵抗嗎?""沒有。我做不到。不光是因為從體力上來說就是不可能的,而且是因為哥哥原本該是我的救星。他是我和父母間的橋樑。只有等哥哥提到我的時候,我父母才會對我多少關心一些。真的。那時我好高興。簡直就像上了天堂一樣。而哥哥就利用了這一點。"義一皺起了眉頭,咬著大拇指的指尖。
"可是還是好奇怪。我哥哥是個完全的潔癖主義者。是不是很奇怪?明明是個會對弟弟出手的人。也許就是這個反差逐漸地侵蝕了哥哥的心靈吧?被摸的話,就會出聲,有感覺的話,身體上就會反應出來,而哥哥似乎覺得這樣非常的骯髒。所以他摸弄我的時候,就好像我是罪惡的化身一樣。每次都是這樣,直到那一天為止。"我向義一伸出了手,義一貼近我的身邊,把我連毛毯一起抱進了懷裡。
我把臉孔埋進了義一的肩膀,繼續著剛才的話。
"那天下著雨。一個鬱悶的梅雨天氣。那天哥哥因為發燒而向學校請了假。而我因為社團活動由於下雨終止,所以早早回了家。正好媽媽剛剛出去買晚飯,哥哥就毫不客氣地把我拉進了他的被褥。結果他正做到一半的時候,媽媽突然回來了,因為她在半路上發現忘了帶錢包。你猜我哥哥是怎麼做的?""不可能......庇護托生吧?""我一下子就被說成了是誘惑哥哥的變態者。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很滑稽,哥哥他滿臉淚水地向媽媽哭訴。我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了。感覺上就像是徹底斬斷了原本就只有蜘蛛絲那麼細的最後一縷希望。就算父母再怎麼對我發火,我也完全無所謂了。我的父母甚至不問問我的解釋,就徑直把我帶去了精神病院。雖然我很快就被放了回來。我父母發覺到哥哥的精神異常,已經是在那一年之後的事情了。""這一年都一直誤會著你?""哥哥在高中也惹出了麻煩。聽說他硬要把低年級學生帶進體育倉庫。哥哥的學校是男子校,所以問題鬧得不小,而且那時哥哥的精神狀態已經很明顯地脫離了常軌。我父母慌忙地為他辦理了退學,然後把他送進了離家很遠的立川精神病院。在那之後,我父母才終於得知了真相,可是我那時已經連這都無所謂了。因為放棄一切成為了我生活的原則。十二年啦!這是我出生後花了十二年才好不容易找到的生存之道,他們以為憑借一句真相大白了,就可以那麼簡單地改得過來嗎?事到如今又要求我再去愛父母嗎?可他們在我心裡早就已經比陌生人還要遙遠了。""你恨他們嗎?""也許吧,不過......"不過,義-。"義-,你討厭我了嗎?""你怎麼又忘了我說的是我愛你?"義一說完之後,在抱緊我的雙臂上又增加了幾分力量。
"可是我沒有讓你如此珍視的價值啊。""你這麼覺得?托生你還真是沒有看人的眼光呢!"義一輕笑一聲,在我的面頰上吻了一下。
我也用力地抱緊了義一。
風景在列車的車窗上飛馳。
"想到就要去做!剛好今天又是個好久不見的大晴天。很好很好!"義一把我的便服扔給了我。
今天是星期一,應該是上課的日子。
"請假的理由就儘管交給章三好了,那小子是找借口的天才。"義一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後就把我推進了早班列車。"路上小心哦!"在義一的目送下,我握著母親寄來的車票,走上了面向哥哥墓地的道路。
對人接觸厭惡症,在心底的最深處,小時侯從哥哥那裡受到的打擊的下意識的具體體現。
因為不能率直地把心靈和身體所感受的事情表現出來,因為封印了一切而造成的後果。
是義一替我化解了這一封印。
托生......我愛你......
不斷重複的甜美情話至今還迴盪在我的耳邊。我的心裡充滿了滿足感,這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的體驗。
列車逐漸行駛進了非常偏僻的深山裡。
立川村,不過這裡的人們並不把那裡稱為精神病院,而是叫做療養所。從車站行走約三十分鐘後,就可以看見那座在自然包圍下外觀明亮爽朗的建築。
而在它的背面,就是位於山丘上的墓地。嶄新的、西洋風格的墓地。在這裡,你感覺不到任何會從精神病院這個名詞上所聯想到的陰鬱、壓抑的氣氛。
哥哥就曾在這裡呆過嗎?
我進人醫院之後,在服務台查詢了哥哥的墓地的場所。
"你是尚人的弟弟嗎?"原本在角落裡書寫著什麼病歷的護士推開了回答我問題的工作人員,向我問到。
"啊,是的。""是這樣嗎?"她露出了一個發自心底的笑容。"這個拜託你了。"她把病歷交給了旁邊的護士以後來到了我的身邊。
在她胸口的名牌上寫著青木兩個字。
"那孩子的墓地不太好找,我來替你帶路吧,托生。"她對我說話的態度很親密。咦?
"你知道我的名字?"青木把我帶上了一條小路。
"小心腳下,因為直到昨天都一直在下雨,所以路上還很滑。"我們走上了前往墓地的山坡。"尚人的墓地就在林子旁邊!就是那個!"在青木手指的方向,有一個孤零零的小小的墳墓。如果不是她告訴我,我也許真的無法找到,因為它已經快要被林邊茂密的綠色所覆蓋住了。
"為什麼在這種地方?""其實應該是在樹林裡比較好吧?"不過她補充了一句,樹林畢竟是國有的。
即使如此,墓前還是整理地相當整齊,還樹立了兩個用來放花的小石筒。
"你不和哥哥打個招呼嗎?"對於只是呆呆地站在墓前一動不動的我,青木忍不住詢問著。
"我怕自己會說些不好聽的話。""這樣啊?"青木將兩手插進了薄薄的蘭色制服的口袋裡,然後猶豫了一陣後低垂下視線開了口,"算了,我就乾脆說了吧!那個,尚人去世的那一天,發現在他在這個樹林中徘徊的人就是我。自從來到這裡的時候起,那孩子對於下雨就非常敏感。一到雨天就變得很不對勁。那天雖然我也多加了些注意,但還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他跑了出去。""下雨?""那對於他好像是什麼關鍵宇。不過我到最後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你知道他那天在樹林中彷徨的時候都做了什麼嗎?""不知道......"青木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的樣子。
"托生,你在哪裡?托生,對不起!"什麼?
"他一直在說著這幾句,直到斷氣為止都不斷重複著。他一定是在樹林中尋找你。我一直很想見你一面,見到你後將尚人的話轉告給你。我拜託過尚人的父母不只一次。不過這話的內容我還沒對任何人說過。我希望能直接見到你,原原本本將尚人的意思傳達給你。"我茫然地呆立在了原地。
"尚人住院的時候我還是個新人,所以對他的情況不是特別清楚。不過我的第一號患者就是尚人。你不要笑我哦,在我的印象裡,尚人談起你的事情的時候就像是在談自己的戀人一樣。我對他說,看你說起來這麼幸福的樣子,你的弟弟一定很可愛吧?他說我的托生就是非常非常可愛。他還說,因為托生還太小,所以自己這個做哥哥的不好好照顧他不行。"青木從口袋中拿出了手,交叉到了胸前。"我那時就想,也許在這個世界上,有時瘋掉的人反而要更加的幸福。因為有的人是要在發狂之後,才會第一次毫不掩飾地暴露出自己真正的感情。""對不起,請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我的聲音已經哽咽了。
"啊,對不起,我一個人自管自地說了這麼多。對不起。那我一會兒再過來好了。"青木對我揮了揮手,邁著熟練的步伐返回了醫院。
我茫然若失地呆立在那裡,動彈不得。
剛才的話都是真的嗎?
就算那只是謊言......哥哥。
不知道為什麼,我好像聽到自己的世界崩潰的聲音。原來,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軟弱的嗎?
雨是關鍵字,這一點我可以理解。
他一直、一直都在後悔那天的事情嗎?
他一直都想要告訴我嗎?
哥哥的墓地,因為淚水而迷糊了起來。
我跪在了那裡,雙手摀住了自己的面孔。
回憶在逐漸轉變為美麗的色彩,我可以原諒哥哥了。
"是因為這樣吧?"我想起了義一在我邁上巴士之前冒出的那句話。
"如果他還活著的話,大概會是我最大的情敵吧?"如果我把今天聽到的事情告訴義-,他會怎麼說呢?
啊,我突然好想見義一。
我愛你,這句話的意思,我想我多少可以明白了。
我緩緩地站起了身來。
抬起頭來後,是萬里無雲的晴空。
義-,今天的天氣非常好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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