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年度祠堂學院定期音樂欣賞會
演出節目:小提琴演奏會
演奏者:井上佐智(鋼琴伴奏:近田保夫)
演出日期:七月九日(週四)一點三十分開演
會場:文化中心中廳
說明:七月九日當天第四節停課,預定搭臨時
專車前往者,車號和發車時間,請各班的班長
向學生課的遠山先生詢問。
學生會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星期六放學後,中庭的佈告欄前圍著一大群學生,宛如熱情的歌迷圍住偶像似的熱鬧不已。
(沒錯,就是這樣的情形!)
只聽到學生們異口同聲地感歎說:「了不起的學生會!太漂亮了!」
這麼說來,本校的學生都十會熱愛古典音樂,倒不是因為擁有這樣的興趣可以炫耀自己高尚。
「喔!真的請來了!」
義一雙肘支在走廊窗台上俯視中庭,用十分讚歎的口吻說道,「那個井上佐智竟然會到這種鄉下學校主辦的庸俗欣賞會表演,真讓人不可思議啊!」
「嗯!」
我點點頭,打從心底同意義一這句話。
「是啊!說不定這樣的演出很難成功,聽眾條件這麼差!」
的確是這樣,跟想聽演奏而自己花錢買票去聽音樂會的聽眾比起來,一般學校的演奏會一定會妨礙演奏者。
例如不懂欣賞音樂禮數和涵養的同學每次樂章終了都會拍手,這樣可能很難讓演奏者發揮百分之百功力。
但是話說回來,對我們這些喜愛他的樂迷而言,能到現場欣賞他的演奏,實在是再幸運不過的事了。
說起井上佐智這個人,那可是現今沒聽過古典音樂的人們也都曉得的天才型小提琴家。
他年紀輕輕就嶄露頭角,現年十七歲,與我們同年。
「那些學生會的傢伙,因為全校問卷調查井上佐智好幾次都排名第一,就真跑去和他交涉演出事宜,實在是不自量力!」
「是啊!不過……還真要謝謝他們,哈……」
義一奇怪地看著我問:「托生,你幹嘛那麼興奮?」
「因為,我真的好想親自聽一次他本人真正的演奏嘛!他一年到頭幾乎都在海外巡迴演奏,偶爾回來日本演奏,地點不是在東京就是大阪,即使我想去聽,也沒什麼機會。」
(井上佐智要到這個城鎮來了!)
這對我來說,宛如做夢一般,我快樂地嘟嚷著:「我第一次覺得能進祠堂就讀,實在是一件幸運的事!」
義一不以為意的拿起手裡的課本壓著我說:「是嗎?啊!我得要去問遠山先生巴士的車號,這個幫我拿回宿舍房間。喂!托生,不要老是在這個地方發呆啦!給太陽曬出病來也不知道!」
「嗯……好……」
我對義一的話充耳不聞,目光始終無法離開佈告欄上的告示。
那千真萬確是寫著有關井上佐智的事耶!!
「托生,我問完之後就去學生餐廳,先走羅!」
「嗯……」
「你到底聽到了沒有啊?」
「到七月九日還有五天,還要等好久喔!」
義一拿我沒辦法,只好頹然地聳聳肩,匆匆步離中庭。
「啊!葉山同學,你在啊!」
在學校餐廳和義—一起午餐時,教音樂的太田老師把我叫住。
星期六的學校餐廳格外地擁擠嘈雜,原因是下午沒課,明天又是星期天,學生心裡沒有負擔,自然而然洋溢著活潑生氣。
不過,太田老師似乎融入不了周圍輕鬆的氣氛。
他無辜地皺起眉,求救似地推開人群,往我們這邊走來。
「老師,有什麼事嗎?」
看他一副難以忍受的樣子,我不禁同情起他來。
「事實上是這樣啦……」
太田老師說到一半,稍微瞥了一眼在我旁邊靜靜用餐的義一。
「呃,是這樣的,你以前不是說過你會調音嗎?」
「鋼琴的嗎?要調到正好四四二赫茲的話有點勉強,不過,如果只是調個大概的話,應該是可以吧!」
「那下午可以拜託你去音樂教室幫那台大鋼琴調音嗎?」
太田老師又匆忙地朝義一偷瞄一下道。
對剛從大學畢業來任教的太田老師來說,義一這種學生可能並不好說話。
「沒問題!我下午沒打算要去哪裡?」
我一答應,老師馬上鬆了一口氣,但還是直盯著義一。
義一自始至終都保持緘默。
我苦笑著,心想這個老師還真神經質!!
「那麼,我先走了!這是音樂教室、器材室和大鋼琴室的鑰匙。工具在器材室的架子裡。」
「是的,我知道了。」
「那就拜託你羅!原本請的人突然不能來,也沒辦法找到代理的人,我還真傷透腦筋,真多虧你幫了我很大的忙!」
太田老師留下鑰匙,轉身便離去。
「如果要叫學生做的話,自己去弄不就好了!有名的音樂大學畢業生,難道連調音這樣的事也不會嗎?」
義一終於開口了。
太田老師霎時住了腳,沒做任何回答。
「義一,音樂大學出來的也不一定全部的學生都會調音不是嗎?除非是專門科系的才另當別論嘛!」
我接著急忙轉移話題道:「老師!我會去弄的!」
「那、那再見了,葉山同學,就拜託你羅!」
太田老師轉身僵硬地笑了笑,急忙衝進人群裡。
「那傢伙不知怎麼搞的,總是畏畏縮縮的!老師的壞毛病!」
義一單手支住桌子托著腮,相當不以為然。
「老師才剛上任,你就欺負人家。」
「哼!沒有實力光有頭銜的傲慢傢伙,最下流!」
義一說著把餐後咖啡仰首一飲而盡。
確實,義一說的沒錯,太田老師今年四月一上任,就一副以畢業的母校為豪的樣子,行為太過傲慢,難怪不得學生緣。
像他這樣言行不符的人,任誰都不會喜歡。
「但是,義一,你也說得太一針見血了唷!」
「什麼?」
「就是太田老師這件事啊!」
「是嗎?」
我肯定的點點頭。
「不過,我想義一是不能理解太田老師為什麼會這樣的!」
「你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被人說了什麼,也絕對不會當一回事。」
義一是那種雖然會恨一個人,卻不會放在心上,即使那個被憎恨的人反唇相譏,也完全不在意的人。
依我看來,他的缺點和優點簡直是一體兩面,一目瞭然,說好聽是不與人計較,說難聽則是對人處事相當冷漠。
「我下午要去調音,那你呢?」
「呃,時間突然多了出來……對了,調音,好玩嗎?」
「這個嘛……至少不算是一種娛樂。」
義一愕然地看著我說:「唉,今天的笑話好像都不能發揮效用。」
(笑話?我怎麼感覺不出義一有說笑話?)
「總之,我覺得我的個性是滿適合做這樣的事。」
「你啊,總有一般人想不到的特技。」
「哈哈哈!謝謝啦!這算是你的笑話吧?」
「有一技在身,也是不錯的!」
義一聳聳肩的說。
我緊接著問:「那義一,你現在並不是在讚美我嘍?」
「是讚美啦!」
「也就是說,我不是一般人就對了!」
要當義一的戀人,還真不容易呢!沒事還得猜他的話中有什麼含意。
餐畢,我拿起托盤起身,義一也跟著起身對我說:「托生,咖啡和可樂哪個好?」
「都好。」
「你等一下,托盤先借我一下。」
「咦?」
只見義一很快地把托盤搶過去,拿到櫃檯邊。
「真是的。都已經……」
我搖搖頭,真是搞不懂義一老是這樣不經意地捉弄人,究竟是溫柔還是壞心眼。
我們來到音樂教室,將所有的窗戶都打開。好讓空氣流通。
在寬闊的大空間裡,義一手拿著罐裝咖啡,舒服地伸了伸懶腰。
音樂教室裡沒有桌子,要演奏的話,就要把折疊椅組合好,將樂譜放在扶手伸展處的空白板子上。上課的話,就把這個當桌子。
而放學後的現在,這些椅子都被折疊好,整齊地並排在牆邊。
「四樓的通風果然是比較好!」
義一在偌大的階梯狀石材地板上,隨性地坐了下來。
「看樣子,爬這階梯很費勁。」
對義一的幽默我只是笑了笑,接過他遞來的可樂,拉開拉環,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
「哇!好冰喔!」
音樂教室在第三棟教室大樓的四樓,比一般教室還大上一半。
若從這裡出去打開連扇的門,就是相當寬闊的屋頂,這裡還有一個與音樂教室等寬的時鐘台。
從外面遠眺,好像一個建築物上載著畸形的大積木般。
音樂教室的前方,有稍具歷史感的大鋼琴,
此時正掀開大蓋子等著我。
「托生,距你上次調音到現在有多久時間了?」
義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問道。
「三年了,在我國中二年級時,突然不想跟老師學了,所以自那之後就沒做過。」
「那有學過小提琴嘍?」
「咦?我的事情,你到知道得很多嘛!」
「不知道的也很多!」
義一做出要乾杯的樣子,把咖啡罐舉到眼前,向我眨了眨眼。
「人生是處處流滿刺激與驚險的,托生。」
「這樣對心臟不好。」
「這沒什麼不好。」
「那你怎麼知道我的事的?」
義一微揚起眉看著我說:「我常被認識的人強迫帶去某些音樂發表會,如果說我偶而看到過你出現,你相信嗎?」
「嗯……」我陷入沉思。
這種可能性也不能說沒有。
指導我的須田老師在這方面相當具有權威,門下的學生專業級的演奏家輩出。
他的教法獨特,包含各個方面,為了增進對音階的敏感度,也讓我們學鋼琴,我們連調音都要學。
「對聲音要更敏銳!」
這是須田老師的口頭禪。
我怎麼也想不到在多年後的現在,竟能派上用場,真要感謝須田老師,這樣的老師的確很罕見。
義一翹起腿,緩緩地左右搖晃咖啡問。繼續道:「而且……你啊,不管是音樂也好,小提琴也罷,總是那麼投入!我是這麼認為啦!」
「啊,我也不太清楚自己。」
我吞吞吐吐地不知該怎麼回答。
「那是因為內在的托生不易被人看到,所以才會把外在的托生誤當成另外一個人……啊!這跟剛才我的那件事是異曲同工嗎?」義一注意到我和他的個性真有那麼點類似,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是的,還真像呢!」
我也笑了。
「喝完了!很好喝!」
我將空可樂罐和咖啡罐並列,解下的手錶則放在譜面台上。
「抱歉,義一,現在能不能請你安靜一下?我要開始工作了。」
「OK!我在這裡睡覺。」
「會弄髒襯衫喔!」
「洗一洗就乾淨了,晚安!」
說畢,義一便橫臥在石材地板上。
「呃,晚安。」
白天這麼說有點奇怪,但這是屬於義一的幽默,我要配合他。
我把音叉拿出來,用手指彈了幾下放在耳邊。
當!當!當!
寂靜的初夏午後,讓鋼琴悠悠響著單音,霎時讓我憶起三年前的往事。
當年我停止學習調琴的同時也賣掉了小提琴。
「雖然說你哥哥發生了那樣的事,你也不需要停止學琴吧!」
當時被須田老師這麼問時,為什麼我只是默默不發一語呢?
接到哥哥在醫院病逝的通知,我打了電話給老師。
藉著哥哥的死,我忽然一個念頭想步上別的人生,也許想捨棄至今所有的一切,重新開始。
因此不由自主地,我開始考慮起離家的事。
這裡離家很遠又是私立的,而且沒有限定應考資格,又提供宿舍,讓我覺得更放心的是,周圍應該都是些不認識我的人。
義一的出現不在我預料之中,但卻是個令人欣喜的意外!
嗯,義一說得真好,人生是處處充滿刺激與驚險!
此刻,我偷偷地看了義—一下,又慌張地收回視線。
(別在意!別在意!)
我一邊在心中不斷叮嚀自己,一邊進入調音的最後完成階段。
我跟義一開始交往至今已有四個月,但是我仍然只單單凝視著義一就會不由自主地臉紅。實在很奇怪!
事實上,我也沒刻意要讓我們這段戀情成為柏拉圖式的形式。我也希望能跟義一更親密自然一點。
「這樣就可以了吧!」
我彈著和弦來確識音準,在彈完簡單的曲子後,便收拾工具。
「已經弄完了嗎?」
義一慵懶地起身,往我的方向翩然走來。
「哼!說什麼要睡覺,都是在騙人!」
我慌亂地收著工具,裝做不在意地繼續說著:「托你的福,害我精神不能集中。」
「能看見托生認真的神情,真好!想壓抑自己的慾望卻很難辦到。」
聞言,我不小心將音叉「鏘!」的一聲掉到地板上。
「哇!掉下去了!」
我急忙彎下腰去撿,義一卻立刻捉住我的手。
「偶而也該換換場所了!幸好!這裡誰也不會來。」
「不好啦!今天,我有一點……」
「我等你工作完畢已等了一個小時,忍耐已到極限了!」
「我、我還有事情!」
不知怎麼回事,我擔心接下來會發生的事,用力甩開義一的手。「我得拿鑰匙去還太田老師!」
丟下這句話,我從音樂教室飛奔而出。
早晨的陽光突然射入室內,將我的眼睛弄得一陣刺痛。
「義一,好亮喔!把窗簾拉上啦!」
我反射性地拉住棉毯蓋在臉上,發出了不滿的呻吟聲。
「你打算睡到什麼時候?喂!懶蟲!」
義一壓在我身上,用嘲弄的口吻就這樣劈裡叭啦地開罵。
「托生,已經六點半了,今天是星期一,快點起床啦!」
「喂!好重喔!」
雖說義一很瘦,可是到底是一個男人,就這樣整個身體壓下來。
我的呼吸瞬間也變得有些困難。
但是,義一卻動也不動,好像一點也不憐惜的樣子。
「托生,今天天氣很好,要不是要上課,我好想去海邊游泳喔!如果學校裡也有游泳池就好了!」
他悠閒地說著,接著不由分說就把我身上的棉毯掀走。
「我眼睛、眼睛不能適應光線啦!」
「很快就適應了!早安!托生!」
我勉強地眨了眨眼睛,奮力睜眼。
末料一睜眼,迎面而來的是張俊秀的臉。
義一的睫毛似乎觸到了我,我又臉紅了。
「已經不早了。」
義一沒打算起身,也沒打算把臉移開。
我繼續抗議道:「義一,起來啦!你簡直重得讓我喘不過氣了!」
「還可以呼吸不是嗎?還活著嘛!」
義一吃吃地笑著,像小狗一樣地貼近我的耳朵和鼻子。
「托生還是和以前一樣純情唷,不在床上就沒辦法安心。喂!音樂教室的那個過失還沒完呢!那之後,全部都是我在幫你收拾善後耶!」
「怎麼那樣說!昨天和昨天一整晚又怎麼說?」
我立刻加以反駁。
「我愛你!」
「喂!有人這樣接話的嗎?起來啦!重死了!」
我往義一的頭槌了一拳。
「OK!知道了,我起來就是!」
「謝啦!」
(呼!得救了。)
「但是,如果有個早安吻是不是更好呢?」
說著說著,義一又任意將棉毯丟到床上,開始動手脫我的睡衣。
「咦?等、等一下,義一……」
「想在哪裡來個早安吻啊?」
在義一問我這句話的同時,我的眼睛已經漸漸習慣朝陽,身體也不再僵硬,開始自然地活動。
「決定了!」
義一高興地在我的唇上輕輕地吻了一下,手卻往我下半身游移。
「哇!笨、笨蛋!住手!大清早的……」
「就是因為是早上才好啊!」
義一意味深遠地笑了笑,這次吻得更深,接著,在我身上游移的手緩緩地加重了力道。
「義一,現在不行啦!」
啊!我的呼吸已經亂了。
「知道了,托生,別出聲!」
義一仍沒想停止的意思。
咚咚咚!這時候,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
「到底是哪個想把門弄壞的笨蛋,那麼大力敲門!」
義一不滿地嘟囔著。
「義一,召集令,請馬上到島田老師那邊去!」
是赤池章三的聲音。
「我話傳到這,BYE-BYE!」
義一張著嘴呆呆地望向打開的門,不久視線又落在我身上。
「挑在這個好時機,是湊巧嗎?」
義一溜進教室,剛好趕上第一節課。
從他面無表情的臉上,我很難看出這期間他發生了什麼事,因為遲鈍的我總是對這種事無法判斷。
(等休息時間再問好了!)
但是,第一節課一結束,便不見義一的蹤影。
我總覺得這其中必有什麼原因,實在有點擔心,乾脆找章三來問好了,他應該會知道才是。
環顧教室,果然章三若無其事地坐在位子上。
我立刻起身找章三搭話。
「章三,我能問你義一的事嗎?」
「怎麼了?」
章三從桌旁起身,仰視著我。
「你不知道義一去哪裡嗎?」
「不知道啊!」
啊!我忘了他也是張撲克臉,一副漠然鎮定的樣子,真讓人分不清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今天早上是你來叫他的,我想你大概知道點什麼吧!」
我仍不氣餒,想問個水落石出。
「是人家拜託我去叫的。那傢伙不在嗎?」
「嗯。」
章三回頭看看義一的座位,確定義一真的不在座位上。
「可能是他知道第一節老師出差要自修,所以跑到哪裡去玩也說不一定。」
「如果是這樣,他通常都會邀我去啊!」
章三明白似地點點頭道:「托生不知道的事,我也沒理由知道啊!」
嗯,多麼具說服力的說辭。
「是沒錯啦!」
「你看上課鍾已經響了,即使是自習課,也要回到座位上的。」
我垂頭喪氣地回到座位,心神一直不寧。
正當我無意義地玩弄手指時,忽然發現到我星期六急忙跑出音樂教室時,把脫下的手錶忘在那裡啦。
如果義一替我收拾善後時注意到,應該會帶回來給我。
(我的手錶還留在音樂教室!)
上課鍾雖然響了,班上的同學因為知道老師不會來,便接二連三地跑出去偷個閒。
黑板上早寫著國文課的習題,但是,大家似乎都不當一回事。
(去拿吧!趁現在正好有空!)
「喂,托生,你去哪!」
章三疑惑地把我叫住。
「音樂教室,我的手錶忘了拿。」
「早點回來喔!上課時在走廊走動,被看到不太好。」
「知道了,再見!」
說完,我向章三揮揮手,步出了教室,把嘈雜的一切全拋在腦後,儘管覺得有點忐忑不安,我還是喜歡在上課中走過走廊。
大家一古腦地栽進上課的框框裡,幾乎喘不過氣。
但是,自由的我悠哉橫越眾多教室前面,窺探裡面的情形,就像測覽水族館裡的魚兒那般輕鬆自在,有種受到特別特遇的感覺。
不過,我最後還得爬上四樓才能到達音樂教室。
「如果能搭自動扶梯,就輕鬆嘍!」
我邊喘氣,邊爬到了四樓音樂教室的跳舞場。
想起去年我輕輕鬆鬆就爬上來,怎麼才過了一年,就變成個老公公,體力驟然衰退?
(唉!連自己都覺得很丟臉。)
跳舞場的右手邊是洗手間,左手邊有扇大木門,進去的會客室有約三個榻榻米左右的空間,它的前面還有一扇木門(跟文化中心的門很類似)裡面才是音樂教室。
就在我往左踏出一步時,木門突然被打開,出現了一個人。
「呃,我、我、我……」
來人也被我的出現嚇了一跳、驚異地瞪大眼睛,不過,他馬上就鬆了口氣微笑著。
「你……這個,可以幫我拿一下嗎?」
天籟似的清脆聲音在我耳邊響著。
(天啊!他是井上佐智耶!)
他不等我答應,就把手上的小提琴交給我。
我簡直不敢相信站在自己眼前的就是井上佐智。
雖然我在報章雜誌和電視上已見過他好幾次,可是,此刻他竟然活生生地站在我眼前!
(我該怎麼辦才好?)
井上佐智就像是個不小心降落到幾間的頑皮天使,和他同年紀的少年好像沒有人像他這麼嬌小的。
他擁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齊肩秀髮,面容白皙、皮膚光滑,雖然沒有像義一雕刻似的深邃輪廓,但是在外國人之中,也算美得出眾了。
井上佐智能跟時下流行的偶像一樣受歡迎,除了他精采的演奏技巧外,大概這副長相也是一個原因。
我這麼想著,因為不是這樣的話,那張有他特寫的巨幅古典音樂演奏會海報就不會被偷了。
(啊!他光是站著就能眩惑人,真的有這種人耶!喔!不!其實他不是人類,是天使呢!)
「太好了,我兩、三分鐘就回來啦,拜託啦!」
井上佐智確定我把小提琴收在手上後,走進洗手間。
(他到底還是人類……)
「你在這裡做什麼?」
頓時一陣厲聲傳人我耳中,我嚇得猛回頭往聲音來源處看。
一個素末謀面的男人直瞪著我,眼光十分銳利。
我反射性地脫口而出:「對不起!」
男人的背後跟著出現的是太田老師。
「大木先生,這個孩子叫葉山托生。」
這個叫大木的男人似乎對太田老師的話沒聽進去,他大步向**近,低聲說道:「先把小提琴還給我!」
我一把小提琴還給他,他就頭也不回地進入音樂教室。
而太田老師則是一臉尷尬地望著我問:「葉山同學,你來這有什麼事嗎?」
「嗯,我的手錶忘在鋼琴上了!」
「在這裡等一下好嗎?」
太田老師進入音樂教室,不一會兒便拿著我的表出來。
「那個人是井上佐智的經紀人,只要一碰到小提琴就變得很敏感,沒有惡意的。」
「我知道,我先走了!」
就在我要下樓梯時,太田老師又提醒我說:「啊!井上先生來學校這件事要對大家保密喔!」
「好,我知道。」
我點點頭,快步地奔下樓梯,不知什麼原因,有股難以言喻的苦澀在我心底揮之不去。
演奏會十分轟動,會場上如雷的掌聲此起彼伏從不間斷。
今年學生會的活動,能讓無趣做為代名詞的音樂欣賞會如此沸騰,真可算是祠堂學院創校以來的一大盛事。
在舞台上如此嬌小的他,竟顯得十分有份量,我胸中滿溢著感動。
「果然很厲害!」
在連連安可的掌聲中,坐在我旁邊的義一突然使勁地捉住我的手腕。
「托生,跟我來。」
說完,義一便一把拉起我從同學面前經過。毫不在乎地步出大廳,通過環繞的走廊,就這樣來到後台的會客室。
「義一,這樣不好啦!」
當我發現義一的企圖之後,忙阻止義一道:「不行啦!義一,擅自跑到這裡來,會被罵的!」
想起大木先生那雙銳利的眼和嚴厲的話語,我沒做什麼壞事就被罵,真讓人感到委屈。
「沒關係,沒有人會罵。」
義一毫不客氣地打開貼著「禁止進入」的鐵門。
「但是……」
我還想說什麼的時候,只見義一在面向長廊的幾扇門之一,咚咚咚地敲著門問:「喂!佐智,你在嗎?」
(啊!怎麼用這種口氣?)
也沒等裡面回答,義一逕自把門打開。
在掛著鏡子約六張榻榻米大的房間裡,井上佐智上半身還穿著短小華麗的晚禮服舞台裝,回頭朝我們這兒看。
他看看義一,又看看站在義一身後戰戰兢兢的我。
「午安。」
他以他一貫優雅的姿態打招呼。
這姿態看了就令人著迷,這個世界彷彿因為他而變得很美好。
(果然不像個人類!)
義一將我拉進會客室,把門關上。
「義一同學,我今天的演奏怎麼樣?」
「佐智,別叫義一同學了,聽了讓人雞皮疙瘩掉一地。」
「因為以前就叫習慣了嘛!」
(難道,他們兩個人認識?)
「托生,我來介紹,井上佐智,我以前常一起打架的朋友。」
(朋友?)
「佐智,這是葉山托生。很喜歡你,所以就帶他來了!」
「好久不見,葉山同學。」
井上佐智伸出手。
啊!即使只有握手我也心滿意足了。
「前、前幾天真抱歉!」
我回握他白皙細長的手,有些激動。
「我也是,聽說你幫了我很多忙,大木先生卻對你說了難聽的話,蠻不講理的,尚請見諒。他不知道你的事。」
井上佐智溫柔地道歉,抬眼看看義一,似乎要求他接下去。
義一也意會地對井上佐智微笑。
「托生,真是好久不見了是嗎?」
(咦?這是怎麼一回事?)
「喔,我想到了!義一,你說在須田老師發表會上看到認識的人,也有佐智?」
因為現在的佐智太過耀眼,所以當時我根本不記得自己曾和他同台演出過。
想那時我參加的演出不多,前前後後也只有遇到過那麼一次吧!
之後,他雖然還是跟著須田老師,卻沒再在發表會上出現過。
「都是這傢伙的關係,害我也得學小提琴。」
「義一是個沉不住氣的小孩,學小提琴持續不到半年!」
井上佐智掩嘴竊笑著。
「囉嗦!」義一交抱胳膊撇撇嘴。
「我問過老師,才知道托生放棄小提琴了,他說好可惜,真替你抱不平。」
須田老師會這麼說真是難以想像。
當時,老師只對靜默不語的我說:「決定的話,就這樣了。」
「不好意思,今天沒有時間跟你們好好地長談。真抱歉!」
「不會啦!我們來的時機不對。」
「明天在大阪有場演奏會,如果我能抽空回到這裡,再好好和你們聚聚。」
井上佐智毫不掩飾地笑著。
「喜歡演奏會嗎?」
我這麼一問,他意外地張大眼睛,然後真誠地直盯著我,臉漸染上紅暈。
他像在慎選措辭似的緩緩回答:「現在,演奏會對我已是家常便飯了。老實說,我雖然不討厭,但有時候還會禁不住地想,如果我現在沒有演奏會就好了!因為這是工作,我也沒辦法。」
說著說著,井上佐智的視線突然越過我們身後望向門。
「啊!不好意思,大木先生好像要來接我了!」
旋即,井上佐智兩手提著樂器盒和手提包,往外走去。
敲門聲響起的同時,門也被打開了。
「佐智,車子已準備好了。趕快!」
原來是那個大木先生出現了。
他怎麼會知道呢?我連腳步聲都沒聽到。
「那麼,再見啦!」
井上佐智用像小學生那樣輕快的口吻告別,然後走出會客室。
雖然,不論是義一或我都不知道哪天還會再和他相見,但是,我真心希望能和他再見面。
跟井上佐智見面後的幾天,我都沉浸在一種無法言喻的情緒中。
「你該不會是對佐智單相思吧?」
我被義一這麼一注視,又不好意思地臉紅起來。
雖然我知道義一可能只是隨口說說,但今天是星期天,義一卻很難得沒出去。
「這世界還真是小啊!」
我坐在床上,無意識地任雙腿晃呀晃的。
義一則隨意躺在床上,從專注的雜誌裡抬起頭。
「也不是全是偶然,我可是精心計劃的呢!」
義一自信滿滿地說。
「哇!太欽佩了!」
「這算是我的長期計劃。」
「你不是偶爾喜歡來點新鮮瘋狂的事嗎?」
「我一直都很瘋狂啊!只要是關於托生的事,包括這件事,嗯,我想我這次辦得很成功。」
「哈!這麼早以前就開始計劃了啊?」
「出生前就開始了。」
「少來了!」
我用枕頭往義一腦後一擊。
「好傢伙,看你幹的好事!」
義一搶過我的枕頭,做出準備反擊的樣子。
「要不然來一分勝負?」
說時遲那時快,我也馬上把義一的枕頭偷回來。
接著,兩個扭打成一團。
然而開戰沒多久,擴音器卻發出鏘啷的大雜音,接著才緩緩廣播道:「三零五號房的崎義一,你有訪客,請到會客室,完畢。」
「真是個粗心大意的廣播者!」我脫口而出。
「也沒辦法,聽說負責值班的人都是被迫的。」
義一無奈地把枕頭放回去。
「想必今天是松本老師值班嘍?」我猜想著。
「如果這樣,祠堂的形象要大跌啦!」
「唉,也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做這樣的事的。」
「說的也是。那托生,我去一下。喔,現在幾點了?」
「還有五分就三點了。」
「那就四點吧!」
義一迅速地整裝完畢,輕輕在我臉頰吻了一下。
「四點?」
「我和托生的約會啊!四點在音樂教室,OK?」
「好是好,但不要再嚇我了。在這裡不到一星期,壽命就縮短了三年。」
「保證不會了,好啦!待會見!」
「嗯。」
一關上門,我就大大地吐了口氣。
暑假就近在眼前,照理說心情應該很雀躍,然而此刻我的內心竟感到絲絲的不安!
我知道不是期未考即將到來的緣故,那是什麼呢?
(是……啊!對了,誰找義一呢?難道是井上佐智?)
「喂!快點!」
忽然間,門外引起一陣騷動。
「來找義一的人,是個雅淨的美男子。快點!快點!」
蹬蹬蹬!一陣在走廊奔跑的零亂腳步聲傳人我耳中。
(既然這樣的話,好!我也去瞧瞧。)
會客室在宿舍一樓,休息室在隔壁。
大概是為了避免任意使用,所以宿舍的會客室完全不對學生開放,才一直維持得很乾淨。
嗯,教師們的判斷是正確的,除非真有重要人物,會客室才能被啟用。
此時,會客室的門前是人山人海,盛況空前。
「托生也來湊熱鬧啊?」
不知何時,章三冒出來站到我身邊。
「來的人這麼稀奇嗎?」
他不解地望著我。
「赤池,你知道是誰來找義一嗎?」
對於章三的問話,我更好奇了。
「這……我們坐下聊吧!」
在他的催促下,我很快地在休息室的沙發上坐下。
「喂!我口渴了!」
章三坐到我對面就說。
「是!是!你要喝什麼呢?」
「檸檬汽水,一百圓的那種。」
「真是個奢侈的傢伙!自動販賣機也有六十圓的柳橙汁啊!」
「喔!看來托生你好像不想知道了?」
「要!」
我從零錢包拿出一百圓硬幣投入自動販賣機,按下加冰的檸檬汽水按鈕後,紙杯便蹦出,檸檬汁緩緩流出,接著我將它拿出來。
「拿去,請喝!」
「謝謝。」
章三邊把紙杯送到口邊,邊說:「對方叫島岡隆二,義一他老爸的秘書。」
「秘書?小說裡常有,是跟著公司裡大人物的那種秘書吧?」
「沒錯,就是那種!」
章三仰起頭開始吸果汁,稍微停頓了一會兒又說:「托生,難道認為秘書只是小說中虛構的職業?」
「因為我沒有真的見過嘛!這麼說來,義一的父親是大人物嘍?」我發出這麼一個疑問,卻見章三木然地望著我。
「你啊!真是個令人難以置信的人!」
章三一副拿我沒轍的樣子苦笑著,才說:「沒錯,義一的老爸是個大人物,他是董事長。」
「咦?真的?那麼,義一是董事長的兒子嘍?」
「正確說來,是董事長的長男,你連戀人的來歷是什麼都不知道?那你們一年到頭在一起,到底都談些什麼?」
「嗯……」
「對別人沒興趣,倒也無話可說,至少要知道戀人的事啊!托生,你該不會不知道義一老家的住址吧?」
「呃……」
「真是!敗給你了!」
章三愕然地前咕著,把剩餘的果汁一口氣喝光,對我揮了揮手道再見。
戀人經常在一起聊些彼此開心的事是理所當然的,至於他家的事,我倒是想都沒想過要問。
嗯,對啊!至今義一家裡有幾個人、爸爸在做什麼、義一的過去等等我都沒問過。
但是不知怎麼回事,我總覺得知道對方的背景是件可怕的事。
我內心總有一種義一會到遠方去的預感。
但至少也要問一下他老家的住址,不然,我暑假就不能去拜訪。
沒錯,我應該要找機會問他。
四點整,義一也來到音樂教室。
「等很久了嗎?」
義一的腋下好像夾著什麼東西。
「也不會啦!聽說你剛見的人叫島岡先生,是嗎?」
「對啊!聽章三說的嗎?」
義一蹦蹦跳跳地往我這邊跑來,心情相當愉悅的樣子。
「義一,你的父親是董事長?」
「這個……」
聞言,義一忽然停下腳步。
「不過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公司。」
「嗯。」
「那托生的父親呢?」
義一將東西放在大鋼琴上,背對著我。
「我爸只是普通的上班族。」
突然,兩人一陣沉默。
此時,義一又開口:「不過家裡的事也不會對我們有什麼特別的影響,不是嗎?」
「也許是這樣,可是,彼此什麼都不知道,也會產生問題,不是嗎?」
「我又不像托生!」
「怎麼說?」
「不管我是誰的兒子,我就是我,難道說,如果你不知道家裡的事,就不跟我交往了嗎?」
「當然不會那樣,但儘管如此,這樣突然發現義一的事,才猛然察覺我什麼都不知道,似乎不大好。」
「你應該還是知道什麼吧!」
義一焦急地說著,好像在生氣,來回的踱著步。
忽然,義一轉向我問:「那我最愛的人是誰?你說說看!」
「那、那個……我吧!」
「只要知道這個就夠了,其他的不知道也沒關係。反正,不久你想不知道都不行,在此之前,這樣就夠了!」
「對不起!」
聽到義一如此堅定的言辭,我對自己這樣不信任義一感到抱歉。
「沒關係。」
「真的生氣了?」
「親一下就會沒事。」
我向站在大鋼琴前的義一走近,把手放在義一的肩上,下顎微微向上抬起,輕輕地在義一的唇邊吻了一下。
「好了嗎?」
「再來一次!」
我依言又吻了他一下。
就在從他唇上離開的時候,我被義一緊緊抱住。
「啊!義一……」
「我就是我,托生,知道嗎?」
「嗯,我知道了。」
「我愛你。」
「嗯。」
這樣真實又坦然的義一,正緊緊抱著我,我沒有做夢吧?
嗯,義一就是這麼可愛地令人喜歡。
彼此陶醉在這般溫柔的擁抱中,片刻之後,義一才不捨地放開我。
「對了,我有樣東西想讓你看。」
義一打開鋼琴上的包裹。
「是那個叫島岡的人帶來的?」
「這是我的東西,家裡不放心就叫他送來。」
「嗯!」
當他打開這精緻的包裝,映人我眼簾的竟是我曾經很熱悉的小提琴盒。
「我在父親命今下學小提琴時買的樂器,只用半年就收藏起來,之後十年都沒人用過,真是可憐的東西!」
「為什麼放棄了?」
「音樂畢竟跟我的個性不合,對了,你拉一下看看!」
義一打開琴盒,把小提琴遞給我。
樂器到我手上的一瞬間,我感到周圍被一陣特殊氣味籠罩住。
那是一股屬於乾燥的,有異國風的氣味。
嗯,這也可能是氣氛的關係。乾燥的木質樂器遇上日本特有的濕氣使我置身浪漫的感覺中。
「這應該不是國產的樂器吧?」
「先別管啦!你拉看看嘛!」
「嗯」
我接下小提琴和弓弦調音,接著便試拉克萊斯勒的小調。
十分清澈響亮的聲音緩緩自琴身流瀉出來。豐盈的迴盪聲不絕於耳,令人感受強烈。
只見義一滿足似地點點頭說:「喜歡的話就送給你。」
「不行啦!」我馬上回絕。
連我這種只有稍稍接觸的人都知道這並不是普通的小提琴,這種禮物太貴重了。
「這是名樂器吧?這麼貴的東西,跟我的能力不相稱啦!」
「沒這回事!托生,我問你,你想拉小提琴吧?」
「這……」
我對義一的這些話感到困擾,為什麼他每個問題都那麼尖銳呢?
「你並不是因為討厭小提琴才放棄的不是嗎?因為我看到你被野崎差點用咖喱潑到時,下意識地護住了左手。」
我吃驚地看著義一,他竟然連這麼小的事也看在眼裡。
「而且,托生有拉小提琴的才華。」
「沒有仔細聽也敢這樣說!」
我心頭發慌,義一卻始終神態自若地笑著。
「你有什麼話要告訴我的嗎?」
「什麼?」我不懂義一話裡的意思。
「佐智曾把小提琴寄放在你那?」
「咦?你怎麼知道的?對了,他告訴你的?」
「不是啦!那時那傢伙不想把小提琴寄放在我這,就帶著它到廁所去了。」
「咦?有這種事?」
「知道佐智隔天要來,太田老師才急忙找鋼琴伴奏的近田保夫到我們學校排練。也才要托生幫忙調音,佐智是在得知要到我們學校演奏時才想起我在這,跟我聯絡上知道我有個戀人,便要我演奏會那天帶你去。」
「騙人!井上佐智才不會說那麼粗俗的話!」
「你別不相信,如果,他明白那天遇到的就是自己知道的葉山托生,一定會訝異地笑倒在地。」
「實在無法想像!」
我認為美少年應該不至於會笑倒在地,啊!也不一定啦!因為他是會上廁所的!
「那天跟你碰面真的是偶然,但是那傢伙絕對不會把寶貝的樂器隨便暫時交給別人。不是在非常的情況下,連他的戀人也不能碰。」
「他有戀人?」
這真令人驚訝!
「有啊!」
「是這樣啊……」
「大木先生非常瞭解佐智的個性,所以才對你擺出那樣的態度,因為他怎麼也沒想到佐智竟毫不猶豫地把寶貝的小提琴寄放在你那。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了嗎?」
「嗯,有一點點了。」
「不管無名小卒也好,演奏家也好,一旦跨越這條線就跟別人不一樣。金子即使被埋在垃圾堆裡,還是金子,能看穿的人一眼就能看穿。但是,我不一樣,我對音樂的好壞完全判斷不出來,可是,佐智就是專家了。」
(啊!義一,你這段話對我真是至高的讚美。)
「謝謝你。義一。」
「那我可以再有一個請求嗎?就那個好了,之前佐智拉的第一首安可曲。」
「『帕洛丁的達坦人之舞』?那個本來是合唱曲,編曲很具獨創性,我沒辦法跟他拉得一樣。」
「無所謂,我只是想聽托生拉。」
我點點頭,深呼吸一口,閉上眼睛,小心翼翼地拉著弓在弦上滑動。
啪啪啪……
聽到義一對我發出的掌聲,我深深一鞠躬,有些羞澀地笑笑。
「啊!真是錯誤百出。果然我三年沒拉,手指都不聽使喚了。」
「是嗎?沒注意到,真是好好聽喔!」
「義一好會奉承人喔!」
「我才沒有奉承呢!托生很適合小提琴,所以這個你拿去。」
「這樣不好!不行啦!」
「我擁有小提琴是它永遠的劫難,我不會去拉它,你不覺得被冷落的它很可惜嗎?」
「是、是這樣沒錯,可是……」
「這樣白白糟蹋好東西,光放著它,會讓它漸漸腐蝕壞掉。」
「義一,你在脅迫我?」
「如果這麼不想帶走,我先寄放在你那,直到我想拿回來為止可以嗎?」
我看看手中的小提琴又看看義一。
「如何?還是NO?」
「如果是那樣的話,好吧!」
義一折折指關節發出聲響,向我走來。
「拜託你嘍。」
「知道了,義一,我會好好保管。」
我悄悄地把小提琴抱緊,心裡不禁思忖著……
(又能再一次學小提琴了,太棒了!)
「啊!還有……」義一突然欲言又止。
「什麼?」
「這個樂器的名字……」
義一嘴巴湊近我耳邊說道。
我一聽到那名字,頓時驚嚇得發不出聲音,趕忙用顫抖的雙手將小提琴還給義一。
「還、還給你!」
「別還給我啦!我那溺愛我的老爸這麼愛慕虛榮,我也沒有辦法。這樂器是在拍賣時買到的,只不過是為了想和佐智的那把對抗。佐智的父親跟我父親年輕時是旗鼓相當的對手。感情雖好,潛意識裡卻喜歡互相比較,只會給兒子們帶來困擾。」
「但、但是我一想到若不小心被自己弄壞,可賠不起。」
(即使把我家賣了,也一定不夠還啊!)
「你若將它放在我身邊的話,遲早有一天會被我弄壞。」
「哦,又在威脅我?」
「雖然是那個名牌的同廣,但是這是比較便宜的。」
「便宜的,那我不要!」
「那好吧!還我。反正總有一天我會把它弄壞,那不如今天就在這裡把它『毀了』。」
我嚇一跳,急忙將小提琴緊抱在胸前。
「別說傻話了,義一,我不允許你做這樣的事。」
義一竊笑著,把琴盒推向我。
唉!我還是拿義一沒辦法。
「如果慢吞吞地會弄壞喔!」
我只好趕緊將小提琴收入琴盒。
啊!我怎麼會有個這麼難纏的戀人。
午休時間,難得清閒,我正在教室與同學閒聊著,忽見義一向我信步走來。
「托生,島田老師叫你到校長室。」
「校長室?島田老師?」
我忙從座位上起身。
「怎麼,托生,你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同學賊兮兮地看著我。
「做什麼?我不知道!」
好在跟義一的事還沒被老師們知道,否則事跡敗露,一定會被退學。應該不至於是這件事吧?
「是島田老師叫的,如果是整理教科書就沒事了。」
我這麼說,往那個笑得很賊的傢伙頭上敲一記。
「喂!這種不吉利的玩笑,這時候不要開!」
「托生,沒時間了,快去啦!」
義一見我和那個同學打打鬧鬧。趕忙催促。
我不以為意、瀟灑自若地走過吹口哨嘲弄的同學身旁,把驚叫聲四起的教室置諸腦後。
「你最近變得很大膽喔!」
我一走出走廊,義一就對我這麼說。
「是嗎?」
我為了追上走在走廊另一端的義一,卯盡全力跑過去。
「還是有嫌惡症的時候比較可愛!」
「咦?什麼?義一,講話要能讓我聽到。」
「沒什麼!佐智去校長室打招呼,跟校長打招呼後想見托生。」
「真的?」
「我若對你說謊,你說我能有什麼好處?」
「也對。」
「你一聽到有關佐智的事,馬上就神采奕奕。」
「因為我是他的樂迷嘛!」
「只是這樣嗎?」
「我跟義一不一樣,才沒什麼企圖呢!」
「什麼嘛!我幾時對佐智有企圖?」
「義一看他的眼神,危險、很危險!」
「傻瓜!」
義一笑著聳聳肩。
正好我們已抵達校長室,敲門之後我們便被邀請入內。
「剛好到這附近,就順道來看看。啊!說順道有點不好意思……」
井上佐智說話的同時,自然地甩了甩鬆軟的頭髮。
看起來十分光滑亮麗的頭髮,想必他平常有好好地保養。
常保養可是很費時間的!對了,不如下次送他一些護髮的。
(啊!我怎麼老想些跟我無關緊要的事。)
校長室裡,井上佐智和島田老師,義一和我舒適地坐在沙發上。
島田老師很巧妙地往旁挪出空位讓我和義一就座。
我不禁想,如果要讓祠堂變寬敞,是需要像義一這類的人。
「這麼說來,昨天是偶然在成田機場遇到島岡先生,不知道我們也來日本了?」
井上佐智說道,若無其事地斜眼看義一。
「又被義一的任性弄出病了!」
「島田先生只是把小提琴拿來給他而已。」我插口說道。
「咦?從紐約特地搭飛機到這裡,只為了這樣?」
「不對嗎?」
「價值觀不同啊!托生。」
井上佐智急忙用話試探我,我心慌了。
「啊!是、是啊!」
我連一句答辯的話都說不出來,真可恥!
「那小提琴怎樣了?」佐智又問。
「交給這傢伙了。」義一輕鬆說道。
「什麼?我還想把它弄到手呢!好可惜。」
看到井上佐智懊悔模樣,我脫口就說:「這樣的話,我願意……」
「笨蛋!」
義一馬上用手肘輕輕推我,阻止我的衝動。
「感情真好啊!」
井上佐智看著我們的動作,竊笑不已,但旋即他又問:「托生又要拉小提琴了嗎?」
一提到小提琴,他就像變了一個人,優雅的外表籠罩著一層無法想像的嚴肅,使周圍的空氣頓時變得緊張。
「我並沒有打算靠小提琴生活下去。」
我的聽眾只要義一就夠了,因為他的存在,使我想拉小提琴。
「這樣啊!」
不知何故,井上佐智對抬眼望向義一的我落寞地笑笑。
我們閒聊一陣後,井上佐智表示要走了,我和義一便送他出去。
「今天沒和大木先生一起來,要自己搭公車回去嗎?」
行經校門旁連綿並排的櫻花樹下,我開口問井上佐智。
「今天有別的僱傭司機。」
校門外正停著一輛轎車,深青色的CIMA,好拉風!
穿著西裝,帶著一副黑墨鏡的高大男人看到我們步出校門。便把香煙丟到地上用腳尖捻熄。
「義一,下次我們再見面,可能是在紐約歌劇院了。」
「好了,快走吧!人家已經等很久了。」
義一指著男人腳下的一堆煙蒂。
「嗯,再見!托生,下次請來聽我的演奏會,我送你票喔!」
「好啊!」
「那,義一,保重了!」
「佐智也是!」
那樣嬌小的井上佐智,蹦蹦跳跳地跑向車子,途中轉頭向我們揮揮手道再見的表情,就像孩童般毫無防備的笑顏,使人看了心底洋溢暖洋洋的感覺。
(怪不得義一用那種眼神看他,甚至連我都想守護他!)
接著,車子短短地按了聲喇叭,從櫻樹大道滑行而去。
「義一,剛剛那男人是危險人物嗎?」
「這個嘛……」
「戴著墨鏡給人一種可怕的感覺!藝人好像常跟這類人交際?」
「他應該算是危險人物吧!何時會被殺也不知道。」
「那個人是犯人?」
「正好相反,是保鏢,所以會有很多危險。佐智成名後有許多麻煩人物一直戀慕著他,所以需要保鏢維護安全。」
我啞然,抬眼望著義一。
(咦?抬眼?義一不是跟我差不多高的嗎?他什麼時候追過我了,我竟到現在才察覺。)
「等一下,義一,那些戀慕佐智的人都是女性嗎?」
「不全然,也有男性。」
(也有男生?)
「我十三歲便認識佐智,至今已經有五年了,好長的時間!」
「那個保鏢幾歲?」
「應該是過了三十。」
已經是叔叔了,看起來還很年輕。
「佐智那傢伙每次出去工作,總是下定決心……」
義一說到一半,便轉移話題:「那是很危險的工作,嗯,我常看到佐智的憂愁面容,但身為好朋友的我,又不能叫他放棄。」
「嗯……我之前問了不該問的事。」
「關於那個……演奏會有趣嗎?沒關係啦!別在意。佐智自己也明白,緊迫釘人的男人從以前就常圍繞在他身邊了!」
「那他不是常會被脅迫?」
「也可以這樣說。」
「義一,我想起來了!」
義一聽到我突然提高聲調,驚訝地看著我。
「佐智的父親是不是井上產業的井上貞雄,那個大企業家?聽說他父親和你父親現在還有在來往喔!」
「好了,托生,我是有錢人又怎樣?別講這種無聊的話了。我就是我啊!」
我委屈的點點頭後,便轉移話題:「義一,佐智要去演奏的歌劇院在哪?」
「雪梨。」
義一面無表情地回答。
「喂!義一,當大富豪的長男是什麼感覺?」
「笨蛋!別講這種不重要的小事。」
「義一是富家子耶!真是個瘋狂的形象!不過這個富家子請人家喝一杯咖啡還會拚命抱怨,真奇怪喔!」
「一圓能讓人笑,也能讓人哭。好啦!回去了!」
「啊!等一下啦!義一……」
這個義一,就是有讓人想更加瞭解他的魅力。
成田機場到處充斥著享受度假樂趣的年輕人,和大步赴往世界各地的商人的喧嚷氣氛。
前幾天,我們順利地結束結業式。
我跟赤池章三要回老家,順便到成田機場來送義一。
「此後會有一段時間不能見面呢!」
我有點傷感地說。
「我一定會打電話給你。」義一安慰我。
為什麼離別的場景總是這麼羅曼蒂克?
就是因為陶醉在羅曼蒂克的氣息裡,讓人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義一,要每天喔!」
「我知道。」
義一毫不猶豫地允諾我,倒讓我感到不好意思起來。
「義一,廣播說要起飛了,該走了。」
章三用手指了指前方,提醒我們。
「那麼,大家返校日見了!」
義一向我們輕輕揮手,搭著電扶梯下去。
這時的我,突生一抹不安的情緒。
「章三,你聽得懂義一今天的玩笑啊?」
「那傢伙不是很認真的回答嗎?」
章三對我的疑問佯裝不知。
「知道辦?美國和日本的越洋電話費一定很高吧?」
「別介意啦!反正打來的是義一!」
我心裡的不安似乎不是這個問題。
「托生,人已經走遠了,我們走吧!」
章三催促著我該離開了。
不經意的,我的視線定在一個人身上。
(井上佐智?)
為什麼他的身影總能即刻耀然映入我眼簾,我也很納悶。
在機場大廳窗戶旁,靜靜屹立的他,光是存在就很亮麗,就像是本身會散發光芒似的。
就算沒人發現他是井上佐智,他也依然是那般耀眼不容我忽視。
此時的他直凝視著升空的飛機,不論是否已看不到,還是緊跟著漸行漸小的影子,一直凝望著。
面對那虛幻、難以言喻的表情的井上佐智,我也沒去叫他。
「總是下定決心!」
義一的話猶在我耳邊重複。
在現實生活上與死比鄰,這不只是傳聞!
「喂!托生,怎麼了?別慢吞吞的,我要走羅!如果搭不上我的車,你就一個人回去吧!」
我依依難捨地追上章三,走出機場大廳時,我還回頭看了一眼井上佐智,他手上正緊緊抓著小提琴盒。
(也許他跟我是一個樣的!)
冷不防地,這樣的想法衝擊我的內心。
他或許也像我一樣,決心此後要這麼做了。
把言語訴不盡的相思由曲子表達,就算站在成千上萬的聽眾面前,也只想為唯一所愛的人演奏小提琴。
宛如赤腳跳華爾滋般的心情,那般義無反顧地令人心醉。
步出機場,手中義一交給我的小提琴盒忽地"平當"響了一下,我不禁抬頭向上望。
天空一片蔚藍,而夏天,才剛要開始呢!
END
《春風物語 1 : 呢喃春風中》
《春風物語 2 : 年輕的煩惱》
《春風物語 3 : 六月的自尊心》
《春風物語 4 : 赤腳的華爾茲》
《春風物語 5 : 卡農變奏曲》
《春風物語 6 : 不戀你太難》
《春風物語 7 : 花椰菜之夢》
《春風物語 8 : 月色撩人》
《春風物語 9 : 往天堂前進》
《春風物語 10 : 幽靈殺手》
《春風物語 11 :掌中的雪結晶》
《春風物語 12 :無聲的真情表白》
《春風物語 13 :莫名的夜晚》
《春風物語 14 :意外插曲》
《春風物語 15 :彩虹般的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