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御炘在御書房內呆呆的坐了許久,終於清醒過來之時已是第二日天明了。最終,他還是決定要去確認一下,急匆匆的站起身來,卻由於僵硬著身子太久,一起身便不自覺的倒下了。
沒有理會聞聲而來的宮人們,吃力的撐起身來,跌跌撞撞的往那人的居所跑去。他一定要聽到他親口承認,就算是絕望,他也要親自確認一番。
在看到冷清清的房間之時,如同一盆冷水從頭淋到腳,御炘的心一下子涼了下來。他一定是有事出去了,御炘這樣安慰自己。在這裡等,他一定會回來的,他一定不會拋下自己的。說了要一起壯大銀時國,說了要一直共享江山,那人不是食言的人。一遍又一遍的對自己這樣說,卻還是無法掩住自己心裡越來越大的恐慌之感。
臨諾的確不是食言之人,可是,他卻沒有向御炘做出過任何一個承諾。這一點,御炘知道,所以他才會如此害怕臨諾的離開。御炘知道,那人離開了,便再也不會回來了。他怕,他再也不想孤零零的一個人坐在那個冰冷的王座上了。他以為自己能夠從那人那裡得到一絲溫暖,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依靠,但是,事實證明,他錯了。
這裡好冷,御炘緊緊的抱著自己的雙臂,看著這個曾經有過那人身影的房間,明明以前沒有這麼大的。怎麼現在,這麼空了?靠窗的那把躺椅,還在那裡,可是,那時常坐在上面看書的清逸身影卻是已然不見,只剩下一室的淒涼。
對於這點,御炘當然不甘心,他要等,他不相信那人就這樣拋棄了自己。是的,拋棄。可笑他竟然用了這樣的字眼,似乎他沒有了那人便活不下去一般。但是他當時就是這麼想的。
一天,兩天。沒有回來,御炘愣愣的想。此時他本是清亮無比的眼空洞的望著外面依然蔚藍如洗的天空,臉色蒼白如鬼,頭髮也凌亂的披了下來,顯得格外的頹唐。整個身子都蜷縮在那把躺椅上,本來就不夠壯碩的的身子此時顯得更是單薄無比。
保持著這個姿勢已經兩天了,這兩天來,御炘滴水未進。只是怔怔的看著窗外,從白天到黑夜,再從黑夜到白天。眼睛一直睜的大大的,儘管已是乾澀無比,可他不敢閉眼,一閉眼便都是那日午後的御花園,他想,那麼殘忍的事實,那個人怎麼說得出口呢?他明明知道他在外面的,他怎麼能這麼輕易的就承認了呢?只要他否認了,只要他否認了,他就相信……
可是,沒有。那個人那麼輕易的就把他的世界摧毀了,原來他的世界這麼脆弱。原來,他真的只剩下那個人了。但是,現在,那個人也不要他了。
只要你回來,御炘這樣想著。只要能再見到那人,他什麼也不問了,什麼也不計較了,他們還是像從前一樣,像從前……一樣。
「陛下。」清冷的聲音如同山澗溪水般帶著涼意。
御炘依然愣愣的看著窗外,毫無知覺一般。
看著眼前縮成一團,顯得格外頹廢的年輕君王,吟希輕歎一口氣,眼裡閃過一絲憐惜。他還記得這小皇帝第一次登上王位之時那個不知所措的樣子,也記得御炘在群臣為難下隱忍不發的樣子。
第一次見到這個小皇帝還是十幾年前吶,那時他還是御史府的公子。一日隨父到宮裡來參加當時的一次小小的宴會,由於這是一場宮內的私宴,他父親,也就是當時的御史大人又是當時明妃的父親,也就是他的親姐姐。當時的宴會具體發生了什麼,他記得不是很清楚了。那時的場面很混亂,是的,只有混亂一個詞可以解釋了。
就在那一日,他失去了父親,失去了家族,連帶他的姐姐也徹底失去了榮寵。就因為他的父親說了一句話,龍顏大怒。至於是什麼話,當時的他也不是很懂。只記得,他當時很害怕,一個十歲的孩子,看著自己的父親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活活打死,他有的,只是不知所措。
最後,御史一家,只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並且成了新一任的御史繼承人。至於為何他逃過了這一劫,年幼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便是那個小傢伙,也就是他的小外甥,今天的小皇帝。
吟希眼神複雜的看著似乎完全沒有聽到他的話的御炘,只是,他現在恐怕是不記得了吧。呵,他在想什麼呢?當時一個三歲小娃哪裡記得這些事情?恐怕他的命也是他不經意才換下來的吧,只是可憐他的姐姐。
那時,他記得最為清楚的便是在當時的皇帝快要遷怒到他身上之時,那小傢伙突然撲到皇帝身上大哭,讓那人一時反應不及,也就沒有再看向他。至今,他都記得清清楚楚,那雙充滿了怒意與殺氣的眼睛,和另一雙哭的紅紅的,但依舊清亮無比的大眼。那麼深刻。
從那以後到御炘登基之前,他都再也未見過御炘一面,就連他姐姐去世,他也未去探視一面,只因為,他沒有資格。而御炘,恐怕根本就不知道他還有這麼一個舅舅在外面吧。他很清楚他的姐姐,那樣一個固執的女子,只要認定的,就絕對不會放手,而她對當時的皇帝的心,誰都知道。是他們讓她失去了皇帝的寵愛,恐怕她是恨他也來不及吧。又怎會在御炘面前提他,而且,從那以後,御炘恐怕也失去了她的關注,甚至,他可以想見,她是恨著御炘的。
可想而知,這個孩子這些年來過得多麼苦。不過,這並不是他同情他的理由,他吟希,從來都不是一個善於同情的人呢。這麼多年來,他積聚力量,就是為了向皇室復仇,獨留下御炘,只是因為他當時救了他一命而已。不管他是有心還是無意,他活了下來,這是事實。那麼,他一定是要還的。
沒錯,皇室所有的人都是在他所謂的小小的計謀下失去了生命的,不是他殘忍,這只是以牙還牙而已。他所有的家人,他的家族,他的一切,都停留在了那一天,仿若一個永久的空洞,再也無法補回。他曾經以為,殺了所有的皇家之人,就可以消滅那個空洞了,可是,他還說別人天真,其實他才是那個最天真的人吧。天真得……可笑,那個空洞,不但沒有隨著皇室之人一起死去,反而愈加擴大了起來,他該怎麼辦?
當吟希在朝堂上第一次見到御炘之時,他便知道了,這個少年,是他唯一能守護的了。他還很乾淨,他會是一個好皇帝,他,是他唯一活下去的理由了。儘管御炘不知道,但是,他是他舅舅這個事實,吟希是絕對不會否認的。他從小便是一個冷清的人,唯一重視的,便是他那個嫁給了銀時皇帝的姐姐和家裡的母親了。
可是,這一切都被那個皇帝給摧毀了。只因為一句戲言,他便把他所在乎的東西全權毀去。可既然沒有讓他也被毀滅,那麼,就由他來毀滅吧。
持久的寂靜,讓御炘終於有了點反應,他剛剛似乎聽到了誰在喊他。木木的頭腦裡完全無法分辨任何事情,眨了眨乾澀的眼,好像不是在喊他,他不是陛下啊。他明明就是一個不知世事的小王子,他從來就是一個小王子,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用煩惱。
「陛下。」耳邊又傳來了這個聲音,是在叫他?是在叫他。御炘心裡歎息,該醒了,他的夢,該醒了。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堅強的人,但是,再美麗的夢也會有醒來的一天。何況,這只是一個虛假的,連他自己也不曾相信的夢。願意沉浸其中,只是他太過寒冷了,想要找到一絲溫暖,而已。但到底,這個夢,不是他該做的,他生活於現實之中,別無選擇。他是銀時國的王,他是,背負著一個國家的……王。
看著御炘的眼神漸漸清醒,吟希鬆了一口氣。銀時國時間已經不多了,作為銀時國的國主,御炘必然是要主持大局的。他知道這個少年是什麼想法,不過,這麼久了,也該胡鬧夠了。這幾日戰局危急,他以御炘的口諭為由硬壓下了群臣的進諫,但是,現在實在是不行了。在眾臣眼裡,他可是與皇家毫無干係之人。畢竟,他姐姐未婚先孕嫁與皇室,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故而雖是給她封了妃,但為了不讓皇家蒙羞也便未向外聲張。所以,他只是一個外人。
御炘無神地坐在皇座上,朝上眾人煩雜的話語一絲也未入耳中。這些日子來,皇城已然失手,肆虐的魔物們幾乎衝入他的寢宮,他當時還沒有回過神來便看到它們被不知從哪裡而來的人物消滅了。雖是有些疑惑,但他並沒有問任何人,早已無生念,又何必在意這些,不過,看來還是有人想要他活著呢。
「報……」一聲冗長的傳報聲傳入殿內,御炘終於把眼神移回了朝堂,無聲的嗤笑自己一下,果然是愚不可及。
吟希站在廷上,看著御炘仿若心死的神態,心裡升起一股恐慌,這種感覺至今只出現過兩次,一是御史家滅門,一是他姐姐去世之時。看來他是真的把這個小皇帝當做是親人了,那麼,既然是他重視的人,就一定不能被他人欺負了去。他很明白,若不是他護著,估計這段時間,這個小傢伙都死了好多次了。
「報、報、報,呼呼……」進來的士兵一身鎧甲早已開裂,顯然是才從戰場上下來的,狠狠地喘著粗氣,連一句話也說不完整。他此時正彎著身,低著頭,沒有人看得到他的神色。
只是最近的噩耗太多,故而並沒有人會往好處想,心裡都升起了一股不妙的預感。恐怕,真的支持不住了。是啊,就連仙人也放棄了人界回歸了天界,他們又如何小小的人類又如何對付這些魔物們呢?聽說修真界也失守了,恐怕,希亞大陸無望了。
「稟報陛下!」士兵終於喘勻了氣,他的聲音還帶著些稚氣,就和御炘一般大小吧,抬起頭,他的臉雖是有些污色,但的確是稚氣未脫。「陛下,國都失陷,藍凌將軍在與魔物之爭中負重傷於凌晨逝世。」說完他便再無言語,只是靜靜的跪著。朝堂上的空氣也冷凝了,就算聽到老對手殞命,丞相此時也絲毫開心不起來,滿面頹然。唉,命都快沒了,國也快滅了,他哪裡還有心思去奪什麼權?
希亞大陸紀元五千三百二十一年,這是災難的一年,亦是新生的一年。在魔物的侵蝕之下,希亞大陸的物種幾近絕滅,只餘銀時一國一隅死守,告破之時,卻不知為何魔物紛紛退去,回歸本界,三界封印也各自恢復。又因希亞大陸只餘銀時一國,雖敗不破,又有臨樓相助。
從此,希亞大陸統一,再無五國之說。希亞大陸紀元亦改稱為銀時元年。銀時之主,便是後世稱為明源帝的御炘。相傳明源帝在位三十年,在位期間,百廢俱興,可謂明主。
沒有人知道明源帝為何會在國家穩定下來便消隱無蹤,更沒有人知道最後他到哪裡去了。只是道,明源帝得道升仙去也。
只有一路陪著御炘走過的吟希才知道,御炘他到底是沒有忘記過那個人。他知道,御炘會留在這個皇座上,只是為了達成一個承諾而已,那是他對那個臨國卿的承諾,共享江山,做一個好皇帝。那麼,最後,他做到了。所以,他該離開了。這麼多年了,他也該累了。
看著手裡拿著的聖旨,吟希笑的溫柔,那個孩子,還真是個孩子呢。這麼多年了,一直沒變過。固執,倔強,和他母親真像。
最後,吟希也沒有告訴御炘真相。那孩子,是抱著遺憾去的,吟希當然知道。但他的自私不允許他告訴御炘,他不想從那個人的眼中看到厭棄與仇恨,一點也不想。他知道,自己和臨諾不同,他沒有那個資格在殺了御炘的家人之後還能獲得原諒,儘管心酸,但他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是比不上臨諾在御炘心裡的地位。多可笑,他陪在這人身邊這麼多年,還比不上在他身邊一個月不到的人強。
很多年後,一個白衣白髮的老者站在山之巔,山風帶著絲冷意吹過,揚起他的衣袍。已然有了皺紋的臉上仍是看得到以前俊朗的輪廓,靜靜的,任憑冷風吹拂。這麼多年,他每天都在這個山巔上,望著遠方。雖是除了雲霧翻騰,什麼也看不到,但他就是一日日固執的遠望著,因為,那邊,是他的國都……是他,曾經在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