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男護士咬死病人了嗎?很遺憾,沒有。頭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陪病人出來散步的男護士把病人甩在身後。雖然他在病人的脖子上留下了兩排整齊的鮮紅牙印,但他也付出了代價。不甘願地告訴了病人他要參加籃球比賽的事,當然把自己來自香港的事糊弄過去了。(不要問我怎麼糊弄的,我也不知道。)
吃飽了的病人仍然很虛弱,但他卻緊緊跟在男護士的身後,好似怕他走丟了。走了大約十米遠,男護士停了下來,他想到了病人的身體,想到病人剛剛吃飽,不能劇烈走動。放慢腳步,男護士落在了病人的身側,低著頭不說話。
比身高187公分的男護士還要高几公分的病人視線始終落在男護士的身上,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觀察著他的一顰一笑(成語來的,男護士根本就沒笑過),還有他那對紅豔豔了一整晚的腫耳朵。病人忍不住伸手去碰。
“嘶……”男護士瞬間捂住自己的耳朵,“不要碰,很痛!”
病人的雙眼暗沈:“怎麼回事?”
男護士頓時一臉委屈,卻嘴硬地說:“與你無關。”
病人就那麼看著他,過了一會,男護士不甘願地哼道:“我,我把我姐弄哭了……她,嗯,我姐教訓我……”
“讓我看看。”病人去抓男護士的手,男護士馬上跳開,“很痛!”
“我只看看。”病人放下手。男護士猶豫了幾分鍾,拿開手,讓病人看他紅豔豔的腫耳朵,生怕病人誤會自己有一個很凶的姐姐,他多餘地解釋:“我姐很疼我,這次是我太過分把她氣哭了,她舍不得打我,只揪了我的耳朵算作懲罰。”
病人突然低頭在男護士的耳朵上吹氣,男護士這下更是一蹦三丈遠,差點撞到病人的下巴。“你你你……你做什麼?!”
病人淡淡道:“吹一吹會好受點。”
“不要!”夜色下,男護士的臉浮現紅暈不過又瞬間消失,“明天就會好了,不用吹。”
“我去找冰塊。”病人轉身就走,然後他被男護士拉住了。
“不要去,明天就好了,又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還是不要讓別人知道的好。”男護士咕噥,抓著病人的衣服不鬆手。
“那我給你吹吹。”病人轉身,眼神誠懇,“吹一吹會好受些。”
“不要。”男護士低著頭,“會癢。”
淡藍色的眼睛強忍激動和不安,更低聲地說:“我不會弄癢你。”
“不要。”想到會和病人離那麼近,男護士排斥。
病人拽住了男護士的袖子,嘟起嘴“呼呼……呼呼呼……”,直接吹氣,男護士想躲,可被抓著的他卻躲不了。耳朵沒預期中的那麼癢,眼睛澀澀的,男護士就那樣低著頭,讓病人給他吹耳朵。曾經有一個叫西門竹音的電腦白痴常常這麼給一個叫段華的電腦天才吹耳朵,因為後者一到冬天耳朵就發熱。
吹了很久,直到病人開始咳嗽了,男護士才從回憶中驚醒,用力掙脫開病人的鉗制後退兩步。“消化得應該差不多了,該回去了。”說罷不等病人出聲,男護士轉身就走。病人大步跟上他,眼睛只看得到男護士。
……
“什麼?!我,我要睡在他的病房裡?!”被護士長通知今晚要在病人的房間裡陪睡,男護士眼裡閃過慌亂,“不要!我拒絕!我嚴重抗議!不要!不要!”
護士長瑟琳娜──一個身材略胖,但面色和藹的中年姐姐懇求地看著漂亮的東方男護士,色色的右手在男護士的俊臉上揩油。
“害爾,西門少爺是醫院的幕後老闆,這你知道吧。”
“那又如何?”他當然知道,男護士不妥協。
“他需要一位非常優秀又有耐心的護士照顧他,而你是最佳的人選。”瑟琳娜換了一隻手繼續揩油,“在你來之前,西門少爺拒絕接受治療,可你一來,他竟然聽話了。啊,害爾,你就是西門少爺需要的護士。你是我們的驕傲。”雙手握住男護士的手,瑟琳娜揉一揉,“害爾,西門少爺的病很重,病房裡需要有人時刻注意他的情況,拜託你了。”
“病很重”這幾個字伴隨著80%第N次涌入男護士的腦袋裡,男護士掙扎了很久,最終還是不甘地點了點頭。
“噢,害爾,我的寶貝兒,你太好了。”瑟琳娜重重親了一口漂亮少年的臉蛋,留下紅紅的脣印,滿足地走了。其她護士們在一旁偷笑,每一位姐姐都很喜歡這位新來的男護士。
在護士休息室裡徘徊了很久,一看表都過了12點了,想到那個任性的家夥,男護士馬上喝了中藥,快速衝了個澡,換上睡衣套上白大褂一步三回頭地去了病人的房間。又在門口罰站了十分鍾,男護士扭開門。緊接著他關上門大步走進去,一把搶走病人手上的商業雜誌。
“西門先生,您難道不看表嗎?”一手指著床對面墻上高掛的時鍾,男護士一臉怒色。病人看到了男護士白大褂裡穿的是睡衣,他躺下,扯過被子,閉上眼睛。
病人如此聽話,男護士滿腹的教訓不好說出口了。他重重地怒哼了聲,走到房間裡新增的一張單人床邊,打開檯燈,然後關了大燈。光線暗了下來,男護士這才發現自己很累。折騰了一天,腿都有點抬不起來了。
上了床,蓋好被子,關了檯燈,男護士翻過身背對病人打了一個哈欠。不一會,床上就傳來男護士輕輕的鼾聲,他是真累了。
當時針指向凌晨2點時,病床上的人坐了起來,光著腳下了床偷偷摸上了男護士的床。男護士睡得很沈,沒有發現有人鑽進了他的被窩,他流著口水咕噥:“老媽……雞腿……吃……”
病人輕輕抱住他,翻過他的身體,男護士順勢鑽進了病人的懷裡,突然用英文冒出了一句:“混蛋……不許死……”有眼淚順著男護士的眼角滑了下來。
黑暗中,病人輕輕抱著男護士渾身顫抖,壓抑地嗚咽從他的喉中偶爾傳出。他不敢用力,怕弄醒懷裡的人。顫抖的脣印落在男護士的臉上,病人無聲地喊:“華……華……華……”
耳朵疼,不舒服的男護士翻了個身,平躺在病人的懷裡,繼續咕噥:“混蛋……大混蛋……不許死……”
病人的手顫抖地伸進男護士的睡衣裡,放在他心臟的位置。手掌清楚地感受到了男護士強有力的心跳。病人的頭埋在男護士的頸窩,牙關緊咬。
……
男護士這一覺睡得很好,如果不是夢中自己好像被鬼壓床了,他會睡得更好。不過相比起來這算是他半個多月來睡得最香的一晚了,若鼻子沒有靈敏地嗅到了某種讓他異常饑餓的香氣,他恐怕還會再睡兩個小時。
“老媽……你做什麼呢?這麼香?”男護士咕噥,勉強睜開眼睛,“我要吃紅燒……啊!”男護士騰地坐起來,茄子變成了感嘆詞。病人已經醒了,不僅醒了,病房裡還多了兩個人!
病人床邊的兩位老人家面色迥異地盯著一臉驚訝(激動?),穿著睡衣,頭髮鳥窩的男護士。慈祥的婦人開口化解了屋內的尷尬:“餓了吧,要不要喝點粥?是我自己煮的,桂花圓子粥。”
“要!”嘴巴比大腦快了一步,男護士窘迫地揪著被子,臉上一陣青一陣紅一陣白,像五花肉。
“呵呵……快來快來,粥涼了就不好喝了。”西門老爺子笑出聲,伸手招呼害羞的小護士過來喝粥。他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心思單純的小護士。
“謝謝……”下了床,男護士穿著拖鞋走到西門老爺子和西門老夫人身邊,低頭揉了揉鼻子。乾爸和乾媽呢,想哭。
“那,吃吧,嘗嘗好不好吃。”王玲玲把碗遞給小護士,笑著說。
“這麼香一定好吃。”小護士憋回去快掉下來的淚,舀了一大口粥塞到嘴裡。乾媽做的桂花圓子粥最好喝了。咽下後,小護士雙眼微微發紅地抬起頭,朝兩位老人家大大一笑:“好吃!”
王玲玲似乎想到了什麼,嘴角的笑僵硬,她轉過身佯裝收拾,順勢抹去了眼裡的淚:“好吃就多吃點,我幹兒子最喜歡喝這個粥了。”小護士喉嚨發緊,低頭猛吃。
西門木一傷感地嘆了口氣,摟住妻子,對一直盯著小護士的兒子道:“竹音,現在有這麼負責熱心的護士很難得,你要聽醫生和護士的話,不要再任性!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若蘭已經同意離婚了,也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就算為了逸華,你也要盡快康復起來。”
小護士猛然抬頭,一顆糯米圓子卡在了嗓子裡。病人眼疾手快地放下手上的碗,抓過自己的水杯灌入小護士的嘴裡。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把西門老爺子後面的話給嚇了回去。
“咳咳……咳咳咳……”小護士咳得臉跟豬肝似的,病人用袖子給他擦乾淨嘴,又喂他喝了幾口水,給他捶胸順氣。
“咳咳咳,好,好了,咳咳……”乾爸乾媽都盯著自己,小護士單手把病人推回床上,“我,我去洗臉。”轉身開門端著半碗粥逃之夭夭。
“竹音……他……”王玲玲看看兒子,看看關上的門。她怎麼有種奇怪的感覺?
“吃太猛嗆到了。”西門竹音躺好,拿過自己的粥對父母道,“我會配合懷特接受治療。”然後大口大口把碗裡的粥全部喝完了,把空碗遞給快哭的母親:“媽,再給我盛一碗。”
王玲玲哭了,馬上又給兒子盛了一碗,雖然不知道是什麼讓兒子有了求生的慾望,她在心裡不停地感謝上天。
“好,好,好。”西門老爺子終於放下了一半的心,如果他沒看錯的話,讓兒子改變主意,乖乖聽話的人就是那個小護士。他一定要好好感謝對方。
躲在瑟琳娜的辦公室裡,男護士失聲痛哭,瑟琳娜心疼地把他擁在自己的懷裡。“害爾,你怎麼了?是不是西門少爺欺負你了?”
“不是……我想我媽了……”男護士哭得那個傷心啊。乾爸乾媽就在眼前,他卻不能認。都是那個混蛋,是那個混蛋讓他不能和乾爸乾媽相認,是那個混蛋欺負他。
“噢,害爾,可憐的寶貝兒。你回去看你媽媽吧,院長那裡有我給你頂著。”瑟琳娜吸吸鼻子,也要哭了。
抱緊親切的大姐姐,小護士哽咽:“瑟琳娜……我哭一哭就好了……”從他死後到現在,這是他第一次放聲大哭。
“那你就哭吧,我陪著你。”瑟琳娜更緊地抱住小護士,發誓絕對不會讓任何病人欺負她的東方小寶貝兒。
等那個混蛋好了,他再也不來美國了,永遠永遠都不再見他。哪怕他又被好朋友們欺負,肺部又長了……身上長了膿包他也不再見他……他不原諒,永遠不原諒他!老媽……我想你……有人欺負你兒子……
當小護士哭完了,他又變成了原來的那個男護士。頂著紅眼睛和紅鼻子,他面無表情地推著車進了病人的房間,機械般地把藥遞給病人,再機械般地給病人打針、掛水,然後機械般地推車離開。
“等等。”自始自終都異常聽話的病人喚住要走的人。
不理你。憋了一肚子委屈的男護士頭也不回地開門走了。砰!關門聲在樓道裡響徹。門一關上,病人就從床上下來了。提著葡萄糖水袋子,他開了門。
“少爺。”門口的保鏢攔下他。
“我的護士去哪裡了?”
“他去了護士房。”
“我去找我的護士。”
在保鏢的陪同下,西門少爺來到了護士房,護士房裡飄著中藥的味道,他一眼就看到他的護士坐在角落裡,手上拿著一包黑乎乎的東西,神色痛苦,眼神卻異常幽怨。就聽他哼了聲,然後捏住自己鼻子,仰頭把那包黑乎乎的東西灌了下去。
“小破!”病人衝了上去,給他提袋子的保鏢差點把他手上的針扯下來。
“西門少爺?!您怎麼出來了?”一位護士驚喊。
根本不管自己正在輸液的左手,西門竹音從一名護士手裡接過清水抬起男護士的頭喂他喝下。男護士大口喝下,一臉扭曲。
“這是什麼?”淡藍色的眼睛變成了深藍。
“藥啊。”故意哈了對方一口,想毒死對方,男護士怒道,“誰讓你出來的?”低頭看到病人的左手出血了,男護士罵了句:“混蛋!”然後撕開病人手上的膠布,給他調整。
“你哪裡不舒服?為什麼要喝中藥?”病人只關心男護士的情況。
“西門少爺。”聞訊趕來的護士長瑟琳娜不怎麼高興地站在男護士身邊說,“害爾的身體不好,每天都要喝藥呢,喝得還是中藥!”在西方人看來,中藥是異常神秘的。
“瑟琳娜……”男護士不想讓病人知道自己身體不好。但這聲叫聽在瑟琳娜大姐姐的耳朵裡卻是另一個意思。
“西門少爺,害爾一個人在紐約孤苦伶仃已經很可憐了。您不要再欺負我們的害爾了,他剛才哭了好久。”
“瑟琳娜……”男護士想去撞墻。
病人在男護士剛才進房間時就發現他哭過了,因此他才會那麼聽話。右手握上男護士的手,病人凝視男護士:“對不起,都是我不對。”
在場包括瑟琳娜在內的所有護士嘴巴都成了“O”型。
男護士如遭電擊般瞬間甩開病人的手,站了起來:“誰,誰要你道歉,我才不是因為你,我,我想我媽了!”吼完,男護士跑了。為什麼要關心他?他和他素不相識!心快跳了幾下陡然劇痛起來,好像在被刀子捅。
“噢──我們的害爾害羞了。”瑟琳娜甜蜜地捧住自己的臉。
西門大少爺站起來跟了出去,問他的另一位保鏢:“我的護士跑哪去了?”保鏢指指男廁所。西門少爺拿過葡萄糖水袋子一個人向男廁所走去。
“西門少爺,您可不能再把我們的害爾寶貝兒弄哭了!”瑟琳娜雙手叉腰威脅。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西門大少爺進了男廁所。
“你!你怎麼又來了!”男護士的怒吼響徹整個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