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如玉失蹤了,一連幾日不見蹤影,鳳兒急得直到眼淚,不住地埋怨自己嘴快。二牛也著急,把所有的兄弟朋友都叫了來,城裡城外尋了好幾日,一點兒消息也沒有。
起初鳳兒和二牛懷疑如玉許是受不了心苦去找邵寂言了,他們讓個臉生的兄弟去偷偷打探,發現邵寂言那兒沒有任何的異樣,仍會時不時地在夜半無人之時回到西柳巷等著如玉回去找他。
知道如玉沒與邵寂言在一起,鳳兒害怕了,只想如玉現在心神恍惚,萬一在外面溜躂過了時辰,天亮之前來不及躲起來。二牛從旁安慰,只說她縱是癡癡傻傻的,但陽光射在身上還是能覺得出疼,甭管是密林還是城裡,尋個能藏身的角落還不算難。鳳兒哭著說萬一她是故意的呢?萬一她就是想化煙化灰了呢?二牛只想如玉那個一根筋的傻妮子還真是說不好,但是這話他不敢跟鳳兒說,只說如玉或是心裡苦得不行,又不願讓人看見,自己躲在哪個角落裡藏著呢。鳳兒如今沒了分寸,也只期盼著是這個樣子。
只在鳳兒和二牛為如玉的失蹤心急如焚之時,邵寂言卻是渾然不知,可這些日子他沒有一日心裡不苦的。
他如今或也算是如願以償,中了探花,入了翰林院,也得了王丞相的賞識抬舉,前途一片光明。然而他心裡卻空了,一日日雖稱不上行屍走肉,可總也是提不起精神來,他想如玉,想得緊。
他曾去找過二牛,他跟他說如玉投胎去了。他不信,如玉曾跟他說過,投胎的機會是很難得的,鳳兒等了那麼多年才等來一個機會,她不可能才離開他就得去投胎,她是在躲著她呢。他猜她大概會住在二牛家,他回憶著如玉以前跟他說的話,去城南密林的墳地去找,卻被一群小鬼兒纏上凶巴巴地趕了出來,這讓他更加確信如玉就在那兒,他稍稍放了些心,有二牛和鳳兒在旁貼心的照顧著,她至少不會受人欺負。可那個傻丫頭離了他定是難受,肯定會躲在角落裡偷偷的哭,他甚至在夢中都能看到她傷心落淚的樣子,可憐兮兮的惹人心疼。
有了功名又入了翰林院,他是不能再住在那個破舊的小院兒了,他搬去了北城,但是舊宅中的東西一概沒動,他湊足了銀子把這個院子買了下來,他想如玉肯定捨不得他,早晚還是會回來看他。他總會在夜半之時回來這兒,盼著某一次推開門撞見如玉就在屋子中坐著,看著他們曾經用過的東西掉淚,他就走過去溫柔的把她抱進懷裡;又或者她想他想得緊,會偷偷搬回那個花瓶兒裡住,他每次都滿懷期待的去看,落空之後仍是小心翼翼的把屏風擋好遮住白日裡的陽光,等著她某一天會回來。
那天晚上他終是等到了,他看到了他給她的那本書癱在桌上,上面的淚痕未乾模糊了字跡。他叫她的名字,她卻不應,他知道她就藏在某處看著他,可到最後她還是走了,狠心沒有見他。他雖然難受,但總算是知道她還躲在暗處偷偷的關注著他。
這讓他欣慰的同時又有些不安,他不知道如玉會不會知道王丞相想把小女兒嫁給他的事。他原以為王丞相有意許給他個親戚家的小姐,未嘗想竟是他的女兒,這讓他感到很吃驚,雖說王丞相的小女兒是庶出,然他一個才入翰林院的小小探花說什麼都是高攀不起的,他不明白王丞相為什麼這麼抬舉他。
若是往前推三四個月,他必然會驚喜萬分,管他是什麼緣故,能成為一品權臣的女婿,他幾乎可以看到自己未來的風光了。但是現在他卻高興不起來,他不能娶那個王小姐,他有如玉了。
他知道他如玉之間幾乎沒有任何在一起的可能,除非如她說的,等著她的來世。可這要等多久他不知道,也許十七八年,也許三五十年,也許是一輩子。他不敢說自己就能等她那麼久,但至少現在他不願違心的隨便娶一個女人,像她說的那樣生兒育女然後安心的等她來給他做小。他不能想像如玉怎麼和另一個女人相處,她肯定會被欺負的,他也不能想像自己怎麼跟如玉以外的女人相處,他現在能想像的最美好的日子就是和如玉兩個人,或許還有他們的孩子。
但是要如何回絕王丞相的美意是一個難題,他早前已經明明白白的跟人家說自己沒有娶親也沒有訂親,這會兒自然不能憑空冒出個娘子來。他也總不好跟王丞相說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女鬼,並且情不自禁的與她暗渡陳倉做了夫妻。
好在王丞相並未把這件事情捅破,只是話裡話外的暗示過他,大概的意思是等半年後他在翰林院立住了腳跟,可請掌院學士做個婚媒。
他現在的心裡很矛盾,既希望得到王丞相的看重抬舉,又希望他別太過於抬舉他了,最好這半年裡他自己變了卦,把女兒嫁給別的人才好。不過世事往往就是這樣,有時候你處心積慮想得到,上天偏偏要為難你,而當你不存這個妄想了,上天偏又要掉個大餡兒餅給你,也不管你是不是想吃。顯然,他現在的處境屬於後者。
王丞相三五不時便要把他叫到府上提點,有時是介紹些近派的同僚,有時是閒談一些時政要務,也是在探他的底。對於這些邵寂言倒是應對自如,他知道王丞相是個保守派,在一些不觸及自己原則底線的事上只順著他說便罷了,果真一個多月來愈發得了王丞相的欣賞。
這一日,他又被王丞相叫到府上,說是給他介紹認識吏部的兩位同僚。邵寂言不敢馬虎,吏部可是管著官員的陞遷調度,自該多多結交。只他去得早,王丞相和那兩位大臣似還有些旁的事情要談,管家只把他引到中廳,上了茶點請他稍候片刻。
邵寂言坐好,請管家儘管去忙不用照顧他。因他已是府上常客了,管家倒也不如何客套,留了兩個丫頭斟茶倒水的伺候,便退了出去。
邵寂言兀自在堂中喫茶,等了一會兒不免又出神亂想起來,腦子裡卻也沒有別的,仍是如玉和王家這門親事。他端著茶杯望著浮在水面上的茶葉發呆,心想如果王丞相把事情挑明了,他是跟他說自己不舉好呢,還是說斷袖好?他認真的琢磨了一下,揚眉舒了口氣,只覺自己可是瘋了,竟冒出這麼窘的想法來。
邵寂言放了茶杯,起身走到窗邊,把窗子打開,想著趕緊透透氣才好,再這麼想下去保不齊一會兒真的頭腦發熱的說了什麼傻話。
時已入冬,外面除了山石便是光禿禿的樹木沒什麼好景致,不過視野倒是開闊得很,邵寂言隨意望出去,便見了一處假山後面藏了位女子,正往他這邊探頭望。他覺得有些失禮才要收回目光,但見那女子竟然在向他招手。
邵寂言一怔,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只見屋裡的兩個小丫頭正在廳堂裡面規矩的站著,看也沒看這兒,可見外面那女子並不是再衝她們招手,他再轉回頭往外看,那女子竟然還在招手,而且神色慌張的好像就是在叫他。
不可能,怎麼可能呢,邵寂言覺得自己是眼花了,又向窗外四周看了看,一個人也沒有,再望過去,那女子居然還不死心地揮手喚他,好像是叫他過去。
邵寂言心裡一慌,連忙關了窗子回到原位坐好,心裡直個打鼓,怎麼回事兒?那女子是誰?幹什麼叫他?王丞相這府裡他來過不止一回了,只看這府裡的奴才一個個都是規矩得很,怎麼會有這麼沒規矩的丫頭?
可是……看那服飾打扮……卻也不似個丫頭……倒像是個小姐……
邵寂言越發糊塗了,這可更奇了,丞相府的小姐更不可能有這個舉動了。
他坐了一會兒,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生了幻覺,猶豫了一下,到底禁不住好奇,瞥了那兩個丫頭一眼,只做無事地又走過去把窗子推開,那女子竟然還在,見了他又喜又急地揮手。
邵寂言嚥了口唾沫,讓自己冷靜下來,他腦子裡頭一個想法是這會不會是王丞相設下的什麼試探他的把戲,試探他是不是個見色起義心懷不軌的偽君子。但是這個想法很快被他否定了,王丞相縱是有這個心思,只在外面尋個女人貼上他觀察便是,何必費這個心思在自己家裡弄上這麼一齣,倒是給自己臉上抹髒了。
既然不是這樣,那便真是那個女子自己有意喚她。可這兒離得雖遠,但只看個大概輪廓他也能確定自己並不認識那個女人,她叫他做什麼?如何都透著蹊蹺。
邵寂言知道眼下最穩妥的做法,要麼就是像剛剛一樣假裝沒看到,要麼就是與堂中這兩個丫頭說明,但好奇心的驅使下他並沒有這麼選擇。他躊躇了一下,只跟那兩個丫頭說要出去方便,那兩個丫頭也不好跟著引來,只跟他說了方向,他這便趁機出了屋來。
邵寂言出了屋並立時往那女子的方向過去,而是只做去小解的模樣,堂而皇之的往相近的方向走,目光根本不往那女子那兒瞅,待到快近了,方假作一轉頭偶然見了那女子的模樣。
那少女躲在山石之後,據他二十來步的距離,剛剛在屋中站得遠看不清楚,這會兒走近,方看清此女子的容貌,卻是個柳眉杏目,弱質纖纖的少女,衣著打扮不俗,一幅千金小姐的模樣,只她這會兒見自己過來,面上神情複雜,也說不出是驚喜還是著急,竟似要哭的模樣,卻一點兒沒有大家閨秀的端莊矜持,倒賊兒似地向她招手,突然開口喚道:「寂言……寂言……」
邵寂言心裡忽悠一下,嚇得愣在了那兒,再不敢靠近,慌忙地四下看了看,隨即作出恭敬地樣子行了個禮,回道:「小姐有禮,在下誤闖衝撞了小姐,還望小姐見諒,只是……剛剛似是聽見小姐喚『寂言』二字,卻不知小姐如何知道在下名字的……倘若是在下聽差了,還望小姐恕罪……」
那少女慼慼欲泣,顫巍巍地道:「寂言……是我……我是如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