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放榜當晚,如玉沒直接去找邵寂言,而是先飄去看了榜單,順著皇榜一個名字一個名字的看下來,最後終於見了「邵寂言」三個字。
如玉傻傻地笑了,只跟自個兒中了狀元似的歡喜,轉身便往邵寂言家裡飄去,然邵寂言並不在家,如玉想他必是與朋友去喝酒慶祝了。
她乖乖地在屋裡等著,可眼看著天色越來越黑,京城大小酒家早該打樣了,邵寂言還沒回來。如玉擔心,只怕他喝多了走道不穩在哪兒栽倒了。她出了門一路往邵寂言常與朋友聚飲的酒樓尋去,街道兩旁的犄角旮旯兒最是留心,可一路尋來根本沒有有人影。她又挨著個兒酒樓去尋,全都黑著燈沒一家開門的。再想又怕邵寂言夜宿在別處,他朋友中但凡她知道名字住處的,一個沒落的全尋了個遍,仍是一無所獲全。最後她只盼著在自己找人的時候,邵寂言已經回了家,她忐忑不安的奔了回去,屋中仍是黑漆漆空蕩蕩的。
如玉傻眼了,他去哪兒了?榜單才放,他還要等著殿試呢,不能離京的啊?就算有個什麼事兒,也一定會跟她說一聲,他肯定知道今晚她會來與他慶祝的。
如玉到街上漫無目的的飄蕩,她不知該去哪兒找他,最後只好抓了街上飄蕩的鬼魂,問他們可見了一個書生沒有。就這樣一直過了子夜,方從一個小鬼兒處聽說剛剛在城外見一個書生模樣的坐在河邊看景兒。那小鬼兒說完還眨眨眼一臉興奮地說:「大夜裡的,別不是要跳河吧!」
如玉嚇得緊忙往城外趕,待到了河邊兒尋了半天卻不見人,想到剛剛那小鬼兒的話,嚇得她直掉眼淚,沿著河沿兒一邊哭一邊喊邵寂言的名字。
時邵寂言就坐在遠處一棵大樹下,靜靜的看著如玉,心裡酸酸的。自他十六歲那年祖母和母親先後去世,這世上似是再沒人這麼在意他了,莫說只一個晚上,他便是消失了一個月或是死在哪個角落裡也不會引起任何人的關注。
如玉一來這河邊,他便看見她了,初時是不想見任何人,再後來卻是有些自私的想要看著有人惦記他,為他掛心,為他著急,直到看見如玉哭得泣不成聲,他才有些發顫地喚了一聲:「如玉。」
如玉轉了頭,驚喜地四下張望,抹著眼淚兒抽泣地喊:「寂言!你在哪兒呢?我看不到你!你在哪兒呢!」
邵寂言衝他揮了揮手,如玉一陣風似的飄了過來,嘴巴一撇,哇哇哭了起來:「你嚇死我了!大半夜一個人跑這兒幹什麼!你可是要跳河吧!嗚嗚……」
邵寂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隨口玩笑道:「我若跳河死了不就和你一樣變鬼了嗎,到時候咱們常在一塊兒,你說好不好?」
如玉用力地搖頭:「不好!不好!」
邵寂言笑道:「不想和我一塊兒嗎?」
如玉吸了吸鼻子,道:「想,但你不能死啊,做鬼一點兒也不好,還是做人好,你還要娶沈小姐當媳婦兒呢,還要考狀元當大官兒呢,做了鬼就什麼都沒有了。」
邵寂言唇邊掛著一抹自嘲的笑容,神暗淡地搖了搖頭,歎道:「沒有了,沒什麼狀元,沒什麼媳婦兒……什麼都沒有了……」說完抬頭望著如玉,喃喃道,「我現在只有你了……」
如玉道:「怎麼會呢?沈小姐喜歡你的,她指定樂意給你當媳婦兒。」
邵寂言道:「她喜歡有什麼用?我連個探花也考取不了,他父親是不會把女兒嫁給我的。」
如玉道:「還沒入殿試呢,你怎麼知道得不了?我看你就一定能得探花!不!一定能得狀元!」
邵寂言搖頭道:「不可能了,你不懂。」
如玉急道:「誰說我不懂了!我雖沒什麼學問,可我識字的!我去看過榜單了,有你的名字!你入了殿試了!只要到時候好好發揮,皇帝老爺一定點你做狀元!」
邵寂言道:「看到我的名字了?在哪兒?」
如玉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我知了,你定是沒看清漏了自己的名字,我看了好幾遍呢,你的名字我認得的,倒數第三個就是!你一定沒看見,走,走!我帶你去看,看了你就知道了!你中了!真的中了!」
邵寂言忽地笑了,道:「你也說了,倒數第三個……倒數第三……你說憑這樣的名次入殿試,皇上可會在意我的答卷嗎?縱我答得再好,單一個印象就落在了後面。我朝開朝至今,歷屆殿試的前三甲都不出會試的前六,我個倒數第三,何德何能創我朝歷史呢!縱是創先河的入了三甲,將來入了官場也必會落人口實,只說我是個末三甲,臉上無光且不說,沈尚書是斷不會將女兒嫁給我了。」
如玉看邵寂言頹喪的模樣很想說些安慰的話,可他這段話她聽得似懂非懂,只小聲道:「我也不知該怎麼說,你說的什麼科舉、官場的事我不明白,我只知道你有學問有本事,到哪兒都錯不了。」
邵寂言道:「你覺得我有本事嗎?」
如玉一臉誠懇地用力點頭。
邵寂言卻是沒了素日的神采,搖了搖頭道:「是我自視甚高了,我原當憑我之才如何也該入三甲,沒想只考得這麼個名次,甚至還不如馮子清,虧得我自以為高他一籌,真真是可笑之極。」
如玉忙道:「誰說你不如他了!他看了試卷自然考得好,你是憑自己的本事考的,可比他強了千萬倍呢!」
邵寂言仍下意識地哼了一聲,隨即一怔,似是才反應過來如玉說了什麼,疑道:「你說什麼?你說……馮兄他看了試卷?」
如玉道:「是啊。我早跟你說了,我看到了試題問你想不想知道,是你自己說要靠自己的本事考,還把我罵了一頓……你就是再比人家有學問,也考不過看了試題的嘛,做什麼要和他比?我就說你很了不起……」
「等等!等等……」邵寂言打斷如玉的話,一臉震驚地道:「你再說一遍,馮子清他看了考題?在考試之前就知道考題了?!」
如玉點點頭,理所當然地道:「是啊!我親眼看見的,要不然我又上哪兒看的考題。」
邵寂言震驚得說不出話,再往前回想,考試前的幾日,馮子清卻似日日神清氣爽,倒比性格爽朗豁達的陳明啟還要隨性逍遙些,還有最後一科考完的當日,也是他只跟已然中了狀元似的,連素日裡的謹慎都沒了,拉了他與陳明啟直奔酒樓慶祝……
原來……原來竟是這樣?
邵寂言越想越驚,心道若馮子清考前能得了試題,那別人也未必不知!難怪有幾個平日裡才學不甚出眾的,這次竟全都排在了他前面!
考題洩露這可不是個小事,邵寂言腦子裡一時亂亂的,深吸了一口氣定了神,對如玉道:「你只把你知道的看到的夠告訴我,怎麼見到馮子清看到試題的,他這試題又是從何而來,除了他還有旁人知道試題了嗎,你一樁樁一件件細細告訴我。」
如玉有點兒發懵,咬著嘴唇仔細想了想,道:「就是我去看沈小姐那次……那天晚上我才從沈家出來,沒走多遠便看見馮兄在大街上溜躂,我好奇就跟上去了。一路跟著他去了梅姑娘家,我還當他是梅姑娘的相好兒呢,跟進去一看,他們只是在那兒說話,話說得含含糊糊的我也不明白,反正不是什麼情話……然後馮兄就給了梅姑娘好多銀票,梅姑娘呢,就馮兄看了張紙,說這就是試題,才出來的保準沒錯,我就偷偷給記下來了,想回去告訴你……再後來馮兄就走了,我也沒跟他,還有沒有別人知道我就不知道了……再後來……再後來你就知道啦,我問你想不想知道試題,你就大聲罵我……」如玉撅著嘴,滿臉的委屈。
邵寂言也顧不得為曾經的事道歉,只道:「你說的那個梅姑娘是誰?幹什麼的?」
如玉聽邵寂言問她這個,立時露了得意之色,這事兒問她就對了,京城上下的八卦沒她不知的,這會兒如數家珍地道:「梅姑娘原是宜春院的頭牌姑娘,年前被陳老爺贖了身,做了外宅。這梅姑娘最能花錢了,原在宜春院的時候就有多少有錢的老爺少爺為她花光了身家。如今她被陳老爺養了起來,吃喝用度一點兒不比從前差。陳老爺就是疼她,她住的房子,乘的車馬,用的下人,吃的山珍都是頂頂好的,可比正經的陳夫人還好多少倍呢!」
邵寂言蹙眉想了想,瞇著眼道:「你說的這個陳老爺……別不是禮部的陳亭煥吧……」
如玉咦了一聲道:「就是他!你怎麼知道的?你也知道陳老爺和梅姑娘的事兒?」
邵寂言哼了一聲,陳亭煥……陳亭煥……沒想到,他竟把試題賣去養小老婆了!
他如何能不知道這個陳老爺,他可正是本屆恩科主考之一!也是他一心想娶其為妻的沈小姐的親娘舅,沈得年沈尚書的內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