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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鬢鳳釵》第95章
第八十六章

  第二日謝醉橋帶了明瑜先去拜望過舅家長輩,此後便如謝醉橋說的那樣,接下來不時便收到邀貼,將軍府上亦賓客往來不絕。寂靜了數年的這個地方,隨了明瑜這個新女主人的到來,再次熱鬧了起來。

  京中頂級貴婦圈裡的那些太太們,在去年靖勇侯府王太君壽日時都見過她的。當時雖不過短暫片刻的功夫,只她與谷城郡主的一番舌辯交鋒,不可謂不驚動四座。如今見她果真成了將軍府的當家女主人,眾人好奇之心更甚。京中高門大戶多,沿皇城過去的承天門和應天門一帶,王侯將相府邸鱗次櫛比。人多,人情自然就多。將軍府自謝母去了,舊日與別家的紅白喜事人情往來,這幾年裡由安媽媽打點,該有的也沒斷過,只少了個當家女主人,門庭終歸沉寂了些。如今既有了新的女主人,於今日翰林府上孫子滿月,明日定遠侯府擺酒聽戲,接連小半個月下來,明瑜竟忙得喘不過氣,人臉也漸漸有些熟了起來。

  明瑜清楚自己初來乍到,且娘家門第在這些貴婦人眼中又不值一提的,如今這些邀約接踵而來,一來自然恢復舊日人情,二來,多少也帶了些旁觀她的意思。畢竟去年在靖勇侯府的出場過於叫人側目,且她嫁入謝家的方式又富有傳奇性,堪當鯉魚躍龍門了,別人對她好奇,也在所難免。

  身份的變化,與前世極其相似,人生卻早已迥異。如今的明瑜對自己的位置很清楚,出去了就代表昭武將軍府。她姿容出眾,裝扮得體,言談舉止雅量大氣,幾日下來,眾人也難挑出她有什麼不當之處,便再苛刻尖酸的婦人,背後私論起來,也就只剩下她高攀了謝家一項。

  這一日逢了安府上當家大太太余氏的生日,也沒大辦,不過請了幾桌親戚和平日交好的太太們過來一道吃酒聽戲而已。余氏乃謝醉橋的嫡舅母,明瑜自然要過去慶賀。

  前次剛到京的次日,她便已經隨了謝醉橋來過安府,熱鬧了一天,此刻再來,也不算全然陌生。且余氏為人老道,說話也頗風趣,這一場飯吃得倒也順利。待筵席將散,安家下人進來說謝家公子過來了。

  這屋裡席面上坐著的,多與余氏年紀相仿的太太們,謝醉橋外甥輩,自然不用多避諱,余氏便叫人請他入內。謝醉橋朝余氏恭賀壽吉,又與座上的們見禮。

  余氏嗔道:「就你小媳婦金貴,到我這裡椅子還沒坐熱,你便趕著過來要領走了。莫不怕我這一夥人拉下了老臉子把她欺負了不成?」

  謝醉橋朝余氏作了個揖,笑嘻嘻道:「舅母哪裡的話。不過在路上想起今日舅母的好日子,這才特意過來道賀,順道接她回去而已。舅母數月未見,越發精神了。」

  余氏呵呵笑了起來道:「你一張嘴巴越會哄人了才。今日我若不把你這小媳婦請來,你這忙人哪裡還能想到過來朝我這舅母道賀。也罷,既然來了,總要灌幾杯才好叫你領媳婦走。」一邊說著,已命丫頭換了大角杯來,灌了他三杯,這才親自到了明瑜跟前,在眾太太們的笑聲中牽了她手交到謝醉橋手上,笑眯眯道,「你這媳婦可完璧歸趙了。這般的一個可人兒,誰見了不疼?又自家人,舅母本還想著往後要多叫她過來走動。如今瞧你這寶貝勁,怕要難了。」

  明瑜被打趣,臉已微微熱了起來,手縮了回來,沒想到謝醉橋卻真牽了她手緊握住,朝余氏笑道:「外甥成婚時,我爹軍務纏身雖未回,只也來信道盼著早回來能喝口媳婦茶的,還叮囑說舅家本就親近,如今我既娶了親,我媳婦便該時常過去走動才,免得兩家生分了去。」見余氏連連點頭,這才告辭而去。

  明瑜沒回頭,只不用看也曉得身後之人必都盯著自己被他牽住的那雙手。待出了廳,這才掙脫了開來,紅了臉低聲埋怨道:「瞧你,過來接我也就罷了,人前還這般孟浪,惹人笑話。」

  謝醉橋呵呵笑了下,低聲道:「我前些日都一直忙著,今日從大營裡得了空,早些回來了,便順道接你回家。」頓了下,又道,「我自己的媳婦,怎麼疼都我的事,誰敢說個不?」

  守備大營在城外西南,安家卻在城北,反而昭武將軍府在中間。他哪裡順道,分明特意繞了大半個城過來的。明瑜心中微微一動,隱隱有些明白了過來。

  自己娘家的門第就擺在那裡,如今出來應酬走動,面上自然沒哪個人再會像從前的谷城郡主那般為難她,只背後怎麼說卻難免了。他今日特意過來接自己,最後又在人前把自己父親搬了出來說那一段話,便在示人,她這個將軍府的媳婦不但兒子所喜的,更老子認可的。謝家自己人都這般看重,旁人若再敢拿她娘家說事,便在與謝家過不去了。能得丈夫如此維護,她又有何憾?

  兩人回了家沒片刻,便聽到裴泰之登門來訪的消息,柳向陽隨了他同來。謝醉橋叫明瑜吩咐人在西庭中擺宴,便匆匆出去相迎。

  春鳶與柳向陽許久未見,心中自然掛念。前些日剛到京中,便聽說他入了侍衛親兵營。此刻終於聽到他過來的消息,整個人便一下坐立不安起來。

  明瑜早就打算著把他兩個的婚事給辦了。只一來自己剛到這裡,諸事還有些紛亂,二來,心中還牽絆著樁更重要的事。前世謝醉橋便下月隨皇帝秋獵時遭逢意外的。如今雖諸事都慢慢改了軌跡,那事情也不曉得會不會到來,只心中一直還吊著,便想著等定下後再辦喜事。如今聽下人說謝醉橋與裴泰之在西庭,柳向陽等在外院。因他自家出來的人,便叫帶到前面的小廳中。

  大半年未見,柳向陽看起來歷練了不少,見明瑜帶了春鳶過來,眼睛也不敢多看,急忙便跪了下來。明瑜叫他起來,他這才站了起來,低頭望著自己腳背,臉膛微微發紅。

  明瑜問了幾句他在京中的事,見春鳶站在身側,兩隻手扭得快打成了結,便尋了個由頭帶著小丫頭一道下去,只留他二人說話。本以為這一對見面後應無限歡喜,想必有說不完的話,還特意叮囑了人不要過去打擾,沒想到片刻後春鳶便回來了,瞧著眼圈有些紅,竟哭過的樣子,急忙屏退了人問究竟。春鳶憋了片刻,這才悶悶道:「姑娘,他跟我說如今西北吃緊,朝廷就要徵兵過去,他說自己要投軍營。」

  明瑜吃了一驚。

  前世裡再接下去的一年裡,邊境確實開戰,戰事一拖數年,阮家還捐出了大筆銀錢充作軍餉。只當時她嫁入了侯府,深門高牆裡,對這些戰事並不上心。此刻聽到這話,心情微微一沉。

  「他愛去就去,我也不稀罕。姑娘我還那一句話,我這一輩子就伺候姑娘到老,往後再不會提他一句!」

  明瑜曉得她氣話,想了下,便道:「想必你方才也惱了,沒聽他把話說完,你先去歇了,我再去問個清楚。」

  明瑜到了方才的前廳裡,見柳向陽還在那裡團團轉,一臉的焦急。看見她過來,急忙跑了過來,有些愧疚地低了頭。

  「方才春鳶說你要投軍,怎麼回事?在侍衛營不好好的?」

  柳向陽猶豫了下,道:「我跟了裴大人入京,進了親兵營,只背後總有人嘲笑我的出身,又說靠了裴大人的提攜才進去的……我聽說如今西北要起戰事,這侍衛營裡平日也沒什麼事。與其這般混下去,還不如投了軍。我跟裴大人說過了,他也贊同的……」

  他這樣一說,明瑜便明白了過來。柳向陽年輕,有這心氣,自然好的。只……

  「春鳶年歲也不小了,我本來打算過些時候就把你們的婚事給辦了。你若此時投軍,她該如何?」

  柳向陽臉漲得通紅,忽然跪了下去道:「我從前在江州時,什麼都不太懂,到了這裡,才慢慢懂得了些道理。我若一直就這麼過下去,她跟了我,別人說起來,也就個管家兒子的媳婦。我要等掙出了軍功,讓她有朝一日也能被人叫,我才好堂堂正正地過來向姑娘求,把她許了給我……」

  「我不稀罕這個!」

  春鳶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突然從外面跨了進來,哼了一聲,又徑直到了明瑜面前,跪在了柳向陽邊上,叩了個頭道:「姑娘,我就厚著臉皮,求姑娘做主,趁他還在京中,把我和他的婚事給辦了。」

  柳向陽呆住了,明瑜也有些驚訝。

  「春鳶,你……你……」

  柳向陽一激動,又成了結巴。

  春鳶側頭,皺眉看他。

  「你當我不曉得你?從前在江州時就最愛溜去茶館聽說書的講上戰場殺敵建功的,大約做夢也想著自己有朝一日能這樣吧?你有這樣的志向,我不攔你,只我年歲大了,等不到你立功了再回來娶我,趁現在辦了便。刀劍無眼,等你日後想著立功的時候,別忘了家中還有個媳婦在等著你回來便!」

  「我……我……」

  柳向陽已說不出話了,也不顧明瑜還在,伸手便緊緊握住了春鳶的手,見她目中淚光隱隱,慌忙用袖子去擦,被她呸了一聲,擋開了去。

  明瑜暗嘆了一聲,已明白春鳶的一番苦心,笑道:「那便這樣說定了。我挑個好日子,就把你們的喜事辦了,左右嫁妝都早備好了。」

  春鳶自己擦了下眼睛,笑著道了謝。

  ***

  裴泰之離去時,已亥時中,謝醉橋回房,見明瑜換了衣衫,還坐在燈下看書,曉得她在等著自己,壓下心中的紛亂,到她身後抱住,低頭輕輕親了下她發頂。

  明瑜放下手上的書,回頭笑道:「回來了?水都備好了。」

  謝醉橋抱起他,自己坐到了位置上,埋頭在她頸間深深吸口沐浴後的芬芳,半晌不語。

  明瑜覺出了他的異樣,小聲道:「方才你表哥可跟你說了什麼?我瞧你仿似有心事。」

  謝醉橋沉吟了片刻,才道:「阿瑜,他說自己已經上呈,除了七政堂外,辭了所有官職,這次終於准了。他往後暫時還會留在京中,只不會再上朝。我問他緣由,他卻不說。如今西北不很穩,一兩年內,必定會有一場戰事,他只玩笑般地說日後定會赴邊聽憑我爹差遣。我勸了他很多,只他心意堅決,瞧著不會改了。且……還有一事,」他握住她一隻手,用拇指慢慢揉她手心,「我要被調任成御前侍衛統領。每年十月都要去滕茨圍場秋狩,一兩個月才能回。我若真接了這職位,自然要跟隨過去。你剛嫁我沒幾天,放你一人在家這麼久,我還真有些不捨。」

  明瑜的心咚地跳了一下。

  大半年過去了,難道裴泰之的頭疾加重,這才不得不辭官?而前世的謝醉橋,就死於這個職位的。

  謝醉橋感覺到她的手陡然變涼,呵了下氣,抱她起來放到了床榻上,替她蓋了被,笑道:「入秋了,夜裡涼,不用等我回來才上榻。」

  他去洗漱,等他的功夫,明瑜的牙齒都有些微微打顫起來。

  本來她還一直懷了些僥倖心理。既然這一世許多事情都已改變,說不定他也不會成為侍衛統領,那就不用為皇帝出行的安全負。沒想到該來的還來了……

  謝醉橋換了中衣上榻,抱住她,覺她身子還發涼,嘆道:「你摸著很冷。要不叫人在屋子裡起個暖爐。」說著便要翻身下榻。

  「不用,你抱著我便……」明瑜伸手拉住他衣袖,低聲道,「我有話要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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