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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鬢鳳釵》第100章
第九十一章

 謝醉橋一覺醒來,帳裡仍烏沉,手往邊上一摸,卻空的,立刻睡意全無,翻身而起,掀了帳子正要出去叫人來問,聽見門吱呀一聲被輕輕推開,隔了那張描了仕女觀寶圖的黑漆長屏,隱隱看到外間有燭團的光在搖動,便起身過去,看見明瑜衣著隨意,正被周媽媽陪著進來,訝然道:「阿瑜,方才醒來不見你,我正想去找你。大早的天還黑著,你去了哪裡?」

 周媽媽忙道:「姑爺你不曉得,我們姑娘特意早早就去廚中,親手做了我們江州才有的艾柚丸子,姑爺等下便去吃吧。」

 謝醉橋在江州住過幾年,聽到這話便明白了。原來江州一帶有個風俗,有親人要出遠門的話,家人就會用磨細的糯米與切碎的艾草、柚葉一道做成丸子吃了送別。艾草柚葉兆趨吉避凶,小丸子意寓早日歸來團圓。

 「我怕有沖味,你吃不慣,所以用黃片糖和甜酒沖調的。第一回做,做得不好,你莫要嫌我手藝差。」

 明瑜望著他笑道。

 燭光裡,謝醉橋望見她眼圈處還殘留了淡淡倦痕。曉得她昨夜被自己纏要得狠了,兩人睡下去時已近四更。沒想到竟會這麼有心,又一大早地親自下廚給自己做東西吃,心中感動委實難言,當著周媽媽的面,卻不好多說什麼,只朝她笑道:「你親手做的,必定好吃。」

 房內辰漏顯示已五更的卯時初。周媽媽帶著丫頭們進來,把房裡的燈火挑亮,伺候著兩人梳洗完畢,便都退了出去。

 明瑜默默幫他更衣,低頭扣著他腰間的束帶時,被他攬進了懷裡。

 「這內甲你一定要日夜都穿著,一刻也不能脫去……」

 她雙手抓住他的衣袖,仰頭看他,強作笑顏。

 謝醉橋點頭,手背輕拂過她面頰,附到她耳畔低聲道:「阿瑜,記住我昨晚叮囑過你的話。再過些時候,京中可能有些不太平。要生亂,你哪也不要去,更不要信謠言。我把高叔留下,你和靜竹在家,一道等我回來就。」

 明瑜嗯了一聲,把臉貼在了他胸口。謝醉橋緊緊抱了下她,終鬆開,牽了她手笑道:「走,去吃你做的丸子。」

 深秋夜漸長,明瑜和謝靜竹等人一道把謝醉橋送出將軍府時,天際曙光仍溟濛。謝靜竹只道自己哥哥這一趟滕茨之行不過普通的公差,雖去的日子要長些,只自己在家中有嫂嫂相陪,日子也不會無聊。見哥哥背影早不見了,身邊的嫂嫂還怔怔相望,笑道:「嫂嫂莫掛念。哥哥不說要趕回來吃十一月望的黍臛和豆飯嗎?一晃眼就過去了。且哥哥不在,家中還有我陪著嫂嫂呢。」

 十一月望入冬的第一個節次,當日要吃黍臛和豆飯。明瑜見謝靜竹笑容甜美,心無城府,點頭牽住了她手,笑道:「說的。你哥哥說話算話,咱們在家等著他回來一道過節便。」

 轉眼小半個月便過去了,將近十月末,雖還未正式入冬,天色已一下轉冷了。

 金京的冬天和江南大不相同,乾冷異常。一入夜,將軍府的房中便燃起了銀炭暖爐取暖。京中此時還如往日一般太平,處處宴樂笙歌。明瑜初到京中時,出於需作為將軍府新女主人露臉的往來需要,收到貼子,大多都應邀而去。如今各王府、四個世襲罔替的侯府和另些該過場的府邸,都已一一去過了。她本就不好動的人,加上也沒心緒,乾脆便閉門不出,一般的宴飲請帖,都用身體不適為由辭了去。明瑜白日裡和謝靜竹一道,或刺繡,或讀書,偶爾裴文瑩會過來拜訪,日子過得也算平靜。暗地裡算算腳程,天子獵駕一行,此時也應到滕茨了,只不知道此時那邊的情況到底如何,夜間時時難以入眠,便睡著了,也常從混沌夢境中驚醒,只覺陣陣心驚肉跳。

 十月二十七,天子離京整二十天。這日松陽公主的壽日。明瑜早便收到過來自公主府的邀貼。這公主來頭大,不像別的人,可以用身子不好推脫了去,且明瑜對她印象也還不錯,所以到了這日,備好了賀禮,裝扮妥當,便帶了謝靜竹一道登上馬車出門。

 松陽公主的封地,所以才以此命名。只她如今老太后的最小女兒,深得眷寵,所以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都留在京中承天門的公主府,離將軍府不過一炷香的路程。馬車行到半路的時候,明瑜聽到外面由遠而近傳來一陣急促而紛亂的馬蹄聲,有人在大聲吼叫,說什麼卻聽不大清楚,感覺到馬車漸漸停了下來。

 「嫂嫂……」

 謝靜竹有些不安地看了明瑜一眼。

 「高叔,外面出了什麼事?」

 明瑜掀開簾子一角,看見街道上的行人正面帶驚慌地四散逃去,連邊上的店舖也正忙著關門打烊,便問在外護送的高峻。

 高峻朝她做了個稍候的手勢,迎向對面疾馳而來的一隊人馬。片刻後回來,臉色凝重,隔著簾子對明瑜道:「少,出事了。方才提督署劉大人發令,即刻起封鎖四門,京中宵禁。公主府怕去不成了。」

 明瑜想起謝醉橋臨走前對自己的叮囑,心猛地一跳。

 果然來了。

 「趕快回府,閉上大門!」

 她立刻說道。

 高峻應了一聲,指揮著車伕掉頭而返。

 松陽公主府的花廳裡,盛裝的公主正與應邀早到的一些貴婦言笑晏晏,廳外忽然起了陣異動。皺眉正要叫人去看下,花廳裡已經闖進了一隊著了甲冑的士兵。她一眼便認了出來,掌京師衛戎的提督署之人。

 絲絃之樂戛然而斷,花廳裡鴉雀無聲。這樣無禮而突然的闖入,仿似肅殺刀劍出鞘於花團錦簇之地,人人面上現出了一絲不安之色,公主心中亦驟然浮出一絲不詳的預兆,卻端坐椅中,看著來人冷笑道:「膽子不小,竟敢這樣闖入我的府邸。你們的劉大人活不耐煩了?都給我滾出去!」

 當先的領隊朝她下跪見禮,未聽叫起身,便自己站起,仍恭謹道:「擾了公主殿下雅興,實在罪該萬死。只京中生變,為防叛黨作亂,劉大人奉嚴丞相之命,暫領京中統管之職。公主金枝玉葉,為安全起見,小人奉命護送公主暫返封地,待平安之後,再迎回公主。」

 他說話時神情恭謹,只口氣卻極其強硬。

 廳中的貴婦們大吃一驚,面面相覷。

 「我皇兄和太子怎麼了?!」

 松陽公主猛地拍案而起,柳眉倒豎。

 「公主殿下,這就起身吧,車已經在外等著了。莫叫小人為難。」那頭領避而不答,只朝她這樣道,手已經握住了腰間的刀柄。

 松陽公主臉色大變。

 提督署的劉襄和嚴家竟這樣公然控制京城,又對自己發難,唯一的可能就皇帝已經出了意外!

 「我要入宮去見我母后!」

 松陽公主豁然而立,朝廳外走了幾步,那頭目做了個眼色,身後的士兵已經拔刀攔住了她的去路。

 「公主殿下,太后已被保護了起來,公主放心便。這就請吧。」頭領不緊不慢說了一聲,又朝公主身後的一干婦人們大聲道,「即日起京中戒嚴,請太太們回去後管束好家人,莫要上街亂闖,被當做叛黨抓起來就不妙了。」

 京中的貴婦們都人精,早和公主想到了一處去。此時只想早些趕回去朝自家男人打聽消息,聞言立刻紛紛起身匆忙而去。

 「公主,這就請吧。」

 頭領朝她伸出了手。

 「滾開,我自己會走。」

 松陽提起了勾繡了金絲鳳鳥穿花紋的長裙,往外慢慢而去。庭院甬道之上,倒著幾個公主府的護衛,身下一片血泊。她鼻端中彷彿聞到了那令人作嘔的血腥之氣,長長的指甲深陷進掌心之中。

 毫無疑問,接下來會一段叫人難熬的壓抑日子。

 覺得難熬的不只松陽公主,明瑜更甚。

 半路折回後,將軍府的四門便緊閉。白日裡,平日熙熙攘攘的街道之上人跡寥寥,不時可見掌著守衛稽查之職的提督署士兵在來回巡城,入夜,整個金京更寂靜如一座死城。沒有消息,各種傳言卻在金京的朱門高牆裡流竄了開來。人人都在猜測皇帝否突遭變故,惴惴地等待著一場即將變天的血雨腥風。不過數日,連將軍府裡的下人也開始在私下裡議論紛紛。明瑜叫魯大和安媽媽傳話下去,一概不准枉論朝政,有發現再議論者,當場杖斃,閤府這才終於安靜了下來。

 「嫂嫂,我能留下和你同睡嗎?前幾晚,我一個人睡有些怕……」

 這一晚,謝靜竹遲遲不願回房,終於看著明瑜低聲道。

 明瑜應了下來。

 熄燈了,四下寂寂無聲。不知道多久過去,耳畔忽然傳來窗外雨打芭蕉的聲音,起先不過窸窸窣窣,很快便一陣緊過一陣。

 第一場冬雨就這樣來了……

 不知道此時,他正在何處……

 明瑜暗嘆一聲,閉上了眼睛正要睡去,身邊的謝靜竹忽然動了下。

 「嫂嫂,你睡了嗎?要真出了事,我哥哥一定會獲罪,不?說不定,我哥哥現在也已經出了事……我爹又不在家,怎麼辦才好……」

 明瑜聽見她用壓抑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問自己。再嘆口氣,摸索著握住了她有些涼的手。

 「放心睡吧。你哥哥答應過我們要趕回來一道吃黍臛豆飯的。他說話算話,咱們等著便。」

 謝靜竹朝她靠了過來。明瑜抱住她纖細的身子,像有時謝醉橋哄自己那樣,輕輕拍她後背。

 「嫂嫂,我信你的話,咱們等哥哥回來……」低低咕噥了一聲,她縮明瑜懷中漸漸睡去了。

 明瑜替她拉嚴了被,自己卻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她知道他們的計劃,就連這一場京中的變亂,他也早提醒過她了。但現在,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的恐懼還日益加重。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意識到他對自己的重要。如果他真的遇到不測,或者他們的計劃失敗了——她無法想像自己接下來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她忍不住抱緊了靠在自己懷裡的謝靜竹,用力汲取著來自於她身體的溫暖。

 他會好好回來的,她對自己說。

 同一時刻,滕茨行宮。

 夜已深,闊大高軒的宮室裡,手臂粗的牛油燭仗仍燃得正旺,照得牆壁上人影瞳瞳。

 宮室裡,一場激烈的爭辯正在進行著。

 三天前,正德到達滕茨圍場的第一日,坐車前往祭壇的路上,在山谷中遭遇了大批刺客伏擊,身中毒弩。刺客得手後借了地形遁逃,正德被送回行宮,太醫雖極力挽救,卻敵不過毒氣攻心,一夜之間,便傳出消息,正德已駕崩而去。時任侍衛統領的謝醉橋因救駕不力,被同行的三皇子下令捉拿投牢。

 皇帝遇刺駕崩,隨行的群臣一時如無頭蒼蠅,都亂了方寸。直到此刻,皇帝屍身入了棺槨被停在後殿,議定明日便秘密送返金京,待入京後再哀告天下,斬衰三年,眾人這才漸漸定了下來,接著不約而同想到了一樁更重要的事,那就新天子的登基。

 「國不可一日無君。先皇遭遇不測,幸而早立太子。我等這就要向太子行新君之禮,望太子節哀順變。」

 從前與被刺的太傅宣正一向交好的陳閣老出來,向著眾人大聲而道,朝太子兆維翰走了過去。

 群臣望了眼滿面悲慼的太子,又看了下低頭的三皇子,把目光都投向了三王爺滎靖王。

 滎靖王在朝中雖無實職,只他當今太后的三子,太子與三皇子的親皇叔,此刻這行宮中,也就他威望最高了。

 滎靖王猶豫了下,看了眼太子——名正言順的繼位者,終於站起身來,與陳閣老一道,要向他行君臣大禮。

 「慢著!」

 一直低頭的兆維鈞忽然出聲。見眾人望了過來,這才面帶痛色道:「皇叔!父皇乃被奸人所害。如今還未查出元兇,太子這般匆匆繼位,我怕天下人難以心服口服!」

 陳閣老一怔,隨即怒道:「太子乃先皇早定好的儲君,這般繼位,何來的難以心服口服?」

 兆維鈞冷笑道:「陳老大人,朝中誰人不知,父皇早就對太子有所不滿,在此當口,父皇卻遭遇了刺殺。父皇一去,天下還有誰能奈太子何?實在不得不叫人心中生疑!」

 太子勃然大怒,連聲音都有些顫抖:「三弟,你這話什麼意思?竟說我的指使不成?」

 兆維鈞負手冷笑不語。

 太子已經轉頭,對著滎靖王道:「三皇叔,我在此便立下重誓,害了父皇的元兇一日未查到,我便一日不登這大寶之位。」

 滎靖王略微皺眉,猶豫道:「本王自然信你的。只方才陳閣老說得,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有這樣的孝心便可。繼位之後,儘早查出刺殺元兇,以告慰先皇在天之靈!」說著已與陳閣老一道,向著太子跪拜而下。

 身後的諸多臣子不少平日雖都與嚴家交好,只此刻見滎靖王這般舉動,面面相覷之下,漸漸也圍了過來,正要下跪見過新君,忽然大殿之門被人推開,一陣夜風湧入,吹得燭仗明滅不定。

 「且慢!」

 有人在門外大聲喝道。眾人回頭望去,臉色立時迥異,有人歡喜,有人隱憂。

 門外站著的,正嚴家的元老,當朝右丞相嚴恪,紫袍玉帶,面罩嚴霜。

 陳閣老一怔,隨即斥道:「嚴恪,此番北上,先皇並未命你隨行。你竟大膽私離京城到此?」

 嚴恪恍若未聞,目光冷冷掃過大殿裡眾人一圈,邁著方步緩緩入內,這才朝目瞪口呆的滎靖王微微笑道:「三王爺,先皇數月之前,曾秘密詔見過臣,痛心疾首,道太子無能,且覺察到他有弒君之意,秘密授臣一詔令。道他日若遇不測,則必定與太子脫不了干係,命臣輔立三殿下為新君。」

 此話一出,滿殿之人皆驚。一片鴉雀無聲中,陳閣老忽然怒道:「嚴家老賊!先皇早就與你二心,如何會與你說這些話!你把髒水潑到太子身上,我倒懷疑這刺殺你主使!你說的密詔在哪裡,拿出來看看!」

 嚴恪目光冷冷落他身上,傲然不動。眾人聽見殿外一片嘈雜之聲,紛紛擁到門口去看。只見夜色裡,點點火把如火龍蜿蜒開來,整個行宮,竟已被兵士所圍。

 滎靖王臉色灰敗,看了眼太子,心中暗嘆一聲,閉目再不語了。

 「嚴老賊,你不得好死!」

 陳閣老目眥欲裂,猶在嘶聲力竭地破口大罵。

 「辱罵朝廷重臣,該死的你!來人,把他拖下去亂棍打死!」

 嚴恪怒道,門外的虎狼軍士立時入內,要拖陳閣老下去。

 「慢著!」

 太子忽然從座椅上站了起來,面色灰敗,凝視了兆維鈞片刻,慢慢道:「三弟,我知道你才智過人,我做哥哥的比不上你。這天下的寶座,你既想要,我讓給你就。盼著往後你能成一明君,為我大昭百姓造福。陳閣老方才不過一時失了心瘋,這才胡言亂語得罪了嚴大人,望三弟不要與他一般計較。還有謝統領,他雖失職,只念在他謝家世代忠烈的份上,請三弟放他一馬,除此我便再無所求了。」

 兆維鈞陰沉著臉,半晌終於點頭。

 嚴恪哈哈大笑道:「都與我一道參見過新君!」

 醒悟過來的眾臣曉得大局已定,紛紛跟著嚴恪,正要行跪拜之禮,忽然間吃了一驚。

 大殿後的帳幔之側,不知何時多了個人站在那裡,燭火明滅中,一身黑衣,目光冷峻。

 「裴大人!」

 眾人脫口而出,愣在了那裡。

 裴泰之前些時候請辭,正德准了,滿朝文武俱驚訝,不明白他為何正當華年便心生退意。此次滕茨之行,自然也不隨列。沒想到此刻竟會在此出現。

 嚴恪一怔,隨即冷笑道:「我道誰,原來你!來得正好,隨老夫一道拜過新君,往後不定還會重用於你。」

 裴泰之哂然一笑,朝驚詫萬分的太子略微點頭,緩緩到了大殿正中,這才皺眉道:「弒君逆賊,我為何要拜?」

 「裴泰之,先帝已去,你再沒靠山!你以為憑你腰間的一把劍,就能抵擋這殿外的一千人馬?我實話告訴你,就連京中提督劉大人的衛戎軍,現在也聽我指揮。識時務者為俊傑,你聰明人,想必知道該怎麼辦。」

 「我腰間的一把劍自然不能抵擋,只我若告訴你,謝統領早調了他從前的西大營下屬,現在護著陛下正在往此殿殺來,你信不信?」

 「胡說!陛下明明中了毒箭而亡!」

 「那人不過個牢中死囚,戴了張人皮面具坐於車中而已。此刻躺在棺槨裡的,也正這替身。可笑你們自以為算計得逞,卻哪裡想到正入了套。哦,對了,你聽……」

 大殿之外,隱隱傳來了排山倒海般的廝殺之聲。

 漫天漫地的火把光中,謝醉橋挽弓,銳箭帶著利音穿破夜空,釘入了幾十步外正帶了人上前阻攔的頭目的喉嚨中,那人應聲栽倒在地。

 「陛下安然在此,誰再阻攔,殺無赦!」

 他高坐於馬背之上,借了風聲,呼嘯之音壓過滿場廝殺之聲。

 一身明黃袞服的皇帝正端坐於高高駕輦之上,兩側身後烏壓壓的西大營官軍。

 刀槍聲漸止,片刻過後,山呼萬歲聲此起彼伏。很快,正德就被謝醉橋和士兵擁著步入了大殿。

 殿中臣子面上神色怪異,竟立著發怔,忘了行禮。直到滎靖王當先跪拜下去,這才紛紛效仿。

 「陛下,陛下安好,實在天大的喜訊!」陳閣老涕淚交加,竟爬著到了正德腳前,抱住他腿不放。

 正德面上亦動容,親自俯身扶他起來,嘆息一聲,目光望向了兆維鈞,不掩悲慟之色。

 「鈞兒,何以竟黑心至此,絲毫罔顧父子之情?」

 兆維鈞臉色大變,緊咬牙關,卻擋不住牙齒得得相撞。

 「陛下,陛下,都臣的主意,與三殿下無關!他全然不曉得!」

 嚴恪跪地不起,重重叩頭,額頭已迸出了血。

 正德厭惡地瞥他一眼,立時有士兵過來托架他下去。

 兆維鈞昔日豔絕的一張臉此刻白如雪片,咬牙慢慢跪了下去。

 多年籌謀與心血,只因一步不慎,竟真轉眼成空。

 他忽然有些茫然,心中更多的卻恨,終於忍不住,狂笑不已。

 正德沒想到他竟這般狂狷,心頭大怒,霍然拔劍指向了他,怒喝道:「逆子,你竟不服的樣子?還有何話能說!」

 「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只……」

 兆維鈞止住了笑,回頭盯了裴泰之一眼,伏地愴然道,「父皇,太子自小份位高貴,我爭不過,無話可說,可這個人,他什麼身份?不過個身份不明的下賤之人,父皇你也要對他這般悉心教養?若非他頭上頂著裴的姓氏,父皇你不還會把這天下給了他?為什麼,只因為他你的私……」

 「三殿下魔怔了!」謝醉橋忽然上前一步,打斷了兆維鈞的話,「三殿下,退一步海闊天空。殿下本極聰明的一個人,就不知退一步,這才有了今日之禍,與陛下又有何干?」

 兆維鈞盯了謝醉橋一眼,冷笑不語。

 大殿中眾臣子偷窺見正德面色鐵青,正噤若寒蟬,忽有謝醉橋出來圓場,終於暗籲一口氣。

 「逆子!此時竟還滿口胡言亂語!醉橋說的,你氣量狹隘,這才陷足泥潭不可自拔。你雖弒朕,朕卻不能不念骨血親情。奪去你皇子份位,送你在皇覺寺修行三年。何日消去一身戾氣,你再出世為人吧!來人,帶他下去!」

 「你們如何知曉這計劃誘我入洞的?」經過謝醉橋身邊時,兆維鈞停下了腳步,遲疑了下,終於慘然問道,「我自問籌謀得天衣無縫,這樣輸得不明不白,便死也不安心。」

 「殿下何至於言死?往後須記潛心修行,方不負陛下的拳拳之心。」

 謝醉橋微微一笑,答非所問。

 他已經幾夜沒闔眼過了,此刻卻絲毫不覺疲乏,渾身血液只在沸騰不已,想立刻就回到金京她的身邊去。

 十一月初十的正午,死寂了將近半個月的京城四門處忽然殺聲四起,只這殺聲很快便安靜了下去。劉襄被當場斬殺於北門。城門大開,皇旗飄展之中,天子駕座踏回了金京。在驚恐中過了半個多月的民眾們從家門的縫隙中窺見了聖駕的隊伍,欣喜若狂,紛紛開門跪拜,高聲歡呼。

 「姑娘,姑娘,姑爺回來了!」

 丹藍不顧形象地一路喊著進來。明瑜與對面的謝靜竹對望一眼,猛地丟下手上的一面刺繡,跑著往外而去。到了廊前,便看到風塵僕僕的謝醉橋正朝自己大步而來,面上帶了笑容。她幾乎要喜極而泣,忽然胸腹間一陣悶氣襲來,眼前一黑,人便軟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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