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姑娘,他說信已送到了。照姑娘吩咐的,親遞到了謝公子的手上。」
春鳶得了信兒,便立時匆匆過來報給明瑜,見她應了聲,還在往桌上的一個紫秞八棱瓶裡插著幾簇新剪過來的早菊,又靠近些道,「他還說,他等在那的功夫,正碰見從前給我們家老太太看過的孫郎中出來。上前問了句,仿似那家裡的一個姑娘昨夜吹了風,今日身子有些不利索。」
明瑜一怔,停了還在擺弄花枝的手,問道:「哪個姑娘曉得嗎?」
「這倒不曉得。」
謝銘柔身子一向強健,似昨夜那點子風,想來不大會著涼,應當便謝靜竹了。
明瑜想了下,停了手上的活,便找了江氏。
「竟會這般!」江氏聞言,眉頭略微皺了下,當即道,「謝家那姑娘從我家回去才著了涼的,總歸有些過意不去。既曉得了,便要去探望下。」
明瑜點頭:「女兒也這意思。去看下她才安心。」
母女二人議定,收拾妥了,江氏挑了兩隻上好的高麗參,過了晌午歇了一覺。安墨吵嚷著也要跟,江氏起先不肯,明瑜笑道:「靜竹與墨兒見過數回,兩人還很說得上話。帶去也無妨。」
江氏見她都這般說了,便點頭,又叮囑安墨過去了不准吵嚷,見他應了,這才一道坐車過去。
到了南門謝家,江氏便連聲嘆自家的過,謝搖頭道:「那孩子自小就偏弱,氣血不足。天熱了中暑咽熱,天涼又外感風涼,從前我那伯母還在時,也不知為她費了多少心力。如今漸大,所幸好了不少。昨晚著涼,那也意外。好在孫郎中說了,吃些發散的藥,慢慢養個十來天的就好,並無大礙。」
江氏到了謝靜竹屋子裡,安慰了一番,便被謝請去飲茶,屋裡只剩明瑜帶著安墨與謝銘柔一道陪著。明瑜坐謝靜竹榻邊,見她躺那裡臉色委頓,咳嗽不停,心中確愧疚,握住她手道:「都怪我,昨夜一時疏忽,只想自己快活,卻不提防讓你成了這樣。」
謝靜竹忙搖頭,小聲笑道:「阮姐姐哪裡的話。我不想回京,如此感了風,正好又多偷了幾天。姐姐若得空,趁我還在這裡,多來看我幾回說說話,我便高興了。」
「我也想要感風!上次我也像謝姐姐這般咳嗽躺床上了,我阿姐便一直陪著我,連晚間也陪我一道睡,還親自做了糕點給我吃!」
一邊的安墨一直都尋不到開口的機會,忽然聽見謝靜竹那話,急忙趴了過去插嘴。倒把一屋子的人都逗笑了。明瑜摟住他靠自己身邊,從一邊春鳶的手上接了個帶過來的白瓷瓶,笑道:「我小時身子也虛,咽熱風涼的也不少。後來無意從個千金方裡看到個健脾調和的蜜膏方子,自己便照著熬煉來時常吃,竟覺著還有用,吃久了,連皮膚氣色都覺潤澤不少。正好前次又煉了幾瓶沒吃完,曉得妹妹身子不好,便帶了來。待妹妹身子好了,每日取個兩勺化溫水裡吃了看看。好在味道也清香甘甜,就當蜜水吃也好。」
謝靜竹叫丫頭接了,連聲道謝。謝銘柔聽見,忙道:「什麼方子這般好,瞧姐姐臉色肌膚這般細嫩滋潤,我從前心裡便羨慕,原來還有個秘方,怎的從前不早說!」
明瑜笑道:「此名為木香仙蔻膏,以研過的木香草荳蔻為主,輔以茯苓、去毛的枇杷葉、炒黃的三仙、辛夷紫蘇葉羌活各適量,將所有藥材以水煎透去渣,再熬濃,最後加蜜煉為膏,每次用四錢,溫水沖服便可。女孩吃了最好,不止活血,還能潤肌。」
謝銘柔歡喜道:「聽這名字就極好了,快寫下來,我也做著吃。」一邊說著,已叫丫頭去鋪紙磨墨。明瑜過去寫了下來。又陪著謝靜竹片刻。丫頭送了剛熬出的藥汁過來,見她吃了有些昏昏欲睡,約了過兩日再來探望,便被謝銘柔送了出去。剛跨出房門,便唬了一下,因抬眼便撞見謝醉橋正從十數步外院子月洞門側的一道花牆邊拐了出來,想來探望妹妹的。躲閃已來不及了,一下四目相對,見他立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饒在心裡不斷唸著他不過個比自己還小幾歲的人,渾身卻也已有些不自在起來。
謝銘柔見謝醉橋來了,笑著叫了聲「堂哥」便朝他走了過去。明瑜只得壓住心中的不安尷尬,牽了安墨的手也跟了過去。到了他近旁,照規矩見了個禮,喚了聲「謝公子」,眼睛卻沒看他,只落在他身後花牆腳石頭上攀附著的一片青苔上。
「咦,你!」
明瑜見過了禮,見他還立著一動不動,也沒聽他開口說話,正要低頭離去,忽覺自己手被身邊的安墨搖了下,他已大聲叫了起來。
「阿姐,他!你前次不小心流血的時候……」
安墨認出了謝醉橋就數月前在松香院中遇到的那個人,睜大了眼睛又驚又喜,不住搖晃明瑜的手。明瑜聽他居然又提起了那樁自己恨不得抹了去的糟糕之事,臉騰一下便似起了火,慌忙一把摀住了安墨的嘴,更不敢看對面那謝醉橋的臉色如何了,拖了安墨便匆匆繞過了他沿著花牆外的甬道去了。
謝銘柔與明瑜相交數年,第一次見她這般失態,茫然不解地看向了自己的堂兄,見他也神色古怪,自己看不大懂的樣子,搖了下頭,急忙追了過去。
「阮姐姐,你什麼時候受傷了?怎的我都不曉得?」
謝銘柔好奇問道。
明瑜忙道:「並沒什麼。不過我不小心跌了一跤。早好了。」見一邊的安墨還不住回頭往謝醉橋的方向瞧去,怕他又口無遮攔,將他拉到了自己身前擋住。
謝銘柔不疑有他,笑道:「原來這般,方才聽墨小弟一說,倒唬了我一跳。」
明瑜隨她笑了起來,又被送了些路,見已出了院子,再過去道折廊便自己母親與謝在喝茶的小偏廳,便叫她留步。謝銘柔點頭叫走好,明瑜含笑應了,帶了安墨和春鳶去尋母親江氏。
「墨兒,你忘了前次怎麼和阿姐約定的?阿姐還給你做了蜜糕吃。」
上了折廊,明瑜見安墨鼻子上沾了道不知道哪裡碰上的灰,便停了腳步,蹲□子取帕子給他細細擦去,想起方才那一幕,忍不住輕聲責備。
「蜜糕早吃完了,忘記味道,阿姐的話也就忘了。」
安墨睜著眼睛,老老實實道。
明瑜忍俊不禁,噗一聲笑了起來道:「好,回去了我再做。只這回一定要記牢,再不好吃過就又忘。」
安墨歡喜點頭,忽然又扯了下明瑜的袖子,小聲道:「那人又來了……」
明瑜一怔,順他視線望了過去,又嚇了一跳。那謝醉橋竟不知何時從別路繞了過來,此刻正站在對面折廊的的拐角處。見他朝自己大步穩穩走了過來,神色從容,一時不曉得他意欲何為,自己反倒有些不知如何好,只得慢慢站了起來。
「我認出你了。你會騎馬打仗嗎?」
安墨朝到了近前的謝醉橋嘻嘻一笑。他年歲小,家中只有長姐,父親一日裡也難得見到一次。時常也會羨慕別人有兄長帶去騎馬打仗。他眼中的謝醉橋氣派得很,正自己理想中的好漢模樣,對他極有好感,故而張口便問他覺得最了不起的事。
謝醉橋一怔,摸了把他腦袋,隨即蹲到他面前笑道:「自然會。你若有空,我帶你去騎馬打仗,還教你使刀,可好?」
安墨大喜,忽然想起若自家姐姐不同意,自己應了也白搭,便又扯住明瑜手不住搖晃:「阿姐,我要和他去騎馬打仗使刀。」
明瑜抬眼,見謝醉橋笑吟吟望著自己,一時發窘,忙對安墨低聲道:「他過幾日就要回京的,你快莫要胡攪蠻纏。」
「我妹子大約還要歇小半個月,我在此也無事,無妨。」
謝醉橋一本正經地應道。
明瑜還要再推,不想安墨已一把拉住謝醉橋的手跳了起來道:「好,那我就在家中等哥哥過來。」他一高興,謝醉橋在他口中也一下從「他」升級成了「哥哥」。
謝醉橋應了下來,看了眼明瑜,她一臉不讚同的樣子,只作沒見,只俯身對安墨笑道:「我想和你阿姐說句話,可好?」
安墨晶亮的眼在明瑜和他中間轉了幾圈,點頭應了下來。
「春鳶,帶他去那邊亭子裡玩下。」
謝醉橋直起了身,對著春鳶道,神色自若。
明瑜見他支使春鳶便似自家丫頭似的,倒愣怔了下。若說方才與他碰頭只偶遇,這一回顯見就他特意在等自己的樣子。雖則自己要說的話在今早送出的那信中已說明了,只見他這架勢,要不聽他說幾句,只怕他不會罷休的。
既然已遇到了,有些話或許當面說了,才更清楚。明瑜這般一想,方才忐忑不安的心終漸漸定了下來,便回頭看了春鳶一眼,朝她微微點了下頭。
春鳶曉得這謝公子與自家姑娘過去數年裡有過幾次往來,雖不很清楚二人之間的種種,只也隱約曉得這謝公子此番這般特意找過來,必定和今早送出的那封信有關。見午後四下寂靜,便照了謝醉橋的話,牽了安墨的手往十幾步外廊子盡頭的亭子裡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