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名門清澗寺家的三男道貴,
在教會遇見金髮碧眼的青年,克勞迪歐。
旅行中又與他偶然相逢的道貴,深受他高傲的紳士態度吸引。
然而遭殘酷命運拆散的兩人,兩年後卻戲劇性地再度邂逅。
無法抵抗其熱情而被擁抱的道貴,漸漸獲知意外的真相……。
飢渴需索對方的兩人,宿命般的愛情將何去何從——?
1
夕陽從教堂輪廓間朦朧浮現,穩靜的景色隱約帶點幻想氣息。
佇立在建築物旁的銀杏樹陰下,穿著學生制服的清澗寺道貴整個不知所措起來。
大正十二年六月下旬。
空氣中帶著梅雨時節特有的濕氣,有著一頭黑色光澤長髮的女學生,正低俯著頭等待道貴的回答。
——你自己去真的沒問題嗎?不用我陪你哦?
想起友人擔心卻帶著調侃的聲音,道貴下意識握緊雙手。自己常被形容成矜持或閉塞,但十九歲也算大人了,怎麼能連這點事都處理不好?
「——你還沒回答我。」
終於忍不住的女學生開口問。
「我……目前還是以學業優先,沒想過要交女朋友。」
彷彿不讓自己有喘息的機會,道貴一口氣說完。
「我們可以先做朋友嗎?我不太瞭解你,談戀愛前最好先互相認識……」
女學生抬起的大眼中,漸漸溢出淚水滑落臉頰。
「你,你……」
沒想到自己會把女生給弄哭,道貴下意識伸出手去。然而,女學生卻靈活地一個轉身,如脫兔般狂奔而去。
「等等!」
道貴出聲挽留,女學生卻沒有再回頭。
——糟糕……。
沮喪的道貴無力地蹲下來。
前天在上學途中等他的女學生,說明有事想說的來意後,遞給他一封信。
信中寫的並不是對自己的情意有多深,而是誠實表達出想跟他交往的心情。這份心意讓道貴想了一夜之後,選擇了這樣的答案。
然而,如此結果無異大大失敗。道貴這才明白同學們都揶揄說,談戀愛不容易的道理。
他知道自己傷了那個女學生。
而且,對方既非朋友或家人隨時見得到面,就算想道歉,也可能沒機會。
一想到這裡,罪惡感和良心的苛責整個重壓在道貴肩上。
他轉念一想,往這條路走下去,或許可以再遇見她。於是他站起身,舉起沉重的步伐往教堂走去。
嘰一聲,道貴推開厚重的門扉。
初次踏入的教堂瀰漫著嚴肅靜謐的氛圍。他走近各懷心思祈禱的信徒身邊,找了位子悄然坐下。
或許向神祈禱,心情可以輕鬆些。只可惜道貴並非基督教徒,整理心情還是得靠自己。
他雙眼緊閉:心中不斷重複對不起三個字。
儘管道歉無濟於事,但除了這麼做,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怎麼樣才能不傷害到她呢?道貴怎麼都想不出答案。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心情終於平靜的道貴看看手錶,自己已經進來半個多小時了。
罪惡感並未完全消弭,但祈禱起碼可以讓自己不要想太多。
道貴起身正要走出通道,同排的男人也正準備出來。
猶如狹路互讓,兩人同時停下了腳步。道貴抬起頭來,您先請還沒說出口,就驚訝地瞪大眼睛。
……好像天使啊。
男人乍看像外國人,年紀大約三十歲,有著一副強韌體格和陽剛美貌,完全不帶一絲中性氣質。一頭金髮在燭光照耀下散發光暈,道貴才會有天使的第一印象。
雕塑般的華麗外貌毫不流俗。然而,那張讓人不覺生畏的氣質美貌,卻不似雕像冰冷,應該是散發官能誘惑的雙唇,和那雙細長銳利的藍眸調和所致吧。再加上一眼即知做工細緻的禮服,男人站在那裡就像畫中人物完美無暇。
男人開口似乎想說什麼,時間才再度流動起來。道貴慌忙後退一步,自己不但看傻眼還忘了呼吸。
對方微微點點頭走了出去。
那是一張足以深印在視網膜上的鮮烈美貌。
以前剛解除鎖國時期就不用說了,如今大正年代在首都看到外國人並不稀奇,但道貴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印象深刻的美貌。
從來不對他人美醜特別感與趣的道貴,對自己的失態感到羞恥不解。想到對方會認為自己是個失禮的人,他就忍不住羞紅了臉。
撫著胸口的道貴不經意往男人坐過的地方看去,忽然啊、了一聲。
男人剛才所坐的木質長椅上,放著一本聖經。
他忘了拿走。
道貴反射性拿起聖經往出口跑去。所幸剛走出門口,就看到男人正往下坡走去的背影。
「等一下!」
道貴扯著嗓子大叫,卻不知對方是否聽得懂日文。正想對著那背影再叫一次,忽然有個碩大影子從旁邊跳到他面前。
「喂。」
一個穿著學生服的高大男人擋在道貴面前。不明所以的道貴身後,又冒出另一個人繞到他面前。魁梧的兩人都比道貴壯上一圈。
「有什麼話可以待會兒再說嗎?我現在有急事。」
「少囉唆!害老子等這麼久。你這個傢伙居然敢弄哭我妹?」
男人的低音明顯含著怒氣。話中所指的妹妹,想必是之前那個女學生。
「聽說她有重要約會我才偷偷跟著,沒想到她竟然哭著回來。是你害的吧?」
對方粗暴地抓起道貴的衣領,右手則緊握成拳。
既然事關那個女學生,道貴自認沒有辯解餘地,只能認命地閉上眼睛。
「——住手。」
忽然,一個陌生的美聲闖入耳膜。
彷彿被上方傅來的魅力聲音催促,道貴呼吸急促地緩緩睜開眼睛。
「啊……」
抓住學生揚起右手的人,就是剛才道貴準備追上的男人。
「很痛耶!你想幹嘛……!」
學生痛得五官扭曲,卻怎麼都不肯鬆開扭住道貴的手。另一個幫手只能手足無措呆站一旁。
「人多欺負人少不是紳士所為。」
雖然發音有些不自然,但已經稱得上標準了。這個怎麼看都像外國人的男人,居然操著一口流利的日語,道貴相當意外。
「你……你想打人啊!?」
男學生想要甩開被抓住的手,沒想到男人力氣意外地大,學生像在忍痛般,一張臉愈來愈紅。相對地,神色自若的男人仍舊用那雙冰冷眼神睥睨著男學生。
「放手!」
「只要你答應不打他。」
「答應就答應!快放手啦!」
男學生鬆開揪住道貴衣襟的手的同時,男人也解放了對他的鉗制。男學生裝腔作勢地咳了咳,丟下一句常見的台詞你給我記住!,就脫兔般迅速離去。
沒想到會被偶遇的男人所救,道貴整個人呆站在原地。
「你沒事吧?」
聽到男人淡淡的詢問,道貴才回過神趕緊點頭。
「我沒事!謝謝你救了我。」
「不用謝。你不是有事找我?」
「是啊。我在長椅上看到這本聖經,是你的吧?」
看著道貴遞出的聖經,男人臉上浮現些許困惑的神情。
「不好意思麻煩你特地拿出來,不過這是教會的束西。」
「啊……」
看到一臉不解的道貴,男人又補上一句是給忘記帶聖經來的人用的。
「是這樣嗎!對不起,我搞錯了。」
為了掩飾靦腆,整張臉熱燙的道貴接著說:[星期五製作]
「我看這本聖經用得很舊了,以為是你很重要的東西……。莫名奇妙把你叫住真是抱歉!」
道貴猛力點頭後正想離去,卻被男人一個手勢挽留下來。高傲自信並具的動作,優雅得讓他看呆。
「等等,我還沒向你道謝。」
「不用啦,是我自己弄錯又蒙你所救……」
「我會適時救了你,也是因為被你叫住。聖經就讓我拿回去還吧。」
「弄錯的人是我,應該我拿去還。」
男人凝視著把書抱在胸前的道貴,眼光宛如觀察稀奇物品般。道貴不解地回望他。
霎時,看著道貴的男人忽然笑了。那轉變燦爛無比。
男人卸下冰冷的面具,展現優雅的微笑。道貴頓時覺得心臟被射穿。
瘋狂的心跳讓他全身都熱了起來,一秒都無法將視線從這個男人身上移開。
這時,從額頭滴落的汗珠掉進眼裡,道貴反射性驚呼一聲。男人立刻從口袋拿出一條手帕,把柔軟的布料壓在道貴額上。
「謝謝你。——願神庇佑你這份溫柔之心。」
溫柔之心。
對於現在的道貴未免言過其實的形容,直接打進了他內心最深處。
知道自己實在有夠單純的道貴無法否認,剛才還重重壓在肩膀上的罪惡感,已經因為男人的話而漸漸減輕。
「我才要謝謝你呢!」
聽到道貴的回謝,男人忽然抓住他的手,極其自然地彎下腰吻了他的手背。
「哇!」
看著驚訝低呼的道貴,男人把手帕塞進他的手心裡。
「Buona fortuna。」
低柔的外語輕敲耳膜,道貴就這樣呆然目送男人離開。
……好熱。
被他觸摸過的地方,熱得好像快溶化。
某種陌生存在就從那裡進入道貴體內,擴散融合在體溫之中,漸漸侵蝕他的全身。
握緊掌中的手帕,道貴又愣了半響。
而男人的身影,早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名門清澗寺家的宅邸,位於東京市麻布區。廣大佔地上矗立著雅致洋樓與和式別館,壯麗景象可謂名聞遐邇。
清澗寺的當家主人於明治十七年受封伯爵,自此便由歷代當家承襲這封號。
御一新——也就是明治維新前後,曾祖父從京都移居到東京,之後便開始經商,並將生活方式徹底西化。習慣在家裡穿鞋走動,平常也都穿著西服生活的家庭,在首都並不常見。
不同於多數不會做生意的貴族,曾祖父可謂得天獨厚。他在極短時間內,就將事業拓展至重工業和紡織業,一手打造出俗稱清澗寺財閥的龐大集團。
可惜隨著世界大戰結束,戰爭物資的需求潮也隨之衰退。原本前途一片看好的清澗寺家,從此一蹶不振。
除了經管不善,道貴的父親——當家主人冬貴無心事業,更沒有好好扮演自己身為貴族院議員的角色。唯一可靠的長兄國貴,前年在神戶死於一場意外後,家族的重擔就落在次男和貴身上了。然而,根本不知勞動為何物、形同高極遊民的和貴,賺回來的錢連貼補家用都不夠。就在清澗寺快撐不下去的耳語中,和貴把那個男人帶來了。
「我回來了。」
「您回來了,道貴少爺。」
出來迎接的是管家內籐。他從道貴出生前就在清澗寺家任職,對道貴來說就像自己的監護人。
「啊,道貴哥。」
從階梯上探出頭的清澗寺鞠子,一看到道貴就笑開了。不過聲音似乎有幾分猶豫,下樓的步伐也顯得小心翼翼。
「小鞠,我回來了。怎麼了嗎?」
道貴跟這個只差三歲,彼此都不記得母親長相的妹妹感情特別好。聰明又美麗的鞠子,是道貴引以為傲的妹妹。
「和貴哥身體不舒服。」
「咦…又來了?」
道貴皺眉。
「他一大早就開始發燒,一點胃口也沒有。直巳正在陪他。」
「為什麼不請小夜姨去照顧他呢?」
聽到這個資深女傭的名字,鞠子搖搖頭。
「不行啦,和貴只讓直巳進他房間。」
道貴這才瞭解地點點頭。
那個男人,就是住在清澗寺家的異質份子——深澤直巳。
他是鞠子的未婚夫,目前擔任清澗寺紡織的董事長。原本出身金澤的貧窮農家,後來受到同鄉的有力政治家木島淳博賞識收為門生,半工半讀以第一名從帝大畢業。之後他繼續留在木島身邊,認識了同樣擔任秘書之職的和貴。
明明才十六歲,鞠子就得跟年紀大上自己一輪的男人政治結婚,不知她心中做何感想。
為了匹配鞠子的身份,深澤成了木島的養子,但對外仍以舊姓稱呼。這也就算了,反倒是還沒結婚就跟未婚妻同居這件事,社交界議論紛紛。
只要鞠子不急,應該會有更好的婚事等著她。道貴不能理解,為什麼明知有那樣的傳聞,她還答應這件婚事。
本性開朗的道貴對深澤並無成見,加上他為人沉穩有禮,更沒有理由討厭。何況他居然能跟那個任性傲慢的和貴結為好友,這才教道貴吃驚。
經營才能卓越的深澤,也是讓清澗寺家和集團掙脫困境的救星。他在中國廣設各事業工廠,光是節省人事開銷便獲利匪淺。道貴唯一不滿的是他染指軍需產業。但對清澗寺一族來說,深澤的救世主地位仍然不變。
也因為這樣,眾人都希望個性認真的道貴繼承家業,再讓深澤以監護人身份監督,而非交給慣於自甘墮落的和貴。這麼做的確令人安心,但才上大學沒多久的道貴,還沒做好繼承家業的心理準備。
「道貴哥,你怎麼晚回來了?」
「呃…沒有啊,就是晚了。」
道貴會下意識動搖,是因為鞠子常出入那間教會。她每週都會前往那間天主教會參加慈善活動。
而且最近鞠子顯得特別聰敏,有時道貴甚至覺得她像姊姊而非妹妹。不久前兩人還像小狗般嬉戲,忽然卻被拋下不理,道貴有時不免覺得寂寞。
或許是有了婚約讓她一夜長大吧。
道貴從沒想過鞠子有一天會屬於別人,即使對方是如同家人般共同生活的深澤。
「道貴少爺,七點用晚餐可以嗎?」
不想打擾兩人而在一旁久候的內籐,終於找到插嘴的機會。
「好啊。鞠子,那待會兒見了。」
說完,道貴就往二樓自己房間走去。
走廊從樓梯口往左右延伸,中間是父親冬貴的房間,右手邊依序是書房、和貴的房間、深澤的房間。左手邊則是客房、道貴的房間、鞠子的房間。
冬貴的房間終日不開,一整天沒見到父親一面也不稀奇。
走進自己房間的道貴倒在床上,忽然想到口袋裡的手帕,便拿出來攤在眼前。
純白的布面沒有一絲污跡,光憑觸感就知道是最上等的絲質。
金髮青年的一顰一笑,實在令人印象深刻。
明知道可能惹上麻煩,他依然毫不猶豫地救了自己。沒有棄陌生的道貴不顧。
那種人才稱得上真正的紳士吧。
略顯誇張卻不失優美的動作、俊美的容貌以及低沉富磁性的聲音,一切的一切都讓道貴難忘。看他的外表,應該是上流階級出身吧。
他稱讚道貴溫柔,或許只是溢美之詞,但卻足以消弭盤據道貴心中的罪惡感。
自己到他那般年紀時,不曉得能否成為同樣氣度泱泱的人物。
想像十年後的自己,對道貴來說仍然太過艱難。
2
打開門的瞬間,樂團的演奏聲便洶湧而來。
踏入飯店的舞會會埸,克勞迪歐?克西?巴迪?阿爾菲利環顧四周尋找自己的目標。
穿著母國義大利訂做的高級燕尾服,一身筆挺的克勞迪歐視線所及,名媛淑女們莫不羞紅了雙頰。
「怎麼這麼晚才來啊?克勞迪歐。我還以為你放我鴿子呢。」
聽到朋友伯納德的聲音,拿著香檳的克勞迪歐這才笑了。
「我先回去換衣服。」
家中經商的克勞迪歐,從小就在雙親命令下學習外語,日語更是嫻熟到連日常對話都不成問題。不過聽到母語義大利話,還是覺得特別安心。
「你好像很熱中參加這種宴會。」
「我來到這裡的時日尚淺,多多賣臉日後不無好處。」
「你該不會是想把全日本的名媛淑女都據為己有吧?你看看,她們都迫不及待等你過去搭訕呢。」
語氣有如做戲般誇張的伯納德,以眼光示意那些站在角落的年輕日本名媛,但克勞迪歐卻只聳了聳肩。
不管身在何處,他都是最醒目燦爛的存在。不同於黑髮黑眼體格適中、一看即知典型拉丁系南義人的伯納德,擁有一雙深邃碧眼和修長身材的克勞迪歐系出日耳曼民族,即使在故鄉翡冷翠依舊引人注目。因為其祖先出身北義大利,流著日耳曼民族的血液。[星期五製作]
而克勞迪歐比他人更加醒目,原因並非髮色瞳色而是容貌。
那張臉不止五官端正,還兼具野性及威嚴感。據他好友的說法,這就是他那種極端不平衡的魅力來源。
「日本的淑女們都太矜持了,總是不肯開金口,以致我的日語至今無法進步。」
「少來了。我可是聽說有翡冷翠第一帥哥之稱的你會精通語言,全都是拜追求世界各地的美女之賜耶。」
「女人是這世界上的至寶。要是不通曉各國語言,可會喪失讚美她們的機會。」
實際上,擁有華麗外表和優雅氣質的他,可是義大利屈指可數的大企業克西?巴迪集團最有希望的後補繼承人。加上三十歲正值男人黃金時期,克勞迪歐的風流韻事之多,自然不在話下。
不論什麼樣的甜言蜜語,出自他口中就是異常有說服力,這點很令伯納德羨慕。伯納德的文學素養也有相當程度,只是礙於外貌,說出肉麻詞語反而顯得滑稽。
「難怪你常換對象,真教人羨慕。」
「我的人正如其名有所欠缺,只是還沒找到填補的對象罷了。」
克勞迪歐這個名字,在拉丁文中有不完整的意味。聽到這裡,伯納德愉快地笑了出來。
「不愧是冠上詩人之姓,藝術家爭相求才的阿爾菲利公爵家後裔會說的話!那麼,你就試著在眾多名媛中尋找你的繆思吧。或許其中就有能融化且滿足你心的那一位。」
克勞迪歐挑了挑唇角,浮現冷漠的笑。
「起碼會比伊莎貝拉好吧。」
「別提這個名字。」
「對方可是對你一往情深呢。」
十歲之前都在中國天津長大,對父親的事業(由克勞迪歐兩位姊夫之一代為經管)頗有見解的伊莎貝拉是眾所周知的美女,可惜個性強悍又愛插嘴男人的事業。她從以前就對克勞迪歐死纏不休,但立場上他又無法嚴詞拒絕非常頭痛。
「你明明知道我的目的不是女人還這麼問,未免太不識趣了吧?」
「你該不會還執意報仇追逐著他吧?這份固執真令人不敢領教。」
伯納德高舉雙手誇張地感歎起來。
「平常的你是個優雅、寬容又有慈悲心的人,不過臨到重要關頭,卻會冷酷地達成目的。像你這樣的貴族已經很少見了。」
「謝謝你的誇獎。」
以威嚴十足的姿態把香檳送到嘴邊,克勞迪歐附和地說。
「以前的你感情起伏那麼激烈,如今卻變成這樣真令人感歎。你還記得小時候,只要有人污辱你家人,就會跟對方打架的往事嗎?」
「當然。也來參一腳的你還被扯掉單邊袖子。最好笑的是比起被打到流鼻血,反而是衣服破掉讓你哭了。」
「然後你姊姊……」
說到這裡,伯納德才驚覺自己太繞舌,硬生生切斷話尾。
克勞迪歐那有翡冷翠第一美女之稱的姊姊,一向是禁忌話題。
「……呃,總而言之,被什麼宿命復仇這種俗事束縛,太不像你的作風了。」
「你誤會了,伯納德。」
克勞迪歐靜靜開口。
「我們這一族的確無法容許別人侵犯父親的尊嚴,不斷被叮囑復仇也是事實,但那跟我的私人情感是兩回事。不管其他人怎麼說,我對復仇毫無興趣,只是想知道,到底是哪號人物把阿爾菲利家逼到那種絕境。」
「真的……?」
「嗯。況且我知道對方的底細,要報仇的話早就做了,哪會悠哉地等到現在。」
克勞迪歐說的是實話。
義大利人本來就特別重視家族之間的牽絆,因此眾人自然認為,克勞迪歐應該幫親兄弟背負起毀滅家族之仇的責任。連收養克勞迪歐的遠房親戚克西?巴迪家的人,也相信復仇就是這個阿爾菲利家長男該做的事。對克勞迪歐來說,深知此事的伯納德是個會規勸他卻不會多囉唆,跟其他人相當不一樣的好友。
「哦哦……說得也是!」
接受了這說法的伯納德點點頭。
「不過,這樣你會比較辛苦。那位先生十分隨心所欲,連我來了日本兩年,都只見過他兩次。」
伯納德這份毫無矯飾的單純,對現在的克勞迪歐來說再難得不過了。要不是這個同為翡冷翠貴族的朋友天性爽朗快活,兩人的友情也不可能從阿爾菲利家族沒落後,還能持續至今。
「希望那個能融化你冰冷之心的女人早日出現。要是從前的你,一定會談個瘋狂熱情的戀愛吧。」
「可惜這個可能性太低了。」
「話別說得這麼早,人生就是無法隨自己控制才有趣。」
說到這裡,伯納德就被別人叫走,只留下克勞迪歐一人。
他的目標的確沒有來。
克勞迪歐從未見過他,也不清楚他的長相。但只要看到,誰都會知道那個人就是他吧。
「…請問……」
一個甜美纖細的聲音打斷了克勞迪歐的思緒。一位身著禮服的淑女羞澀低著頭,吞吞吐吐地說:
「可以請您跟我一起跳舞嗎?」
拒絕的話就太不給女性面子了,於是克勞迪歐伸出手。
「這件櫻色禮服非常適合你,能跟美女跳舞是我的榮幸。」
「真會說話……」
克勞迪歐適度的稱讚讓女人的臉漸漸浮出紅霞,但她卻沒有抬起頭凝視克勞迪歐的眼睛。
伯納德錯了。
不是沒有人可以融化克勞迪歐的心,而是沒有人想要這麼做。
從他失去雙親,姊弟三人被拋棄在這世上時,他的心就已經凍結了。因為他永遠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
來到日本前,大家都調侃他可以像蝴蝶夫人裡的平克頓一樣,娶位大和淑女回家當老婆,但他根本沒這種心情。
他不討厭矜持的女性,只是覺得跟總是低垂眼睛的對象難以溝通,感覺也不太好。找個一夜情的對象暫時滿足生理需求或許可以,卻沒有打算真正墜入情網。
來到這裡已近兩個月,初次看到克勞迪歐就以率直眼神面對他的,只有幾個小時前在教會遇到的那名少年。
隔天早上,整理好身上衣服的克勞迪歐走到餐廳,正在準備早餐的女傭光子看到他便低頭道早安。
「早。」
光子立刻把加了牛奶的咖啡和烤好的吐司端過來。雖然只是把吐司抹上奶油的義式簡易早餐,但她烘烤的果仁蛋糕可是極品。
「老爺,我沒看到您的手帕,有沒有在您房裡呢?」
「手帕?」
下意識反問的克勞迪歐立刻想起來。
「我送人了。」
「是嗎?我知道了。」
看到光子恍然大悟的表情,克勞迪歐想起上周才剛請了新的傭人,光子大概是怕新人手腳不乾淨吧。應該早點告訴她才對,沒想太多反而讓她擔心是自己不好。
那個擁有一雙出奇清澈眼眸的少年——就是自己贈帕對象的面容立刻浮現腦海。
並不特別喜歡助人的他會那麼做,只不過是湊巧。何況要不是他追上自己,兩人根本也沒機會說話。
——這個剛才放在長椅上,是你的吧?
他的聲音透滑,一字一句正確的發音,感覺得出顧慮自己是外國人的那份細心。
看他穿著大學的黑色制服,應該只有二十歲左右吧?黑色卻閃耀著茶色光彩的微妙瞳色,就像寶石般燦爛奪目。
僅僅一剎那,也會令人神為之奪。
那率真到足以讓自己心驚的視線。
沒有絲毫雜質,清澈到令自己冰冷的心動搖的眼神。
只是短短的邂逅,卻讓克勞迪歐緊繃的心柔軟下來——這世上居然會有這樣的事。
宛如不可思議的魔法。
對方拚命追逐陌生的自己那種誠實和無私的溫柔,不能說沒有觸動他的心。慣於在商埸上打滾的克勞迪歐,一眼就能看出少年擁有一顆純真的心。
跟外國人交談時,日本人不但不看對方,臉上還經常浮現不知所以的微笑,要不就是像空氣般無視對方的存在。這兩個月來克勞迪歐對日本人的偏見,竟如此輕易被那個少年所推翻。
甚至連他自己都覺得痛快。
他常覺得年長者的頑固想法令人不敢領教,但隨著日常生活忙碌,克勞迪歐也不自覺地被固定觀念束縛。遇到少年後,他有一種自我狹隘被責難的感覺。
或許是吃驚的關係吧,克勞迪歐下意識用了輕鬆語氣跟他說話。平常的他,不管是跟年長或年幼者,初次見面都會用比較禮貌的語氣交談。
早知道應該問他的名字才對,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看他連聖經是教會的備書都不知道,應該也不是信徒。
察覺自己居然可惜無法再見到那名少年,克勞迪歐不自覺苦笑了。
他走到玄關,剛好遇到上個月接任秘書的小早川駿一開門進來。
「早安,董事長。」
「早。」
甫從帝大畢業的小早川腦筋相當聰明。擅長語言的他精通英法義三國語言,跟克勞迪歐溝通無礙。看上這點的克勞迪歐,便把原本擔任翻譯的他挖角到自己身邊。
小早川的個性不甚活潑,但交際之圓滑和能力之強無人能出其右。出身關西的他日語發音跟其他職員不同,怕克勞迪歐無法瞭解方言,小早川更細心地用標準語跟他對話。原本在神戶商家寄人籬下的他,想必也是經過一番辛苦才得以順利畢業吧。
克勞迪歐一坐進車裡,就向鄰座的小早川悠然問道今天有什麼行程?。
「早上要跟久野紡織開會,另外跟外交部長見面之後有個飯局。啊……還有東都日報刊登了我們公司的新聞。」
「上面寫什麼?」
對話沒問題,日文閱讀卻有點障礙的克勞迪歐一問,小早川微笑回答。
「上面寫著今年春天把根據地從中國轉移到日本的克西?巴迪貿易的極東分公司,以勢如破竹之姿在日本創下了佳績。到公司之後您要看全文嗎?」
「好。」[星期五製作]
「東都的財經記者一向以毒舌出名,被他這麼一褒,想必在我們合作對象的心中,也建立了良好形象。」
克勞迪歐點點頭說求之不得。
「這都要歸功於董事長您高明的手腕。另外關於大塚汽船的併購也進行得很順利。」
由克勞迪歐擔任極東分公司董事長的克西?巴迪貿易,在歐洲是屈指可數的大公司,在祖國義大利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財經界大家都在說,克西?巴迪貿易分公司的董事長,足以跟清澗寺紡織的深澤董事長相提並論。」
「那個深澤董事長那麼能幹嗎?」
「是啊。他一手重建起瀕臨破產的清澗寺財團,人品也沒話說。凡是家裡有女兒的財經界人士,莫不希望他成為自家女婿,可惜被清澗寺的次男緊抓不放就是了。」
「有機會的話,還真想見見那個人。」
能夠主宰官家名門,清澗寺一族的男人。
二十年前,翡冷翠的悠久望族阿爾菲利公爵家,就葬送在迷戀東洋文化的放蕩父親手中。當時克勞迪歐剛好十歲。
克西?巴迪伯爵家的遠親法蘭契斯可兄弟,早就暗中策劃奪取阿爾菲利家的名譽和爵位。以收養年幼弟弟為條件,成功娶到姊姊卡特琳娜為妻的法蘭契斯可長男,還以賄賂和捐款的方式讓其他人承認這樣的特例。克勞迪歐會冠上克西?巴迪之姓,也等於是被征服的象徵。
阿爾菲利家就這樣走入歷史,而以克勞迪歐姊夫——法蘭契斯可為首的克西?巴迪?阿爾菲利公爵家就此誕生。
名義上雖是姊夫,年近七十歲的他卻足以當克勞迪歐的父親。
即使因為美貌和才能而被姊夫等人嫉妒疏遠,克勞迪歐仍在家族援助下,以首席之姿從大學畢業。之後,他先掌管了克西?巴迪?阿爾菲利家所持有的龐大不動產產業,等到實績被認可後,才接管可謂家族本行的貿易事業。
由於貿易經營成功,一躍成為家族最有力繼承人的克勞迪歐,自然更讓姊夫等人覺得不是滋味。接著便指派他擔任極東分公司的董事長,接手業績持續赤字的中國區業務,花了三年時間步上軌道後,又要求他到日本擴展事業。克勞迪歐赴日的意願不高,但為了自己姊弟著想,也沒有拒絕的權利。
即使不到日本,現今的義大利也讓他難以喘息。
他對於近年來急速抬頭,在去年秋天由墨索里尼所創的法西斯政權非常沒好感。但是,一如害怕社會主義盛行而轉為支持墨索里尼的其他資本家,姊夫等人也是他的信奉者。全面否定議會政治,只認可全體主義和獨裁的法西斯主義,對熱愛個人主義及孤高姿態的克勞迪歐來說,完全是醜惡的存在。
「您累了嗎?從剛才就在發呆。」
「不是……我想到昨天遇見的一個人。」
「哦,對工作熱心是件好事。」
「跟工作無關……」
這時他才發現小早川在巧妙套話,克勞迪歐不禁苦笑。
「只是在教會偶遇的對象,印象有點深刻難忘罷了。」
「該不會是一見鍾情吧?」
「一見鍾情?」
不熟悉的形容詞讓克勞迪歐訝異地反問。
「正如字面所說,是第一眼就喜歡上對方的意思。——玩笑就開到這裡,您如果真的那麼在意,要我去調查一下嗎?」
「不用了……對了,那件事辦得怎麼樣?」
「預計明天會拿到照片。」
「是嗎?果然交給你最安心。」
「多謝誇獎。」
小早川有朋友在擔任維持治安的憲兵,因此擁有優秀的情報收集能力。
他當然知道,不可能未經計劃就見到他。無論再怎麼精通日語,克勞迪歐仍無法立刻將社交界的狀況及常識學以致用,調查自然受阻。剛好在那個時期遇到小早川,他的調查能力對克勞迪歐助益極大。
他只是想見見對方而已。想知道把阿爾菲利家引向破滅的是何等人物。
復仇這種心態太滑稽,他可沒有這樣愚蠢的熱情。
要是在對方身上找不出相等的價值,他可能會打從心底瞧不起讓自己及家族不幸的父親吧。
走到這個地步需要二十年的時間。
除了讓自己的辛苦有代價之外,他更想知道導致父親破滅的原因和意義。只是如此罷了。
所以,復仇二字在克勞迪歐心中,根本起不了一絲波瀾。
3
道貴下到一樓的小餐廳準備吃早餐,看到二哥清澗寺和貴及鞠子已經入座,臉上自然而然露出笑容。
「早啊,和貴哥!身體好點了沒?」
聽到道貴關心自己的問候,和貴也報以優雅的微笑。
「早。我沒事了,謝謝你。」
擁有一張端正剔透美貌的和貴,今天依舊美得讓應該早已習慣的道貴看呆。
道貴的長相跟其他家人並不相似,若非冠上清澗寺之姓,恐怕沒人知道他是其中一員。當然,道貴的外表也出眾醒目,安安靜靜站在那裡就是個美少年。不過,他的髮色和眼珠都是近黑色的深咖啡色,外貌上跟其他兄妹幾無共通點。服裝品味也跟兄長完全不同。慶應義塾大學並不強制規定學生穿中山裝,但懶得在衣著上花心思的道貴,總是穿著制服。在這一點上,他跟偏好瀟灑西服的和貴就非常不同。
「你確定可以上班了?」
「我好歹也是深澤的秘書,不能請假太久。」
這時,一個充滿磁性的美聲伴隨開門聲,說著早安走進來。
鞠子的未婚夫深澤直巳,帶著溫和的笑容走進小餐廳。從眼鏡和那張端正容貌所醞釀出的知性感,實在看不出他擁有讓嚴苛財經界人士刮目相看的才能。
「早。」
「和貴少爺,您要多吃點才行。」
深澤說完,無視和貴的反應逕自往廚房走去。完全沒動自己那份早餐的和貴,有幾分尷尬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哥,深澤先生說得對啊,你該多吃一點才行。」
「是啊。說什麼天氣太熱了就不想吃,我們會擔心耶。」
「你們兩個太可怕了吧。我以後會注意的。」
和貴唇邊綻開溫婉的微笑。那種讓人想入非非的蠱惑神情,連身為弟弟的道貴都忍不住低下了頭。
他這個哥哥擁有一張艷麗無比的外貌,但在社交界的評價相當差。應該說,就是這張美貌讓他的評價一落千丈。
傲慢又淫亂、美貌的享樂主義者——都是和貴遭人非議的適切形容詞。
和貴男女不拒的惡評源自他的性癖。跟他相差六歲的道貴從懂事以來,就知道和貴經常夜遊不歸;偶爾見到面,也會在他身上嗅到情事的味道。因此道貴還常常抱怨,自己被同學調侃是不是常被父親或哥哥誘惑。
沒多久前才發生過,被和貴拋棄的男爵跑來行兇的事件,挺身相護的深澤好不容易快痊癒了。
不過跟以前比起來,道貴覺得哥哥的態度和表情似乎都柔和多了,不曉得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和貴少爺,請用。」
從廚房回來的深澤,把一盤湯放在和貴面前。急著讓廚師準備的湯品散發出好聞的香味,和貴雖然有點不高興,還是不情不願地拿起了湯匙。
「道貴少爺,您今天幾點回來?」
忽然被坐下來的深澤這麼一問,發呆的道貴立刻返回現實。
「我有張歌劇的入埸券。因為和貴少爺身體不舒服,不知您能不能代替他去。」
「我想去啊。而且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去也無所謂吧?」
躺到今早才下床的和貴,還是讓深澤放不下心吧。聽到這種對話,還真不知道誰才是誰的秘書。
「……我明白了。」
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和貴和深澤的關係相當微妙。一開始是同公司的前輩與後輩,不知何時立埸完全顛倒,和貴幾乎把深澤當傭人使喚,而深澤也把和貴照顧得無微不至。
所以,和貴才把自己那麼疼愛的鞠子送給深澤當做獎勵嗎?
簡直是把自己妹妹當成酬庸工具,一思及此,道貴慌忙修正自己的思緒。
如果鞠子真的不喜歡深澤,應該也會拒絕才對。既然沒有拒絕,就表示她對深澤也抱持好感。
對道貴來說,只要家人能過得幸福就好。[星期五製作]
只要自己的哥哥妹妹都幸福,他也沒有插嘴的權利。他只要尋找讓自己幸福的方法就好。
從教室窗戶射進來的陽光強得刺眼,看來梅雨季也該結束了吧。像這樣的天氣,與其沉溺於午睡之中,還不如躲到樹蔭下還比較涼快。
聽到中庭傳來兩個學生玩接球的聲音,道貴下意識轉頭去看時,其中一人投出去的球,忽然大幅度脫離正常軌道。
「哇啊!」
道貴反射性趴下身,從窗外飛進來的球直接打到他身後的桌子。
「對不起!」
對中庭的學生說了聲小心一點,道貴撿起球往窗外丟出去。球身劃出漂亮的弧度,降落在學生的手套之中。
「沒事吧?那傢伙居然可以丟到二樓來,不是普通厲害。」
「嗯,沒事。」
靠過來笑著說話的,是同班的八嵨元樹。八嵨是神戶企業家之子,幼稚園時期就到東京寄宿,講話口音聽不出什麼關西腔。有張瓜子臉的八嵨比自己更像貴族子弟,道貴覺得很有趣。
「對了,你的暑假計劃決定好了嗎?」
還以為他會先提到昨天那個女孩子,道貴有點意外地回答:
「還沒有,我有點想去四國。」
這次暑假是道貴進大學第一次放長假,他早就期待很久了。
「你怎麼還在說這個?要是不趕快決定,住宿和車子都會訂不到了。」
「咦,是嗎?」
凝視著道貴的八嵨,啼笑皆非地歎了口氣。
「你這傢伙真的有夠散。不過沒決定也好,你們兩個要不要都到我老家來?我也好久沒回去了。」
他指的兩人,包含了剛好走過來的巖谷大輔。
「我們邊吃邊討論吧。我還想聽聽你那個情書事件呢。」
跟經常穿著和服的嚴肅外表截然不同,個性親切的巖谷微笑地說。
「走吧。」
在兩人的催促下,道貴跟著走出教室。
這兩個早熟的朋友,都把還有點天真的道貴當弟弟看待。道貴也覺得這樣的交往頗愉快。
「這種世道,只有貴族還能那麼逍遙自在!」
忽然從教室一角傳來帶刺的批評。聲音的主人是拿獎學金的同學。剛入學時,想交朋友的道貴跟他們聊過天。但他們似乎不欣賞道貴那種爽朗的態度,之後一直敵視他。
在這種人口眾多貧富不均的時代,有能力接受高等教育的子弟寥寥可數。能讓可以出去賺錢的男子上大學,就表示家庭經濟有一定的餘裕。而相對地,敵視特權階級的人反應也會更激烈。
「那當然啊,清澗寺不是有那位美麗的兄長會去賺錢嗎?」
「沒錯。不知道他的錢從哪來的喔?」
「不管是錢還是男人,還不都是靠那個洞?」
下流的語氣讓平常挺悠哉的道貴也不悅起來,但他不是那種受人挑釁就去爭執的傻瓜。對方無非想激怒自己惹事,才會覺得痛快吧。況且貴族的一舉一動,本來就是新聞或八卦雜誌注目的焦點。萬一發生爭執,只會便宜他們又有舌根可嚼罷了。再說,要是被他們知道原因出在自己二哥身上,那些記者更會蜂擁而至。
「你們會不會太沒口德了!」
道貴還沒發難,八嵨反倒先憤怒了。
「別管他們了,八嵨。弄不好只會給道貴造成困擾。」
道貴在學習院時代就認識巖谷了,但他並不是貴族。學習院是為了貴族而設立的學校,卻有平民子弟也能入學的規定,巖谷就是這樣成了道貴的同學。巖谷的父親是富裕的企業家,不過身為小妾之子的巖谷長久以來被正室疏遠,正義感特別強。他最近對社會主義運動感興趣,有空就看一些艱澀的原文書。
因為無法適應學習院的風氣,道貴和巖谷便相偕參加外部測驗,考上慶應的預科。幾年前正式成為綜合大學的慶應義塾大學,經濟系的學制是預科三年、學科兩年。目前才一年級的道貴,離出社會還有兩年緩衝期。
「沒關係啦。我知道外面都怎麼傳哥的事……真的沒關係。」
「你不介意就好。」
反正都是事實,再吵下去只會覺得沉重,還不如直接承認比較輕鬆。
三人在前往市電車站附近的甜點屋途中,幾次跟鄰近女校的女學生擦肩而過。沒看到那個少女,讓道貴偷偷鬆了口氣。
「——昨天的事怎麼樣了?」
在甜點屋坐定後,被八嵨催促的道貴,滿臉愁容地攪著蜜豆。
「我拒絕了。可是……也把她弄哭了。」
「你看起來還滿平靜的啊。」
「昨天已經沮喪過了,今天當然好一點。」
他的心情會比想像中輕鬆,除了被女方兄長偷襲外,最主要還是那位外國青年所說的溫柔所致吧。明知是場面話,道貴還是覺得貼心。
對方那美麗的眼睛和端正的美貌,從昨天就在他腦中縈繞不去。即使過了一夜,那模樣依舊清晰如昨。
這種感覺還是生平第一次。
「你就到銘酒屋去見見世面吧,我們會捨命陪君子的。巖谷你說是吧?」
銘酒屋是私娼寮的通稱,在淺草等商業區處處可見,卻是道貴最敬而遠之的地方,就算聽同學說過也興趣缺缺。
「——說得也是,去試試也不錯。」
連在一旁默默聽著兩人說話的巖谷都這麼說,拿著湯匙的道貴還是搖頭。
「我對那種事不太提得起勁,不是喜歡的人我不要。」
「你真不像你哥啊,這麼守身如玉。人家也是做生意的啊,才不會顧慮那麼多呢。你要是討厭銘酒屋,要不要去晚宴玩玩?找到女朋友就沒問題了吧?」
「嗯…女朋友就可以。」
從來沒喜歡過任何人的自己,真的談得成戀愛嗎?
他喜歡家人和朋友,但也知道那種感情跟戀愛不同。
戀愛是個未知數,他無法預測將來自己會喜歡上什麼人。
「你可以去跟你哥討教一下啊,愈來愈覺得你們有夠不像兄弟。」
不管是對食物或服裝的品味,道貴跟哥哥的喜好都截然不同。還有人說過,道貴該不會是別人家的孩子。
像八嵨等人表面上幫自己說話,但其實道貴知道,他們對自己那個污名在外的二哥沒有好感。好友們不會在他面前說什麼壞話,不過從這樣的揶揄間就能聽出端倪。
「有必要一定要很像嗎?不管像不像,我都喜歡他們。」
聽著道貴自言自語,巖谷沉思似地開了口。
「不過你這種想法,好像跟家族愛有點不同。」
「是嗎?道貴可是個想得開的好孩子,哪像你這麼扭曲。」
「你也好不到哪裡去。」
聽著八嵨和巖谷鬥嘴,道貴把最後一口甜點吃完。
全面肯定家人的所為去接受比較輕鬆,想太多只會徒增痛苦。
「道貴總有一天合成為兄長的左右手保護家人,兄弟之間的感情當然愈親密愈好。」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為哥哥的左右手。更別提什麼保護家人的,一點實際感都沒有……」
「真沒用。」
八嵨忽然歎了口氣。
「為了守護家族當然要盡所能去做,雖然我不確定是否真能保護到家人。而且我們又不像其他名門,沒什麼龐大家業好繼承。」
「想得開是道貴的優點。你自己剛才不也這麼說嗎?」
巖谷簡潔地收尾。
只要大家都能幸福度日,他才不管什麼家名這種麻煩的東西。抱持著這種想法的自己,是不是太散漫了?」
身為家中老么的自己能做的事情有限,但問他能做什麼,還真說不出個所以然。
「道貴。」
從麻布的教會回家途中,道貴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
回頭一看,是父親的青梅竹馬兼秘書,伏見男爵家的三男伏見義康。即使是夜晚,也能清楚得見的高貴打扮更突顯他的個人風格。
「叔叔,晚安。」
聽到道貴朗聲跟自己打招呼,伏見的眼神自然柔和下來。
「現在才要回家?難得你也會夜遊。」
「不是的!我剛才去了麻布的教會才會弄到這麼晚。」
拿回送洗手帕的道貴,想再見到那位青年而在教會附近俳徊。他想歸還手帕順便再度道謝。
「叔叔又怎麼這時在這裡呢?」
伏見家總是坐自用車或搭計程車出門,若兩者皆非,應該只是到附近而已。
「剛才去拜訪個朋友,現在正要去你家呢。要一起走嗎?」
伏見走來的方向,大多是陸海軍幹部或知名政治家的住所。人脈寬廣的伏見,應該有許多住這附近的朋友吧。
比起同年代的冬貴,伏見感覺更像個父親。道貴和他並肩走著開口問:
「對了,我爸他還好嗎?」
要問別人才能知道自己父親的狀況,想想也真是諷刺。道貴最後一次見到父親,好像是在上上個禮拜吧?雖然住在同一屋簷下,但冬貴多半躲在自己房間裡不出來。過著那種不知何時睡何時醒、自甘墮落的日子,道貴忍不住感歎他怎麼都不會厭倦。
「很好啊。對了,他好像說今天有朋友要來。」
所謂朋友,就是冬貴的性伴侶吧。就算道貴再怎度不經人事,也看得出伏見和冬貴之間的關係。他們雖然沒有炫耀,但也沒有刻意隱藏。在這種特殊環境下長大的道貴,對於男色及父兄們的行為早就司空見慣。
伏見每個禮拜最少有一半的時間泡在清澗寺府邸,比家人更常見到冬貴。
這樣的伏見,難道不嫉妒冬貴混亂的交友關係嗎?
「對了,你這年紀應該常去鬧市或舞廳吧?我不是勸你向冬貴或和貴看齊,不過還是多培養一點社交能力比較好。」[星期五製作]
「我也明白,但就是不擅長。」
「不擅長的話,就先讓自己習慣。」
「——請問……我爸他……從以前就是那樣嗎?」
沒想到道貴會忽然問出如此私人的問題,有點意外的伏見隨即笑了。
「怎麼這麼問?」
「就我聽說過的,有為了爭奪他而起爭執,還鬧出人命或家族風波之類的……對像有公爵或高官,還有不知哪裡的貴夫人們,甚至還有外國的……呃,好像是法國貴族後裔吧?聽起來都很沒有真實感啊。」
「你知道的真不少,或許比我們都多呢。」
「大家都把我當成孩子,時常在我面前亂講。」
道貴討厭晚宴或社交界,多半是被這些愛嚼舌根的人嚇到吧。
「不是的。他們以這你還小才沒留意,想說反正你也聽不懂,就把秘密說出來了。」
伏見淡淡地說。
「可是我所知道的父親,總是成天窩在家裡。那樣怎麼交得到朋友或戀人啊?」
「那是因為你還不瞭解男人。只要聽說有秘藏的至寶,男人爬也要爬去偷香。你沒讀過末摘花嗎?」
「有啊……是那個意思嗎?」
「沒錯。」
聽到伏見舉出《源氏物語》裡的例子,道貴只能曖昧附和。聽說對方是個不幸的美女,為了偷得美人歸的京城貴公子們,於是爭相前去末摘花的舊屋拜訪。雖然父親跟末摘花不同,是個擁有出眾美貌的男子,但舉這個例子的確清楚易懂。
走到門口,兩人不約而同沉默下來。穿過大門敲了幾下玄關的門環,門立刻開了。
「伏見先生,歡迎光臨。」
內籐管家剛說完,一看到後面的道貴又補上一句您回來了。對內籐來說,伏見永遠只是客人,無論自家主人對這個男人如何癡狂,都不會對他改觀。而伏見似乎也不介意他這麼想。
往樓上走的道貴聽到伏見說過來,慌忙跟在他身後。對方連門也沒敲,就逕自進入冬貴的房間。
看起來怎麼也不像四十歲的冬貴,躺在寬闊大床上,趴在亂成一團的被褥裡沉睡。身上穿著女用長和服,布面上繪著艷麗的薔薇花朵。細白的長腿美得令人眩目,從和服下擺露出來的隱密處還看得到點點紅跡。
「……義康。」
醒來的冬貴輕喚一聲,慵懶地從床上坐起。他把手環上坐在床邊的伏見後頸,寬大的和服袖口順勢滑下,露出了雪般白皙的兩條藕臂。
「抱歉,我來晚了。」
伏見的聲音充滿難以言喻的溫柔和甜蜜,平常絕不會對道貴等人這樣說話。
「沒關係,可以玩的對象不止你一個。」
低語的冬貴把嘴唇貼在伏見的唇上索吻。蜻蜓點水般吻了幾下後,才發現一臉侷促站在門口的道貴。
「——道貴……?」
被淫 靡氣氛所惑的道貴,聽到冬貴的聲音才回過神來。父親一臉驚訝的表情,好像終於知道門口那個人是自己兒子。
「對了,道貴說好久沒見了想看看你。」
「哦…你也想被疼愛的話就過來吧。」
冬貴綻開鮮紅雙唇壞心地誘惑。濃密的睫毛隨著每一下眨動,在白磁般的臉頰投下深暗的陰影。
「冬貴,別欺負他了。」
伏見忍不住說了他兩句。冬貴用皓齒咬住伏見的領帶緩緩拉開。看到自己領帶落在床上,伏見也毫不在意。
「對了道貴,這個暑假你打算怎麼過?我打算帶冬貴到輕井澤的那須別墅度假,你要一起來嗎?」
脫掉伏見上衣的冬貴,開始從襯衫敞開處親吻他的皮膚。
「我、我嗎?」
「是啊,輕井澤外國人多,可以順便學學外語。冬貴的外文就是這麼學來的。冬貴你還記得嗎?」
「……好像是吧。」
抬起頭的冬貴興趣缺缺地回答。
這麼說來,道貴小時候聽到的為冬貴癡狂的外國人或許是真的。
能學外文的確是相當有吸引力的提議。
但是冷靜想想,跟父親還有伏見三個人去旅行,一路上恐怕不得安寧吧。就像現在,他也無法用平常心正視兩人的調情。
「我打算跟朋友去神戶。」
「哦,神戶是港都,應該也挺好玩的。」
伏見擁抱著趴在自己肩頭上的冬貴,以淫 蕩的手勢從頸項一路摸到腰身,冬貴也跟著發出低低的呻吟。
「那我出去了。」
反手關上門,道貴大大呼出一口氣。
父親那突如其來的妖艷姿態,到現在還讓道貴的心臟狂跳不已,甚至覺得暈眩。
他從小就覺得父親是這種人。外貌嬌艷,只要看他一眼就會熱血沸騰無法冷靜。對自己的孩子極度漠不關心,也不會刻意隱藏這種態度——這就是所謂的父親。
所以知道冬貴只是例外時,他才會那麼吃驚。
儘管如此,冬貴是自己父親的命運仍無法改變,道貴只能接受事實。
這樣的道貴在別人眼裡看來或許是樂天派,但其實不然。他只是早就放棄了。
道貴沒有國貴的努力,也不像和貴那麼有魅力。兩位兄長對道貴也不抱任何期待,經常和他保持適當距離。像和貴就明顯偏愛鞠子,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對道貴的疏離。
他並沒有因此感到寂寞過。
他跟父兄不同。他有他自己的人生,不打算永遠被清澗寺之名所囚。
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抱定了家人優先的想法,以後也不會改變。
自己總有一天會談戀愛、結婚、成家。但是,和命定之人相遇時,他要怎麼知道自己將墜入情網?
難道得被無法抵抗的強力命運所困,不自覺地落入名為愛情的地獄嗎?
就像昨天遇到的那位英俊的金髮紳士,他也會經歷那樣的瞬間嗎……?
想到那雙令人印象深刻的碧眼,道貴下意識歎了口氣。他那優美的低音,至今仍縈繞耳邊低回不去。
4
汽車滑行在神戶街道,疲倦的道貴幾次差點打起瞌睡。
放暑假的第一天,他就跟巖谷和八嵨二人從東京出發。在大阪跟先回老家的八嵨分手後,又繼續跟巖谷往四國玩了兩個禮拜,現在則來到最後目的地神戶。
「你們兩個沒事吧?」
坐在副座的八嵨關心地回頭問。
「嗯!謝謝你來接我們,行李實在有夠重的。」
「行程還有十天,要不要先寄一些回家?」
「說得也是。反正裡面都是禮物,就先寄回去好了。」
鞠子正和未婚夫在輕井澤愉快度假,道貴到了四國還到處尋覓要送她的禮物。
「這次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八嵨的妹妹吧?之前有看過照片,不過還是很期待。」
「她叫史代,我也滿久沒見到她了。那傢伙心高氣傲的很,一點也不可愛。你們可以不用理她啦。」
朋友雖然嘴上抱怨,語氣還是充滿疼愛,道貴聽了都覺得溫馨起來。
「你們兩個,從那片牆開始就是我家地盤了。」
「哇啊……!」
率先映入視線的,是一座三層樓高的塔型洋樓。整座建築物的設計感相當強,看起來很現代風。由於遠離市區,才能確保這麼大的佔地。
「幫你們準備的是和式客房,沒問題吧?」
「啊,當然!巖谷你呢?」
「只要能睡,哪裡都可以。」
就如八嵨所說,洋樓後方是鋪瓦屋頂的和式建築。玄關大廳串連起洋樓與和館,洋樓主要用來接待客人和八嵨父親工作上使用。
「你家是誰設計的啊?」
「廣瀨秋成。你應該聽過吧?」
「原來如此。」
活躍於明治時代的廣瀨秋成,在東京有不少幢出自他設計的洋樓。留法的廣瀨是頗負經驗的知名建築家,以設計住家為主業,獨特的風格深受貴族及富商喜愛。相較於廣瀨以往的作品,八嵨宅邸顯得較為樸素,但也反映出屋主的喜好。
「往這裡走。」
八嵨準備引領前進時,走廊深處走來兩名穿著和服的少女。
「啊,剛好。這就是我妹史代跟表姊美佐子,她也剛好來玩。」
史代是個有著一雙濕亮大眼的美少女,看見兩人行了一禮。美佐子則顯得比較成熟,意味深長地凝視著來客。
「我叫巖谷大輔,請多多指教。」
「接下來有勞各位照顧了,我叫清澗寺道貴。」
「咦?清澗寺……是那個清澗寺家嗎?」
發出驚叫聲的是美佐子。
「美佐子。」
聽到史代困窘的叫喚,發現失禮的美佐子瞬間紅了雙頰。
「哎呀……真對不起。」
「我父親的確是清澗寺伯爵。」
道貴堂堂正正地回答,但現場氣氛的確為之一僵。
「——美佐子,我派車送你回去。」
「哦、好,我先走了。」
等八嵨把美佐子帶出去,史代才尷尬地向道貴賠罪。
「這種事常有,我不在意啦。」
一時鬆懈的道貴在心裡告誡自己,不能忘了出身清澗寺家就可能遭到白眼。
「巖谷,我們去參觀庭……」
話說到一半道貴便停了下來,他發現嚴谷滿臉通紅凝視著史代。
原來巖谷喜歡這型的女孩子,他還是第一次知道。道貴不禁覺得有趣起來。
「清澗寺先生、還有巖谷先生,真對不起。」[星期五論壇]
三人站在連綿不絕的陣陣蟬鳴中,史代晃動的陽傘劃出一道優美的白色弧線。
「平常在我們面前八嵨還挺成熟的,沒想到竟然會吃太多西瓜吃壞肚子。」
道貴的話讓史代掩嘴嬌笑。
「什麼成熟啊,沒的事!他只是裝裝樣子罷了。」
「這天氣實在很熱啊。史代小姐,請問還要多久才會到?」
態度有點不自然的巖谷難得用敬語說話,道貴聽得直想笑。
「就快到了。沒想到汽車會臨時故障。」
「車子也會中暑啊。」
從明治時代就有不少人移居的高台街上有許多洋樓,邊走邊眺望各式建築外觀,時間倒也過得很快。
史代帶著道貴等人,前往某企業家府邸舉辦的舞蹈練習會。史代就讀的天主教女校的教會,為了募集孤兒院資金,預計在停泊神戶的客船上舉辦慈善舞會。為了帶領屆時不會跳舞的人,得事先好好練習才行。
由於男性本來就少,史代帶哥哥過去可以湊人數,但不湊巧的是八嵨從昨天就開始拉肚子,根本沒力氣練習跳舞。史代只好改帶稍諳舞步的道貴,但兩人同行又對巖谷不好意思,便邀他一同前住。
雖說是練習,仍得穿著正式燕尾服才行,所以道貴和巖谷臨時向八嵨家借了禮服。
「就是這裡。」
眼前出現一幢足以媲美八嵨邸的洋樓。道貴本就猜想,能舉辦舞蹈練習會的地方必定相當有財力,現在果然看到主屋旁還有許多樓房。
史代走到玄關口,以楚楚可憐的姿勢敲打門環,巖谷則是整個人看傻。一旁的道貴忍不住會心一笑。
「歡迎啊,史代。這兩位男性是?」
前來應門的女性有一頭咖啡紅髮,穿著純白襯衫和飄逸長裙。
「這兩位是清……道貴先生和大輔先生。我哥今天不能來。」
道貴立刻察覺史代介紹自己時,瞬間猶豫的原因。
即便他一向淡然,也禁不住衝擊而覺得心痛。
因為美佐子的事件,史代才刻意貼心地不報上清澗寺家的名號吧。想到清澗寺家的惡名也在外國人之間流傳,道貴忍不住百味雜陳。
「那麼請跟我往這裡來。大家都在等你呢。」
練習場所是在許久無人使用,早就把地板換成舞蹈用的撞球室。
「來,快開始吧。」
聽到雙手推開門的女士這麼說,室內約二十名男男女女同時看向這裡。這兩位是史代的朋友,道貴先生和大輔先生,如此介紹完兩人,她有點困擾地開了口。
「哎呀……待會兒還有一位男性要來,女性可能會不夠。」
看來是因為道貴和巖谷的關係,男女人數變得分配不均。
「我在旁邊看就好了。」道貴舉起手朗聲說。
看到巖谷猶豫的神情,道貴對他聳聳肩。他知道巖谷想跟史代跳舞,況且自己本來就會,不太需要再練習。
「覺得太熱的話,可以到外面去。」
「好的。」
唱機開始傳出華麗的華爾滋樂曲。
一開始道貴還在大廳一角看著練習,久而久之就厭倦當壁花了。
他走出敞開的門,到外面深吸一口氣。枝葉陰影投射在石塊上,不知道能遮蔭多少。
天氣熱得他想脫掉上衣,但想到這是借來的,就不能脫了隨便亂放。
聽到約翰?史特勞斯華麗的藍色多瑙河乘風而來,猜想大概沒人會過來,道貴輕快地跳躍起來。
戲謔跳著女伴舞步的道貴心想,哪天把男伴舞步教給鞠子,兩人立場對調來跳應該滿有趣的。
不過,獨自跳舞還是太無聊了。
道貴不禁無趣地想,早知如此還不如陪八嵨留在府裡算了。
「……啊、」
發現有人從主屋走來,道貴停下了舞步。想到自己明明是男性卻跳著女性舞步,他忍不住紅了臉。
刻意往這裡走來的外國人身著禮服,一頭金髮在陽光下散發燦爛光芒,卻看不清楚長相。他走到訝異的道貴面前蹲下,有禮地執起他的手抬起頭來。
「——為了慶祝重逢,能不能與我共舞一曲呢?美麗的小姐。」
這才看清楚青年長相的道貴,下意識倒吞一口氣,反而沒注意對方開玩笑地稱呼他小姐。
怎麼會有這樣的偶遇……?
出現在驚愕羞恥交加而呆然的道貴面前的,就是上次在教會見到的那名金髮青年。
「如…如果我不小心踩到你的腳,你肯原諒我的話。」
聽到道貴沙啞著聲音回答,有點意外的青年隨即輕輕佻唇一笑。
「三次之內的話,我可以當做沒這回事。」
立刻站起身的青年似乎怕道貴改變主意,迅速用左手握住他的右手,另一隻手則扶在他的背上。道貴慢吞吞地將左手放在男人右手的虎口上,登時有種彷彿被擁進那寬闊胸膛的錯覺。
「我叫克勞迪歐?阿爾菲利。你呢?」
「克勞迪歐…先生嗎?我……呃、我叫道貴。」
沒有報上自己的姓,是想到方才史代的顧慮。對方似乎不太在意,只是有些遲疑地輕聲問道貴先生嗎?。
「請叫我道貴就好。」
「那也請叫我克勞迪歐就好。」
「你剛才說重逢……你還記得我嗎?」
即使人都在他懷裡了,道貴還是難以置信。
要是在東京也就算了,來到這麼遠的神戶居然能見到他。
「如果有可以忘了你的魔法,我倒想知道呢。」
開著玩笑的克勞迪歐踏出一步,道貴的身體就像忘了腳下還是凹凸不平的石板般,流暢地動了起來,宛如在金碧輝煌的舞會裡跳舞一樣。
看著道貴輕而易舉滑踏出女性舞步,克勞迪歐用魅力十足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聲讚美太棒了。戰慄的美聲讓道貴覺得身體都要發熱起來。
從他一舉一動散發的天生品味,以及不惹人反感的傲慢和優雅舞姿,可以想見必定出身名門。道貴自己也成長於伯爵世家,能夠直覺辨別所謂格調的不同。即使同樣出身貴族,名門中的名門所散發的氣息截然不同。像現在從克勞迪歐身上感覺到的,就是壓倒性的尊貴氣質。
「是我妹妹常教我……」
「是嗎?那麼我得感謝令妹了。」
音樂結束時,道貴下意識仰望克勞迪歐。對方只是微笑,卻沒有放開他的手。
既然這樣——
一時玩心大起的道貴忽然變換舞步,克勞迪歐也輕鬆跟隨他的節奏舞動。
不甘心的道貴又換了另一種舞步。只是對方一察覺變化,瞬間便會迅速應變過來,反應之快速讓道貴不禁咋舌。
「好頑皮的人。接下來呢?」
在道貴耳邊低語的氣息沒有一絲紊亂。
優雅二字簡直應此人而生。道貴忍不住歎息。
居然玩到自己先體力不支。
「不行,我投降了。」
也沒學會多少女性舞步的道貴已經江郎才盡。就算回到熟悉的華爾滋,也抑制不住急促的呼吸,再也無法多踏出一步。
「就這樣結束太可惜了。」
肉麻的台詞讓道貴心臟狂跳了一下。
他反射性抬起頭凝視克勞迪歐,對方也投以熱切的視線。
意識到那眼光有多熾熱時,道貴的右腳忽然絆到石塊亂了舞步。
「啊!」
腳被踩到的克勞迪歐往後倒去,連一半身子掛在他身上的道貴也跟著往前傾。
自己整張臉都埋在跌坐石地的克勞迪歐胸口了,道貴趕緊退開身體。
「對、對不起……我沒站穩。」
「沒關係,這才第一次。」
他的嘴唇彎成好看的微笑弧度,仰望著道貴的雙眸,也因光線折射呈現出變化的神采。
不行了。
再這樣被凝視下去,連眨眼都很困難了。我該如何是好……。
克勞迪歐近距離地定定凝視道貴,忽然嚴肅地開了口。
「——我還以為星星只存在於夜空之中,看來必須因為你而改正我的常識了。」
「啊……?」[星期五出品]
「喔,不對,你的眼睛比寶石還要神秘,遠比星辰更加美麗。」
他伸出右手輕撫道貴的臉頰。
滑膩的膚觸轉變成難以言喻的感受,攀上道貴的背脊,他瞬間口乾舌燥。
「美麗的人……是你……」
他從沒看過如此美麗的眼睛。
既像冰凍的湖水,又像蒼穹的深藍。道貴覺得自己完全被那鮮烈更勝釉彩的夢幻色系深深吸引。
聽到下一首音樂響起,道貴才回過神來。
他慌忙從克勞迪歐身上起來,鑽進附近的樹蔭之中,彷彿急於掩飾狂奔的心跳般開口。
「天、天氣真熱。」
「日本雖然悶熱,西方也不遑多讓。」
脫掉上衣的克勞迪歐走到道貴身邊躺下,交疊雙腿。霎時好像只有那個地方,變得特別涼爽舒適。
「您到這裡幾年了?」
「我是今年春天才來的。」
「那只有三、四個月羅?您的日本話說得真好……」
「小時候學過的東西特別難忘。只是我還沒學到敬語,就因為付不出家教費而中斷了。」
克勞迪歐的幽默讓道貴噴笑出來。
「已經很足夠了。不過您從小就學外語,真的很厲害呢。」
「你知道普契尼的蝴蝶夫人嗎?」
他突如其來地問。
「知道……是歌劇吧?」
「是的。我父親非常喜歡日本,我從小看過無數次蝴蝶夫人。他還常常叫我到日本娶個賢妻良母回來呢。」
「那麼,您一定很喜歡日本吧?」
「怎麼會!」
對方意外強硬的語氣讓道貴慌了起來。
面對一個初識不久的人,這樣的問題是不是太過逾越了?擔心的道貴下意識沉默起來。彷彿看穿他的心思,克勞迪歐像要抹去他的不安,溫婉微笑地說:
「父子不一定擁有同樣嗜好啊。比起這個,我更想多瞭解你的事。」
「我就是很普通的人啊。您會記得我,我反而覺得意外。」
「你剛才也這麼說過。像你這樣鮮明的人,怎會令人輕易忘懷呢?」
「鮮明?您是說我嗎?」
沒想到對方會這麼形容自己,道貴不禁瞪大眼睛。若是冬貴或和貴也就罷了,自己怎麼可能得到這樣的評價?
「你看起來既溫柔又楚楚可憐。」
「楚楚可憐……這是對女性的形容詞耶。」
道貴忍不住大聲笑了。
「您不用勉強稱讚我啦,無論怎麼用言語褒美,我還是我並不會改變。」
「……原來如此。」
克勞迪歐同意地點點頭,眼中透露出的沉穩氣息忽然讓道貴心亂如麻,手足無措起來。
「對了,您不問我為什麼還記得您嗎?」
「這種事不用問也知道。大部分的人都說,只要見過我一次就難以忘懷。」
那語氣自信到令人啼笑皆非,卻不讓人反感。
道貴本來還想附和恭維幾句,卻在他的凝視下明白了,有時言語也屬多餘。
看到對方伸出手撫摸自己臉頰,道貴完全無法動彈。但一股甜蜜的愉悅卻從觸摸處緩緩蔓延到身體中樞,他整個人都沉醉不已。
心臟也狂跳到彷彿隨時可能停止運作。
「雖然可惜,但時間也差不多了。」
克勞迪歐拿出掛表看了看時間,得去赴下個約會了。再怎麼不想結束和道貴獨處,公事畢竟比較重要。他是為了工作到神戶來,不能遲到讓客戶空等。
他站起身拍掉草屑灰塵,重新穿好上衣。
「雖然有些捨不得,不過今天有來真好。」
明明覺得道貴應該不是信徒,但做彌撒的時候,克勞迪歐總下意識尋找他的身影,卻忽略他可能住在神戶的事實。難怪怎麼找都找不到。
「我也覺得很愉快,非常謝謝您。」
道貴語氣慎重地誠摯道謝,克勞迪歐覺得分外可愛。光是凝望著他,自然而然就會泛起微笑。
跟初相識的對象能交談到這種地步,對克勞迪歐來說還是第一次。或許道貴天生具有令人卸下心防的稀有資質。
就在這裡分手——實在可惜。
他真的很想再見道貴一面,想進一步瞭解他。
克勞迪歐這才驚覺,自己居然已經開始盤算何時偷閒再訪神戶了。
「……如果可以的話,能告訴我您住哪裡嗎?」
「咦?」
本來想問卻被道貴搶先一步,克勞迪歐吃了一驚。
「我要把之前借的手帕還給您。」
「不用了,那是屬於你的。」
「我不能接受那麼昂貴的饋贈。其實我很想親自還給您,可惜無法常來神戶。」
直到這時,克勞迪歐才發現自己好像完全誤會了。
「我住在東京,來這裡是為了工作。你不是住在神戶嗎?」
「不是,我是來旅行的……我也住東京。」
如此美好的幸運讓克勞迪歐笑開了。
「那我們可以先約啊。雖然交給命運女神也不壞,但何時能再見面就難說了。」
「跟我嗎……?」
「是啊。如果有什麼不方便,不妨趁現在先說吧。」
「哪有什麼不方便!一點也不會啊!真是個好提議!」
聽著道貴雀躍的語氣,克勞迪歐確定他也對自己抱持好感。
「我下個禮拜就回東京了,你呢?」
「我還會待在這裡,歸期尚未決定。」
「那麼時間算松一點的話,下下禮拜的週六如何?」
「只有一天的話沒問題。啊,您可以告訴我電話和地址嗎?我叫……」
克勞迪歐沒有忽略道貴猶豫的神情。
不想報上姓名必定有難言之隱,於是克勞迪歐伸手壓在道貴唇上阻止他說下去。太過親暱的動作讓道貴驚得身體一僵。
「不想說就別說,等你哪天想告訴我再說。」
「但是……」
既然他有不想說的理由,克勞迪歐也不想強迫。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讓這點小事破壞這奇跡般的重逢。
「我想花更多時間慢慢瞭解你,太早知道未免可惜。」
就是知道他純粹只是有難言之隱,而非像習於愛情遊戲的女人那樣故作姿態,克勞迪歐才不想硬逼他說出自己的秘密。
「我想也多瞭解您。」
他都忍得這麼辛苦了,卻聽到如此令人心癢的告白,莫非對方想讓自己努力營造的紳士形象毀於一旦?克勞迪歐強忍著想堵住道貴那甜蜜嘴唇的衝動。
但這點好處總該有吧?
他輕吻一下道貴額邊立刻離開。道貴臉上立刻浮現淡淡紅暈,克勞迪歐整個覺得滿足不已。
道貴的清純模樣完全投他所好。他又伸手按住道貴想要說話的嘴唇,微笑地說:
「今天就當做我們之間的秘密……好嗎?」
看到道貴點頭,克勞迪歐向撞球室裡的女士們打完招呼,便往門前走去。
伯納德的車已經等在那裡了。
「讓你久等了。」
「怎麼心情這麼好?天要下紅雨了嗎?」
伯納德訝異地問。
叫他來這個區區小練習會當代打,本以為會被他冷嘲熱諷幾句,沒想到當事人卻一反常態心情大好——叫伯納德不吃驚也難。
「當然是有好事。」
不但遇見想了一個多月的人,還訂下了再會之約。道貴這個姓他沒聽過,不過應該就像日本常見的鈴木或佐籐之類的姓氏吧。
一開始看到獨自跳著女性舞步的道貴,本來想過去調侃,但對方卻堂堂正正接受他的挑戰。雖然變成兩個男人跳舞,卻不失為轉換心情的好方法。
不卑不亢,好奇心旺盛又個性開朗。從接觸過的指尖到一切的一切,都讓克勞迪歐覺得喜愛。
「來到日本後,還是第一次看到你這麼高興。該不會是遇到你的繆思女神了吧?」
「隨你怎麼想。」
稱讚美女對克勞迪歐來說不是難事,要他去摘下高嶺之花更是一種挑戰。但那並不是愛,他喜歡的只是打發無聊時間的過程。逢場做戲的愛褪得也快,終究只會變成空虛的遊戲。
伯納德要是知道這樣的自己,居然會對一個無意染指的少年甜言蜜語,可能會懷疑他的精神狀態是否正常吧。
連他自己都難以相信會做出這種事,但事實如此他比誰都無奈。
只要凝視著道貴清澈明亮的眼睛,他所築起的虛有其表外象便隨之瓦解。黑眼珠並不罕見,但道貴的就是特別。
自己那早就凍結的感情,發出了龜裂聲活動起來。
不是別人,正是經由那少年的雙手。
5
從蒼鬱林木枝葉交錯間傳來的蟬聲,聽起來有幾分哀怨。
快樂的暑假即將結束。[星期五製作]
或許是旅程尾聲在八嵨的別墅附近享受了海水浴,道貴日曬過頭的皮膚隱隱刺痛。
但心中的悸動卻遠勝於身體的疼痛。看著這樣的道貴,八嵨還以為他是想家而擔心起來。
實際上,道貴心中裝滿了克勞迪歐的身影,不管做什麼都恍恍惚惚。
在坐立不安的狀況下,道貴終於提前結束了假期,先友人一步回東京。
站在自家門前,道貴朝著通往麻布那家教會的道路望去。
明知道應該先回家才對,心中卻隱隱抱著到教會去等,說不定可以見到克勞迪歐的想法。
要交往之前,得先瞭解對方才行——他明明拒絕了在情書裡這麼表示的女學生,自己現在的行為卻明顯矛盾。
這樣的自己實在太怪異,真的哪裡有問題。
克勞迪歐除了擁有魅人心魄的美貌和身材,渾身還散發著紳士氣質,可是跟自己共舞時,又有著少年般的活潑魅力。他無法理解,那麼完美的人怎麼會對自己有興趣。
然而道貴所知也僅限於此,連他的國籍都忘了追問。
那麼,是否見到他就能明白呢?
道貴自問為何這麼想見到他,又為何會如此強烈地被他吸引。
他好想趕快解開這一切的謎題。
要不然他會終日茫然自失,做不回自己。
問了出來迎接的管家內籐,得知鞠子等人正在會客室,於是道貴邁開輕快步伐走了過去。
從門外就聽到鞠子歡快開朗的笑聲。他敲了敲門,聽到和貴回答請進,順勢推開了門。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道貴。」
和貴那溫婉的美貌似乎更加奪目了。道貴看傻的時候,聽到鞠子輕快地說歡迎回來。
「你的禮物昨天已經寄到了,謝謝羅。神戶好玩嗎?」
「鞠子,道貴剛回來也累了,待會兒再問吧。」
「沒關係。我玩得很愉快,迫不及待想跟大家分享呢!」
在鞠子的催促下,道貴開始聊起自己這趟旅行。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下來,直到把四國和神戶都說了一遍才喘口氣。
「小鞠,你跟直巳先生在輕井澤玩得愉快嗎?有沒有去打網球或板球啊?」
「玩到一半接到哥哥身體不舒服的消息,直巳就先回去了。只有我跟文子一起,還騎了自行車。」
「……是我對不起鞠子。」
和貴憂鬱地低下頭。
「沒關係啦,萬一真有什麼狀況就糟了。」
道貴記得哥哥說過,要到一個叫葉山的朋友家度假。
「葉山招待的朋友應該也很擔心哥哥吧?」
「他身體不舒服沒去葉山家,還說要一個人待在家裡享受。」
幫道貴端紅茶過來的深澤靜靜插嘴。
「可是哥你不會做飯啊?一個人怎麼生活?」
看到道貴瞪大眼睛,和貴羞澀地低下頭,白瓷般的臉頰染上一層朱紅。看著哥哥怪異的神情,道貴下意識皺起眉頭。
就算跟家人相處,他也很少露出這麼沒防備的表情啊。
「請用。」
聽到深澤的聲音,回過神的道貴才慌忙抬起頭來。
「不好意思。咦…怎麼沒看到裡子?」
「她說家鄉的母親病倒了,要請假到下個禮拜。」
新來的女傭裡子非常伶俐,每晚都是她送水到道貴的寢室。
「對了,八嵨先生家不是有位千金嗎?聽說長得很漂亮。」
「咦,你怎麼知道?」
沒想到深澤連這個都知道,道貴雙眼圓睜看著他。
「說到神戶的八嵨家,可是知名的大富豪呢。」
「是嗎?史代小姐真的很漂亮。」
聽到這裡,鞠子匆然笑著拍手。
「那可以當哥的新娘啊。」
「不行啦,巖谷好像對她一見鍾情呢。」
「是嗎,好意外喔。」
雖然只是聊些瑣事,但對道貴來說,跟家人融洽團聚的快樂時光彌足珍貴。
講了半天旅行見聞,道貴才想起自己還沒收拾行李,說了句吃晚飯的時候再說就先行離開了。
抱著疑惑的心情走上樓梯,他忽然想到什麼似地停下腳步。
……對了。
那種詭異的感覺來自哥哥的視線。
和貴的眼神帶著深深依賴和渴求追隨著深澤。向來心性高傲的二哥根本不可能對誰卑恭屈膝,所以道貴才更覺得意外。
況且如果不是什麼重病,深澤根本沒必要專程趕回來。為什麼和貴會這麼依賴深澤呢?
就算知道了,自己又能做什麼?
他也明白自己就是沒必要知道,和貴等人才什麼都沒有對他提及。
他能做的就是接受這樣的家族,容忍並且守候。
賞月之宴是日本特有的風雅習俗。
附庸風雅之人所設計的純和風庭園,處處可見匠心獨具的創意。
今年夏天,克勞迪歐去了一趟京都見識名景庭園,而此刻置身之處也毫不遜色。聽說院內深處有一部分設計成枯山水,一時興起的他便離開人群,獨自往庭園深處走去。
離約定的那一天還有一個禮拜。
對現在的克勞迪歐來說,參加晚宴已經不是為了尋找那個男人,而是用來消磨見到道貴前的無聊時光。
淡淡瀰漫四周的月色彷彿將一切生命冷凝。他看到一名身著禮服的男人,佇立在石庭之中。
沐浴在月光下的青年發現人聲,緩緩轉過頭來。那張凝視著克勞迪歐的秀麗美貌,宛如雕刻般巧奪天工。
或許他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
年紀看起來不甚吻合,但日本人看起來多顯年輕。認為有一試價值的克勞迪歐,隨即綻開一抹優雅的微笑。
「失禮了,我有打擾到您嗎?」
「不會。今晚月色如此皎潔,一個人獨佔未免可惜。」
「您的美貌比月色更迷人,想必連月神也嫉妒不已吧。」
「這種話你應該去對女人說。」
男人的櫻色嘴唇劃出誘惑弧線,濕潤的眼神誘惑般地仰望克勞迪歐。
「但凡美的事物,不分男女都該給予由衷讚賞,這是我族的習慣。」
「說是讚賞,怎麼我聽起來像是搭訕?」
「這是我最真摯的讚美。離開這裡,您可以聽到更多。」
克勞迪歐微笑地執起美男子的右手,親吻他滑膩的皮膚。
他雖然沒有戀愛節操,對搭訕同性卻沒什麼興趣。並非因為身為天主教徒,只是純粹對同性不來電。
這樣的自己卻為道貴動了心,這暗示了什麼?
只要是美貌的日本男人誰都可以嗎?克勞迪歐有點想知道這個答案。
「不好意思,我有約在先了。」
男人嘴上這樣說,氣息卻隱約紊亂起來,莫非感受到官能誘惑的氛圍?抑或在引誘克勞迪歐踏進陷阱?
「那麼,起碼請告訴我您的名字。」
「我叫清澗寺和貴。你呢?」
原來這個青年就是傳聞中清澗寺的下任當家,難怪有這等驚人美貌。
「我叫克勞迪歐?克西?巴迪?阿爾菲利,請記住我的名字。」
和貴忽然驚愕地瞪大眼睛,隨即恢復原本的平靜點點頭。
「就算是搭訕,也得有幾分實話吧?」
「在您面前我並沒有偽裝自己。」
「我記住了。」
他微微點頭後,輕輕掙開克勞迪歐的掌握。
兩人的對峙明明平分秋色,克勞迪歐會覺得自己敗陣,或許是眼前這張動人心魄的美貌所致。
「……見過清澗寺家次男的感想如何?」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克勞迪歐轉過頭,不知何時小早川已經站在樹蔭旁。
「果然一如傳聞貌美如花。」
「他父親清澗寺伯爵,聽說也擁有相同的美貌。」
「連父親也是嗎?真是一家子怪物。」
「還有人說,那一家人都是吸男人陽氣變美的。」小早川嘲諷道。
「那麼,嘗嘗被吸的感覺也不錯。」
「算我多事好了,聽說好奇心會殺死貓。」
「我會記住的。」
男人那冰冷更勝月光的指尖感觸,還深刻印在克勞迪歐心中。
但就算被那樣的手指撫摸,自己凍結的心仍然激不起一絲漣漪。
果然能喚起那種奇妙心動的人,只有道貴而已。
只要看著他,一顆心就會動搖。
只要跟道貴在一起,彷彿就能忘卻加諸自身的宿命,換取短暫的輕鬆。
明明疲憊卻怎麼也睡不著,是因為還在亢奮嗎?
睜著眼睛的道貴又翻了個身。[星期五論壇]
昨天他像爛泥般狂睡了一整晚,今天本來要跟和貴一起參加賞月宴也沒去,就在家裡懶散度日。
強忍住想立刻奔到麻布教會的衝動,道貴告訴自己要忍住那種誘惑。一旦去了,就好像毀棄了跟克勞迪歐的約定一樣。
奇怪的是,今晚他覺得分外口渴。
由於廚師感冒,今天的菜餚口味稍嫌重了點。他伸手到床頭想拿杯水,卻忽然想到今晚沒有水喝。他完全忘了,一向幫自己送水的女傭裡子回家鄉去了,昨天也是忍著乾渴入睡。
但今晚似乎忍下下去了。
在喉頭乾燥的驅使下,道貴不情不願地起身。
才走到廊下,就聽到前面傳來異樣的聲響。
——該不會有小偷吧……?
道貴以為自己聽錯,但那聲音仍舊沒有消失。
下定決心的他深吸一口氣,往聲音來源走去。
走廊盡頭的深澤房間門沒關,門縫中洩漏些許燈光,聲音也好像是從那裡傳來。
被那個痛苦聲音嚇得有點膽顫心驚,道貴輕輕推開門。
霎時,眼前異樣的光景讓他呆站原地無法動彈。
「……啊、啊、……不行……」
像狗一樣四肢趴在床上的和貴,首當其衝撞進眼簾。
衝擊的景象幾乎奪走道貴的呼吸。
除了眼睛被領帶蒙住,和貴身上一絲不掛。跪在他身後的深澤卻宛如對照般,還穿著襯衫長褲這種平常打扮。
暴露於外的兄長肌膚,就像絲絹般美麗誘人。
「雖然您嘴上這麼說,裡面卻從剛才就開始又濕又熱了,肉壁還緊緊箝住我的手指不放。您已經迫不及待等著我這麼做了吧?」
更令道貴吃驚的是,深澤的語氣競充滿了從未聽過的傲慢。
「深澤……把、把這……解開……」
和貴迫切的聲音聽起來無限淫 蕩,似乎連話都說不清楚了。而從口中不時吐出的喘息,更加深了淫 靡程度。
他的手明明沒被綁住,為何不自己解下遮眼的領帶?
「拿掉的話,您能正視鏡中被我侵犯的模樣嗎?」
「…不…要……我…做…不到……」
——他正在被侵犯。
聽到深澤的話,道貴才恍然大悟,知道兄長目前正處於何種狀態。
他必須去救和貴才對!
心裡雖然這麼想,身體卻無法動彈。
「您不用客氣。」
看到深澤伸手去解和貴眼上的領帶,道貴不禁倒抽一口氣。這麼一來,偷窺的自己就會被哥哥發現啊。然而,此刻的他全身神經麻痺,一步也移動不了。
「不要……!」
「這是求人的語氣嗎?」
「…請…請你…不…不要……」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和貴哀求人。那麼高傲的哥哥,竟會如此低聲下氣乞求。
「既然蒙著眼睛也能這麼有感覺,那就表示對像不一定非我不可。」
「嗯、嗯…唔……嗯、…」
即使美麗的雙眸被遮蔽,也能覺出和貴正置身極大的悅樂。週遭空氣也像糾纏在皮膚上濃重濕潤。
「你讓那個男人碰你到什麼程度?」
「並…並沒…沒有……」
「那麼熱切的眼神應該不是我看錯吧?」
深澤忽然抓住和貴的腰,拔出深埋他體內的凶器。
「不要!」
滿足地睥睨發出抗議聲的和貴,深澤轉過頭朝道貴艷然一笑。
一股戰慄流竄道貴全身。
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正看著眼前這場淫腐的癡戲。
然後,要看就讓你看個夠。
仔細看看我是怎麼凌辱你的兄長。
「為…為什……麼……」
「不用發出這麼哀怨的聲音,我也會讓你飽餐一頓。」
把身體轉向門前方向,深澤重新抱起喘息著半坐起來的和貴。自己先坐在床上,將怒張的昂揚抵在窄口上。
不知道是深澤先拉過和貴的腰,還是和貴主動坐下。
「…唔…嗯、…啊啊!」
兩人就這樣結合在一起。
攫住男人不放的和貴發出一聲高亢的呻吟,扭著身軀射了出來。
「看來你很喜歡這個姿勢。」
「……我還…要……」
靠在深澤胸膛上的哥哥,宛如孩童般啜泣起來。明知不能再看下去,但道貴就是無法從他惑人的姿態移開眼神。
深澤伸手掬取了飛散在和貴下腹的精液塞進他嘴裡。
道貴只能茫然凝視著和貴伸出濡濕舌尖,美味地舔食著被自己精液弄髒的手指。
「真想把這麼可愛的你,炫耀給眾人欣賞。」
聽到凝視著道貴的深澤這麼說,和貴的身體陡地顫抖起來。
「不要……」
「那麼,你覺得道貴先生怎麼樣?」
「不…不要啊……」
和貴拒絕得非常明顯。
「看到自己哥哥如此意外的一面,或許他也會覺得高興呢。」
深澤大幅度扳開和貴的雙腿,在道貴面前展現了那高昂的性器,以及和自己連繫的地方。每當深澤一擺動腰身,和貴就會發出動人心弦的泣涕聲,全身也像應和似地滲出興奮的汗水。
可能是理性的堤防終於崩潰了吧,和貴從前一刻就不斷囈語著好棒二字。
如此淫亂的媾和。
道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房間的,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站在洗臉台前。他轉開水龍頭,連灌了兩大杯水。
「唔……」
鏡中的自己雙頰緋紅,他不斷地洗臉想澆息肌膚上的火燙。
昨天感受到的那種詭異感覺,就是這個吧。
看剛才的情況,那兩人的關係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深澤明明是鞠子的未婚夫,卻毫不顧忌地跟和貴發生肉體關係?要是知道深澤不忠,鞠子一定很難過。
他不明白深澤讓他目睹那種情景的用意何在。
他從沒看過那樣的深澤。
感覺下腹隱隱傳來燥熱的蠢動,道貴不禁狼狽了起來。
隔天到了中午,道貴也沒有跟和貴碰到面。和貴還沒起床,道貴則是故意關在自己房裡。
明知道不可能永遠不見面,但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想到這裡道貴推開會客室的門,頓時整個人愣住。
「怎麼了,道貴?」
「……我拿報紙。」
道貴好不容易擠出這幾個字。和貴微笑地拿過放在一旁的報紙遞給他。
「給你。」
他一點也不想伸手去拿。
兄長昨夜的癡態還附著在他腦海,眼前有點微熱的和貴,全身都散發著魅人氣息。
做得那麼激烈,身體當然承受不了。該不會哥哥的不適,都是跟深澤的情事引起的吧?真要如此的話,那自己的擔心不都成了笑話?
他們瞞著自己跟鞠子,究竟維持了多久的肉體關係?
他並不想對哥哥跟同性發生關係有什麼微詞,那是個人興趣問題。但跟深澤就另當別論了。
「道貴?」
聽到和貴疑惑的聲音,道貴下意識強硬地說了句不要!,一把甩開和貴的手。
報紙啪嚓一聲掉落在地面上。
轉頭奔出會客室的道貴關上門,靠在走廊的牆壁上。
他覺得自己快崩潰了。
曾經那麼深信不疑的事物,曾經那麼深愛的世界。
到昨天為止,自己一直身處在宛如被羊水保護的地方,在那個悠閒的空間裡昏昏欲睡。
然而剝開那薄薄的一層殼,顯現出來的卻是醜惡且F‧B的現實。
「道貴先生。」
道貴踉蹌地走了幾步,卻被深澤叫住。對方一如平常地沉穩微笑。
「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
對方那副平靜口吻和認真表情,幾乎讓道貴以為昨天看到的景像是幻覺。然而,刻意讓自己目睹兄長性交場面的,無疑就是眼前這個男人。
彷彿引領著道貴,深澤往中庭的溫室方向走去。無人的溫室非常悶熱,玻璃窗面還覆蓋著結露的水滴。
深澤關上門,轉身面對道貴緩緩開口。[星期五出品]
「——您能自然一點地對待和貴少爺嗎?那種態度他不發現也難。」
連冠冕堂皇的請托都不說就直接厚顏要求,道貴不禁怒火中燒。
「你們做出那麼不知廉恥的事,還要我當做稀鬆平常嗎!?」
「話可不能這麼說。我是看您似乎很在意,才讓您看看和貴少爺真正的模樣,莫非刺激太過強烈了?」
「你們……那麼……」
「您別看和貴少爺那樣,他也為自己的淫態感到羞恥,所以才不想讓您知道,盡量扮演好兄長的角色。這種心態不是很令人憐惜嗎?」
讓自己看到親哥哥被侵犯的模樣還憐惜呢,虧他說得出口。看著氣到語塞的道貴,深澤又微笑著繼續說:
「和貴少爺是藉著被我侵犯,來辛苦保持心理的平衡。您要是不想看到少爺崩潰,還是暫時不提的好。」
深澤那厚顏無恥的說法,讓道貴整個啼笑皆非,好像哥哥不讓他侵犯就活不成一樣。
「拜託你不要再把自己的行為正當化了好嗎?」
「那麼,就讓少爺崩潰吧。」
深澤冰冷的威脅讓道貴不知如何應對。
「少爺崩不崩潰不關我的事,他的未來就繫在您身上了。」
自尊心比天還高的哥哥,竟然會用那麼淫 靡甜蜜的聲音向深澤哀求。
那聲音到現在還吸附在道貴耳膜裡。
「您要是不計後果,就請去張揚吧。或者試試從他身邊除掉我,看看會如何。」
臉上笑得溫厚的深澤,毫不在乎地出言恐嚇。
道貴打從心底顫抖起來。
不管用什麼花言巧語來虛飾或辯解,他們之間始終是不義的關係。
「——你究竟有什麼目的……」道貴沙啞地問。
「目的?」
彷彿意外極了的深澤笑得不馴。
「我只是想讓自己重要的人得到幸福。」
這種時候還敢大放厥詞說鞠子是他重要的人,真是厚顏到令人匪夷所思。
和貴一定是有什麼把柄落在他手上。自己的哥哥和妹妹都被這個人利用了。
「不用你說,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那種事叫我怎麼說得出口!」
道貴不屑地怒瞪深澤,只換來對方雲淡風輕一瞥帶過。
他一直以為深澤是個穩重的好男人,此刻真覺得自己蠢得可以。像深澤這麼能幹的人,怎麼可能別無目的來到清澗寺家。
他憤怒地走向溫室出口推開門,迎面而來的清爽涼風稍稍冷卻了激動的心情。
可以的話,他真想當做什麼都沒看到。
當做什麼都沒看到忘得一乾二淨。
但事情已經發生了。
而且未經道貴同意,深澤已擅自將他當做共犯順帶封口。
如今這個家若是沒有深澤,可說動彈不得。
父親甚至打算把當家的位子讓給道貴,培養他成為繼承人。搞不好父親也被深澤給騙了。
——他忍不住發抖。
為什麼自己沒有早點發現呢?
在遭遇如此恐怖的背叛之前。
「唔……」
道貴忽然一陣反胃蹲了下來。
他好想要一道光芒,一道能替自己沈底的心指引方向的曙光。
霎時,克勞迪歐的模樣掠過腦海。
他的眼神,彷彿能拯救沉淪黑暗之心的希望之光。
他好想像那天一樣,被他說的話所救。
他也明白依賴別人的想法是不對的,卻無法阻止這樣的念頭不斷萌生。
現在只有他,能支撐住道貴瀕臨崩潰的世界。
6
距離正午,還有五分鐘。
依道貴的腳程,抵達日比谷的東京會館還有一段距離。就算有市電和公車可搭,還是遲到定了。
位在皇居旁的東京會館,是以關西寶塚歌劇團風靡當代的企業家小林一三所經營。附近還有由財經界名人出資建造、赫赫有名的帝國劇場。
早知如此,當初應該跟往有樂町方向的和貴等人一起走才對。
不過別說跟和貴一起出門了,他連到日比谷都沒說。
他跟和貴快一個星期沒說話了。對方主動跟他說話也愛理不理,總之自己絕不會先開口。
他怎麼也無法原諒和貴。
照理說,一向疼妹妹的和貴不可能因為情慾而染指其未婚夫,一定是有什麼不得已的原因。但就算如此,他也可以跟自己商量啊。難道自己那麼不可靠?
愈想愈氣的道貴根本無心和哥哥說話,這個星期幾乎都在躲他。
所以也就特別期待今天跟克勞迪歐的重逢,好像只有他可以解除自己這種痛苦。
或許這個約定對克勞迪歐來說只是排遣無聊,但他的存在對道貴而言,已經開始擁有另一種不同的意義了。
只要一想到他,心臟就開始狂跳;想到觸碰時的情景,身體和臉頰便火燙得坐立不安。
無法排解這種情緒的道貴滿心都是困惑,他好想早點見到克勞迪歐解開這個謎。
「……糟糕。」
看來真的要遲到了,這下非用跑的不行。正準備踏出一步時——
地面發出如同汽車行駛中的聲音,下一秒鐘便像液體般沈了下去。
「唔哇!!」
四周響起巨大的爆炸聲。
道貴被震飛到附近建物的牆壁上彈落地面,茫然間還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是爆炸嗎?
不對。
這是——地震……。
四周都在搖晃崩塌。看到上方落下的煉瓦和碎玻璃片,他慌忙抱住頭蜷起身體。
建築物倒塌的聲音,人們的慘叫聲。
這世上所有被稱做聲音的聲音都混雜在一起了。
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大規模地震的道貴嚇得心臟都要緊縮起來。
天搖地動的時間前所未有地長,道貴暫時無法站起身。
等搖晃漸漸平息他才緩緩抬起頭,整條街道都覆蓋著土灰,滿眼儘是難以置信的光景。
「…………」
感覺額邊傳來一陣刺痛,可能是被剛才落下的玻璃劃破。只受這點輕傷,自己已經夠幸運了。
大樓外牆出現巨大龜裂,倒地的行道樹和電線桿陷入裂開的地面中。
四處傳來陣陣哀叫和哭泣聲,道貴覺得自己彷彿身在地獄。
「誰來幫幫忙啊!」
忽然聽到一聲大叫,道貴忙望向聲音來源。一名身穿和服的女性被瓦礫和電線桿壓住了。
連忙跑過去的道貴跟幾個男人一同扛起電線桿,才發現這個運氣不好的女性似乎已經斷氣,動也不動。
道貴一陣暈眩跌坐在路邊。
這是惡夢吧?
我的家,還有家人不曉得怎麼樣了?
還有——克勞迪歐呢……?
他得趕去東京會館才行!
這麼告訴自己的道貴,分開瓦礫艱難地行走。
連排的堅固建築倒塌不多,但傷者卻不少。邊走邊救人的道貴,只能眼睜睜看著時間空虛地過去。而且太多人想到宮城前的寬闊廣場去,導致整條路上塞滿了人。
「聽說日本橋那裡發生大事了。」
「什麼大事?」
來往人們的話語不時鑽進耳裡。
「就是火災啊。聽說到處引發了火勢,連救都來不及。」
「真的嗎?」
現在正好是中午,許多家庭正在準備午餐,更別說營業的餐廳了,引發火災並不奇怪。
「聽說延燒到帝劇了!」
道貴聞言抬起頭來,就看到壯麗的建築物旁燃起熊熊的橘色火炎。
東京會館跟帝劇相隔一條馬路。道貴反射性就往那方向跑去。
他艱難地分開人群急著往前跑,眼前所見除了外觀燒得一乾二淨的警政署,還有陷入火海的帝國劇場。
東京會館的外觀看起來還好,只有龜裂的牆面和破掉的玻璃窗,但內部狀況如何卻不得而知。
道貴跟逃竄的人群逆向而走,肩膀忽然被誰抓住。
「別去啊!你想被燒死嗎!?」
「我朋友在那裡!」
「笨蛋!」
被陌生男人呼了一巴掌,道貴坐倒在地上。
「但是……」
我重要的人或許還在裡面啊。
克勞迪歐他……。
淚水從道貴眼中汩汩溢出,僵硬的雙腿再也跨不出一步。
該怎麼辦才好?
由於火災及路面凹陷,道貴必須不斷繞路,直到晚上才終於走到麻布附近。這一帶也是滿目瘡痍,斷電的街道當然連街燈也無用,全然陌生的光景甚至讓他感到恐怖。
走在街上,他看到呆坐街頭的人們以及哭叫的孩子。雖然大部分住家都沒事,但人們的恐慌卻大於實質損害。
比起惦記家人,他的心早就飛到克勞迪歐身邊去了。滿腦子都想著那個美麗男人是否平安無事。
幸好這附近多是擁有寬廣庭院的豪宅,火勢似乎沒有延燒。位於廣大領地內的清澗寺宅邸,當然也毫髮無傷。
「……」
站在自家門前的道貴安心地鬆了口氣。
鐵門雖然大開,煉瓦牆也有崩落的跡象,但幸虧沒有祝融蹤影。除了石板瓦片幾乎剝落殆盡,女傭房附近有崩塌現象外,其餘地方都算完好。
但是一踏進領地就看到大量陌生人,道貴大吃一驚。應該是逃出火災場的災民過來避難吧。被煤炭或塵埃弄髒的他們滿臉疲態,有氣無力地低俯著頭。
道貴敲了敲門,手執燭台的管家內籐出來開門。一看到道貴,他臉上露出明顯安心的笑容。
「道貴少爺!您沒事就好了。」
「嗯。其他人呢?」[星期五論壇]
「鞠子小姐沒事,但還沒跟外出的老爺聯絡上,和貴少爺等人也還沒回來。傭人房雖然塌了,幸虧大家都為了準備午餐聚集在廚房,沒有人受傷。」
玄關大廳的窗玻璃整個破裂,剝落的磁磚也碎散一地,掉落的進口吊燈碎得一塌糊塗。如果損害只到這種程度,只能說是奇跡了。
「院子裡那些人……是怎麼回事?」
「是來避難的附近居民和傭人家屬。鞠子小姐說,放著不管他們也會進來,乾脆開放好了。」
道貴打開會客室的門,坐在沙發上的鞠子猛地抬起頭,整個人撲到道貴身上。
「哥……!」
「小鞠你沒事吧?」
心境複雜的道貴抱著妹妹關心地問。
「我沒事。但水電都不通,別館也塌掉了。」
鞠子的語氣聽似鎮定,但映照在燭光下的臉卻蒼白如紙。
接著又發生數次餘震,鞠子尖叫著緊抱道貴不放。
冬貴跟和貴都不在的此刻,他得做些什麼才行吧?不安逐漸侵蝕著他的心,此時一陣急促腳步聲從玄關處傳來。
接著門就被粗魯推開。
「和貴少爺呢?」
進來的深澤劈頭就問和貴。眼鏡和領帶胡亂塞在胸前的口袋,滿臉都是塵埃和煤污。凌亂的頭髮也不復平日的一絲不苟,語氣充滿焦急與不耐。
「——和貴哥好像還沒回來。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嗎?」
「我跟和貴少爺,十一點半左右就在帝劇前分手了。他說朋友參與的劇今天首演,要先跟對方吃中飯……」
「帝劇……?」
喃喃自語的道貴忽然一驚。沒忽略那語氣的深澤,目光銳利地看向他。
「怎麼了嗎?」
「那附近的火勢很大……」他顫抖著聲音說。
從雜貨店平野屋蔓延出來的火勢,同時延燒到了警政署和帝國劇場。一想到陷在火海中的建築物,道貴恐慌地摀住嘴。
他不認為和貴擁有推開別人逃走的氣概。不祥的畫面掠過他的腦海。
「知道了,我出去找。」
簡潔地說完,深澤立刻轉身離去。
「等等!」
叫住他的是鞠子。
「我覺得現在去找也不一定找得到,尤其晚上太危險了。」
或許是燭光微弱的關係,深澤面如土色。
「除了我們,你還對清澗寺財閥的數千名職員有責任。現在外面人那麼多,萬一發生什麼事,只有我們也無法應對。」
鞠子說得對。
深澤目光炯炯地瞪著她,丟下一句我去整理房間,就往自己房間走去。
被這段緊繃對話嚇到的,反而是道貴。鞠子一向黏和貴,照理她應該最慌亂才對。
沒想到女性竟是如此堅強的生物。
跟她比起來,自己只能束手無策。
明明只要想到克勞迪歐就坐立不安,但道貴卻沒有勇氣去面對尋找之後的結果。
「真討厭的天氣……」
整理好會客室的鞠子自言自語到。雨滴打在用舊報紙補強的窗玻璃上,發出打擊樂般的聲響。
「是啊。」
延燒帝都的大火已被這場雨澆熄,但電力尚未恢復,街道仍舊跟黑暗中的圍城沒兩樣。
地震發生後,帝都立刻發佈了戒嚴令,治安也日益惡化。暴動和陰謀論的蜚短流長擾亂著人心。
父親冬貴經由伏見家男爵取得聯絡,已經知道平安無事了,在大環境穩定下來前暫時不回帝都。
而和貴至今下落不明。
家中充滿一觸即發的緊張空氣,誰都不敢提及這話題,彷彿害怕說出來的話會變成現實。
這兩天都步行上班的深澤辛苦到了公司,交待職員整理辦公室後,就獨自去尋找和貴了。
然而,怎麼找都徒勞無功。
帝國劇場付之一炬,幸虧引導逃難得宜無人死亡,只是仍舊掌握不到和貴的下落。
或許他受了傷行動不便。聽說帝劇附近的皇居前廣場及日比谷公園裡,擁進了數十萬名受災戶,而且數量還與日俱增。要在人海裡尋找和貴的蹤影,難度之高道貴也很清楚。
聽說被燒盡的野原上,擺放了連性別都分不清楚的屍體,宛如活生生的地獄圖。現階級的死亡人數約有數萬名,連清澗寺家也有不少傭人失去家人。
不過道貴等人對於自家受害輕微,依然抱著感恩的心。家中儲有為數不多的備糧,庭院一隅的水井也可以使用。原先聚集在庭院裡的人們已遷移到附近的避難所,府邸又恢復原來的寧靜。
剛回來的深澤正在整理書房。平常沉穩的氣質已蕩然無存,渾身散發著焦躁氣息。道貴下意識想,或許這才是深澤原本的面目。
為什麼自己不跟和貴哥一起出去呢?就為了放不下的堅持,道貴等於拋棄了柔弱的兄長。
不過他更掛心的還是克勞迪歐。道貴完全無從得知他是否安好。
他也知道比起家人,居然更加關心朋友的自己真的哪裡有問題。道貴強迫自己放空別再去想了。
「萬一和貴哥真有什麼三長兩短……」
聽到道貴自言自語,鞠子在他身旁坐下來,撫慰似地握住他的手。
「那麼,道貴哥就會變成清澗寺家的下任當家。以往和貴哥支撐的一切,也將由你來繼承。」
成為當家,意味著必須讓這個受縛於舊弊病的家族存續下去,並讓財閥步上軌道。他不認為自己有當繼承人的本錢,連最優秀的大哥國貴,還不是半途就放棄了?
「那…不可能啦……」
「即使如此,你也非做不可。相信直巳會暫時協助你的。」
面對突如其來的現實狀況,道貴感受到了放在自己肩頭上的沉重壓力。
清澗寺一族數百年來的血統、傳承、義務、地位,以及家族。
這是天罰啊。
是自己疏遠和貴,心裡總想著克勞迪歐才會受到這種懲罰。
「——咦?」
聽到鞠子訝異的聲音,道貴也看向室外。
一個踉蹌的人影慢慢走過來。
是和貴。
認清來人的道貴立刻奔了出去。
「哥!」
忍不住撲上去的道貴用力過猛,和貴跌坐在石板路上。
「你、你怎麼了……?」
「抱歉,我受了傷……腳很痛。」
「對不起!」
道貴慌忙從他身上退開,正想伸手拉和貴起來時,另一個人已經先他一步。
「歡迎回家,和貴少爺。」
「我回來了。」
抓住深澤恭敬伸出的手掌,和貴順勢倒進他懷中。也不顧忌是在人前,深澤毫不客氣地摟住他的身體。
在燈光照射下,可以清楚看見和貴憔悴的臉孔。除了滿身煤炭跟灰塵外,他還瘦了一大圈,整個人看起來毫無生氣。
和貴扶著深澤的手往自己房間走去,擦乾淨身體換上衣服後,又重新回到會客室。
他啜了一口紅茶,才慢慢緩過氣來。
「和貴少爺,這段時間您都到哪裡去了?」
深澤沉穩卻嚴肅地問。
「我在帝劇和朋友碰面後,討論要到交詢社還是東京會館去吃飯。結果到了東京會館就遇到地震了。我在避難途中扭傷了腳,沒辦法走回來……只好暫時到日比谷公園露宿。」
「露宿?」
沒想到和貴竟然能去露宿。
「那吃飯怎麼解決?」
「我的錢包在路上被偷了,什麼都沒吃。」
「那你是怎麼回來的?」
鞠子在一旁訝異地插嘴。
「走到麻布方向時遇到一輛貨車,就搭便車回來。」
「不用錢嗎?」
「……是啊。」
地震引發的大火燒燬了大部分物資,造成物價大幅上漲;連公共交通工具都毀損的情況下,搭車必須付出相當的代價。和貴居然能免費搭車,只能說運氣真的很好。
「總之,哥你沒事就好了。」
鞠子的眼中漸漸泛出淚水。
「抱歉讓大家擔心了。」
和貴柔和的態度更讓道貴覺得心虛。縱然他真的很難原諒兄長跟深澤的關係,但嘗過了他不在和歸來的滋味後,安心感和血濃於水的親情,還是凌駕所有感情之上。[星期五出品]
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無法討厭和貴。如果和貴真的脆弱到沒有深澤就活不下去,那自己就必須振作才行。
他漸漸明白了。
這個家需要自己的力量。
所以,無論他多麼在意克勞迪歐,此時此刻也不宜再想他了。因為他知道,只要一想到他便忘了一切的那種感覺,有多麼可怕。
7
十月——地震發生過後一個月,相較於焦土化的街道,人們的生活已經穩定許多。
發生在大正十二年九月一日上午十一點五十八分,這場前所未有的地震被稱之為關東大地露。
關東大地震的罹難人數,光東京、橫濱兩地就超過十萬名。
除了街道變成廢墟,到處都是祝融肆虐過的痕跡,要完全恢復以往的舊觀可能要花上數十年。至今仍有許多受災戶住在組合屋裡生活,人心終日惶惶不安。另外,由於上下水道幾乎破壞殆盡,帝都的衛生環境也急速惡化。
道貴就讀的慶應大學在校內設置了收容所,暫時休課了一段時間,如今將於十月八日復課。
然而就跟大部分人一樣,道貴也難以忘記那恐怖的經歷。比如搭乘市電遇到劇烈搖晃的瞬間,就會想起那次大地震而開始反胃。沒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脆弱,道貴更是受到雙重打擊。
而且,他又想起了沒見到面、始終讓自己掛心的克勞迪歐。
日常生活恢復穩定後,道貴有到麻布教會及東京會館試著尋找,卻找不著聯絡管道。只知其名不知國籍,根本無從查起。他試過跟鞠子試探,但參加慈善活動的多是女性,鞠子本身又不參加禮拜,不太瞭解其他信徒的事。
「對不起啊,道貴哥,還要你陪我到這裡來。」
「沒關係,最近治安很不好啊。」
被鞠子打斷思緒的道貴曖昧微笑。
今天是來送麻布教會的外國人神父回國的。心臟不太好的神父擔心船旅會造成不適,便委託要回義大利結婚的信徒順帶照顧。要從神戶搭船回國,神父必須搭乘全線剛恢復正常營運的東海道線開往當地。復線之前若要前往關西,得搭中央線轉乘,等於繞了一大段路,所以東海道線一恢復正常,月台就開始人潮洶湧。如今車站多了許多竊盜和扒手,同行的道貴便自告奮勇護送鞠子。
令人吃驚的是,東京車站居然能捱過大地震的肆虐,看到眼前與昔日帝都無異的光景,道貴滿心都是難以言喻的安心。
「我不認識那位義大利信徒,不過聽說是個很棒的人呢。大家都在說,那位留在本國的未婚妻真是幸福。」
「小鞠你不想早點結婚嗎?」
「哎喲我還早呢。要結婚的話,得去上新娘學校才行。」
等鞠子從女校畢業後,應該就會跟深澤結婚,再怎樣也不會拖過那個時間。到時候和貴又該怎麼辦呢?
提高警覺環顧四周的道貴忽然停下腳步,他在人群對面看到一個金髮男人的背影。
心跳猛然加快起來。
本來下意識就想跑過去,但聽到身後的鞠子不安地叫哥哥?,他才回過神來。在帝都住久了,看到外國人並不稀奇,道貴不禁嘲笑自己哪裡有問題。
「對不起,我好像看到熟人了。」
「是嗎?……啊,神父來了!」
穿著樸素外套的老神父從一旁的車上下來,立刻被信徒包圍。其中不乏外國人,但理所當然沒有克勞迪歐的蹤影。
鞠子既然受過神父照顧,道貴理應致謝,之後便退到一旁看著他們。
好像傻瓜一樣……。
道貴暗自嘲笑還隱隱期待第三次偶遇的自己。
真是愈來愈討厭自己了。
搬出什麼要護送鞠子的堂皇理由,其實還不是為了一己之私。
他抱著一縷期待揣想著,送行的信徒中或許會有克勞迪歐的身影。
想是出發時間快到了,乘客開始慌慌張張走進車廂裡。
道貴不經意往車廂看去,驚訝地凝視某個坐在車窗邊的修長青年身影。
宛如雕刻的完美臉型和暗色金髮,以及冰湖般美麗的碧眼。
發現了正在敲車窗的道貴,手裡拿著外套的男人訝異地回頭。
往道貴這裡看過來的男人,嘴唇動了幾下。
正用他魅惑的聲音念著自己名字。
「克勞迪歐!」
克勞迪歐回應似地想要往上拉開車窗,卻因為窗鎖卡住無法如願。他焦急地站起身來,此時汽笛聲隨之響起。
他有好多話想說,卻無法用言語表達,連聲音都隔著一扇玻璃無法聽見。
「克勞迪歐……克勞迪歐……!」
明明是在夢中不知叫過多少次的名字,此刻卻纏繞在道貴舌上,淚水迷濛了他的視線。
站在原地的克勞迪歐,以千言萬語的眼神定定凝視著道貴。
「哥哥?」
鞠子的手搭上了自己肩頭,顧不了那麼多的道貴甩開她又繼續敲窗戶。
剛才的神父出現在克勞迪歐身邊,他訝異地看著拚命貼住窗戶的道貴。
原來他就是神父的同行者。
未婚妻、結婚。這兩個名詞雖然在腦海裡奔竄,卻無法阻止道貴激烈的衝動。
車輪發出壓擠的聲音緩緩起動。
「快離開!」
被站員硬把手拉開的道貴倒在月台上。他慌忙站起又含著淚追車而去,結果這次是被送行的人推開,當場跌坐在地上。
但道貴仍舊不死心地站起來,繼續跌跌撞撞地追趕列車。
不要!你不要走、別丟下我一個人走……!
等他跑到月台尾端時,列車已然遠走。
「嗚……」
道貴蹲下身拚命想忍住嗚咽。
他的指尖麻痺,耳鳴也愈來愈嚴重。
連自己為什麼哭泣的理由都不知道,只任由無法控制的淚水在臉上肆虐。
他沒事就好。
在那樣的大地震中,能平安無事就好。
即使他們再也無法相見,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偶遇。
如果可以,他真想追到神戶去。
明知道追上去也趕不上開船時間,但只要是克勞迪歐所在的地方,不管哪裡他都想追隨。
即使只知道他的名字。
因為,就連要在廣大帝都見到面,都得事先約好才行了。更何況在遼闊的世界中,沒有任何約定怎麼可能再見到那個人?
「哥……?」
終於追上道貴的鞠子,不安地叫了他一聲。不想讓妹妹看到自己哭泣的模樣,道貴只好低著頭站起來。
他的心好痛,痛得快要破裂。加上頭痛欲裂,甚至感到暈眩。
……他喜歡他。
他喜歡上了那個人。
他終於明白了。
心知無法再見到克勞迪歐的同時,道貴也體認到這個事實。
他喜歡上了克勞迪歐。
但事到如今又能如何?
他是為了結婚而回國,就算曉得自己對他的感情,也沒有任何意義。
一切就這樣結束了。
勉強支撐著美麗世界的最後一根樑柱已經倒塌,捲起一切化做煙塵。
這一切多麼可笑啊……。
不管是邂逅、再會或是離別,都只不過是命運女神無心造就的產物罷了。
克勞迪歐只能眼睜睜看著,站員把貼在窗上的道貴拉開。
他無言地坐回位子,目送窗外快速流動的風景。
他一直很想見到他。
那想忘也忘不了的九月一日。由於被工作耽擱,克勞迪歐無法準時到達東京會館。雖然倖免於難,卻再也見不到道貴。
為了尋找跟道貴有關的線索,他不知去過麻布教會多少次,卻總是無功而返。
萬萬沒想到會在今天再見。
他所知道的道貴總是一副天真無邪,今天第一次看到他那麼恐慌,自己才會異常動搖。
但他終究不能捨神父而去。神父的心臟舊疾日漸惡化,提議陪他返回故國是自己主動要求的。他不允許自己因為私情而悔諾。
但是——如果可以,他好想溫暖那張蒼白的臉頰,用嘴唇將他眼中溢出的眼淚全部吻乾。
道貴那不經意流露的脆弱,讓克勞迪歐滿心疼惜。
——好疼惜。
對方明明只是個見過三次面的對象,他卻無法控制地被強烈吸引。
況且他還是同性。但那股能夠輕易突破禁忌的衝動,確實存在克勞迪歐心中。
他從不知道自己還擁有那樣的熱情。
早已凍結的心,似乎開始跳動起來。
是他讓自己找回了失去已久的溫情,找回了原本已經失去的所有。
他相信道貴就是能彌補自己心中缺憾的那個人。[星期五製作]
「對了,你認識剛才那個人嗎?」
「咦?」
沉浸思緒的克勞迪歐,聽到鄰座神父躊躇的語氣才抬起頭來。
「他是清澗寺小姐的哥哥。」
克勞迪歐的心臟劇烈地震了一下。
「——清澗寺……?」
忽然聽到與自己有深刻緣分的對手名字,克勞迪歐反射性重複了一遍。
他剛才說的,是清澗寺這三個字嗎?
「您說的清澗寺……是那個伯爵家嗎?」
「是的,聽說在日本是個名門。那位小姐不是信徒,卻常來幫忙我們的慈善活動。」
面對如此難以置信的事實,克勞迪歐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今天也是第一次看到他。應該是怕車站扒手太多,才跟著一起來吧?真是個疼妹妹的好哥哥。」
清澗寺道貴——克勞迪歐這才想起曾經聽過這個名字。
原來道貴是名不是姓。
多麼諷刺的命運啊。
沒想到道貴就是清澗寺家的一員。
他明明擁有一雙不知污穢為何物的純淨眼神。
清澗寺財閥是他在日本發展事業的最大勁敵,在週遭的起哄下,要他跟那個家族的人一起撼動社交界也並非難事。
即使對方知道自己的出身,只要對象是那個風情萬種的次男,他就有辦法將他籠絡到手。
當初他讓小早川調查後送來的照片中,只有三男是在學校拍的合照。他並沒有多加留意,只想應該不會跟這個學生有什麼見面機會。
沒想到這就是疏忽之處,也可以說是他自己太遲鈍了。
復仇者跟被報復者,早在一開始就被解不開的命運之鎖牢牢鎖住了。
8
位於輕井澤的三笠飯店咖啡廳,就如同帝都當年知名的社交場所,處處可見上流階級賓客,空氣中也瀰漫著優雅氣息。
距離那場大地震時隔兩年。東京主要的社交場所幾乎全毀,要重溫昔日那種懷舊的沙龍氣氛,反而得到帝都以外的地方去才行。
「將軍。」
如此宣告的道貴優雅地移動象牙棋子,八嵨不甘心地翻了個又來了的白眼。
「連這次就五連敗了。我記得你以前下棋老是輸我,幾時棋藝變得這麼精湛了?」
「那是以前的事吧?人都會成長的啊。」道貴人小鬼大地說。
「咦?道貴先生,您今天不去打網球嗎?」
聽到侯爵家的千金這麼說,轉過頭去的道貴臉上浮起一抹親切笑容。
「我還有事,待會兒就要回東京了。」
「真可惜,難得認識您了說。」
「有機會還是可以再見面的。」
一臉壞笑的八嵨,觀察著道貴如何應付這位滿臉失望的小姐。
「對女性如此游刃有餘,還贏了棋就要跑。你跟以前比起來,還真是長大不少啊。明天又要跟哪位千金小姐見面?」
「讓你失望了,是小鞠。」
「她不是今年秋天要結婚嗎?你也別這麼寵她了。對了,明天的晚宴不是會邀請各國賓客嗎?你得跟平常一樣混進去推銷自己吧?」
「我知道……不過真提不起勁。」
「清澗寺的少年貴公子怎麼可以示弱?你以前不是挺喜歡跟外國人見面的嗎?」
他只是單純想知道克勞迪歐的消息罷了。不過當時的他外語能力不足,自然一無所獲。
而且,曾經那麼強烈的感情,過了兩年也漸漸變淡。
大學的修業年限是三年,今年將滿二十一歲的道貴,明年就要正式成為社會新鮮人。老是對失戀的對象念念不忘多愚蠢啊,他在心裡告誡自己,不要再去想起克勞迪歐的事。
「引起社交界騷動是我哥的專長。況且,最近不少外國公司都成為我們家事業的競爭對象,我可不想太過莽撞。」
「……這麼說或許有點惡劣,但我覺得你比你哥有人望多了。」
八嵨壓低聲音說。
「和貴先生雖然擅長社交,工作上卻贏不了深澤先生。而你不但學業成績優秀,個性又溫和待人親切,最近還對投資股票大有興趣,正逐步提升你們家族事業的利益——可是前途看好的績優股啊。」
說到後來,八嵨根本像在演戲了。道貴噗嗤一聲笑出來。
「承蒙你大力稱讚我是很高興啦,不過是從哪裡學來的吧?」
「被你猜中了。就是在這本雜誌上看到的。」
八嵨指著桌上一本封面豪華的大眾雜誌。雜誌和報紙都辟有報導名門望族的八卦單元,整天追逐著他們的動向。
「股票還早啦。只是在打工的地方學了一點皮毛。」
「不止這樣吧?我老爸還常跟我說,想把史代嫁給你哩。那小妮子年紀也差不多了,你要是有那個意思,可以先跟她相親一下。」
聽著八嵨不像開玩笑的語氣,本來想跟他說巖谷比較適合史代的道貴,硬是把話吞了回去。巖谷最近組了個思想前衛的三田社會問題研究會支會,已經很久沒見到他了。
「或許是多管閒事啦,不過我真的擔心你耶。我知道你很努力,但總覺得你似乎想太多了。要不要去交個女朋友比較好啊?」
他很感激八嵨的關心,卻不能因此就答應去相親,於是他搖搖頭。
「讓我考慮一下。總之,下次東京見了。」
和八嵨告別後,道貴坐上了等在飯店門口的計程車。
這兩年來他長高了,長相也變得愈發成熟。從穩重的態度來看,早已跟天真無邪的少年時代說再見了。
經過那場災難,清澗寺財閥除了公司大樓外,還失去了多數職員和主力幹部。幸虧早把某些主力工廠轉移到中國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深澤也趁此機會大幅改革了公司組織。
首先為了強化清澗寺物產的實力,深澤把財閥旗下所屬企業的商品,全交給物產獨家販賣。同時徹底改革物流結構,成功地大幅降低各種支出。這些課題明明在地震前就已提出,諷刺的是卻在災後才一鼓作氣開始實行。
另外,深澤察覺清澗寺財閥與其他大財閥的差異——和政界的關係薄弱對將來不利,開始加強與義父,即在野黨的有力議員木島淳博之間的關係。如今,身為清澗寺重工董事長的深澤,也在其他公司兼任重要職務,並且積極參與經營。像他這樣的外來要員並不罕見,還加入了每週一定期召開、名為清月會的幹部會議,統籌領導所有參與人員。
然而,誰都知道清澗寺財閥的發展如履薄冰,是建立在危險的均衡之上。
在資本持續往三井、三菱為首的四大財閥集中的情況下,就算併吞其中一方,也無法保證存活。除了得力圖克服這樣的現況,還得考慮萬一失敗,清澗寺財閥可能淪落為二流企業逐漸沒落。
所以,現在更需要借助深澤的力量。
而原本沒有什麼向心力的家族,卻在關東大地震這個前所未有的災難下,奇妙地重新聚攏了。
即使知道深澤的背叛和不義,清澗寺家卻少不了他。所以道貴只能逼自己視而不見,忍痛把哥哥和妹妹當貢品奉獻出去。
美貌更上一層樓的和貴,收拾起過去的放蕩投身工作,如今已是清澗寺紡織的副社長。然而他被深澤支配的事實依舊不變,無計可施的道貴只能放任那兩人扭曲的關係。
另外,鞠子也快從女校畢業了。隨著年齡增長出落得愈發標緻的她,仍舊打算跟深澤結婚,當然婚約也持續著。
所以道貴才會愈來愈焦急。
再這樣下去,等於拱手把清澗寺家送給深澤。
他絕不能眼睜睜讓這種事發生。
他需要能夠拯救和貴和鞠子的力量。
可惜他跟深澤的實力懸殊,身為學生的他要如何平起平坐地介入家族事業呢?再三考慮後,道貴從前年春天開始進證券公司打工,並嘗試運用手邊僅有的存款做投資。這個無意中發現的意外才能,不知怎地被雜誌記者知道,才變成現在這種誇張的評價。
自從兩年前與克勞迪歐分開,道貴就下了決心。
再也不為任何人動心。
這一生只為保護家族而活。
他就是這麼喜歡克勞迪歐。連這種想法之單純都沒察覺,道貴忍不住自嘲起來。
失去戀愛力氣的他學會了如何應對女性,肉體卻仍清純無染。
「到了。」
道謝後付完車資,道貴下了計程車。
假日還要跟政界人士打交道只令人心煩,根本毫無放鬆可言。
這一年來的日子並沒什麼大改變。
從跟克勞迪歐離別的那一天起,道貴的世界就失去了顏色。原本溫暖自在的世界被擊得片片粉碎,再也拚不回原狀了。
那時候的自己還不知道分離為何物。不曉得再也無法見到他之前,還以為跟今天一樣不變的明天仍舊會到來。
所以起初那一年間,他不斷尋求能夠見到克勞迪歐的方法。
然而,追逐一個遙不可及的殘影對身心來說都是折磨。如今道貴終於認命放棄,並為了將來能輔佐兄長而專心學習。得知道貴擁有金融投資方面的才能,和貴高興地對他說要好好運用,給了他一個百元硬幣。
道貴發現自己鞋帶掉了,於是在樹叢邊停下腳步。[星期五論壇]
感覺似乎有人看著自己,他不經意地抬起頭,發現有個人影佇立在二樓候車室的窗邊。
他最先認出來的,是那頭暗色金髮。
然後,他跟俯視此處的青年目光相遇了。
他知道。
他瞳孔的顏色。
那是——讓道貴的心為之凍結的美麗藍眸……!
下一秒鐘,道貴丟下旅行包衝了出去。
或許他已經忘了自己。就算真的忘了,也可以重新再來。
和人群逆向而行的道貴穿過車站門,衝上階梯往二樓奔去。剛好在樓梯轉角處跟同樣快步下來的青年目光交錯。
「克勞迪歐……!」
道貴直接衝過去,順勢摟住克勞迪歐的後頸。
「道貴……」
立刻驚覺自己失態的道貴急著想退開身體,卻被克勞迪歐緊緊擁住絲毫不肯放鬆。
「對、對不起!請、請你放開我好嗎?」
「這太殘忍了。好不容易抱住了主動撲進我懷中的心愛公主,怎能就此放手呢?」
克努迪歐用甜美得讓道貴渾身顫慄的聲音在他耳邊低語,有禮地鬆開了他。
看著那張端正臉上浮現蠱惑的笑容,道貴的心臟一口氣狂跳起來。他的美貌比以前更加迷人,說話的語氣和動作也更加成熟威嚴。
喜悅和緊張交加的道貴一時語塞,但又怕對方覺得怪異,於是卯足勁努力開口。
「Buon giorno.Come sta?」
對方瞪大的眼睛閃過一抹訝異,但隨即就笑了。
「Va bene,grazie.E Lei?」
其實只是像早安,您好嗎?的日常問候語,想到用日文說出來一定很滑稽,道貴差點笑出來。
「真令人吃驚。你學了義大利語嗎?」
「一點點啦。」
決心放棄克勞迪歐後,最近這一年他才沒有繼續學。
「我可以自作多情地以為,都是為了我嗎?」
想要回答當然的道貴,忽然驚覺地看了一下手錶。搭車時間已經迫近,要是沒搭上這班,今天就無法回到東京了。
但錯過這次機會,很可能再也見不到他。
「——你正準備回東京嗎?」
克勞迪歐的語氣有些生硬。
「是的。但是見到了你,我就不想回去了。」
道貴好久沒這樣誠實表現自己了。實際上,這幾年來他一直過著壓抑忍耐的生活。
「那麼,你願意跟我一起來嗎?」
對方凝視著道貴的眼睛提出邀請。
「到哪裡去?」
「為了這次休假,我借了一幢別墅。想招待你到那裡去。」
鞠子的身影雖然晃過腦海,但他更不願意就此跟克勞迪歐分手。
「非常樂意。」
克勞迪歐聞言泛起微笑,慎重地執起道貴的手。
在戲劇性重逢的第二幕揭開那瞬間,命運女神已經開始轉動手中的車輪了。
克勞迪歐向某企業家借來的別墅,位於閑靜的輕井澤郊區,搭計程車至少得花上半小時。坐在身邊的道貴仍緊張不已,不管跟他說什麼都心不在焉。
這幢借來的別墅並不大,但整理得很乾淨。會客室裡不時有涼風撲面,比悶熱的東京舒服多了。
他會選擇輕井澤做為重逢之地,是因為在都市裡要故作偶遇實在太難。
和道貴重逢後,克勞迪歐的心激動到忍不住自嘲。或許道貴已經知道真想,忘掉自己對他會比較好吧。
然而見到道貴的那一瞬間——當他奔向自己抱住的剎那,他的所有猶豫都消失了。
真高興他還記得自己。
「稍微平靜一點了嗎?」
「是的。」
克勞迪歐輕啜冰涼紅茶深吸一口氣,看向彷彿還身在夢境、茫然凝視自己的道貴。
從稜角分明的臉部輪廓以及帶有幾分成熟的動作,可以覺出兩年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現在的他更具青年氣息,潔淨的美貌也讓他變身為更引人注目的對象。
儘管歲月改變了道貴的外貌,卻沒有動搖他的本質。
在車站的候車室裡,他那麼熱情地衝過來擁抱自己,這是一向謹慎、不輕易表露感情的日本人會做的事嗎?
無論過去或現在,道貴的存在總能帶給克勞迪歐新鮮的感動。
兩年前回到久違的家鄉時,克勞迪歐只感覺到無盡的失望。
那個法西斯主義依然橫行的國度,已經不是他所愛的義大利了。街道上四處掛著象徵法西斯政權的斧頭圖飾,人與人之間互相猜疑監視。反法西斯主義的群眾則一邊恐懼著軍方的逮捕,一邊小心翼翼進行絕望的抗議活動。
改變的不止是社會。
從前擁有社交界之花美譽的姊姊也終日纏綿病榻,一天比一天消瘦。昔日的美女口中不斷囈語著你一定要報仇,終於在一個月前病逝。當時已經赴中國上任的克勞迪歐,沒有趕上見她最後一面。
「您什麼時候回來日本的?」
「兩個禮拜前。一來就想找地方避暑,因為實在太熱了。」
對此話深信不疑的道貴用力點頭。無法揣測對方究竟知道多少,克勞迪歐只能緊張地努力把微笑掛在臉上。
「歡迎回來。還有……恭喜您結婚。」
「結婚?什麼意思?」
意外的發言讓克勞迪歐皺起眉頭。
「我聽說您有未婚妻,返鄉也是為了回去結婚。後來我才慢慢知道您是義大利人。其實仔細想想,我也只知道您的名字……」
「可惜我既無未婚妻也沒有伴侶。有的話,早就帶過來介紹給你認識了。」
看來道貴還不知道自己的真面目,更想不到這段期間居然有這種傳聞。
「我的親人在義大利經商,而我是日本這邊的負責人。當時傳出大地震毀了日本的消息,所以家族大老命令我回國報告。」
「所以,您才跟神父一起回義大利去嗎?」
「是的。之後公司把據點移到中國,我整天忙工作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結婚?更何況連對象都沒有。」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
發現道貴落淚,克勞迪歐伸手抹去他的淚水。舔掉沾在自己手指上的淚液,理所當然是鹹的味道。
「求你別哭了。」
道貴不會知道,這是他第一次從心底這麼懇求別人。
「因為……我太高興了……」
面對道貴柔弱的告白,強烈的情動讓克勞迪歐的心也隨之顫抖,熾熱的情感從身體蔓延到指尖。
果然,道貴對自己來說是最特殊的人。
只有他,才能讓自己動心。
被稱為貴族中的貴族,不知征服了多少敵人的自己,在愛情面前卻只能俯首稱臣。
凝視著真珠般的淚滴從那雙黑眸落下,他的理性霎時消失無蹤。
在難以控制的熱情驅使下,克勞迪歐握住道貴下顎堵住唇。光是輕觸已無法滿足,舌頭更伸進口腔索求深切的需要。困惑卻又順從著的道貴發出壓抑的呻吟。
他要是討厭自己,必定會拒絕吧?既然沒這麼做,克勞迪歐完全確信道貴也對自己抱持好感。
「…嗯、…」
不知如何呼吸的道貴狼狽地僵硬起身體,克勞迪歐輕捏了一下他的鼻子。這時才知道要用鼻子呼吸的他,身體跟著柔軟下來。
克勞迪歐不斷舔弄著道貴的齒肉,硬是撬開了他矜持的口腔,侵入齒列縫隙後輕撩敏感的上顎。
「啊…呼……」
任由克勞迪歐為所欲為的道貴,沒有察覺自己發出的聲音是多麼的誘人。那暈紅的雙頰和難耐扭動身體的媚態,在在都挑起了克勞迪歐的慾望。
他從來不知道接吻是如此甜蜜的行為。
此刻的自己就像情竇初開的少年,陶醉在令人心蕩神馳的熱吻之中。
為什麼道貴這麼令自己感到疼惜呢?
疼惜到甚至——
「嗯呃……」
用力過猛的克勞迪歐看到道貴瞬間出現痛苦的神情,才驚覺似地放鬆手上的力道。
……不行。
覺得憐惜的同時,卻有另一種想折磨他的惡劣衝動。
對這樣的事實感到狼狽,克勞迪歐終於鬆開唇。
「——我是為了見你才回到日本的。你不覺得我的日文講得愈來愈好了嗎?」
「可是……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凝視我的眼神不帶一絲恐懼,你那神秘的黑眸緊緊抓住了我的心。」
當然,這只是剛開始而已。
他是男人,是日本人,是清澗寺家的人。
但那股吸引力仍舊那麼強烈。[星期五出品]
「不論之前或現在,我的目光都無法離開您……」
語氣認真的道貴垂下眼睛片刻,又用清澈的眼神仰望克勞迪歐。
「我也好想見您,想得都快發瘋了。」
道貴的告白讓克勞迪歐緊緊擁住他,再度蹂躪他的口腔。純真的青年在慣於拐騙女人的克勞迪歐純熟的技巧下,自然毫無抵抗之力。
所謂同性的禁忌,對於現在的自己不具任何意義,克勞迪歐必須動員最大的克制力,才能阻止自己不摘下道貴這朵溫室之花。
他到現在才知道,自己的心是為了什麼而凍結。
因為厭惡了復仇。他從小就堅信只要不動心,便能夠逃離加諸自己身上的命運。
再次重逢後,克勞迪歐再也無法控制對道貴的愛,同時也等量地憎恨他。孕育出這種強烈矛盾的感覺,無庸置疑確實存在。
然而,克勞迪歐卻拋開一切重新回到了日本。
為了再次與道貴相遇,墜入那如同煉獄般的愛戀之中受苦受難。
但是,道貴有選擇自己命運與知道真相的權利。即使期待重逢是克勞迪歐的意願,兩人的未來卻取決於道貴。
「為了慶祝重逢,要不要去吃頓晚餐?家裡晚點再聯絡就好。」
調整好自己的呼吸,道貴茫然地點點頭。
道貴的心情隨著分秒流逝愈發沮喪起來。
昨晚那如同夢境般愉快的時光,和現在沉重的心情形成強烈對比。
用過別墅管理員夫妻準備的晚餐,道貴就跟克勞迪歐天南地北地聊了起來。聊到連何時睡著,被克勞迪歐抱進客房都不知道。
能夠和克勞迪歐重逢,道貴已經難以置信了,沒想到還被招待到別墅以及接吻——一想起昨天那個吻,他就覺得頭頂到指尖彷彿又熾熱起來。
對克勞迪歐來說或許只是開個玩笑,但道貴不同。被初戀對像那樣熱情擁吻,明明已經放棄的心又重新燃起希望。
道貴抓著襯衫前襟,拚命忍住那種感覺。
——不行。
那個吻一定只是開玩笑,他不能再去回憶了。然而他的身體卻因為那個吻,而被不純的慾望所支配。
得趕快離開才行。道貴在心裡告訴自己。
雖然極度不願離去,但也知道不能一直留在這裡。能被他招待已經是無上的光榮了。
再度相遇讓道貴忘了壓抑已久的鬱悶,打從心底感到安適起來。
只是在克勞迪歐面前,他又會回到兩年前的自己。曾經那麼努力封印住的天真和不設防,又會輕而易舉地甦醒過來。
跟克勞迪歐在一起固然快樂,但若繼續待在他身邊,他怕自己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心,又會被攪亂一池春水。
道貴拿著上衣走到克勞迪歐的寢室前敲門,隨即聽到請進的回應。
打開門,只見穿著禮服的克勞迪歐轉過頭來。送走道貴後,他就要去三笠飯店參加晚宴。
寬大睡床的枕邊,插著一捧鮮紅薔薇,華麗的色調與主人氣質相互輝映。這個家中到處洋溢著香味,因為克勞迪歐在各處擺放著美麗薔薇。照他的說法,薔薇——尤其是鮮紅薔薇,是他家族的象徵。
「搭車時間就快到了,我也該告辭了。」
「這麼快?我送你到車站吧。」
回到東京之後,或許再也無法見到克勞迪歐。儘管他許下了再會的承諾,但誰又知道是否真能實現?
經過那次大地震,道貴徹底明白沒有什麼比約定更加空虛及不可靠了。
況且,目送只會讓他更難以承受離別之苦,他想以平常心道別。
「不,請讓我在這裡告辭吧。」
發現道貴黯然的神情,克勞迪歐皺起形狀優美的眉毛。
「怎麼了?今天你的眼神一直鬱鬱寡歡。」
若是說出不想走,只會對好意招待自己的克勞迪歐造成困擾。
但是無法控制自己感情的他,卻自然而然開了口。
「我…不想回去……」
「發生什麼事了?」
不想被他輕蔑的道貴垂下眼睛,想要排遣掉那份感情。
——真不想離開。
一旦離開,或許再也見不到面。
他就是這樣喜歡著克勞迪歐。
但是,該怎麼辦才好呢?
即使知道他還單身,但魅力十足的他不可能沒有交往的對象。
就算沒有,他也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同性戀對他來說根本就是禁忌中的禁忌。不像道貴由於成長環境的關係,對同性戀並無成見。這樣的兩人怎可能有結合的希望?
不早點放棄的話,受傷的只會是自己。
「請別這麼悲傷。」
溫柔低語的克勞迪歐伸手撫摸他的臉頰,道貴好想把那雙手撥開。
他所給予的溫暖太過舒適,簡直要把道貴的身心都融化了。
所以,他才會恐懼他的觸摸。
「道貴,該不會是我昨天的無禮冒犯了你吧?」
想到他說的無禮莫非是指昨天的吻,道貴連忙激烈搖頭。
「不是!是我自己胡思亂想而已。」
「胡思亂想?」
明知道說出來只會造成對方困擾,但是道貴已經停不下來,嘴唇不受控制地自己動了起來。
「說出來的話,一定會給您添麻煩……」
看出他的遲疑,克勞迪歐撫上道貴的臉頰強迫他抬起頭來。仰望著那雙碧藍色的眼眸,道貴話都說不出來了。
「能完成你的希望是我所願,說出來讓我困擾吧。」
「——我很怕。」
道貴的雙頰緋紅,嘴唇也跟著微微顫抖。
「我想多瞭解您,多接觸您……卻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所以才覺得害怕……」
「怕我?」
道貴的告白讓克勞迪歐意外。
「啊…不是這樣的,呃…我喜歡您。」
自暴自棄的自己開始說出不該說的話了。
「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克勞迪歐故意追問。
「因為您會覺得不舒服吧?是我自作多情誤解了您的好意……真的很羞恥。」
明知告白出來會被輕蔑,道貴還是想先道歉。
「不過,我已經發誓再也不出現在您面前了。所以……請讓我繼續喜歡您。」
「聽著如此美妙的告白還被道歉,反而是我會覺得困擾啊。」
克勞迪歐微笑地凝視道貴的臉。
「我不是說了,分開的這段時間我從沒忘記過你嗎?你可曾想過我的言下之意?基本上,我不是個對誰都好的博愛主義者,應該說,是個心胸狹窄之人才對。」
看著道貴拚命思索自己撲朔迷離的說辭,克勞迪歐真摯地直視他。
「我喜歡你。」
道貴霎時覺得無法呼吸。
「從第一次見到你就不曾忘記。」
在相遇的那一刻,就墜入了命運所設下而無法抗拒的愛情中——對方也感受到了同樣的感覺嗎?
「可…可是……您不是有心愛的人嗎?」
「太意外了。沒想到我在你心裡,是那種腳踏兩條船的虛偽男人。」
「況且我們又是同性。」
「無奈的是,如今我們也無法變成女性。」
「我比您小太多了,又是學生……」
「你得問過年齡才會喜歡上一個人嗎?」
「而且我不美又不可愛……」
「聽你這樣不停地找理由推托,看來是不想要我了。」
愛撫著耳膜般的聲音,讓道貴的理性逐漸溶解。
「我想要啊!」
道貴迫切地抓住克勞迪歐的襯衫。
「我想要您。」
或許到了明天,克勞迪歐就會像幻影般消失無蹤。所以他得把握時間,用自己的皮膚、嘴唇來保留他的存在。
「很好的決心。」
寬厚的手掌又重新覆住道貴臉頰。
下顎被抬起的剎那,再度被吻住的道貴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我也想要你。這樣契約就成立了。」
聽著克勞迪歐在接吻空隙沙啞低語,道貴只覺得腦袋極度缺氧,幾乎無法站立。
「…唔…嗯……」
令人窒息的熱吻持續攻擊,道貴的意識愈來愈朦朧了。克勞迪歐脫掉道貴的上衣,輕輕把他壓倒在睡床上。
他先拉掉道貴的領帶,一邊啄吻他的嘴唇邊靈巧地解開襯衫鈕扣。
道貴緊張地仰望身上的男人。
「教我如何更瞭解你吧,道貴。那麼我也會告訴你,我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可、可是……要怎麼……教啊……」
看到道貴狼狽的模樣,克勞迪歐微笑地說:
「很簡單,只要順著你的心敞開身體就好。」
「我…我是第一次……」
「那麼,我會更加溫柔地對你,不會讓我的公主感到害怕。」
在他耳邊低語的克勞迪歐,伸手抓起一旁花瓶裡的薔薇。
捏碎的薔薇花瓣撒在道貴身體上。紛紛飄落的鮮紅花片,將道貴的肌膚染上華麗的色彩。
「在染上鮮紅薔薇色彩的床褥交換初夜的約定,誓言永恆的愛。這就是我族的慣例。」
道貴目不轉睛看著他緩緩脫掉背心,正要解開襯衫鈕扣時,道貴阻止了他輕聲說讓我來。
「真大膽。」
「你……不喜歡這樣嗎?」
「不,我很高興。」
他邊說邊逗弄道貴的頸項和臉頰,迅速轉移掉對方注意力。解扣的動作雖然中斷,半敞開的衣衫仍露出克勞迪歐強壯的肢體。
「要從哪裡先摸起呢。」
一無所知的道貴當然無法回答。
他愛憐地撫摸道貴不解而泛紅的臉頰,先在他鼻頭上親了一下。
「不知道的話,就全交給我了可以嗎?」
他啄吻著道貴的嘴唇,從下顎線條一路吻到頸線。
「!」
被嚇到的道貴低聲發出驚叫,然而這事實卻更動搖他的情緒。光是被撫摸已經夠癢了,沒想到那種饒富深意的行為會帶來更大的效果。意識著克勞迪歐的舌尖舔弄自己鎖骨凹陷處,心跳速度也隨之飆升。
莫非他想揭開自己那層覆蓋著神經的薄皮,掘出名為快樂的熱源嗎?手指繼續由鎖骨下行,找到袖珍的突起。
「啊!」
光是用指腹輕摳乳尖,出乎預料的刺激就讓道貴的聲音激昂起來。
這是什麼……?
先是畫圓般輕壓左邊突起,右邊的乳暈則被沾滿唾液的舌尖滾弄。
明明是撫摸也沒有任何感覺的地方,但一股奇妙的麻癢卻貫穿了他的脊髓。
「呼……」
發現一不注意就會發出怪聲,道貴趕緊摀住嘴。但克勞迪歐卻起身拉開他的手。
「讓我聽聽你的吟聲。」
「那…怎麼……」
神經開始斷線的道貴,連聲音也變得斷斷續續。
而且,從剛才就被玩弄的兩邊乳首宛如薔薇般紅艷,腫得不像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嗯、嗯……唔…唔……」
以前的他總對哥哥為何發出那種聲音感到不解,現在似乎明白了。如果不發出聲音,痛感和刺激全積累在體內會更加辛苦。
「就是這樣。舒服嗎?」
「咦?」
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領略快樂為何物,道貴驚訝地瞪大眼睛。
他全身微微滲汗,兩邊突起也挺立到輕輕一碰就會發疼。
克勞迪歐脫掉他的內褲,抓住雙腿腳踝往兩邊分開,道貴羞恥得整張臉紅透。
「不要!」
還來不及抵抗分身就被含住,道貴的身體像魚一樣彈跳起來。這一跳,讓克勞迪歐牙齒刮到的部分發出輕微刺痛感。道貴難以相信真的有人會這麼做。
「不要、不要……不要!」
「你覺得不舒服嗎?」
「…不…是……只是……很羞…恥……」
「感到羞恥的你也很可愛。」
被克勞迪歐這麼一說,道貴更加手足無措地扭動身體。
他連花莖上出現的濡濕究竟是克勞迪歐的唾液,還是自己分泌的體液都無法區別。
滑膩的舌頭一碰觸自己,身體就會不由自主地顫抖,被舔弄的地方彷彿就要融化。面對一連串刺激卻無計可施的道貴,思考能力已完全麻痺。
「克勞…迪歐……」
「怎麼了?害怕嗎?」
「唔、不是……」
搖著頭的道貴抓緊身下的床單。
「那是怎麼了?」
「……好、好舒…服……」
道貴邊喘息邊說:
「…太舒服…了……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真可愛。」
抬起頭的男人握住道貴分身,上下套弄發出潮濕的摩擦聲。
「不、不要……不要、我……好、好像……」
要是不說些什麼,自己好像快瘋掉了。
「好像……什麼?」
聽到克勞迪歐戲謔地問,道貴只是不停搖頭。
「我…不知道……啊啊……!」
克勞迪歐輕按一下根部,道貴便驚叫出聲。快樂的泉源好像全累積在那裡。
好舒服,卻又好痛苦。
道貴本能地相信,要是那裡被繼續玩弄,應該會有更大的悅樂等著自己。
「想解放嗎?」
「解放……?」
「我是問你想不想更舒服。」
「…啊、啊……那裡、不行……」
「道貴,回答我。」
「想、想更舒…服……!」
以為自己不準確的發音克勞迪歐會聽不清楚,道貴不斷地重複需要更多愛撫。囤積在下腹的麻痺漸漸擴散,彷彿要從體內排出。被那種錯覺折磨,道貴無意識地左右扭動纖細腰肢。
「……幫…幫我、…求求你……」
難以按捺的痛苦終於讓哀求變成啜泣。聽到道貴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克勞迪歐才低聲應允他。
他重新把臉湊過去,更加溫柔地吸吮道貴的花莖。
那是年輕無垢的身體從未曾體驗過的感觸,道貴簡直不堪一擊。
「啊、啊啊、……嗯嗯!」
不斷彈動腰身的道貴,在克勞迪歐口中迸射出來。看見起身的男人咽喉處上下滾動,道貴強烈地羞恥起來。
怎麼會讓他喝下自己的體液呢?
「…對…不起……」
「不用道歉,這就是解放。我會做到讓你記住為止。」
輕而易舉地翻過道貴還被慵懶熱流充斥的身軀,克勞迪歐扳開他不算豐美的腎瓣。
接著,毫不猶豫地把臉湊近道貴從未讓任何人看過的密所。
「唔唔……!」
再也忍不住的道貴羞恥地呻吟出來。
潮濕的舌尖不斷往復舔弄,終於鬆開緊窒的花蕾侵入其中。從未聽過的黏質聲音在耳膜響起,道貴羞到全身都簌簌發抖。
「不要……不要啊、快…快停下來……」
無知的道貴判斷不出,這種感覺到底是快樂還是什麼。
「…不行、…這…樣……啊、啊啊……」
為了鬆弛身心緊繃的道貴,克勞迪歐一手繞到前方握住分身及囊袋。在指尖給予的剌激下,道貴的身體才漸漸柔軟下來。蠢動的舌尖充分紆解後庭的緊繃後,接著用手指插入。
道貴緊抓床單,強忍那種異物進入身體的感覺。
「嗯、唔……唔、…好痛……」
「痛嗎?放鬆下來就會舒服了。」
道貴努力照他的話去做。
「……啊、…嗯、嗯……我已經……」
感覺手指撫摸著自己內壁,道貴無法控制身體不跟著顫抖。照理說,那種地方被撫摸應該覺得恐懼才對,但敏感肉壁在克勞迪歐溫柔的指觸下,居然不滿足地蠢動起來。
「啊啊!不要……那、那裡……」
「是這裡覺得舒服嗎?」
蜜壺般的狹窄部分一受刺激,道貴的身體就像細瘦的柳枝般彈動起來。似乎滿足於對方的反應,克勞迪歐更加賣力地揉壓那裡。
「再多告訴我一點。」
「那裡…啊、啊……!不行……」
「怎麼不行?」
「…因為、…我…變得好…奇怪……」
「那換這裡好了。」
「……啊啊…嗯……!」
凡是克勞迪歐碰到的地方,道貴都覺得彷彿要溢出蜜汁似的。還被男人一一詢問這裡感覺好嗎?,他也只有啜泣著承認了。
「我…我要、…出來了……」
「我不是教過你該怎麼說嗎?」
克勞迪歐的手指惡意地在道貴體內翻攪。那種猥褻的單字他不是不知道,但怎麼也說不出口。
「道貴。」
隨著手指大幅度律動,道貴幾乎要尖叫出來。
「說出來。」
「……我…我要…高潮了……」
被克勞迪歐插入三指的道貴,在分身被把玩的情況下,激烈地顫抖後射了出來。察覺體液還噴到自己下顎,道貴羞恥得淚如雨下。
克勞迪歐安撫般地輕柔摩擦過肉壁後才退出,接著離開道貴的身體。
「是乖孩子就別哭。」
從敞開的衣縫所窺見的寬厚胸膛,根本不是自己瘦弱的身軀可以比擬。發現忘了羞恥的道貴看自己看到傻,克勞迪歐便從背後覆住他,吻著他的頰骨、下意識閉起的眼瞼和額頭。雖然只是輕如羽毛的細吻,但那份溫柔和熱情卻讓道貴覺得滿足。
他讓道貴重新趴在床上,伸手扶著他的腰。
這是屬於我的。
在道貴耳邊歎息般地宣告,克勞迪歐便將自己的慾望頂在已充分擴張的花蕾口。
「……!」
起初的痛楚讓他連叫都叫不出來。
幸虧剛才克勞迪歐有先鬆弛過才免於受傷,但巨大的壓迫感仍撐得內臟彷彿快要脹破。
「還可以吧?」
聽到男人細心詢問,道貴閉著眼睛點點頭。
「唔、嗯…嗯……嗯唔、…唔……」
儘管覺得羞恥,但道貴也知道,體內累積的熱火要是不宣洩出來,自己一定會瘋掉。
他的臉上滿是汗水、淚水和唾液,還抬高腰身俯跪在男人面前,道貴把手腕壓在被單上抱著枕頭啜泣。缺乏經驗的他不知道,自己這模樣看在男人眼裡只像嬌羞,更加刺激雄性徵服的慾望。
「我會慢慢來……你不用怕。」
不用說道貴都知道,對自己百般溫柔的克勞迪歐有多麼壓抑自己的慾望。他雖然不感到害怕,卻愈來愈困惑。
「這次不行就下次再做,要是真的受不了就說出來。」
不行。要是停在這裡,就不曉得還有沒有下次了。之前多次的擦肩而過,讓道貴至今心有餘悸。
「沒關係……來吧……」
聽到道貴嬌憨的誘惑,覆蓋身後的克勞迪歐輕咬他的耳垂,再度開始征服。
「…啊、啊啊……進…進到裡面…來了……」
摩擦著熱燙肉壁侵入的感覺,讓道貴焦躁到幾乎失去理智。
「是啊,我們已經連擊在一起了。」
「…怎…麼辦……好大……」
聽到道貴虛弱喘息,克勞迪歐立刻停下。整個過程他沒有硬來,只是不斷地安撫紆解道貴,讓他的身體主動為自己打開。
「——你很努力,我已經全部進去了。深吸一口氣感覺看看。」
好大,怎麼會這麼大……。
直到確定道貴已經冷靜,克勞迪歐才緩緩開始抽插。
「等…等等…、…求你……」
男人摩擦著熟爛肉壁前後擺動腰身。強壯的凶器翻攪內部引發毛骨悚然感,道貴只能像待宰的小動物般瑟瑟發抖。
起初光是讓男人進入就夠辛苦了,根本沒有多餘的心力去享受。然而,貫穿部分漸漸傳來熾熱的感覺,道貴下意識發出甜蜜的呻吟。
「啊……啊、啊……啊嗯……」
「好強烈……」
克勞迪歐歎息地低語,繼續深掘那紅腫充血的黏膜。同時為了引出道貴的快感,從背後撫弄他的分身。
「…不行、…不行、…等……」
正常的思考不知何時已離道貴遠去,只剩下殘缺不全的音律。
——好舒服……。
道貴直覺想到,這就是所謂的快樂。
被壓倒性的質量穿透應該覺得疼痛才對,但在持續插入頂戳灼熱內壁下,連中樞也跟著麻痺起來。想要更多的道貴無意識收縮著入口,讓克勞迪歐性感地低喘出來。
在征服的過程中,克勞迪歐也得到了快感。道貴嘗試左右搖擺腰肢,就聽到克勞迪歐微微紊亂的呼吸聲。
「…這樣…舒服嗎……?這樣呢……?」
「看來你喜歡惡作劇。」
克勞迪歐用沙啞的聲音,回答道貴試探般的疑問。
「……啊、啊……啊……呼……」
原來跟喜歡的人合而為一如此舒服。
在酸楚和痛苦兩種感覺交相折磨下,道貴只能抓著床單埋頭啜泣。
「……我…我要…射了……」
道貴迸射在自己下腹的那一剎那,克勞迪歐也解放在他體內。第一次感覺熱流在體內擴散,道貴緩緩深呼吸。
「…你……射在……裡面了嗎……?」
「是啊。」
克勞迪歐低語著,邊用硬度不減的分身摩擦道貴的內壁。
好想就這樣融化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道貴幸福地這麼想。
「不要、我絕對不答應!誰要跟那個男人結婚……阿姨您到底在想什麼啊!?」
感情起伏特別激烈的姊姊卡特琳娜,氣得滿臉通紅。看到這樣的姊姊,年僅十歲的克勞迪歐心想,有社交界白薔薇之稱的她,這下要變成紅薔薇了。
「你父親的公司破產之後,我們也不好過啊。幸虧有克西?巴迪家的海運業才能撐下去……這也是姊姊的遺言啊,卡特琳娜。」
阿姨委婉小心地說著。自從雙親相繼去世,姊姊每天都跟阿姨見面商量今後的打算。溫室中長大的姊姊對世事根本一無所知,所剩無幾的財產被高利貸拿走,家俱擺飾也為了支付傭人薪水而變賣掉。
「但是……法蘭契斯可叔叔已經五十歲了,而且又醜又胖……」
說到自己都害怕起來的卡特琳娜,雙手環抱著肩膀瑟瑟發抖。
「但是他願意收克勞迪歐和米凱雷為養子,這不是好事嗎?」
「那個男人想要的,只有阿爾菲利家的頭銜和血統!區區男爵的他是運氣好才得到巴迪家,這次就打著想當公爵的主意!」
原本是低階貴族的克西男爵經由政治聯姻,繼承了沒落的巴迪伯爵家後,這次又想把遠親的阿爾菲利家公爵之名占為已有。
「真可憐……要是沒發生這些事,你現在已經是準新娘了啊。」
阿姨同情的聲音戳刺著克勞迪歐的心。幾個月前還過著幸福人生的姊姊,卻因為父親放蕩導致破產,慘遭戀人單方面解除婚約,陷入了如今為了錢,不得不接受克西?巴迪家提親的困境。
被不幸婚姻折磨的姊姊,患了重度的精神衰弱症,病逝前那幾年被愛面子的姊夫親手軟禁起來。震災後回國的克勞迪歐看見瘦得不成/人形的姊姊,幾乎懷疑起自己眼睛。
——求求你,克勞迪歐。我只有你了。
抓住自己手腕的卡特琳娜又瘦又蒼老,曾經美麗的眼眸也已失去光采。
——無論如何我都無法原諒那個讓我們變成這樣的男人。所以我要你發誓,一定要報復那個叫清澗寺的日本男人……。為了報仇,不管你要犯下什麼罪孽,我都會代替你下地獄……。
姊姊就這樣叨念到醫師阻止為止。
她怎麼也無法原諒那個讓父親沒落的元兇,那個清澗寺家的男人。
「……」
醒來的克勞迪歐抹掉額頭的汗水,不驚醒還在身邊沉睡的道貴輕輕走下了床。
主臥室的床已經被花瓣和體液弄得一塌糊塗,昨晚移到客房來睡是正確的抉擇。
打理好自己的克勞迪歐走到書房,打電話給秘書小早川。
工作內容跟在天津時沒什麼差別,但一到日本就先安排休假的克勞迪歐,無法拋下公事不管。先把該辦的業務交代完,他才說出重點。
「還有,我要你發封電報到清澗寺家。」
看來一切都很順利。
小早川含笑地說。這次的事本來就全權交給他負責,況且若由自己撰寫電報,表達上可能會有問題。
「差不多了。」
我知道了。那麼內容是?
交代了道貴住在朋友家不用擔心的內容後,克勞迪歐掛斷電話。
回到寢室,道貴仍在熟睡。
道貴那稚嫩的肢體和過度純真反而顯得大膽的態度,讓經驗豐富的克勞迪歐意外地深陷其中。
是他親手染指了那未熟的薔薇花蕾,讓他在自己掌握中盛開綻放。目睹那一刻的盛況,更刺激了克勞迪歐的征服欲。而且道貴的身體,天生就具備誠實追求悅樂的資質。能讓他發出那種魅惑聲音和甜美啜泣聲的,只有自己就夠了。
是他親手玷污了他,奪走他的純潔。
道貴的肉體已經不再潔淨了。
意識到這點的克勞迪歐,心中瞬問被扭曲的喜悅佔滿。
他心愛的道貴。愛到深入骨血……愛到想把他撕裂——。
在窗外鳴叫的鴿子是愛之女神的象徵,那歌聲與沉溺淫慾的清晨相得益彰。他把白薔薇放在道貴枕邊,看起來顯得楚楚可憐,但那種感覺已經不屬於他了。克勞迪歐粗暴地抓起薔薇,親手捏成碎片。
把新的花末撒在道貴細瘦的頸項上,克勞迪歐幾乎有股想要掐死他的衝動。
那種連胸口都為之震顫的高昂感。
這是始料未及的結果。
溫柔擁抱道貴的同時,也渴望折磨、羞辱他。像昨晚也是,明明可以更溫柔對待卻沒有那樣做,克勞迪歐暗自後悔之餘卻又感到愉悅。
道貴的睫毛終於輕顫一下緩緩揚開。
「——早。」
「早、早安。」
想要起身的道貴被克勞迪歐制止了。
「你身體還好吧?」
「有一點痛……不過沒事。」
或許是喉嚨發痛,道貴頻頻咳嗽。
克勞迪歐坐到他身邊,彎下身吻他。只不過是個應酬般的吻,道貴的眼眸卻誘惑似地濕潤起來,連吸呼也變得急促。
「乖乖坐著,我幫你擦身體。」
道貴拒絕了半天,終究拗不過克勞迪歐的堅持而屈服。
「——我還以為你會欺負我,或是粗魯地對我。」
擦完身體後,聽到把臉埋進枕頭的道貴輕聲這麼說,克勞迪歐半調侃地笑了起來。
他自認沒有手下留情了,道貴居然沒發現。那份深信自己會溫柔以對的純真,讓克勞迪歐有點汗顏。
「那麼,我下次會記得欺負你。」
「才不要呢。」
克勞迪歐將傭人送來的銀色早餐托盤放上床頭櫃。
「這是你的早餐,有胃口吃嗎?」
無法忍受道貴那微啟櫻唇的誘惑,克勞迪歐又啄了上去。他故意拿了一顆草莓塞進道貴無意識綻開、想索取更多深吻的唇瓣中。
咬住,含入,咀嚼,吞下。
每一個動作都那麼誘人。
「你想吃什麼?」
「我自己來。」
「我不是說了,這是初夜的規矩嗎?」
克勞迪歐故意逗弄他,果然看到道貴的臉像手中草莓一樣紅灩。
「——昨晚的我……有沒有很奇怪?」
「奇怪?哪裡奇怪?」
「因為、我是清澗寺家的人……」
話一出口,道貴才想到他根本沒向克勞迪歐介紹過自己。有點尷尬的他鼓起勇氣繼續說:
「我家人……在某些族群裡很有名。他們都說那方面很不檢點。」
「在公事上,我當然聽過清澗寺家的名號。他們是日本有名的財閥,而目聽說整個家族都是俊男美女。」
「那個嘛……是無所謂啦。」
看著欲言又止的道貴,克勞迪歐真摯地說:
「不管叫什麼名字,薔薇始終是薔薇。」
「啊?」
「這是羅密歐與茱麗葉裡的台詞。而且,你忘了自己以前曾經說過嗎?不管叫什麼名字,用任何言語矯飾,你就是你。」
聽到克勞迪歐引用了莎士比亞的台詞,大滴眼淚立刻從道貴眼眸滾落。克勞迪歐忍不住自嘲,為什麼道貴的心偏偏是被那個大作的台詞治癒。
「要流於浮名或忠於貞潔,都是你的自由。」
「我只有你……只要你就好。」
「對我來說,你也是唯一的戀人。」
道貴搖著頭抱住克勞迪歐的後頸,輕聲在他耳邊說我好高興。
雖然他看起來無憂無慮,但顯然清澗寺之名讓他始終與愛情無緣吧。
看著沉浸於幸福的道貴,克勞迪歐實在無法立刻告訴他殘忍的真相。
那真相一定會深深刺傷道貴。明知如此還去招惹他,只證明了自己在凌駕理性的愛情面前有多麼無力。明知道自己會傷道貴多深,卻仍無法控制慾望地抱了他。
「———」
不、不對……!
克勞迪歐自己比誰都要明白,那種感覺不僅僅是慾望或愛情。
他的內心深處總是藏著一份深深的憎惡。
他恨著清澗寺家的人,恨著父親、母親,恨著所有人。
正因為那份恨意太深,克勞迪歐才不斷警惕自己不能耽於愛而裹足不前,甚至無視自己的心動。光是母親和姊姊的例子,就足以讓他知道強烈恨意的毀滅性有多大。
而如今他才明白。
深刻的愛情和憎惡,一體兩面地共存於他心中。總有一天,這兩種極端相反的感情會讓道貴粉身碎骨。
然而,他還是無法放手。
只因為他想親手撕裂這個自己深愛對象的慾望實在太深。
「……不行……」
聽到道貴狼狽的聲音,撫摸著背脊的克勞迪歐立刻明白那音色所代表的含意。
他隔著布料觸碰道貴胸前的突起,小小的尖端已經淫亂地挺立。
那雙濕潤雙眸裡不見低俗的媚態,只有不設防的渴望。
「等等……我得跟家裡聯絡才行。」
「待會兒再發電報就好。」
這無垢的身體已經被情慾污染,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籠絡。
道貴攀住克勞迪歐,低切地要求請你抱我。
那混雜著羞恥的動作,可愛得令克勞迪歐失控。
他忽然想起姊姊抓住自己手腕時的觸感。
他必須愛他,也必須恨他……用前所未有的強硬和激烈。
9
夢幻般的休假持續了一個禮拜。
明知道得早點回去才行,但道貴就是離不開克勞迪歐。
不管早晚都賴在他的懷裡,相愛到甚至連蔽體的衣物也屬多餘。他也努力想跟克勞迪歐聊天,但彷彿要填補這兩年的空白,立刻就被慾望取代。他學會了如何承受男人的情慾。遍佈全身上下的愛痕沒有時間消失,他不光在享受快樂,也學習到讓男人快樂的方法。
「先生,已經到了。要開到裡面嗎?」
「不用,停在這裡就行了。謝謝你。」
道貴讓車子停在門口,付了車資後提著旅行袋往宅邸走去。
乘車時他一直苦思,要用什麼合理藉口解釋自己拖了一個禮拜的遲歸。
他不能把自己跟克勞迪歐的事告訴任何人。對方是外國人,更何況還是男人。
推開門走進府邸的道貴,向望眼過來的中年園藝師說了聲辛苦了。對方呆望了他半晌,立刻慌張地往本館跑去。
他臉上有什麼嗎?
不解的道貴拿著旅行袋走了幾步,就看見鞠子率先推開玄關門跑出來。
「道貴哥!你這一個禮拜到哪裡去了!?」
看到妹妹失態的模樣,道貴還悠哉回答我有發電報啊。
「看了那個才更令人擔心啊。」
老實說,他不知道克勞迪歐發了什麼樣的電報內容。雖然有點後悔應該自己交代內容才對,但既然發了也無從追究起。
「和貴哥在嗎?」
「在啊,剛回來沒多久。你還是早點跟他賠罪吧。」
心想也對的道貴先把袋子放到房間,接著便往和貴房間走去。
敲了半天門沒有回應,道貴小心翼翼推開門,就看到兄長佇立在窗邊。
「我回來了。抱歉讓你擔心了。」
「——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和貴淡然的語氣更讓道貴覺得愧疚。他寧願被罵。
「你太誇張了啦,哥。」
「我還以為連你都要消失……都要離開這個家了……」
雖然不明白和貴獨白中的真意,但沉重的罪惡感卻壓得道貴心臟發痛。
「我哪裡也不去啊。」
他忍不住衝過去抱住和貴,卻發現那瘦削的身體微微前傾了一下。不知道兄長何時變得這麼瘦,道貴心都痛起來了。
「你生氣……了嗎?」
「沒有。只要你平安回來就好。」
和貴纖細的手疊上道貴手背。他的手指異常冰冷,加上那種不尋常的憔悴樣,讓道貴不敢追問原因。
他怕聽到原因的答案是自己。
道貴回到自己房間,深深歎了口氣。
聽到敲門聲他應了一聲,推門進來的人竟是深澤。
「您這次旅行的時問還真長啊。」
「不好意思也讓你擔心了。我在那裡遇到認識的人,承他招待到別墅去小住。」
「所以您就忘了這個家嗎?您有沒有想過和貴少爺會有多擔心?」
「我自認自己的行為還有分寸,倒是你對哥做了什麼?」
道貴也知道自己是在強詞奪理。
要是真有分寸,就不會跟克勞迪歐同居一個禮拜了。
「和貴少爺是擔心您擔心到夜不成眠啊。要是沒有我的安慰,大概早就倒下去了。」
深澤那明顯嘲諷的語氣讓道貴反感,這下他終於知道兄長足因為誰才變成那樣。
「你不要拿我的事去折磨哥哥!有什麼事就直接衝著我來吧。」
「好,那請您以後好好約束自己的行為。您好像有個同學叫巖谷吧?聽說他熱中社會主義運動,難保您沒有受到不良影響。」
「你怎麼知道……」
他顫抖了一下。沒想到深澤居然連他身邊的人事物都調查過。
「只要您不誤入歧途,一切都會很圓滿。」
他只不過是鞠子的未婚夫,到底在擺什麼架子?
「財閥在產業界的影響力愈大,我們受到的質疑也就愈大。尤其中國那邊的勞工運動也有不少支持者,還搞到送什麼莫名其妙的投書,揚言如果不改善日本工廠的勞動條件,就要危害清澗寺家的人。」
「投書……?」
五月在中國發生的暴動雖已平息,道貴依舊持續注意。
世界大戰結束後,為了追求低成本和大量勞動力,正式在上海、青島設廠的日資紡織工廠,在當地稱為在華紡。對現今的日本來說,中國是相當重要的經濟據點。但今年二月,某個在華紡工廠大量解雇了因長時間勞動和低工資而心生不滿的勞工。此事件延燒到到五月三十號規模更加擴大,甚至引發全中國大規模的反日愛國運動,直到最近才慢慢平息下來,但仍然不能掉以輕心。
對清澗寺財閥來說,中國是重要的事業根據地,同時也是最大的弱點,難免會被餘波牽連。
「這種敏感時期您還搞失蹤,我們當然會以為發生了什麼事而不安。」
「我不知道投書的事啊。」
「您還是學生,沒必要知道。」
看到道貴被嗆到語塞,深澤才罷休地離開房間。
自己真是太不小心了。
覺得自己沒用又焦躁的道貴,忍不住捶了牆壁。
要是不自我約束,以往累積至今的努力就會付之一炬。他並不否定自己受克勞迪歐吸引的心,但適當的自製仍屬必要。
克勞迪歐的愛撫和親吻忽然浮現腦海,那記憶甜美得讓他難以忘懷。
「克勞迪歐……」
道貴把自己丟在床上低喃著他的名字。而身體就像著火般發燙起來。
在契約書上簽好名,克勞迪歐滿足地放下筆。位於丸之內的客戶辦公室非常炎熱,就連最新型的電風扇也發揮不了什麼作用。
「您回到這裡才沒多久,克西?巴迪貿易就有如此傑出的表現,同業一致有口皆碑啊。」
「謝謝您的稱讚。」
「照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會超越清澗寺,連三井、三菱都不是您的對手。」
看著眼前這個禿頭中年男子滿臉諂媚,克勞迪歐忍不住撇了撇嘴。
「您說的是清澗寺財閥嗎?」
「啊…也不是啦,清澗寺根本是在苟延殘喘,只靠深澤董事長一個人獨撐罷了。」
「希望藉著跟貴社交易,能夠漸漸追上四大財閥的腳步。」
「您真有雄心大志啊,日語也說得很好。」
男子一邊吹捧地擦拭額頭汗水。看到他的動作,克勞迪歐覺得自己都要熱起來了。
「那麼,我們下個禮拜見。」
克勞迪歐優雅地行了一禮離開會客室。
現今日本商業界以三井、三菱、住友、安田這四大財閥為首,加上川崎、古河等等形成八大財閥,除了具有壓倒性的權勢,還進行著資本集中計劃。有一段時間業績不振的清澗寺財閥無法擠身其中,明眼人都看得出經營得有多辛苦。
由於大地震之故,暫時停止在日本發展的克西?巴迪貿易,也不被四大財閥放在眼裡。克勞迪歐也試圖想跟下游企業聯手以擴大事業版圖,但始終不是上上之策。
問題關鍵出在那個他住了近五年、可謂熟知當地發展的中國身上。只要還掛著義大利企業之名,事業重心只能局限在廉價租借的天津義國租界內。但克勞迪歐渴望在日本租界的上海擁有據點,因此必須向日本企業尋求合併。為了這個公司的設立,克勞迪歐早已備妥了無論在製程或通路上,都可說是劃時代的新產品。只是至今仍找不到夠資格合作的對象。
再加上中國發生了大規模的民眾運動,進入九月才好不容易鎮壓下來。因此各國目前仍在觀望。
坐上事先等在門口的車,克勞迪歐歎了口氣。共乘的小早川體貼地問是不是累了。
「沒有,我沒事。」
「接下來沒有其他預定,要不要我幫您準備一個晚餐約會?」
「晚餐約會?跟你嗎?」
聽到克勞迪歐發出訝異聲,小早川立刻反駁怎麼可能。
「那位少爺的暑假已經結束,不趁現在來個趁勝追擊嗎?」
「你的消息還真靈通。」
秘書的提醒讓克勞迪歐苦笑。
「以前來寄讀的那戶人家少爺,聽說跟清澗寺家的三男感情很好。」
克勞迪歐記得是神戶的八嵨家。兩年前他到神戶時,也是經由小早川找到八嵨家,幫他仲介了許多企業。
「你覺得我為什麼要跟他見面?」
「可以兼顧趣味和實益——不是嗎?」
「說的真好。」
他當然想立刻見到道貴。
只是剛到日本就休息了一個禮拜,要彌補這段時間的工作量實在辛苦。加上接到同族的伊莎貝拉即將赴日的消息,想到要如何安置她,克勞迪歐就頭痛。
「不過沒有吃飯的必要。」
「……我明白了。」
太多接踵而至的事情都不在克勞迪歐掌控中。
更別說他會渴望一個人到必須靠避不見面來冷卻思念,這是從未有過的經驗。
他甚至有那種——只要擁有道貴,就能澆醒自己的征服欲冷靜下來的任性想法。
他以為跟道貴重逢,就可以斬斷所有思念。實際上卻不然。他對道貴的思慕反而與日俱增,甚至需要用冷卻期控制。這也證明了他超乎想像地深受對方吸引。
難道身為冷酷企業家的自己,計算能力生銹了嗎?
真是愚不可及。克勞迪歐在心裡這麼自嘲。
將道貴的利用價值發揮殆盡後,再殘忍地拋棄他才是自己的作風。即使做不到這樣,理性也告訴他只要懂得放手就好。
然而他卻什麼也沒做,只能選擇不告訴他真相這種最優柔寡斷的方法。
他怎麼會這麼疼惜道貴?
跟道貴在一起,自己能夠安心、能夠被甜蜜的愛情所滿足,那是什麼都無法取代的瞬間。
只要繼續對道貴好,他就得繼續承受家族和復仇的詛咒。
當然,姊姊過世後,他被家族絆住的理由也愈來愈少。只剩下跟自己年紀懸殊、現在也成為克西?巴迪家族一員的弟弟米凱雷,是他唯一的牽掛。只是姊姊臨終前的懇求無法從腦中消失,況且還有家族的養育之恩要報。
他的怨恨實在太深重激烈,這把憎惡的業火遲早也會連累道貴吧。
克勞迪歐知道深植自己心中的詛咒,總有一天會變成傷害道貴的利刃。
所以,離開他才是正確的選擇。在他被自己傷害之前。
「道貴!你不是道貴嗎!」
新學期的第一天,道貴在圖書館前聽到有人大聲叫自己的名字而停下腳步。從宿舍方向跑過來的八嵨,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搖晃。
「我擔心死了!聽說你一個禮拜都沒回家,你哥還找到宿舍來……」
「抱歉抱歉。」
他完全忘了要聯絡八嵨。跟克勞迪歐失去聯繫的道貴陷入沮喪,為了不讓自己繼續消沉下去,他只好以寫暑假作業和打工來轉移心思。
十天前跟克勞迪歐在輕井澤分手後,就再也沒有聯絡過了。
因為那段時光太美好,道貴才無法理解為什麼一回來就沒能再見面。忍不住思念的他有時候會打電話過去,得到的卻只是傭人少爺不在家的回答。對方也沒有主動跟道貴聯絡。
難道是被克勞迪歐玩弄了?不想被這種負面想法佔據心思,他只好藉助外力來分散注意力。
本來還想說些什麼的八嵨,忽然啊了一聲。道貴訝異地從他的視線方向看去,正好看到臉色黯淡的巖谷朝這裡走過來。
「巖谷。」
聽見道貴的叫聲,巖谷也只隨便瞥了他一眼,沒有稍做停留。
「巖……」
「別叫了。算了,我們今天去喝酒吧。」
還想叫住巖谷的道貴,硬是被八嵨抓住。
「可是我很久沒見到他了啊。」
「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巖谷了!你要是多管閒事被憲兵盯上怎麼辦?赤化的貴族可是大醜聞呢。」
被八嵨壓低聲音斥責,道貴只能低下頭。
隨便選了個居酒屋,八嵨不由分說就把道貴拉進去。
「——巖谷他……到底怎麼了?」
拿著啤酒杯的道貴歎了口氣。
巖谷的個性本來就比較嚴謹,一旦沉迷某事常會不可自拔。但是這種時代參加反體制運動,根本是在玩命啊。
由於以共產主義為首的各種運動盛行,憲兵隊成功地藉機整頓了內部紀律,並自願擔任取締反社會運動份子的工作。
最有名的就是地震後沒多久發生的甘粕事件。今年春天,跟普通選舉法一前一後發佈的治安維持法,更強化了取締思想份子的條例,即使對象是學生也絕不寬待。
「……有些話只能在這裡說。」
八嵨用筷子戳著關東煮陰沉地說。
「我覺得我有責任。他會沉迷那種運動,可能是我的關係。」
「因為你?為什麼?」
欲言又止的八嵨繼續說:
「就在去年,巖谷忽然跑來我家,說要以結婚為前提跟史代交往。」
「你指的是神戶老家嗎?」
「嗯。巖谷大概知道史代女校畢業後就要嫁人,所以才急了起來。我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們兩個有在通信。」
完全不知道有這些事的道貴,邊喝酒邊想起巖谷的臉。
「咦…可是那跟搞運動有什麼關係?」
「——我爸反對他們。」
「咦?」
「人有了金錢和地位,就會變得愈來愈貪婪。我爸堅持一定要把史代嫁給貴族。巖谷的父親雖然也是知名企業家,但終究是平民。我爸還說不管招贅或怎樣,都一定要跟貴族結親才行。」
道貴覺得好像被淋了一頭冷水。
「偏偏我爸遺說對像要是道貴就完全沒問題,才導致他自暴自棄吧。」
口乾舌燥的道貴說不出半個字。
反正不管走到哪裡,出身貴族永遠是貴族,出身平民就永遠是平民。這種因身份之差而導致的痛苦,恐怕永遠不會消失吧?人稱自己的出身叫血統,難道非得被這種東西永遠牽絆?
他可以體會巖谷為了打破現狀,消弭那種門當戶對的觀念而投身社會主義運動的心情。
「所以我也能理解他對現今社會的憤怒,想要創造另一種新局面的心情。」
八嵨難得會贊同巖谷的行為,有可能是醉了。
「不是順從地接受一切才是好事,那不叫寬容而是沒有責任。我可無法對我爸的所作所為視而不見。」
八嵨不經意的一番話,讓道貴的心驀然緊了一下。
那麼,自己是在視而不見嗎?嘴上說著愛家人和接受他們,其實卻跟逃避沒兩樣?
難道還像兩年前,沒察覺和貴與深澤關係的那時候一樣?他自認有所成長,但事實上卻連朋友的改變及原因都沒發現。
想要改變家人,首先必須改變自己,還必須具備改變一切的力量。
或許是自己太過沉溺於跟克勞迪歐的戀情,才會被蒙蔽雙眼看不見重要的東西。
「抱歉抱歉,這話題太沉重了。」
八嵨故作開朗地替道貴倒酒。
媚惑的苦澀夜晚(下)
文案:
名門清澗寺家的三男道貴,
在教會遇見金髮碧眼的青年,克勞迪歐。
旅行中又與他偶然相逢的道貴,深受他高傲的紳士態度吸引。
然而遭殘酷命運拆散的兩人,兩年後卻戲劇性地再度邂逅。
無法抵抗其熱情而被擁抱的道貴,漸漸獲知意外的真相……。
飢渴需索對方的兩人,宿命般的愛情將何去何從——?
另收錄被封閉的愛與慾望所困的次男?和貴的短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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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難得,沒想到你今晚會來。」
和貴站在今晚宴會場地的玄關,優雅地微笑道。這不是道貴第一次跟哥哥一同出席晚宴,只是純屬難得罷了。
「久沒出入這種場合也不行,總得磨練一下社會經驗。」
現在的他頂多只能跟財政界大老們碰碰面留下印象,不過在這類場合多露臉,對將來總是不無幫助。
大廳擠滿了盛裝赴會的上流人士,不一會兒兩人便被人潮淹沒。
「和貴。」
突然有人親切打招呼,認出對方的和貴嫣然一笑說好久不見了。
「這位是你弟弟吧?你好,我是近江宗廣。關於你的傳聞,我可是聽說不少喔。」
「我是清澗寺道貴,請多多指教。」
道貴慎重地躬身行禮,名叫近江的青年嘴角揚起一絲笑容。
「聽說你對投資有興趣啊?大學畢業後,要不要到我公司見習一陣子?」
對方有著青年企業家強勢不羈的態度,卻不致讓人覺得不快。
「承蒙您看得起不才在下。」
「對了,聽說今天克西?巴迪貿易的社長也會出席。大家都等著看你們捉對廝殺呢。」
近江親暱地跟和貴閒聊。
「憑我這體格,跟他一對一單挑絕對會輸得很難看。」
「那就用你的美貌拉攏他吧?」
聽到他這麼說,和貴嬌艷的紅唇綻開一抹笑。
「明明都是過去的恩怨了,現在追究也沒意義,真不曉得他們在想什麼。你一定很困擾吧?」
「嗯。是對方遲遲無法釋懷,我們家的人並未談論此事。」
初次聽到這話題的道貴,連插嘴的機會都沒有。
「聽說他們還處處妨礙你們做生意?」
「這就是毫無根據的謠言了。對方也是名門望族,應當不會做出卑鄙之舉。」
克西?巴迪貿易是來自歐洲的貿易公司,業務範圍遍及各領域。最近,該集團為了拓展在遠東地區的版圖,積極與各公司合作開發新事業,是清澗寺財閥最大的競爭對手。一幫愛嚼舌根的傢伙還戲稱該集團為清澗寺包圍網。雖然想拜會對方以能幹聞名的義大利社長,卻因上一代的恩怨使得會面遙遙無期。
「我們跟那個克西?巴迪貿易之間,到底有什麼過節?」
道貴找到機會問話,和貴卻愣了幾秒,不悅地瞪向近江。
「近江先生,請你別再提起這些謠言,免得對道貴產生不良影響。——還有道貴,那都是你出生以前的事了,知道了也沒什麼好處。」
「沒關係啦,你就告訴我嘛。」
近江奉承似地望了眼和貴,接著便在道貴要求下興致勃勃地說:
「二十多年前,你們雙方的父親曾鬧出一個大醜聞。」
隨即又補充了句這都是我聽別人說的,才繼續說下去。
「簡單來說,就是對方父親在晚宴上初識清澗寺伯爵,之後深深為他著迷。一心只想跟他廝守,連生意什麼的都撒手不管,就像迷戀小野小町(註:日本和歌六歌仙之一,據說相當美麗)的深草少將一樣,每晚到伯爵的麻布宅邸找他。」
「然後呢……?」
「當然了,你父親對那位公爵並非真心。清澗寺伯爵身邊向來不乏愛慕者,再加上對方是外國貴族實在麻煩,沒多久就甩了他。後來,受不了被心愛之人捨棄,哀傷過度的公爵臥病不起,回國不久便去世了。而妻子也因精神耗弱隨後過世。」
近江所言雖可疑卻不無可能。仗著道貴聽得入神,似乎受到鼓舞的近江又往下說。
「之後,公爵家破產、兒子被遠房親戚克西?巴迪家收養。他就是現今克西?巴迪貿易遠東分公司的社長,大家都說他是為了復仇才回日本的。所以從前那段恩怨,才又被拿出來炒得沸沸揚揚。——也就是說,你們兄弟是那位社長不共戴天的仇人。」
聽完說明的道貴本想出聲道謝,卻赫然發現週遭鴉雀無聲,不禁轉頭探看究竟發生什麼事。
他不經意地望向入口,一名高挑青年正挽著小麥膚色的美女走進來。
五官清晰的女性艷麗動人,不過那位青年才是眾所矚目的焦點。充滿自信的藍眸、性感的嘴唇弧度、層次不一的偏深色金髮,頎長身軀包裹在合身的黑色禮服裡,散發堂堂的威嚴感。
「——晚安,阿爾菲利先生。」
聽到和貴透著緊張的聲音這麼說,道貴不禁懷疑自己聽錯。
為什麼克勞迪歐……會帶著這麼漂亮的女性來這裡?
「你還真見外呢,和貴。」
他用親切的媚惑嗓音跟哥哥打招呼,道貴一顆心更加強烈動搖。
他發不出聲音來。
「畢竟我們真的不熟。對了,今晚舍弟也來了,順便跟你介紹一下。」
「初次見面,你好。」
克勞迪歐嘴角微揚,牽起道貴右手輕輕一吻。
——什麼叫初次見面……?
他的舉止依舊優美自信,但手指卻異常冰冷,不像那天熱得幾乎融化道貴的心。
「道貴,這位是克西?巴迪貿易的克勞迪歐?克西?巴迪?阿爾菲利遠東分公司社長。阿爾菲利先生,這位是舍弟道貴。」
——他是……克西?巴迪貿易的分社長……!?
「克勞迪歐……」
道貴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幾個字。耳尖的和貴聽到他的低喃便問你們認識啊?。
克勞迪歐瞥了眼沒說出衝擊性話語的道貴,搶先回答——
「不。」
克勞迪歐的雙眸裡,倒映著自己身影。之前光被這雙眸子注視,內心就莫名湧起一股強烈的歡愉,但現在它們卻冷若冰霜看不出絲毫情感。
「這位是我親戚伊莎貝拉。」
克勞迪歐將身邊穿著絢爛禮服的美女介紹給兩人認識。她似乎不會講日語,任何話都請克勞迪歐代為翻譯。之後還看著道貴,戲謔似地輕笑。
彷彿靜止的時間開始流轉,週遭人們紛紛議論起來。
「……你們快看,剛剛那一幕可是傳說中的死對頭碰面哪!」
「就是啊,夫人。清澗寺家的兄弟跟阿爾菲利家的兒子,還是第一次在這種場合碰面呢。」
「聽說那位美女是克西?巴迪貿易分社長的未婚妻。怪不得那位社長從不對任何女性放真感情。」
貴婦們的竊竊私語,一字不漏地傳進道貴耳裡。
「你不覺得我們就像羅密歐與茱麗葉裡的仇人嗎,道貴?」
克勞迪歐嘲諷地笑道。
「我們嗎……?」
道貴的聲音暗啞,發音也十分不像樣。
那天聽到的羅密歐與茱麗葉台詞應該更優美動人,克勞迪歐卻毫不在意地踐踏了他的回憶。
這時,伊莎貝拉用義大利文對克勞迪歐說了什麼,撒嬌似地露出微笑。只見克勞迪歐說了聲抱歉,牽起她的手走向舞池。
克勞迪歐對道貴的說話態度從容大方,卻跟對待情人明顯不同。
兩者的落差讓道貴明白他有多重視伊莎貝拉。
不管怎麼看,他們都是相當登對的璧人。自己跟她根本沒得比。
「道貴?你怎麼了,臉色好像不太好?」
和貴擔心地問,道貴下意識搖搖頭。他只是太過震驚,腦筋一時轉不過來。
兩年前,不得不在東京車站送走克勞迪歐時,他只覺得世界會就此崩毀。
但他錯了,原來還有部分殘留下來。〔星期五論壇〕
他這時才發現,內心深處還小心呵護著一方城池,直到今晚被心愛的人親手摧毀。
道貴開朗的表情凍結,笑容也不翼而飛。發光的夢幻黑眸逐漸被哀愁侵蝕失去光彩。目睹這一瞬間,克勞迪歐心底除了沉痛懊悔,還湧現了另一種情感。
應女仕們要求一一陪完舞之後,已遍尋不著道貴的身影。過沒多久,跳累的伊莎貝拉跟他說鞋子不合腳,兩人便決定打道回府。
等不及家裡派車來接,到路上攔了計程車坐進後,揉著腳踝的伊莎貝拉突然開口。
「剛剛那孩子喜歡你吧?」
「咦?」
克勞迪歐丟回問題迎戰她的突擊,車內立即充滿她的笑聲。
「就是清澗寺家的兒子啊。他的目光整晚都跟著你。你也真殘酷,明明發現了還裝沒看到。你該不會對他出手了吧?」
「你的觀察力真是敏銳。沒錯,他是我的戀人。」
面對她的揶揄,克勞迪歐冷淡地直說。他想藉這機會跟她攤牌。
「你說什麼!?」
「我說他是我的戀人。你沒聽見嗎?」
不過,要是道貴無法忍受他今晚的表現,這段關係將成為過去式。
他也承認,自己用殘酷手法考驗對方。
「那剛剛的態度又算什麼?」
「我只是請你配合演一段罷了。」
「也就是說,你把我當成幌子了!?拜託,請別開這種無聊的玩笑。」
面有慍色的伊莎貝拉語氣嚴厲。
拿著白檀扇子的手微微顫抖。那把扇子是她建議父親輸出義大利,獲利豐厚的商品。伊莎貝拉的商業嗅覺敏銳,適合做為事業夥伴,卻無法成為戀愛對象。
「抱歉,我是認真的。」
「你是說,並非為了復仇玩弄他,而是真心跟他交往?真是胡說八道!」
看多了貴族天主教徒沉溺於頹廢遊戲,伊莎貝拉對男性之間的戀情並沒有太大反彈。所以父親才會被社交界的人恥笑,居然無法擄獲區區一個未開化東方人的心。
「那麼,就請你對我死心吧。」
「我之前就覺得你對清澗寺家太寬容,原來是這麼回事?」
伊莎貝拉來日本,果然是為了監視自己!?克勞迪歐終於為長久以來的疑問找到答案。難怪經常收到姊夫們來信警告,對清澗寺財閥的攻擊不夠凌厲。
「拋下未婚妻跟那一族的兒子戀愛……真是奇恥大辱。」
「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我並沒有跟你訂婚。」
「可是爸爸有那個意思啊。你不是無法違背爸爸嗎?」
伊莎貝拉的父親是克西?巴迪家主人的弟弟,蒙受家族恩惠的克勞迪歐的確無法反抗他。
「依我看,清澗寺家的人根本自以為是悲劇主角吧?要不然,就是你在利用他。」
「什麼利用?」
意外的指責令克勞迪歐皺緊眉頭。
「對方是自己戀人就不能對他復仇。只要不斷這樣催眠自己,你就不需要弄髒雙手對吧?」
克勞迪歐內心不禁一震。撇除工作面不談,他實在無法斷言自己在感情上完全沒有利用道貴。
「你們承受的侮辱也是我們一族的恥辱。對清澗寺家展開報復,是我們全族人的共識!」
姊夫們不止繼承了家世與爵位,同樣恭敬地接受了這盛名背負的恥辱與怨恨,藉此阿爾菲利和克西?巴迪兩家人,無論名實都緊密地連結成一體——這是眾所周知的事。
他認為這種毫無意義的復仇很可笑。但將阿爾菲利一族逼到絕境的,確實是清澗寺冬貴這男人。這名字他曾從母親和姊姊口中聽過無數次。
——媽媽……為什麼爸爸總是一臉哀傷?
年幼的克勞迪歐這麼問時,美麗的母親總是難過地垂下眼簾。
「你爸爸的心被蝴蝶夫人帶走了。」
「蝴蝶夫人?」
聽不懂的克勞迪歐微傾著頭。
「就是住在你爸爸心裡的人。媽媽跟你們都沒有用,不能帶給你爸爸幸福……」
經營東洋美術品買賣的父親為了購買商品造訪日本,卻在當地邂逅了命定的戀人——年輕的清澗寺冬貴,即道貴父親。但隨著不可能修成正果的戀情破局,失意的父親拖著一身病痛回到國內,成為社交界的笑柄。如果那麼想要對方,就硬把他搶過來啊!阿爾菲利公爵實在太沒骨氣了……諸如此類的訕笑緊緊糾纏著父親。
哀歎和憎恨讓母親心力交瘁,就連姊姊隨後也步上同樣淒慘的命運。
就在父親過世那天,克勞迪歐也跟著失去所有。
童稚之心引以為豪的美麗母親和姊姊、愛撒嬌卻可愛的弟弟、人稱翡冷翠最美的宮殿、度過無數次夏天的科摩湖畔離宮……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消失了。
姊夫們害怕出類拔萃又聰明的克勞迪歐,藉著不斷欺負來消磨他的反抗意識。
被迫姊弟分開的克勞迪歐只能住在等同廢墟的馬廄,從未吃過熱騰騰的食物。然而,他還是為了姊弟忍耐下來,從沒有逃離過那個家。不過,姊夫們倒是沒有輕忽克勞迪歐的教育。因為他們知道,將他培養成優秀人才,對克西?巴迪的將來會有莫大助益。
而跟克勞迪歐一同被克西?巴迪家領養的弟弟米凱雷,則因太年幼不記得自己的親生哥哥,還和親戚的孩子一起謾罵他。
屈辱、羞恥、無數的嘲笑,充斥著克勞迪歐的回憶。
實在太悲慘、太難堪了。
所以他才必須封閉自己的心。因為一旦受傷變軟弱,就再也無法振作了。儘管如此,他還是無法去憎恨。
諷刺的是,封閉跟融化克勞迪歐的心,以及填補他內心缺口的,都是清澗寺家的人。
克勞迪歐第一次想依自己的心意行事,但眼前卻橫陳著全族復仇意識形成的詛咒。
他一定是哪裡病了,否則怎會被這樣殘酷的衝動驅使?
坦率接納愛情的道貴固然可愛,但每次想到他,除了湧現濃濃愛意外,還摻雜著不耐煩、焦慮、羨慕、嫉妒、憎恨……等負面情緒,交織成渾沌不清的團塊佔據他的心。
而且看到道貴受傷的表情,後悔之餘竟還覺得愉悅。能親手傷害那無垢的靈魂,讓他歡喜得無以復加。
「道貴,我有話跟你說。」
從晚宴回來後,打算悄然回房的道貴在玄關被和貴叫住。
他現在沒有那個心情,但也懶得拖延下去,只好依言走向小會客室。
和貴坐在沙發上,臉色不善地說:
「你認識克勞迪歐?克西?巴迪?阿爾菲利吧?」
開門見山的詢問令道貴暗自訝異,卻強裝鎮定望著哥哥。
「是的。」
「正如你所知,他是克西?巴迪貿易遠東分公司的社長,也是已故阿爾菲利公爵的後裔。從剛剛近江說的話,你應該知道我們兩家的恩怨糾葛,不是簡單幾句話能帶過的。」
坐在和貴斜對面的道貴,下意識揪緊覆蓋住膝頭的褲子。
「如果你跟他單純只是朋友,我當然不反對你們來往。不過,我聽說他是個工作起來全不留情面的冷酷企業家,我擔心你會不會被他利用了。」
和貴的憂心話語,透露著對不懂世間險惡的道貴無限的關懷。正因瞭解哥哥的苦心,道貴才不想說謊。
「……我們不是朋友。」
「是嗎?」
道貴略顯猶豫的聲音,讓和貴反問的語氣透著濃厚的疑惑。
「他是我的情人。」
短暫沉默後,和貴不耐煩似地搖搖頭。
「道貴,拜託你別開這種無聊玩笑了。」
「我才不會拿這種事亂開玩笑。」
「就算是這樣,怎麼連你也……」
和貴痛苦低吟,纖細的指尖緊握住沙發扶手,好不容易恢復平靜才重新開口。
「道貴,你可能不太清楚社交界的事。那個人可是聲名狼籍的花花公子啊!他甚至若無其事地向我搭訕過。更重要的是,他剛剛竟然裝做不認識你。依我看,他鐵定不想讓未婚妻知道自己在日本的惡形惡狀,才會那麼做。」
和貴的話一字一句敲進他的心,道貴難受地咬住下唇。
他並沒有笨到沒想過和貴說的事。即使兩人獨處,克勞迪歐的日文也好到啟人疑竇。
「即使如此,我還是喜歡他。」
猜疑的小石子一旦掉落心湖,便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怎樣都止不住。
克勞迪歐為什麼接近我?他不認為克西?巴迪貿易的分社長,會毫無目的接近自己。況且兩家人還有過那一段恩怨,要他不覺得奇怪都難。
「今年夏天,在輕井澤的那一個禮拜……我都跟他在一起。」〔星期五出品〕
和貴似乎從他話裡察覺到兩人的關係,表情越來越難看。
「之前我確實不知道克勞迪歐是克西?巴迪貿易的分社長,不過我也隱瞞了自己是清澗寺一族的事……」
「你就不用說了。只要有心,他輕易就能查清你的身家背景。這點程度的財力與能耐他絕對有。」
哥哥的話極為冷淡。
「不管怎麼說,他今晚的態度已經說明一切。他只是在玩弄你!」
「克勞迪歐不是那種人!他應該知道計較往日恩怨只是無聊的記恨,不會浪費時間去管那種事。」
然而,事情真如他所說嗎?
仔細想想,自己跟克勞迪歐相處的日子寥寥可數,實在稱不上熟悉瞭解。
「我也很希望你的戀情能有好結果。不過,這不止是你們兩人的問題。對他們來說,昔日恩怨造成家族名聲受損,不可謂不嚴重。」
「太可笑了!什麼家族、爭執、恩怨,明明都是上一代的事了!」彷彿被和貴頑固的話語煽動般,道貴也抽高聲音反駁。
「——道貴,人無法否定自己或斬斷與自身息息相關的過去。除非你決意要捨棄這個家。」
「哥哥……」
「人是受過去所縛的生物,過去決定了人的未來。」
令人喘不過氣的字眼,強烈衝擊著道貴的心。
這麼說,哥哥也看不到未來嗎?
以前的和貴不是這樣的。
他那麼討厭這個家,甚至不惜詛咒它企圖逃離。
年幼的道貴雖然聽不懂,卻不止一次偷聽到和貴跟如今已去世的國貴爭論。
然而,如今和貴卻打算將自己鎖在這個家!?
「拜託你,千萬別告訴任何人這件事……」
要是讓深澤知道他跟克勞迪歐在交往,不知會採取什麼行動。
「……我答應你。不過,你也得想辦法處理你們的關係。」
和貴離開後,道貴仍無法從震驚中恢復。
為什麼克勞迪歐一開始不表明身份?只要克勞迪歐不介意兩族之間的過節,他也不會多想什麼。
一股莫名的恐懼湧上心頭,道貴不禁愕然。
這該不會是他——阿爾菲利一族的復仇吧!?
克勞迪歐從兩人初次相見就隱瞞真名,直到今晚他才曉得對方是克西?巴迪家的人。也許是怕一報出姓名,道貴會立刻聯想到他是自家公司的勁敵。
而且,在輕井澤得知他是清澗寺家一員時,克勞迪歐並不是太訝異。照理說,如果當時才知道他是自己族人的世仇,應該會很震驚才對。由此可見,克勞迪歐應該早就知道他的背景了。
要是克勞迪歐打算玩弄他、讓他沉溺愛情後再拋棄,藉此打擊清澗寺一族,那道貴根本沒有勝算。
他並不認為克勞迪歐會自滿於這種方式,可是不這麼想,就無法說明對方今晚的舉動。一想到這裡,道貴心中的不安便急速攀升。
2
穿著制服的道貴坐在教堂長椅上,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冬天的禮拜堂很冷,燭光無助地搖晃著。
疑惑和不安令道貴日益憔悴。
怎樣都聯絡不上克勞迪歐的日子,既難熬又沒意義。他不可能打電話到公司找克勞迪歐,但下定決心打到他家卻遲遲等不到回電。於是,道貴只好趁放學後繞到這間教會等他。然而,漫無目的的等待持續了一個禮拜,道貴的耐性快被磨光了。
他知道克勞迪歐不可能玩弄自己,但又沒有確切理由相信對方絕對不會這麼做。所以他才想跟克勞迪歐見個面,釐清內心的疑慮。沒想到卻連這小小的願望都無法實現,可見他真的在躲自己!?
難道那些日子的細語呢喃,全是騙人……。
因為疲憊而昏昏欲睡的道貴,似乎聽到一陣腳步聲趨近。沒多久,聲音便停在身邊。
正打算睜開眼睛的瞬間,冰冷指尖猶如碰觸易碎物品般,輕撫著他的髮絲。
他馬上認出那熟悉的觸感來自克勞迪歐。害怕看到他凝望自己的表情,道貴始終不敢張開雙眼。
彷彿接觸太久會破壞此刻的安詳,克勞迪歐很快就收回手。接著,道貴感覺有個柔軟物體覆上身體。
散發懷念氣息的布料披上自己,道貴的眼眶跟著一熱。他終於忍不住睜開眼,身邊卻不見半個人影,徒留禮拜堂大門合上的虛無聲響飄蕩空中。
道貴抱著克勞迪歐的外套站起身,慌忙衝向門口。
「克勞迪歐……」
在門前看到難忘的背影,道貴立刻放聲大叫。——就像那天一樣。
望著隨即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的克勞迪歐,道貴情不自禁攀住他的背。
寬闊的背部好溫暖,熟悉的氣味和體溫讓道貴眼頭一熱。
「少了外套你會感冒的……」
「總比你感冒好吧。」
久違的低沉美聲撼動著道貴的心。
「既然你這麼關心我,為什麼……為什麼不肯見我?」
被拋下好一段時間的寂寞與憤怒湧上心頭,道貴的語氣不由得強硬起來。
既然擔心自己可能感冒而脫下外套披覆,為什麼就是不給他一通電話?
「我在等你死心。」
突如其來的發言令道貴一怔。
「我不過是被一族的復仇慾念所縛的可悲道具,你還是趁早放棄我吧。」
「我不相信!」道貴尖聲反駁。
「你不是以欺騙我為樂嗎!?明明就有那麼出色的未婚妻了,還……」
「她只是我的親戚。所謂的婚約根本是空穴來風,絕對沒有那回事!」
真的可以相信他說的話嗎?
克勞迪歐緩緩轉過頭,鮮麗的雙眸閃動著真摯光芒。那熾熱的眼神,足以融化頑固緊閉的心!道貴不禁在心裡輕輕喟歎。
「那麼,那個謠言……關於你父親的事,是真的嗎?」
「這裡不方便說話,上車吧?」
在克勞迪歐的催促下,道貴坐上了他停在門前的自用車。車裡沒有司機,可見他是自己開車過來的。在道貴身邊坐下後,克勞迪歐才開口。
「——我們阿爾菲利一族,的確是因清澗寺伯爵而破滅的。」
翡冷翠屈指可數的名門貴族阿爾菲利公爵家,自古即以貿易發跡。但傳到克勞迪歐的父親巴特羅密歐?阿爾菲利公爵時,卻因不善經商使得家道中落。心生厭煩的阿爾菲利公爵開始逃避現實,沉迷於東洋美術品的收集與買賣。
「父親不厭其煩地收購中意的美術品,甚至想親自走訪中國和日本。後來,就在一次日本行中,偶然遇見了你父親。」
克勞迪歐淡淡訴說自己的過去,靜謐與絕望在他的側臉若隱若現。
對政策婚姻下的夫妻生活感到厭倦的阿爾菲利公爵,深深迷戀著散發危險魅力的年輕冬貴。為了帶冬貴回國,公爵每晚都鍥而不捨地說服他,無奈仍是白費功夫。後來受不了日本高溫濕氣重的天氣臥病在床,最終帶著一顆破碎的心回到義大利。
「回國後,失戀加上病痛纏身,父親就像失去靈魂的空殼。不但對事業越來越不關心,社交界也開始謠傳他根本不是被蝴蝶夫人,而是被日本男人欺騙感情而發瘋。」
從克勞迪歐的聲音聽不出他此刻的想法。
「那天,我對你撒了謊。」
「什麼……?」
「從小,我母親就逼我學日文。她要我有朝一日到日本找出那個害我們如此淒慘的男人,用盡一切手段狠狠報復他……」
道貴緊握住放在膝上的雙手。克勞迪歐果然是為了復仇才接近自己。
「後來,阿爾菲利家終究逃不過破產的窘境,我們也多虧遠房親戚克西?巴迪家的收養,才能活到現在。而伊莎貝拉就是克西?巴迪家的女兒。」
「少講得一副事不關己,你明明也跟她同一族。不然你在神戶時,為什麼不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
「我是阿爾菲利家的後裔,並沒有連靈魂都賣給克西?巴迪家。」
「……不管怎樣,你都是為了報仇才接近我?」
道貴的聲音無助而沙啞。
「你是怎麼想的?」
他這麼一問,道貴不禁低下頭。
「——我想相信你。我想相信你說的都是真話……」
道貴對突然攤在眼前的事實感到膽怯,聲音也微微顫抖。
就算他說過的話裹上了一層又一層的虛幻,只要其中有一絲絲真實,道貴就會不顧一切地相信他吧。正因為這份近乎愚昧的直率,道貴才之所以是道貴。
最讓克勞迪歐痛苦為難的,就是再怎麼努力想忘卻,仍然不由自主深深眷戀著道貴。
他無法割捨這份愛。
「如果你被復仇所囚,我也想讓你的心能夠輕鬆點。希望你告訴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你真的好傻……!」
克勞迪歐感慨似地說完,激動地抱住道貴。力道之大幾乎折斷身軀,令他難以呼吸。
「現在回頭還來得及。我在給你機會逃走,難道你看不出來?」
壓抑的低喃十足認真,道貴甚至聽得出其中摻雜的各種煩惱。
「可是……我喜歡你啊,所以我才害怕成為你的負擔。」
「若說不介意清澗寺一族,那絕對騙人。但犯錯的人是我父親,你父親並沒有錯。我也知道記恨很愚蠢,但我們一族的人都因家名受損而困在復仇深淵裡。」
聽到克勞迪歐理性的回答,道貴才稍稍放心。〔星期五製作〕
「我確實沒說出真相,但並非存心欺騙。我也渴望從復仇解脫。我可以對天發誓,並不願意被仇恨束縛。」
他神情痛苦地頓停,之後才又開口。
「可是,無論我朝哪個方向走,都只會讓你更痛苦罷了。」
「為什麼?」
霎時,一臉為難的克勞迪歐似乎有所遲疑。
「——因為清澗寺一族,我們失去了很多東西。包括祖先建立的名聲、財產以及所有一切。所以我越是想著你,越不能原諒自己。明知復仇是無理取鬧,我還是……這種心情並非理性能控制。」
「你恨我嗎?」
「……不是的。道貴,我愛你。對我來說你絕對必要。所以,我才害怕自己會恨你。」
克勞迪歐的聲音滿是苦惱。
道貴不懂。克勞迪歐明明那麼出色,為什麼還會害怕?
連克勞迪歐這樣完美的人,也無法抗拒憎恨的侵襲嗎?如果能否定復仇,應該就能克服憎恨才對啊?
儘管無法理解,但不忍看他痛苦的道貴仍想幫助他。就算必須跟克勞迪歐分手,他也願意。或許有一天,他會瞭解克勞迪歐的心情。
「如果我不在能讓你好過些,我會立刻從你眼前消失……」
「不行,我受不了失去你。」
「那麼,我該怎麼做?」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已經下定決心。」
熱情有力的聲音搔弄著道貴耳膜。
「站在彼此的立場考量,我無法立刻跟你在一起。但如果你願意相信我耐心等待,我以自身名譽起誓,絕對貫徹對你的愛。」
美麗藍眸直視著道貴,克勞迪歐表情認真地說:
「相對地,握住你的手我就不會再放開,即使到頭來會傷害你也一樣。——這樣,你還願意選擇我嗎?」
「我願意。」
道貴吐出這句話,主動吻上他的唇。
「我相信你。不管將來你會如何傷害我,只要對我還有一絲喜歡……我就滿足了。」
只要有如此溫熱的親吻,他就可以堅強面對一切辛苦。
正因克勞迪歐存在,他才變得更堅強。只要相信克勞迪歐,他就能挺起胸膛努力活下去。
無論會被傷得多重,只要是克勞迪歐揮的劍他都欣然接受。他願意被那藍色火焰燃燒殆盡。
所以,根本沒有什麼好怕。
沒錯,一切都無所懼。
兩人交換著飢渴許久的熱吻,官能的預感衝擊胸口。道貴感覺彷彿被甜吻火炙,克勞迪歐更以蠱惑的美聲低語:
「——那時我果然沒說錯。」
「什麼……?」
「你的雙眸遠比星辰更加美麗,百萬繁星也敵不過它的熠熠光輝。」
只有你能引導我走向正確的路。克勞迪歐熾熱地告白。
「我愛你。」
「我也是……我也愛你……」
再也不能否認這事實了。
他已經陷入此生唯一的戀愛,遇到命定的另一半了。即便捨棄血脈、族人、復仇、恩怨,也要和他牽手走下去。
「總有一天,我要帶你回翡冷翠,回到我的故鄉。」
熱情的吻令道貴燥熱不已,羞得耳根子都紅透。似乎察覺的克勞迪歐,溫柔地啃咬他的耳垂。
「真想立刻擁抱你,不過待會兒我得見重要客人,還是先送你回家吧。」
「不,我走路回去就好。」
雖然很高興他願意送自己回去,但被人看到反而會帶給他困擾。
「那麼,下次我一定盡情抱到你站不起來,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
道貴胸口頓時一熱,指尖興奮得幾乎麻痺,他顫著聲音說我很期待。
「喂,回程去吃點什麼吧?」
下課後八嵨提出了邀約,道貴卻一臉歉然搖搖頭。
「抱歉,我今天沒那個心情。」
「咦……這樣啊?可是我有些話要跟你說。」
「什麼事?如果不會很久,就在這裡說吧。」
明年春天畢業,八嵨就要回神戶老家了,所以這陣子他也很忙碌。
他背靠著窗,一臉正經地望著道貴。
「前陣子不是跟你聊到信託銀行的構想嗎?」
「咦,有那回事嗎?」
前幾天吃中飯時,兩人曾聊到這種時局該如何運用資金比較穩當。不過道貴只當隨口說說就忘了。
「我跟父親提過這件事,他深感贊同。」
「是嗎?那很好啊。」
只是當成夢想閒聊的話題,卻意外得到八嵨那位名企業家的父親讚賞,道貴不禁有些自豪。
「這陣子信託銀行陸續成立,我父親也想盡早投入戰局。為了對抗四大財閥的金融壟斷,成立自家銀行勢在必行。若能藉由全新金融投資方案打響名號,自然容易集資。」
「嗯。」
「我父親很看重你的投資眼光,決定提供無息貸款幫助你畢業後創業。」
「無息貸款?」
沒想到八嵨會提出這破天荒的優渥條件。
「沒錯。我父親打算投資你無限的將來。」
「雖然很高興……不過,你父親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看道貴欲言又止,八嵨為難似地聳聳肩。
「你還聽不出來嗎?我父親並非無條件喔。」
「什麼意思?」
「希望你能做八嵨家的女婿。」
意外的發言令道貴瞪大雙眼。之前八嵨曾開玩笑說要把史代嫁給他,卻從沒像今天這樣認真。
「那也算是一種投資。父親很看好你的未來發展才會提起這件事,他是認真的。」
「抱歉,我沒辦法答應你。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也就是說,你無法喜歡史代?」
看見道貴一臉嚴肅,八嵨甚至忘了問對方是誰。
「就算會喜歡,她在我心裡頂多只能排第二名。」
「第二名也好。」
「不可以!」
這樣的婚姻不會幸福。
明知會帶給史代不幸,卻犧牲她來換取利益。這種事他辦不到。
而且,他已經有克勞迪歐了,不可能再喜歡上其他人。
「史代也有喜歡的人。你們都有真心喜歡卻無法結婚的對象,這樣不是剛好扯平?」
「如果不能幸福,勉強結婚有什麼意義!」
「對我們來說,婚姻是重要的契約。」
八嵨夾雜濃濃虛無和放棄的說法,讓道貴湧起一股難言的悲哀。
「抱歉,八嵨,我真的有喜歡的人了。所以……沒辦法答應。」
「……是嗎?那就不勉強了。」
八嵨輕笑道:
「你也知道,我家有的是錢,所以才想成為你經濟上的後盾。」
「謝謝。聽到你這麼說,我就很感激了。」
道貴甩開內心陰霾微笑,朝好友說了聲那我先走了便先行離開。
獨處時再度反芻剛剛的對話,他不禁為八嵨父親願意高價投資自己將來感到興奮。
所有的事情都慢慢步上正軌。
以往付出的努力開始結出甜美果實,這份喜悅悄悄佔領道貴的心房。
這陣子都聯絡不上克勞迪歐很難熬,不過這件好事應該可以讓他再忍耐一段時間。
但是,他還是忍不住想見克勞迪歐。
想整晚被他盡情擁抱,激烈歡愛到連體內蕊芯都為之融化……。
一想到以往的自己根本就不熟悉的那份恍惚感,道貴不禁歎口氣。真不敢相信自己改變這麼大。
道貴轉了個彎,自家門前的異狀讓他驚訝得停下腳步。
大門前聚集了許多人,不知為何事騷動。一發現道貴,那群人全蜂擁而上。
是新聞記者。
道貴下意識抿緊嘴唇,打算從專用門走進屋內。無奈閃避不了追問,不一會兒就被記者包圍,失去逃走的機會。
「身為清澗寺家的一員,你對這次的意外有什麼看法?」
毫不客氣的質問令道貴愣了下。
「意外!什麼意思?」
「就是在中國發生的意外啊!根據可靠消息,那邊的紡織廠發生爆炸,不滿待遇的員工趁機暴動了。」
「聽說罷工結束後,勞工還是因工作條件嚴苛而強烈不滿?」〔星期五出品〕
犀利的詢問不斷襲來,不知如何回應的道貴只覺得心跳急促。
「要是再發生運動,就會引發國際問題了!清澗寺財閥打算如何處理?」
「這件事請你問公司的人吧。」
好不容易找到藉口脫身,道貴旋即轉身衝進專用門。
前幾天才聽說,中國歷時四個月的民眾運動終於平息。由於此一問題茲事體大,要是再因清澗寺旗下工廠暴動重啟事端,清澗寺集團鐵定會成為國際炮轟的對象。
道貴背脊頓時一涼,渾身不自覺地輕顫。
日落後的墓園不見半個人影,到處瀰漫著陰森氣息。
趕在花店關門前買到花的道貴,來到墓園大門口時不禁停下腳步。
昏暗中漸漸現身的高挑男子,身上竟穿著卡其色軍服。
是憲兵!道貴嚥了一口氣。
對方五官深刻皮膚黝黑,眼神銳利地瞥了眼道貴,立刻轉頭走過身邊。
道貴向來對共產主義、社會主義沒興趣,碰上憲兵其實沒什麼好怕。不過對方離開後,他確實鬆了一口氣。這陣子的報紙,幾乎每天都有誰誰被憲兵舉發的報導,看來在現今社會要擁有思想自由比登天還難。
道貴重新走向清澗寺家的墓地,卻發現墳前擺著花和燃燒的線香。線香只燒了一小段,掃墓的人應該剛走不久。道貴環視四周找尋,卻不見任何人影。
「……國貴哥。」
壯志未酬卻意外早逝的哥哥,會如何看待清澗寺家目前的狀況呢?
中國的紡織廠勞工趁工廠發生意外群起暴動,事發至今已過三天。堅稱不瞭解當地狀況無法解決問題的深澤,不顧危險只身前往中國。聽命留守的和貴為了解決問題四處奔走,此時報紙卻趁火打劫似地報導,清澗寺兄弟與克西?巴迪貿易的社長因昔日恩怨正面對峙。盤據清澗寺家門口的記者更倍數成長。
一連串事件下來,財團股價也不可避免地受到衝擊。
聽說首相也鄭重告誡和貴,要是中國方面再因這次意外重啟民眾運動,清澗寺財團絕對難辭其咎。對此和貴似乎已無計可施,看來清澗寺集團已走到危急存亡的地步了。
直到前陣子,道貴還天真地相信,只要細心耕耘慢慢累積成果,總有一天一定能坐收豐碩的果實。
沒想到現實如此殘酷。
就算企圖改變狀況,現在的道貴也無能為力。
頂多只能藉由政策聯姻,成為幫助兩家利益成長的棋子罷了。道貴不禁哀歎自己的沒用。
要是沒有深澤掌舵,根本不可能有今日的清澗寺家。不管道貴如何抗拒仍不得不承認,能帶領清澗寺集團遠離大起大落窘境的,只有深澤這樣的人才。畢竟害自己陷入焦慮苦戀的情人,可是敵對公司的社長。
即使如此,他還是深愛著對方。
道貴沒辦法對自己的心說謊。
他無法捨棄這段戀情。
就算無法為清澗寺家盡一番心力,還是請您原諒我——他向死去的大哥這樣乞求。
國貴比任何人都替清澗寺家著想,所以道貴才希望哥哥能諒解他的苦衷。
漫長的祈禱結束後,道貴站了起來。
他突然想起克勞迪歐就住在附近,不經意的想法讓他的心猛烈顫抖。
——好想見他……。
內心湧現的激烈衝動令他全身汗毛直豎。
明知見了面也無濟於事,明知對方是勢不兩立的仇人,彼此卻強烈渴求對方。
只要能感覺到他的體溫,再怎麼辛苦都能撐下去。
所以,好想見他。想聽他的聲音、想碰觸他的嘴唇——這類渴望不斷浮現。
簡直就像發燒一樣。
他的手臂、嘴唇、體溫、皮膚、聲音、吐息……。道貴努力找尋記憶裡漂浮的碎片,內心湧現陣陣暖意。
克勞迪歐給的地址和電話號碼不知看過多少次,道貴早已深深記在腦海裡。
在衝動驅使下,道貴下意識地邁開腳步。
但青山的範圍很廣,走著走著天色就全黑了。正打算放棄時,一輛熟悉轎車駛過身邊在數公尺前停下。
司機下車替主人開門。只見上次晚宴時,克勞迪歐介紹的那位焦糖美人——伊莎貝拉從車內現身。
「晚安,您是清澗寺家的人吧?」
「是的,我是清澗寺道貴。」
道貴用英語回答,伊莎貝拉綻開嬌艷的微笑。
「莫非你要到我……克勞迪歐家找他?」
「是的,正是如此。」
「上車吧。我正要回家。」
「非常感謝。我正愁不知道該怎麼去。」
不到五分鐘,就抵達了克勞迪歐的住處。
道貴稀奇地打量風格洗鏈的宅邸,在伊莎貝拉帶領下前往會客室。一到那裡,伊莎貝拉便悠閒地坐在沙發上。
「我叫下人去泡咖啡了。克勞迪歐大概還要一小時才會回來。這陣子他很忙,總是很晚才回來。」
傭人送上來的咖啡雖然苦卻帶著濃醇香氣,跟他在家裡常喝的不太一樣。
「你喜歡吃糕餅嗎?是我自己烤的喔。」
在伊莎貝拉的勸說下,道貴拿了一個送進嘴裡。
「……真好吃!」
「對吧?這是我一家族秘傳的好味道,大家都說哭泣的孩子吃了這個也會乖乖閉嘴。我想應該也會合你胃口。」
擺明把人當小孩看的說法,令道貴相當不滿。
「真是不好意思,那個人向來手腳很快,週遭的人不知替他收拾過多少殘局。但我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對你這樣單純又可愛的男孩出手。」
面對她刻意為克勞迪歐說情的口氣,道貴內心開始不安。克勞迪歐曾說伊莎貝拉只是遠房親戚,兩人之間沒有什麼。
可是,真是這樣嗎?
「伊莎貝拉小姐,你是克勞迪歐的親戚對吧?」
「哎呀,他這麼跟你說嗎?」
「——什麼意思?」
「我是克勞迪歐的親戚沒錯,同時也是他的婚約者。」
道貴咦?了一聲,不太清楚她想表達什麼。
「就是未婚妻啦。難道日本不這麼說?」
「啊…不是,那個……恭喜你。」
道貴霎時結巴起來。
「這次留駐的時間比較長,我才答應他可以找點樂子。沒想到他竟然對你這麼純情的人出手!都怪我督導不周。」
伊莎貝拉的口氣溫柔,道貴只能一個勁兒搖頭。
克勞迪歐明明說,伊莎貝拉不是他的未婚妻啊……!
道貴動員所有理智,才勉強維持表面的鎮定。
不,克勞迪歐應該不會說謊。
他不可能欺騙自己。他不是要自己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相信他嗎?
「我跟他都是認真的,絕不是玩玩而已。」
「你真的相信克勞迪歐的甜言蜜語?以義大利男人來說,他可是能言善道的高手。」
道貴登時啞口無言。
「就算你們不是玩玩,阿爾菲利家跟清澗寺家的恩怨,在翡冷翠的——不,是歐洲社交界可是人盡皆知的醜聞。我們族人絕不可能接受清澗寺家的人。」
「可是!」
「除了克勞迪歐,你還認識其他義大利友人嗎?」
她的話鋒突然一轉。
「不,完全沒有。」
「那就難怪你不知道了。」
伊莎貝拉凝視著道貴,語帶憐憫地說。你的黑眸如此澄澈,宛如耀眼繁星——他想起克勞迪歐總是這樣讚美自己的眼睛。
「義大利人很重視家族關係。只要家族受辱,一定會向對方討回公道。不管發生什麼事,他絕對會報復你們。」
「克勞迪歐說,那只是無聊的記恨!他根本不想報仇!」
「那只是他的詭辯。好,就算他真心喜歡你好了,這段感情只會讓他感到痛苦。難道不是嗎?」
「為什麼?」
只能被動提出問題的自己,莫非是個愚不可及的笨蛋?但道貴還是強忍不安發問。
「他選擇的對象可是全族公敵,更是害他家破人亡的元兇之子。越是喜歡你,他越會為自己的行動苦惱,也無法原諒自己不能成功復仇。你忍心讓他那麼難過嗎?況且父子都被同一族的人玩弄,鐵定會貽笑大方。」
——真的是這樣嗎?
伊莎貝拉指證歷歷的發言,跟克勞迪歐前幾天說的話不謀而合。〔星期五論壇〕
道貴無法想像克勞迪歐承受了多大的痛楚。
若是二十年來週遭的人都不斷催促他復仇,那鐵定是沉重到難以負荷的壓力。甚至不知不覺間成為手鐐腳銬,限制了他的自由。就算理智上能拋開復仇,感情上依舊掙脫不開那枷鎖。所以,受憎恨所苦的克勞迪歐,會猶豫不敢牽起道貴的手也是情有可原。
就算原因不在於此,克勞迪歐應該也很在意家人跟族人的看法。
其實道貴也一樣。要是有人想對他家人不利,無論對方跟自己多親近,一定也不會放過。
覺得可悲的同時,也湧現一股羞愧感。
「——對了,聽說清澗寺集團的中國工廠發生暴動。」
伊莎貝拉突然轉移話題,納悶的道貴不禁蹙起眉頭。
「克勞迪歐也很擔心呢。他在中國住了很久,應該很清楚那邊的狀況。換做是他,絕對不會發生暴動這種事。」
「……是嗎?」
「主謀者不是日本人嗎?」
道貴突然感覺很不對勁。
——到底怎麼回事……?
報紙並沒有提到暴動主謀者是日本人,道貴也是昨天聽和貴說才知道。為什麼她會知道這件事?
「或許他在你面前總是流露溫柔的一面,不過克勞迪歐?克西?巴迪?阿爾菲利可是貴族中的貴族。不但能笑著殺死人,也會為達目的冷血剷除眼前的障礙。你千萬別忘了這點。」
她是要我懷疑克勞迪歐嗎……
難道他為了打擊清澗寺家,故意煽動中國勞工發起暴動?
道貴覺得頭越來越痛。
「……我……我先告辭了。」
不行了!
再繼續留在這裡,腦袋只會變得更混亂。
「他差不多快回來了。」
「不,已經很晚了,我先告辭了。」
「我會轉告他你的來訪。」伊莎貝拉微笑地說。「去談場適合你的戀愛吧。克勞迪歐這樣的人,對你來說壓力太大了。」
鶯聲呢喃說出咒語般的沉重內容。
救我、誰來救救我!道貴不斷在心裡呼救。
好希望克勞迪歐能立刻出現,拯救自己快被疑惑淹沒的心。他覺得自己的心快撕裂成碎片,永遠無法恢復原狀了。
然而,無論他在心裡如何吶喊,渴求的對象仍沒有出現。
今晚又變得更冷了,從帝國飯店的交誼廳望出去,夜晚的街道盡被皚皚白雪覆蓋。
「覺得久違的日本如何?」
聽到克勞迪歐詢問,伯納德聳了聳肩坐回桌邊。
「還是敵不過翡冷翠。」
「哎呀,這麼快就害思鄉病啦?」
被調侃的伯納德苦笑道:
「怎麼可能,只是故鄉總是最美。」
「那麼你下次回去時,可以把伊莎貝拉一起帶回去嗎?」
「很不巧,我要一年後才回去。」
那實在太晚了。克勞迪歐語帶歎息,身為好友的伯納德咧嘴一笑。
「看來你對她還是很頭痛呢。乾脆跟她結婚好了?伊莎貝拉不是能包容你的花心嗎?」
「我辦不到。」
當成事業夥伴還可以,當做妻子就不敢恭維了。伊莎貝拉自我意識過高,克勞迪歐實在難以忍受。
況且,他已經有道貴了。那個與他命運緊緊交纏,最珍愛的戀人。
「對了,聽說你在晚宴上遇見清澗寺兄弟了,結果怎樣?」
「……沒怎樣。」
「咦,什麼意思?你不打算報復他們啦?」
「不是這樣的。」
不知如何解釋的克勞迪歐,語氣變得有些不自然。
「聽說清澗寺集團的財務,因為這次暴動受到不小的衝擊。繼承人也考慮去相親。」
「相親……?」
那是克勞迪歐不太熟悉的單字。
「也就是政策聯姻。請一名介紹人替想找對象的人牽線,製造機會讓他們見面。清澗寺集團的財務狀況不太理想,聽說相親意願很高。」
「原來如此。憑他的美貌,想必競爭一定很激烈。」
「不,聽說不是次男而三男。我是沒見過他啦……他也很美嗎?」
——怎麼會是道貴!?
他都有我了,怎麼還會接受政策聯姻!?
一股強烈疑惑湧上心頭,但他仍對好友報以微笑。
不過,伯納德對日本社交界瞭解並不深,即使他那麼說,克勞迪歐也很難相信誠實的道貴會做出那種事。要想求證事情的真偽,最好直接跟本人談。
「他是個凜然的青年,沒什麼特別。」
「嗯哼,是嗎?奇怪……你在煩惱什麼,精神好像不太好。」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身為阿爾菲利家的人真是麻煩。」
要是自己沒有流著阿爾菲利家的血統就好了。
那麼全然自由的他,就可以立刻牽起道貴的手,倘佯在屬於兩人的天空下。
如果人是由連綿不絕的時間洪流所造就,那麼未來是否一定取決於過去,還是人根本沒有未來可言——!?
不,不對。
人應該可以創造未來。否則出生就沒有意義,更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要捨棄家名是無所謂,不過伊莎貝拉的事一天不解決,恐怕你會頭痛個沒完。還有清澗寺那邊也是,要是不小心處理,恐怕會成為你的絆腳石。」
奸友一語點破他存在已久的疑慮,克勞迪歐不禁轉頭看向他。
「……你已經知道了?」
「我知道你不會做那種卑鄙的事。伊莎貝拉很熟中國,人脈應該也很廣。」
正因為知道伊莎貝拉的憤怒與焦慮,即使知道她煽動清澗寺財閥的工廠發起暴動,克勞迪歐也無法責備她。
戀慕本身並沒有錯,問題出在表現方式。
「那匹野馬真是強悍。」
「我沒辦法回應她的感情。」
就算她不惜引起國際問題來證明對自己的愛,克勞迪歐還是無法愛她。
「也就是說……?」
「我已經找到我的繆斯了。」
克勞迪歐半開玩笑地說,伯納德訝異地瞪大雙眼。
「什麼!那真的太恭喜你了。所以你才為了對方捨棄家名!?你這男人也真極端。」
「你不覺得我很蠢?」
「不,偶爾這麼熱情也不錯,以前的你實在太冷靜了。」
對伯納德的說法感到好笑,克勞迪歐露出了微笑。
但是,現在的他還沒辦法捨棄族人。
他還沒有報答族人收養他們姊弟、保留阿爾菲利之名的恩情。蒙受的恩澤之深厚,讓他無法立刻狠心拋下一切。
3
「——你還沒睡啊,」
聽到突如其來的詢問,道貴拾起頭來。
站在書房門口的是伏見,道貴靦腆一笑把書放回架上。
平常都會系領帶的伏見,此時卻領口敞開一派隨性。一看就知道他跟父親剛親熱完,道貴不禁在心裡苦笑。
「我在查一點東西。」
「你真用功呢,小心別弄壞身體了。」
「這些話請你去跟哥哥說,他最近真的忙壞了。」
「和貴的身體狀況歸深澤管。對了,聽說你春天要進清澗寺物產工作。你跟深澤一向處得不太好,我還以為你會選擇其他地方。」
「這陣子我跟直巳先生關係還不錯,他也教了我許多東西。」
其實,道貴快被擊垮了。
即便克勞迪歐那樣誠摯地告白,自己還是無法全然理解他在想什麼。而且,也無法阻止伊莎貝拉撒下的疑惑種子在內心萌芽,只能任由自己的心日益不安。
「——叔叔。」
道貴壓抑著聲音開口。
「請您告訴我,家到底是什麼?真的那麼重要嗎?」
重要到讓人與人之間產生怨恨,並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對渴望它的人絕對有其必要性。就拿和貴來說……」
「哥哥……?」
「為了想要的東西,他不惜犧牲性命,雖然堅強卻也愚笨。」
哥哥如此渴望的究竟是什麼?
只要他想要,任何東西都能輕易到手,怎會到犧牲生命的地步?道貴想不透地歪頭思索,一旁的伏見朝他道聲晚安便離開了。
由於深澤的奔走,總算平息了清澗寺紡織中國工廠的暴動。事後他立刻回國穩住軍心,但這件事已對集團的整體經營帶來不良影響。〔星期五製作〕
克西?巴迪貿易運用充沛資金強化與各企業的合作關係,使得它們個個成為清澗寺財團的競爭對象。坊間盛傳阿爾菲利家的後代終於開始復仇了。此外正如伊莎貝拉所言,煽動中國工廠暴動的日本人,原本是克西?巴迪貿易的員工。這麼一來,要說暴動事件跟克西?巴迪貿易無關,根本不可能。
但考慮到國際情勢,沒人敢追究海外企業克西?巴迪貿易的責任,反而將過錯全推給清澗寺財團。
道貴跟克勞迪歐通過幾次電話,這方面卻談得不多,內心積累的疑慮自然沒獲得澄清。不,應該說越是聽到他的聲音,內心越不安。
明明可以打電話給自己,為什麼不能見面呢?
伊莎貝拉的話宛如毒藥,慢慢啃蝕道貴的心。疑惑在內心扎根蔓生不斷刺傷他。
乾脆去相親結婚算了,那樣反而樂得輕鬆。
克勞迪歐只叫他等待,卻沒說要等到什麼時候。
莫非他在等待致命一擊的時刻提分手?這也不無可能。
如果克勞迪歐接近自己只是為了復仇跟玩玩,那所有一切就說得通了。
然而,即使疑慮不斷,自己仍舊喜歡克勞迪歐才最讓他痛苦。
不如斬斷這份情感圖個痛快?
道貴懷著沉重心情準備回房,經過和貴門前卻聽到激烈爭論聲。
原本想離開的他,聽到自己名字停下了腳步。
「我反對。那樣的婚姻根本不是為道貴著想!」
「八嵨家又不是陌生人,對道貴也算一門好親事。」
他們談論的應該是相親的事。在道貴不知情下,八嵨家似乎採取行動了。
「中國那件事已經解決了,今後要借錢直接跟銀行借就好。我也可以拜託朋友幫忙,不需要讓道貴背負這樣的重擔。」
「你能取得的金額我心裡早有底,現在是道貴比較有價值。」
「不行!至少要讓道貴有權力選擇自己的人生。」
「——所以你才一直坐視他跟克西?巴迪家的人來往?」
聽到深澤異常冷淡的質問,和貴一時啞口無言。哥哥果然信守約定,沒有洩露他跟克勞迪歐的關係。
「真是可敬的犧牲精神啊。那我立刻去找願意出價買你的人。相信有人願意多出點錢,購買清澗寺家的母狗。」
冷酷嘲諷的深澤說得這麼難聽,哥哥應該會生氣吧?道貴不禁這麼想,結果卻不然。
「……如果你希望就這麼做吧,我無所謂。前提是你不能讓道貴知道……」
「那麼,我就著手進行監賞會了。到時我就在所有人面前侵犯你,讓他們見識見識你的性能。」
不行,和貴搞錯了!他那麼做,誰都不會幸福。
刻意選擇錯誤方式的二哥的確愚蠢,卻也比任何人都可憐。
這就是自己渴望的家庭幸福嗎?……不,不是這樣的!
在這之前自己都假裝沒看到,默許家人的所作所為——結果卻演變到這地步。對家人跟朋友他一點都不寬容,根本只是冷眼旁觀罷了。
可是,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
出社會後,他必須盡到自己應負的責任。
犧牲他人得到的幸福根本沒有意義,去相親反而比較對得起自己良心。史代是個惹人憐愛的女性,說不定能跟她共創美滿的婚姻生活。
道貴深吸一口氣,緊握起右手敲了敲門,沒等對方回應便直接打開。
和貴臉色蒼白地和深澤對峙,看道貴出現露出了不悅神情。
「有事嗎?」
和貴的聲音帶刺,道貴卻毫不害怕。
「我決定去相親。」
開門見山的回答,令和貴美麗的容顏明顯一凜。
「你竟然偷聽我們說話,太沒禮貌了。」
「對不起。我聽見你們在談相親的事才停下腳步。很抱歉,之前一直無法下定決心。」
「說那什麼蠢話!我早就決定下次跟八嵨家的人見面,要正式回絕他們。以貸款為條件的相親,根本和販賣人口沒兩樣,我堅決反對到底。」
和貴怒聲斥責,但道貴很清楚自己沒有退路。
「不,請你務必接受相親。跟八嵨家聯姻會讓我們更強大,這是天大的好事。」
深澤硬生生否決了和貴的意見,沉穩笑著朝道貴伸出手。
「謝謝你,道貴。很高興你願意為這個家盡一份心力。」
「——其他的事就麻煩你安排了。」
道貴一口氣說完,握住深澤的手。
深澤的手異常冰冷,彷彿體內根本沒有血液流動。
星期六晚上七點半。
跟克勞迪歐相約見面的銀座咖啡廳十分擁擠,不習慣這類場所的道貴有些膽怯。
推開店門,爵士樂團演奏的音浪迎面襲來,儘管猶豫,道貴還是在舞池入口處付了入場費。舞池裡有許多對男女相擁跳舞,淫猥混雜的氣氛令道貴備感狼狽。他四下張望搜尋克勞迪歐的身影,突然有人拉住他的手臂。
「小哥,一個人啊?」
一位身穿無袖性感禮服的女性,用興味盎然的眼神望著道貴。
「不,我是……」
「哎呀,都沒人陪你啊?那就陪我去喝一杯吧?」
柔軟的身軀挨了過來,道貴只覺得困惑。她似乎喝醉了,渾身酒味。
「可以請你放開他嗎?他是我的同伴。」
聽到背後傳來魅惑嗓音,道貴解脫似地慌忙甩開女人的手。
「克勞迪歐!」
看道貴鬆了一口氣,他溫柔地笑笑。
「我故意選這種地方避人耳目,不過……真的太亂了。」
「沒錯。」
音樂洪流攻擊著耳膜,沒多久道貴也漸漸習慣了。這裡跟他所知的高級舞廳不同,既混亂又吵鬧。大廳一角擺著供人休息的桌椅,兩人便往那兒走去。
這裡的外國客人多,但克勞迪歐還是最醒目的一個。就這樣的場合來說,克勞迪歐實在太優雅又有魅力了。
被許久不見的克勞迪歐碧眼一凝視,道貴的心便愧疚地動搖。就算克勞迪歐先背叛自己,兩人視線相對時,道貴仍感覺全身泛起甜蜜的疼。
「你的臉色不太好,沒事吧?」
「我沒事。」
他連回答的聲音都微微顫抖。
似乎以為道貴是對陌生環境感到緊張,克勞迪歐不以為意地替兩人點了飲料。
「你常來這種地方嗎?」
「怎麼可能,今天是我第一次來。」
這裡充斥著鄙俗氣味,確實不像克勞迪歐會來的地方。若要跳舞,他大可以在帝國飯店或其他高檔舞廳跳,不可能選擇這種廉價咖啡廳。
「可是你的表情很憂鬱。發生什麼事了?」
道貴明白隱瞞也沒用,卻猶豫著是否該在這裡提分手。克勞迪歐說不定會以為自己在開玩笑。
不,這樣或許比較好。
對克勞迪歐來說,自己只是逢場作戲的玩物,不可能只對自己專情,所以……。
「我決定不再見你了。」
「……你說什麼?」
唐突的宣言令克勞迪歐面露驚訝。
「我下個禮拜要去相親了。」
「是跟八嵨家的小姐嗎?」
「是的。」
看來消息已經傳到克勞迪歐耳裡了?
但至今他一直不做回應!?道貴的心隱隱抽痛。
「真令人訝異。你當真要結婚?」
「我是認真的,所以不會再見你了。」
他沒有厚顏無恥到,結婚後還能跟克勞迪歐繼續交往。
「告訴我你變心的理由!」
「你心裡不是早有底……」道貴自嘲地低喃。
克勞迪歐似乎猜到原因,平靜地開口。
「——清澗寺紡織上海工廠的暴動事件,不是我叫人做的。」
最近報章雜誌頻頻刊載這消息,所以克勞迪歐大膽推斷,道貴介意的應該是此事。
「要不然是誰?」
「事關當事人名譽,我不便告訴你。」
「包庇當事人跟你叫人去做有什麼兩樣!?」
道貴刻意不帶情緒冷淡地說。
「你認為我是那種不惜用卑鄙手段,也要妨礙清澗寺集團做生意的骯髒男人?」
「我再也無法相信你了!」
道貴故意選擇嚴厲字眼回話。
「——我們走。」[星期五出品]
克勞迪歐突然這麼說,硬拉著道貴的手離開咖啡廳,大步邁向附近的帝國飯店。
「你要帶我去哪裡?」
「閉嘴!」
在櫃檯用流利英文跟工作人員交談了幾句,克勞迪歐便從對方手裡接過鑰匙。回絕了飯店人員帶路,硬拉著道貴走向房間。
日本引以為傲的飯店內裝極盡奢華,道貴卻無暇細細觀賞。
克勞迪歐像丟貨物般把他扔在床上,道貴突然害怕起來。
「——你說你不再相信我?真是了不起的發言啊。」
他拉扯著領帶覆上道貴的身軀。
「你連我說我愛你也不相信?」
「不相信。」道貴斬釘截鐵地說。
「你當我是賤賣愛情的人嗎!?」
克勞迪歐粗暴地翻轉過道貴,扯下自己領帶綁住他雙手。
「我不過是你在日本排遣無聊的玩物罷了!既然這樣,你就放我走吧!」
「——你又說這種沒憑沒據的話!」
「你是阿爾菲利一族的後裔,又有未婚妻了……」
「你要我說幾遍,伊莎貝拉只是我的同族遠親。」
「我才不相信!」
猛一回頭,只見克勞迪歐眼裡似乎閃動著可怕的藍色火焰,道貴不禁心生恐懼。
「原來如此。那麼,我這玩弄你的壞男人,就把跟你上床的消息透露給報社好了。清澗寺家的三男用身體誆騙阿爾菲利家的後裔……相信他們會對這話題深感興趣。」
「你不可能做那種事……」
「你不是不相信我嗎?」
克勞迪歐似乎被道貴重重傷了自尊,才會氣成這樣。或許他以為自己能輕易擺平區區一個日本人,沒想到事與願違。
道貴使盡全力抵抗,但兩人的體格差距太大根本推不開。克勞迪歐不耐地解開道貴襯衫幾顆扣子,便扯下他的褲子露出下半身。
「放開我!」
「為了向報社爆料,我得再次確認一下欺騙我的身體是什麼滋味。」
克勞迪歐讓道貴俯臥床上,手指摸上仍緊閉的窄穴,道貴身體登時一緊。他該不會在自己還沒適應前插入吧!?之前那樣仔細替自己揉松,插入時仍相當痛苦,要是他這次……
「不要……不、不行……!」
「我也不想這麼做,是你逼我的。」
手指觸碰了肉薄臀丘間的窄道。
「呃!」
強烈的恐懼席捲道貴的身心,他拚命掙扎地爬下床往門口逃去。但克勞迪歐卻早一步抓住他的腰。
「你打算這樣逃走?真是不知恥啊。」
他的手扣住道貴肩膀,另一隻手則環住腰部往後拉。臀部在男子強迫下高高抬起,道貴害怕得渾身顫抖。
「請你住手……」
「你之前明明就很高興地迎接它進入?」
克勞迪歐邊說邊輕撫花蕾。察覺他是認真的,道貴只好放棄地說:
「不可以。至少……要等我習慣……」
「那你就想辦法讓我滿足吧,到時我再考慮你的請求。」
克勞迪歐冷冷望著理解自己意思而啞然的道貴,往後坐在床上。道貴猶豫地抬眼看他,冰凍的藍眸早已不見絲毫情感。
無計可施的道貴,只好低頭靠向克勞迪歐的下腹。但他雙手遭鉗制,實在無法解開男人的褲子。儘管用牙齒咬住布料拉扯,依舊白費功夫。自暴自棄的道貴,只好隔著長褲布料舔弄男子腿間。
「我知道你很喜歡我這裡,好歹舔得甘願點。」
就連他揶揄的嗓音也冰冷至極。
「……那麼……請你幫我……」
「幫你什麼?」
「——讓我……可以舔你……」
道貴覺得自己的臉羞得快噴出火了。
「你真的想舔?」
「……是的。」
「那就告訴我你想舔什麼。」
男子擒住道貴的下顎往上抬,冷冷地命令。
淚眼婆娑的道貴,結結巴巴說出那淫穢的單字。克勞迪歐卻假裝沒聽到,硬逼他重複好幾次,還輕蔑冷笑地說:
「沒想到你竟能毫不在意地說出那種膚淺字眼,不愧是清澗寺的後代。」
克勞迪歐一把扯住道貴的頭髮,押著他靠向自己從褲頭露出的雄偉。
「快舔,你想要的就是這個吧?」
眼前的雄身出乎意料碩大,心生恐懼的道貴遲疑地吞嚥了一下。
「怎麼了?儘管舔啊。」
道貴低垂眼簾,戰戰兢兢輕吻了下前端。此刻的他只能努力搜尋記憶,想起該如何服侍他。
「嗯唔……呃……」
道貴小心翼翼地收縮口腔吞嚥唾液,以免弄髒克勞迪歐的褲子。雙手無法使用的他,原本生澀的舔弄技巧更顯笨拙。發覺只是舔吻可能太單調,道貴微微扭頭吞下分身,深深含進嘴裡。或許是嘴唇的觸感太舒服,克勞迪歐的勃發明顯變大。
「怎麼樣?」
「……很好吃……」
舌頭仍在雄身上爬行的道貴說道。即便身處這般境地,能取悅克勞迪歐仍讓道貴欣喜。他不禁厭惡起如此悲慘的自己。
「不愧是淫亂之人生的兒子,技巧真好。」
舌頭用累了,道貴便改以前後晃動頭部用嘴唇刺激。重複動作時,口腔開始滲入體液特有的味道。
不久,克勞迪歐稍稍推開他的臉要他閉上眼睛。道貴依言閉上,克勞迪歐便將滿滿的慾望灑在他臉上。
臉上沾滿白濁體液的道貴一臉愕然,克勞迪歐冷冷凝視了一會兒,便硬拉著他上床。
「這模樣真適合你呢。——對了,我該給你一點獎勵。」
克勞迪歐湊近道貴耳邊低喃,伸手在脫下的外套口袋裡翻找,取出一個小盒子。他解開盒子上的緞帶,纏上道貴的分身。
看也不看為這意外舉動而膽怯的道貴,克勞迪歐緊緊綁住根部。道貴完全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做。
綁完緞帶,克勞迪歐用指腹按壓道貴的乳暈。熟知撫弄快感的乳首,就連近乎疼痛的刺激也成了絕美的悅樂。
「不要、那裡……」
「你應該沒有拒絕的權利吧?」
胸前兩顆突起被刻意揉搓,生澀的道貴根本無法招架。越是抗拒,克勞迪歐越是故意玩弄。不一會兒,原本柔軟的乳首便從中心變硬,凝縮成誘人的薔薇色。克勞迪歐用舌尖舔壓,一邊伸手觸碰道貴緊閉的秘密門扉。
「……呃!」
男子左手撐開窄門,手指緩緩插入。
「啊啊啊!」
難以言喻的異物感令道貴忍不住繃緊了身子。[星期五製作]
秘所遭乾燥手指插入固然痛苦,但粗暴的侵入感卻讓道貴迷醉。
「啊、啊……嗯……唔……呃……」
換做之前,克勞迪歐這樣撫弄他早就忍不住宣洩了。從克勞迪歐身上學會宣洩的道貴,為那瞬間遲遲不來感到有些恐懼。
「感覺很舒服也很痛苦吧?只要綁住這裡,就無法順利宣洩了。」
殘酷的話語繼續。
「乾脆一輩子綁著你,讓你永遠都無法高潮好了?」
「不要……!」
道貴發出尖銳的悲鳴,開始啜泣。
克勞迪歐抽出手指,轉而插進道貴嘴裡示意他含舔,沾滿唾液後再度插入他體內。
「啊、啊……不要……」
手指戳刺火熱黏膜發出咕啾水聲,道貴簡直羞到快發狂。但卻只能任由克勞迪歐將自己抱到膝上,享受這半吊子的悅樂。
「這麼狹窄,簡直像從未發掘的處女地。」
「啊……啊、啊……唔嗯……」
受不了!平常無人碰觸的地方此刻卻被無理地撐大,而且克勞迪歐的手指還在裡頭恣意攪動。等到回過神來,道貴才發現自己在他膝上忘情扭腰,而男子左手也不斷摩擦他的分身。
「我要讓你的身體再也沒辦法抱女人。」
克勞迪歐的魅力美聲在他耳邊呢喃,一股從耳膜逐漸被融化的錯覺迅速淹沒道貴。
即使這樣,道貴仍不在乎。
既然要做,乾脆殘酷一點徹底弄壞他。好讓這段回憶醜惡到自己不願去想起。
淫 靡的前端抵住道貴敏感的穴口,喜悅與恐怖同時衝擊胸口隱隱作痛。道貴的呼吸因期待而變得急促,似乎看穿的克勞迪歐低聲笑道:
「剛剛的不要根本只是說說,你這裡明明很飢渴?」
「嗯唔……」
被手指揉松的窄穴,毫無窒礙地吞噬了賁張的雄蕊。
「你已經嘗過這滋味,」
「……唔…嗯……呃……」
「怎麼可能忘得了我?」
或許是道貴夾得太緊,克勞迪歐微微沙啞的聲音透著一絲淫 蕩。
「當然可以……」
道貴知道自己在說反話。他根本忘不了這個人、這段戀情。
可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因為,誰都無法改變他是清澗寺的人,而克勞迪歐則流著阿爾菲利家的血。他無法將自己的出身、父母的存在這些事實抹去。
壓在肩上的過去和清澗寺一族異常沉重,讓道貴痛苦得快窒息。這就是他跟克勞迪歐背負至今的重擔。
「這樣你還能否認喜歡我嗎?」
「……我…不……喜歡……」
道貴拚死擠出聲音,違心之論令他心痛欲裂。明明死也不願說出這些話啊!
「只要你說實話,我就讓你射。」
克勞迪歐溫柔低喃,猛烈旋動腰肢。碩大雄身不斷刺激幾近熟爛的熾熱肉壁,道貴身體越來越亢奮。
他想宣洩,再這樣下去太難受了。
可是若鬆口承認喜歡,煞費苦心所下的決定也會跟著崩潰。
克勞迪歐解開了他受制的雙手,道貴卻不打算擁抱對方。要是主動抱住,苦苦控制的感情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唔、嗯。」
突然,克勞迪歐抽身後退。沉浸在被征服悅樂的嫩壁依依不捨地纏住它,兩者的摩擦更加深刻。受不了強烈快感的道貴,半瘋狂地搖著頭。
見機不可失,克勞迪歐一口氣將抽到入口的雄身刺進最深處。
「啊啊!」
即使腦袋麻痺、全身痙攣不已,極致的高潮卻沒有降臨。
「還無法宣洩嗎?真是可憐。」
克勞迪歐假惺惺地在他耳邊低喃,還用右手摳弄勃發的頂端小孔。另一隻手則揉捏著乳首,輕咬他的耳朵。
「不要……已經、不……」
好想宣洩。真的不行了,滿腔情慾急著想找出口。
無處宣洩的壓倒性快樂,近乎暴力地啃蝕他的身心。
全身佈滿汗水,自己的淚水加上男子的體液,讓道貴的臉濕成一片。然而,得不到決定性歡愉的道貴,只能任身體不停顫抖。
「不要……不…不要啊……」
克勞迪歐狂猛地扭腰突刺,道貴難受得頻頻喘息。
「……呃、…唔唔……」
一股熱流在體內蔓延開來,男子已經宣洩卻沒有立刻抽出,反而抱起道貴的腰跨坐在自己腰間,毫不留情地繼續撞擊嬌嫩肉壁。
克勞迪歐的精液從兩人交合處溢出,弄髒了床單。
「……呃、啊啊……不……我、不行了……」
面對面跨坐的體位加重了結合的深度。終於,承受不住甜蜜痛楚的道貴,下意識地抱住克勞迪歐。
「快說。」
他溫柔地低語,伸手握住道貴分身開始摩擦。道貴忍不住蠢動腰肢,克勞迪歐便輕彈了下前端。
「呃啊!」
道貴覺得腦袋變得好奇怪。
當克勞迪歐揉搓著蓄積蜜液的囊袋時,道貴更發出不像自己的激情尖叫。對尚未宣洩的道貴來說,這刺激實在太強烈了。
「呼……啊、啊……啊啊……嗯……」
明知不可以,理智還是被想宣洩的焦慮淹沒無法思考。再這樣下去,他就會屈服地回應克勞迪歐的要求了。
「只要你老實回答,我就好好疼你,讓這裡宣洩到一滴不剩。很簡單吧……?」
道貴的嘴巴變得遲鈍,舌頭也無法自由活動。火燙的勃發不斷重擊他的下腹,腦袋因渴望而暈眩。
克勞迪歐從未這樣虐 待過他。他戲弄著硬挺的乳尖,在道貴愉悅難耐地弓起身子時,含住那艷紅的蓓蕾吸吮。
「不、不要……快住手……」
這種時候若問他能不能抱女人,只怕他也不確定。現在的道貴就是這麼敏感。
這時,克勞迪歐突然解開緞帶。
「……啊啊……!」
一股熱流從下腹往外彈射,道貴終於盡情發洩了壓抑已久的慾望。這次射精持續相當久,噴灑出來的體液沾濕了克勞迪歐的襯衫及道貴胸口。
「嗯……呃唔、嗯…嗯嗯……」
「被不喜歡的男人擁抱還能這麼興奮,果真是浪蕩一族。」
他溫柔地吸吮貪求殘酷悅樂的道貴嘴唇,一邊低語。飢渴的道貴需索更深刻的親吻,毫不猶豫地吞下克勞迪歐注入的津液。
好喜歡他。近乎瘋狂地喜歡著他。
被這樣激烈擁抱,道貴好想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
就算知道他不再愛自己,別離跟分手依舊可怕。
「如果想否認,就說你喜歡我。」
因為喜歡,你才這麼有感覺。克勞迪歐搖動腰肢甜聲呢喃。
這次改成緩慢抽插,道貴的呼吸自然而然染上濕黏的嬌媚。
「……我…不能說……」
克勞迪歐似乎改變了戰略。無力承受這份狂喜的道貴,無法扼抑地啜泣起來。
好舒服,真的好舒服。
「快說。」
「……我不、不喜歡……」
道貴唸咒似地拚命重複這句話。
「道貴。」
克勞迪歐在耳邊輕喃的名字一點都不像自己的,帶著蠱惑的聲響。
「嗯、嗯……啊啊、啊……」
光是扣住他的腰上下晃動,黏膜被鑿挖的刺激感便教下腹不住泛疼。膨脹挺立的前端繼續吐出精液,道貴已經弄不清自己到底射過幾次了。
「不要……不、…不要啊……」
強壓下說出好棒的衝動,道貴再次射精。
他覺得自己快瘋了。
「我喜歡你。」
充滿哀憐與淒絕的美麗眸子,倒映著道貴的身影。
「我喜歡你。所以……不要離開我。」
近乎懇求的語氣令道貴困惑。
他不是在玩弄自己嗎?為什麼說出這些話?
還是說——自己弄錯了……?
「如果你要我跪下,我會立刻照做。你是這世上唯一能讓我屈膝的人。」
如此自傲的男人會幾近狂暴地震怒還痛苦懇求,不正是深愛自己的表現?
可是……道貴死命握住自己的手,指甲深陷進掌心。
倘若真是那樣,自己就更配不上克勞迪歐了。
他太年輕愚笨,根本無法理解克勞迪歐的想法。就像這次一樣,終究只會傷害了他。
無論再怎麼喜歡克勞迪歐,無論他如何哀求自己留在身邊,在這裡分手,對彼此才是最好的選擇。
慵懶地任身體癱躺在床上,疲憊至極的道貴宛如人偶動彈不得。他的眼眶盈滿淚水,頭髮跟臉頰沾滿了乾涸的精液。
看到他可憐兮兮的模樣,克勞迪歐的征服欲並沒有得到滿足,反而更覺悔恨。
「道貴。」
坐在床邊輕搭上道貴的肩,卻聽見他用虛弱的聲音說我已經不行了。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不知何時咬破的嘴唇滲著血珠。
「你放心,我不會再做了。」
道貴當然不可能就此安心,但起碼克勞迪歐已經不打算再欺負他了。
「對不起。」
「……別這麼說。」
仗著憤怒蹂躪道貴,實在不像他平常所為,也和他的個人原則相牴觸。
一想到頑強抵抗自己的道貴即將屬於別人,強烈的憤怒便淹沒了他,煽動他乾脆徹底毀掉道貴。
無奈事後卻招來這般可怕的結果,克勞迪歐滿心懊悔。他從沒想過自己會陷得這麼深,情緒起伏如此劇烈。
「你先睡一下。等你醒了,我再送你回去。」
「不用了。請你先走吧,房錢我會付。」
「可是!」
「我應該說過我們已經結束了,沒理由讓你這麼費心。」
道貴的聲音在發抖,但表情卻毫無退讓之意。
「求求你,如果你對我還有一絲憐憫……就請你先走吧。」
身為男人,當然不能丟下道貴不管。
或許察覺克勞迪歐仍想繼續留下,於是道貴毅然決然望著他說:
「——最後,請原諒我對你撒謊。」
「什麼?」
「我騙你說討厭你、不想再見到你。」
一行清淚從他眼角滑落。豆大淚珠宛如瑰麗寶石,反映著他貞潔的心。克勞迪歐不禁為自己的愚蠢感到心痛。
他深深愛著道貴,但那份愛卻幾乎撕裂道貴的身心。
「我很瞭解你的心情。……晚安了。」
克勞迪歐答應了道貴,整理好衣服走出房間。他到櫃檯付清了房錢,並交代飯店人員讓道貴安靜地睡到早上。[星期五論壇]
攔了輛計程車回到家時,已近凌晨兩點。傭人們皆已入睡,這讓克勞迪歐稍稍寬心。
好想用這雙手緊緊摟住他。
摟住被擁抱時再難受,都不會說不要的道貴。摟住就算是撒謊,也不會說出殘酷話語的他。
道貴應該也有苦衷,否則不會連愛情都捨棄,拚命忍耐自己對他的虐 待。他的堅強令克勞迪歐深深著迷,無法自拔。
依現下情況來看,他簡直成了重重傷害道貴卻拍拍屁股走人的混蛋。
這點教克勞迪歐實在難以忍受。
「……這麼晚才回來。」
克勞迪歐開門進房,突然聽到有人這麼說而停下動作。原來是穿著睡袍的伊莎貝拉坐在他床上,臉上掩不住濃濃的焦躁。
「我去見個人。」
自覺沒必要對她解釋,克勞迪歐冷淡地回答。
「對方是誰?」
「是誰都無所謂。」
「——你會想隱瞞,就表示去見了那孩子吧?」
伊莎貝拉目光炯炯地瞪著克勞迪歐。
「為什麼?為什麼非他不可?」
「……因為我遇到了想要的人。」
無關乎出身或背景,在初識的第一眼便墜入了情網。
儘管越是瞭解彼此越被痛苦與絕望束縛,卻還是止不住滿腔渴望想見到對方。
這是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他已嘗到其中的甘美,怎麼可能再回頭。
「希望你別再去見那孩子了。我不希望未來的夫婿跟清澗寺家扯上任何關係。這種事要是傳出去,我鐵定會成為社交界的笑柄!」
「那麼,你就去找個品行端正的丈夫顧面子吧。」
「我的丈夫只有你一個!父親就是基於這點才收養你的。」
這番話讓克勞迪歐的心瞬間凍結。
到頭來,自己不過是延續血統的狗罷了。
即使心有怨懟,克勞迪歐仍舊顧念行事作風自成一派的克西?巴迪一族。畢竟族人對他們姊弟有養育之恩,他自覺有義務償還這份恩情。
但最後他到底做了什麼!
家族名聲跟族人成為最大的負累困住他的心,讓他傷害了最重要的戀人。
姊姊已經過世,弟弟又不記得自己是阿爾菲利家一員。如今他到底該守護些什麼!?
自己的責任應該已了——他一如家族所望地拓展了公司業務,也提升了企業知名度。接下來,難道要進行違背他本意的復仇行動!?
「——明知結了婚彼此會不幸,我怎麼可能去做。」
「你說什麼!?」伊莎貝拉惡狠狠地說。
趁這機會跟她說清楚,才是真正為她著想。
「中國那件事也一樣,為了你好,我硬是把消息壓下去。一想到你為了我犯罪,就無法坐視不管。」
在克勞迪歐的盯視下,伊莎貝拉心虛地垂下目光.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早就知道你企圖強化克西?巴迪貿易的特權,好金援相關組織。這次清澗寺中國工廠的暴動,也是你底下的人煽動的吧?」
「你到底想說什麼?」
「這種卑鄙作法有違我的原則,我無法認同你的作為。」
伊莎貝拉緊抿著嘴,片刻後才刻意壓低聲音說:
「——如果這就是你的回答,那我聽清楚了。日本真是不宜久留,我會叫爸爸把你調回國的。」
「你說什麼……!?」
「遠東分公司上軌道後,社長不是你也無所謂。你最好有心理準備!」
情緒激動的她歇斯底里說完,便踩著憤怒步伐走回房。
沒想到她會用這種手段報復自己,克勞迪歐不禁皺起眉頭。
不過,這或許是個好機會。
長久以來,他一直都被復仇這名正言順的框框束縛,無法掙脫。
而那也是自己受家名所困的最佳證明。
即使不願承認,但他的確對阿爾菲利之名還有眷戀。所以才無法乾脆拋開往日恩怨。
過去的他一直在逃避。
用恩情這冠冕堂皇的理由支撐著姊弟活下去,拒絕放棄阿爾菲利這名號。
——真是愚蠢至極。
在愛情面前,血親跟家名都沒有意義。但自己優柔寡斷的態度卻傷害了道貴,甚至伊莎貝拉。
現在的他無法讓任何人幸福。非但如此,還傷了最愛的人不得不分手。
難道無法捨棄一切重新來過?將家名和族人拋諸腦後?
他不能再忽視自己的心情。
他需要道貴。失去了他,自己的心永遠無法完滿。
無論心中存在多深刻的憎恨,他對道貴的愛依舊不減。
但上天能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他把道貴緊緊擁在懷中嗎?
4
外頭是晴朗的好天氣,透過紙門射進屋內的陽光十分耀眼。
在代替父親出席的和貴陪伴下,道貴和八嵨父女在料亭舉行了簡單的相親儀式。
「今天就請您多多指教了。」
穿著鮮艷長袖和服的史代十分美麗,令人不心動也難。
她從剛剛就一直低著頭,羞紅的耳朵染上櫻貝般的淡粉紅色。少女般的嬌羞模樣,不斷勾動道貴的好感。
但他真的有辦法把她當妻子來喜歡嗎?想到這裡就好不安。
全新禮服底下的每一寸肌膚,都殘留著克勞迪歐留下的熱度。他從克勞迪歐身上學到了愛的喜樂與痛苦,更體驗過肉體的恍惚與迷醉。
即便現在,他仍深深愛著克勞迪歐。明知他說謊卻無法討厭,一顆心為此飽受折磨。
「我從以前就很欣賞道貴。像這樣前途光明、身世出色的年輕人,實在是史代不可多得的丈夫人選。」
「承蒙伯父認同敝人才能,這是我無上的光榮。」
「看來我們應該會成為好父子。」
八嵨父親愉快地笑道。
不過,表情緊張的史代看起來卻沒什麼精神,是他想太多了嗎?
仔細想想,史代跟鞠子才差一歲。年紀輕輕就要見未來的夫婿人選,難免會困惑吧。
「對了,聽說克西?巴迪貿易的分社長要換人了。少了那個出色的社長,你們應該可以鬆口氣吧?」
「是……是嗎……?」
道貴不禁抬起頭來。
「聽說日本方面的事業已步上軌道,他就被調回國了。」
道貴完全不知道這件事。那人要回國了嗎?
希望從我口中聽到喜歡,就表示他喜歡我吧?然而這微小的期待,卻在聽聞這消息的瞬間輕易破碎,實在可笑。
不,說不定是因為我的拒絕,他才決定回國。他知道這樣想未免太自以為是,但思緒就是不由得這麼轉。
發現道貴的話明顯變少,八嵨父親便說我先告辭了。
「我只會聊工作上的事,你們年輕人不愛聽吧。還是讓你們倆自己聊聊。」
「就是啊。道貴,你帶史代小姐到庭院走走吧。」
和貴極為自然地接話,道貴順從地點點頭。
「好的。」
道貴站起身朝史代伸出手,她羞紅著臉把手搭在他掌心上。隨即聽到八嵨母親開心地說哎呀,真是登對呢,兩人更加侷促不安。[星期五出品]
庭園果然相當漂亮。這間知名料亭還難得地開放給一般民眾欣賞,四處可見遊客身影,多少緩和了道貴的緊張。
想來實在諷刺,在挑選人生伴侶的日子,自己竟如此憂鬱。
「你累了嗎?」
「我沒事。倒是你還好吧?謝謝你容許父親耍任性。」
淡漠的語氣令道貴差點沒笑出來。看來她也對相親興趣缺缺。
在庭園裡走了一陣,道貴來到凍結的池子旁。澄澈藍天猶如克勞迪歐的碧眼般鮮明,那雙蒼眸有著足以劃破人心的澄淨,教人難以忘懷。
史代有些訝異地望著沉默不語的自己,於是道貴下定決心開口。
「——呃……史代小姐,很冒昧這樣問……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
「咦?」
史代聞言瞪大了雙眼。
「我看你對相親似乎不感興趣,才大膽這麼問……。我們家的事難為你了,真的很抱歉。」
「——道貴,你真溫柔。」
嬌艷的紅唇突然綻開。或許天氣太冷,史代的臉頰泛著紅暈。
「就算聽從父親的命令結婚,我應該也無法全心全意喜歡你。」
聽到史代的心聲,道貴輕笑道:
「我也是。」
彼此心裡都有最喜歡的人,這樣的婚姻怎麼可能幸福,又怎能攜手共創溫暖的家?
這時,一旁樹叢傳來沙沙聲響,道貴急忙上前護住史代。
下一秒,一名穿著粗布外套的青年衝到他們面前。
「巖谷……!」
「巖谷……」
認出青年的兩人同時叫出聲,道貴難以置信地望著好友的臉。
神情總是從容恬淡的他,此時卻滿身大汗、驚慌失措。第一次看到他這樣失控,道貴嚇了一跳。
「史代小姐,這是我畢生唯一的請求!請你跟我走……跟我一起私奔吧?」
巖谷往前踏了一步,朝史代伸出手。那是跟道貴全然不同,骨節突出的粗糙大手。
「捨棄家名和家人……跟我一起走。」
史代雙眼泛紅淚水盈眶。從眼角滴落的淚珠晶瑩美麗。
「請你跟我共度一生。」
史代看了道貴一眼,旋即轉開視線握住巖谷的手。
巖谷緊緊抱住她,眼神悲傷地望著道貴。
「對不起,道貴,我真的不能沒有史代。既然你無法全心愛護史代,請把她讓給我!」
「可是,你不是還在參加社會運動?」
他不能明知有危險,還將好友的妹妹往火坑裡推。
「我會退出運動,從今以後認真過日子。」
真摯的眼神、緊抱史代纖細身軀的強壯臂膀,在說明巖谷的真心。
命運的紅線綁住了巖谷跟史代,硬是拆開他們未免太不識相。
「……好吧。」道貴微笑地說。「我也不想妨礙他人戀情而被馬踢死。你們快趁沒人發現逃走吧。」
「多謝你的大恩大德。」
「啊,巖谷!」
道貴走近低頭鞠躬的巖谷身邊,把自己的錢包塞進他手裡。
「保重。」
他拍了拍欲言又止的巖谷肩膀,目送他們從庭園小徑離去。
他很羨慕巖谷他們的決心,反觀自己實在窩囊。
人無法捨棄過去。要斬斷過去與現在的聯繫根本不可能——就是被這種既定觀念束縛,才會忘了最重要的東西。
「……」
道貴胸口突然緊緊揪疼。
既然過去無從改變,那麼至少可以改變未來。應該能憑一己之力改變些什麼才對。
只要像巖谷那樣拋開一切,只要像他一樣不放棄熱情,應該就能辦到。
自己卻連這麼簡單的事都忘了……?
當時的他被伊莎貝拉的話迷惑,全然拒絕相信克勞迪歐。
他總認為像克勞迪歐那樣出色的男人,怎麼可能愛上自己。
看來他是錯的離譜了。
克勞迪歐也很痛苦啊。他總是小心翼翼,害怕傷了自己。
愈瞭解向來自信滿滿的克勞迪歐竟會為無法駕馭的情感所苦,道貴就愈懊悔自己捨棄了他。
被過去和陋習所囚而看不清重要事物,遠比克勞迪歐受復仇所縛更難看。
所以,像這樣被拋下也是理所當然的報應。
真是愚蠢……我實在太蠢了……。
道貴不斷在心裡責備自己。
「——抱歉了,道貴。」
聽到背後傳來說話聲,道貴立刻轉過頭。原來是一臉清爽的八嵨。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不太放心,就謊稱要上廁所出來看看。」
光看八嵨的表情就知道,他早料到史代會私奔了。
「今天相親的事,我只告訴巖谷一人。看他們兩人那樣相愛,我實在沒辦法瞞著他。」
「沒關係……多虧了他,我才能分配到這麼窩囊的角色。」
「別這樣說啦。這陣子一直有門生監視史代,她只能趁今天行動。你應該能諒解吧?」
說著抱歉的八嵨舉起一隻手,求饒似地低下頭。
「這主意是你想的?」
就八嵨而言,這計劃未免太大膽。
「不,是我跟家裡的門生商量後,請他寫的劇本。不錯吧?」
「簡直像小/說或電/影的情節。」
「這麼一來,你不用跟史代結婚,也能堂堂地跟我們家貸款了。不過也要你們有那個意思啦。」
道貴苦笑一下,拍了拍八嵨的背。雙眼泛淚的他,臉上儘是對妹妹的關愛之情。
「——換作是我也會這麼做。」道貴低語。
「要是小鞠喜歡上家裡不認可的對象打算私奔,我一定也會……跟你一樣。」
他不希望鞠子放棄自己的愛情。
道貴比任何人都清楚,捨棄心愛的人有多痛苦。所以,他不願珍愛的妹妹也嘗到相同滋味。
「你就揍我幾拳,當我向你賠罪吧?」
「我又沒有生氣,為什麼要揍你?」
「因為我眼睜睜看著史代跟別人私奔,害你沒面子啊。放心,我會推說是巖谷揍的。」
說完,八嵨便放聲大笑。
「沒想到好好的相親竟然變成這樣。」
坐在身邊的和貴安慰地說,道貴只好敷衍地點點頭。
由於愛女突然私奔,慌亂的八嵨雙親忙著通知警察,一會兒又趕緊聯絡手下找人,根本沒心情繼續相親。道貴他們也樂得早早返家。
「不過這樣倒好。雖然不能當著八嵨父親的面說,但巖谷跟史代這麼相愛,自然沒有我出場的餘地了。」
這時,道貴突然想起似地說:
「我要去個地方,可以在中途讓我下車嗎?」
「嗯。」
讓司機繞了一會兒路,道貴在克勞迪歐的青山家門前下車。他要和貴先回去,和貴無言地點點頭。
來到大門前按了門鈴,一位中年女傭立刻前來應門。她似乎認得道貴,表情不太友善。
「請問是哪位?」
「我叫清澗寺,請問克勞迪歐先生在嗎?」
她稍稍停頓一下,才用生硬的語氣說先生外出不在。
「他什麼時候回來?」
「先生沒有特別交代。」
這份冷淡真教人無所適從。
「那麼,可以麻煩你轉告……」
「我無法替您轉達。」
是克勞迪歐吩咐她這麼做嗎?對方冷淡的態度令人心痛,但這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那就算了。」
不替自己傳話也無所謂,他只是,想在克勞迪歐回義大利前再見他一面。
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道貴沮喪地離開,卻看見路邊停著熟悉的車子。看來是和貴叫司機等他。
「見到他了嗎?」
聽到和貴詢問,道貴搖搖頭勉強擠出一抹笑。
「謝謝你等我。」
「……不客氣。」
或許和貴也有心事,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懷抱著低落的心情回到清澗寺家,管家內籐在玄關迎接他們。
「兩位少爺回來啦。」
「我回來了。」
說完,道貴便聽到會客室傳來微弱說話聲。
「今天有客人來訪,所以深澤先生請兩位一回家就先到會客室。」
察覺道貴一臉疑惑,內籐恭敬地說。
「我們都要去嗎?」
「是的。」
「知道了。走吧,道貴。」[星期五製作]
這種日子怎麼會有客人來?道貴不禁納悶。
從會客室厚重門扉另一頭傳來的笑聲,讓和貴吃驚地停下腳步。
「怎麼了?」
「深澤……好像心情很好。」
那不算壞事,但也稱不上好。和貴訝異地微微傾頭,做好心理準備才舉起手敲門。
「請進。」
室內傳來回應,哥哥握住把手打開門。
迎面所見,竟是難以相信的光景。
「——克勞迪歐……」
「你們真慢。」
單手拿著香檳杯的深澤,似乎和克勞迪歐相談甚歡,看到兩兄弟立刻綻開笑容。
舉止依舊優雅的克勞迪歐,穿著剪裁合身的禮服。英挺的模樣看得道貴差點出神。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們剛剛簽訂合約。」
「什麼合約?」和貴尖聲插嘴。
「我們準備在中國設立合資公司。其實我也不想把公事帶回家裡,但我們都有共識想盡快決定這件事。」
接著,深澤開始滔滔說明雙方的出資比重到股份的配置。
面對啞然的道貴他們,克勞迪歐臉上始終帶著喜悅的笑容。
「我想說的話他都幫我說完了,還有其他問題嗎?」
「——我聽說,克西?巴迪貿易的分社長做事向來不帶私情。為什麼克西?巴迪貿易會想跟清澗寺財團聯手?」
「這是相當有利的合作案。難道你覺得這就叫夾帶私情?」
道貴頓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而、而且,你不是要回國了……」
「身為企業人,自然該服從公司的命令。但我已經辭掉克西?巴迪貿易分社長的職務,今後想做什麼都是我的自由。所以,我打算跟清澗寺家共創事業。」
道貴完全說不出話來。
用這種方式,當真能切斷跟過去的關聯嗎?
道貴想都沒想過,能用自己的雙手開創未來。
「——道貴,我是來向你道歉的,抱歉傷害了你。能給我機會補償嗎?」
克勞迪歐真摯地請求。
但另一方面他自信滿滿的聲音,似乎已經預知了道貴的答案。
「我很高興你這麼說。可是,你不是無法原諒我們家族嗎……?」
「被過去束縛而憎恨你們很容易,但比起簡單的道路,我寧願選擇繼續愛你。」
充滿魅力的美聲緩緩流入耳際令人醺醉。
「我也很喜歡你。但是,憎恨沒那麼容易消失的。」
「所以我才更想愛你。不管我背負的憎恨多沉重,依舊無法抹滅我對你的愛。」
克勞迪歐的聲音強勁有力。
「為什麼……?」
「貫徹自我信念是阿爾菲利一族的驕傲。就算捨棄家名,我仍要以家族的驕傲起誓,我只愛你一個。」
太過熾熱的告白,讓旁觀者莫不難為情起來。這時和貴突然乾咳一聲,有些不知所措地靠在深澤耳邊低語。只見深澤揚起嘴角,在和貴的太陽穴輕輕一吻。
「這麼一來,我就成功復仇了。」
克勞迪歐朝和貴他們眨了下眼睛,壞壞地笑道。
「咦?」
「得到了你,就等於摘下清澗寺家最美麗的寶石……對你們而言,我不就如同可恨的掠奪者?」
這樣就足夠了。
感動不已的道貴不顧家人在場,情不自禁地攀住他的脖子獻上唇。捨不得他的甜言蜜語再讓其他人聽見。
「你家的傭人……好像很討厭我。」
抵達克勞迪歐家的道貴這麼說。不解的克勞迪歐反問為什麼。
於是他提到先前女傭的冷淡態度,但克勞迪歐只笑笑地說:
「她是怕沒時間準備才會那麼焦慮。因為我跟她們說過,大約傍晚時分會帶你回家。」
克勞迪歐依舊那麼自信,早就認定自己會跟他回來。
「可是……伊莎貝拉呢?」
「她回國了。我對他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是嗎……」
屋內到處裝飾著不合季節的薔薇,道貴覺得不可思議地伸手觸碰。
「我叫人在溫室培育的,就為了今天派上用場。」
「今天……?」
「我告訴自己迎接你到來的那天,一定要用薔薇裝飾整間屋子。很美吧?」
克勞迪歐邊說邊走上台階,發現道貴沒有跟上,他疑惑地轉過頭。
「——對不起,我之前沒有相信你。當時我真的沒辦法。我覺得自己沒資格喜歡你。」
「那麼,就從現在開始相信吧。」
克勞迪歐微笑道。
「其實我才該擔心呢。準備自立門戶的我,萬一創業失敗身無分文。你還願意跟這樣的男人在一起嗎?」
「你明明就不認為自己會失敗。」
「你看出來啦?」
看到克勞迪歐笑著打趣,道貴覺得原本鬱積胸口的悶氣逐漸消散。
「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一定能克服憎恨。」
「讓我克服憎恨的並非我自己,而是你,道貴。」
如果能憑愛情活下去,道貴也會不惜拋棄國家、家人、名字——甚至過去吧。
他跟著克勞迪歐來到寢室,豪華程度令道貴瞠目結舌。附篷頂的床鋪相當寬廣,四周床柱刻著精美圖樣。
「接下來,我要慢慢愛你。」
道貴伸出雙手,環住慢慢覆上自己的克勞迪歐做為回答。他催促似地貪求對方的唇,主動伸出舌頭舔弄。
他用舌尖探索克勞迪歐的口腔黏膜,輕柔描摹他的齒根。或許覺得癢,克勞迪歐綻開一抹笑.
「嗯嗯……」
唾液沿著道貴嘴角流向下巴,他卻無暇擦拭。兩人沉溺親吻時,克勞迪歐伸手解開道貴的襯衫,剝除他身上所有衣物。
「……哈啊!」
道貴趁著接吻空檔使勁喘氣,淚腺似乎也鬆弛下來。克勞迪歐見狀,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淚水。
「我們有的是時間,不需要著急。」
「可是……」
想再多親吻一些。
想藉著嘴唇碰觸,連之前忍耐的份都補回來。
「就算這樣也要忍耐。你應該懂吧?」
克勞迪歐擒住道貴下巴,啃咬似地激吻他的唇。肥厚的舌頭先是蹂躪口腔,繼而抽送蠢動。光是這樣,道貴的腰便浪蕩地扭動,幾乎快被他的吻融化。
「嗯嗯……唔、嗯……」
看克勞迪歐仍一派從容,心有不甘的道貴伸手摸向他的下半身。發現道貴似乎解不開自己的褲子,克勞迪歐輕咬了下他的舌頭輕笑你還是那麼喜歡惡作劇。
「我要細細品嚐你,等著吧。」
他果然說到做到地折磨道貴身軀。
敏感尖挺的兩邊乳首、肋骨、肚臍、腰骨,以及大腿、膝蓋、腳踝、腳指……克勞迪歐用他火熱又柔軟的舌頭舔遍道貴每一寸肌膚,印上專屬於自己的記號。
那樣的刺激令人銷魂,全
裸的道貴即使想掩飾自己腿間的賁張也辦不到。早已勃發的前端按捺不住地分泌出透明液體,沿著軀幹流下沾濕了稀薄毛髮。意識到自己有感覺,道貴只覺得全身熱度直往下腹聚集,他害羞地摀住通紅的臉。
「怎麼了?」
「好丟臉……」
「有什麼好丟臉的?來,看著我的眼睛說。」
克勞迪歐掰開道貴雙手盯著他的臉。在那對蒼眸凝視下,他的臉又變得更紅了。
「因為……我已經……有感覺了……」
舌頭變遲鈍的道貴講起話來結結巴巴,克勞迪歐不禁輕笑。
「就是要讓你有感覺啊。」
「可是……這次、應該……會比平常還快……」
「快射了嗎?」
「……還沒……可…可是……啊!」
克勞迪歐突然彈了下分身前端,害他發出甜膩的呻吟。道貴忍不住扭起腰,尚未逗弄的身後秘孔也渴求刺激地強烈收縮。體內每個細胞都在吶喊、蠢動,迫不及待地迎接克勞迪歐的愛撫。
「唔唔唔……嗯……為什麼……呃……」
「怎麼了?」
「要……出來了……」
「你忘記我說過什麼了嗎?」
「要……射了……不行了……」
光是全身被親吻,道貴就高潮了。他懊悔地扭動身體,噴灑出甘美汁液。
「希望我做什麼,儘管開口。我不是說了,想瞭解你的全部嗎?」
「做……你最……舒服的事……」
望著道貴難受地擠出這句話,克勞迪歐憐愛地瞇起雙眼。
「乖孩子。不過你想做的事,也是我心所願。」
克勞迪歐的話語,在道貴體內掀起陣陣愉快的漣漪。
無論他做什麼道貴都覺得高興,但最希望的只有一件。
「——進來……」
強忍著滿心羞怯,他望著克勞迪歐的雙眸哀求。
「還不行,現在進去會害你受傷。」
「可是……我希望你插進來……我想要你……」
道貴不斷重複讒言似的呢喃,攀住他的脖子用下腹磨蹭腿間。
「你越來越會誘惑人了。」
克勞迪歐彎身輕吻,含住上唇吸吮一陣便稍稍退開身子。他從背後抱住道貴的身體往上提,讓他坐在自己腿上。在寬闊胸膛的抱擁下,道貴安心地往後靠在他的胸膛。
「手放在這裡。」
在克勞迪歐引導下,道貴把雙手放上自己下腹,摸到的是足以沸騰腦袋的熱。明明不想摸,克勞迪歐卻示意他握住,道貴只好乖乖照做。
「舔一下。」
克勞迪歐伸出食指和中指,道貴也依言含住。左手從背後擒住道貴的下巴,右手則搔弄著他的口腔,摩擦上顎與舌頭。
「……嗯、嗯唔……唔嗯……」
嘴巴被手指塞住無法順暢呼吸,道貴有種聲音和呼吸卡在喉嚨的錯覺。
這種感覺跟口淫好像。
想起愛人因自己逐漸變硬,凶器在體內盡情馳騁的快樂時,道貴身體忍不住輕顫。不知不覺間,他已陶醉地舔弄男人手指,表情淫浪地搖擺腰肢誘惑。
道貴絲毫不覺自己的表情有多煽情。
「嗯……嗯、嗯……好好吃……」
「你自己來。」
在火熱團塊的支配下,道貴的理智幾乎崩潰,聽話地閉起眼睛套弄自己。沒觸摸也昂揚挺立的分身,才撫弄沒多久就渴望宣洩了。
腦袋深處泛起陣陣麻癢。
難以言喻的疼痛從手指愛撫的地方往全身擴散,就要佔領他每一個細胞。
克勞迪歐從道貴嘴裡抽出手指,指尖還牽著一條銀絲。然後用左手揪住臀丘,手指插進狹窄的穴口。
「……呃!」
道貴登時發不出半點聲音,但自
慰已讓身體徹底放鬆,沒太大窒礙就吞下了手指。手指慎重搔弄熟爛的內部,慢慢揉松狹隘的濕熱秘肉。
「呃、唔……唔……啊呃……那裡……」
「沒錯,就是這裡。」
「啊嗯……啊啊……啊!」
光是手指就這麼興奮,等克勞迪歐雄偉的男根挺進,不曉得會變怎樣?道貴的胸口因期待而劇烈起伏,心情也越來越激昂。
「插進來……求求你……」
「還不行喔。」
克勞迪歐的左手揉搓著乳首,右手則在他體內律動。飽受悅樂苛責的道貴,只能不斷喘息嚶嚶啜泣。
道貴套弄自己的同時,黏稠液體不停泌出弄髒了雙手。一想到克勞迪歐也聽到他自
慰時發出的水聲,道貴就覺得好丟臉,但極度亢奮的身體卻讓他停不下手。
身體好熱,快要忍耐不住了。
「還不行嗎……?不、我受不了了……」
「等不及了嗎?」
「哇啊……!」
「你還真淫 蕩呢。」
克勞迪歐時強時弱地律動手指戳刺嬌嫩肉壁,惹得道貴放聲尖叫。挺腰射出後,白濁的蜜汁飛濺到道貴下腹,但他卻無力擦拭。
「我要把你搾得一滴不剩,讓你再也滴不出任何東西。」
如此低喃的克勞迪歐吻了下道貴後頸。
「那麼……我也要……你的全部……」
道貴靠在他的胸膛低語。
「我要你……填滿我……」
「竟然講這麼可愛的話。」
克勞迪歐緩緩抽回手指。
「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來,轉過來面向我。」
道貴聽話地轉身,克勞迪歐隨即吻住他並抵住他狹小的花蕾。
他抓住道貴反射性抬起的纖腰,一口氣拉向自己。
「……!」
兩人忍不住逸出的悲鳴,消失在緊緊交纏的熱吻中。
狹道硬被撬開貫穿的痛苦,令道貴眼眶盈滿淚水。淚水像斷線的珍珠不斷落下,克勞迪歐溫柔地舔去淚水。[星期五論壇]
「很難受嗎?」
「我、沒事……」
克勞迪歐輕輕搖晃身軀,道貴的氣息跟著紊亂起來。
「啊啊!」
道貴發出淫浪叫聲,雙臂環上克勞迪歐的背拚死攀附。
「呼、嗯……嗯嗯……」
克勞迪歐不斷啄吻道貴的嘴唇、臉頰和眼瞼。
熱度從兩人交合處往身體各處流竄,如癡如醉的道貴發出壓抑的呻吟。雙腿緊纏住克勞迪歐壯碩的腰肢,沉浸在被男子征服而滋生的悅樂中,熱情地扭腰回應。
「覺得舒服嗎?」
「唔、嗯……嗯、好棒……好舒服……」
唾液與嬌吟從無法合上的嘴角溢出,道貴無意識地扭腰渴望更多,邊用賁張的慾望胡亂磨蹭克勞迪歐的下腹。
「再來……再用力點……」
忘了該自己扭動的道貴出聲哀求。
他希望克勞迪歐能頂得更深,直竄體內最敏感的那一點,讓他體會無比的充實感,相信兩人緊密結合毫無間隙。
熟成的濕潤媚肉糾纏著克勞迪歐,他也忍不住發出細微吟哦。
在交合狀態下將道貴推倒在床,克勞迪歐附在他耳邊說你這壞孩子。
「你想要我用力點?要我頂進最深處吧?」
他緩緩抽出分身直到穴口,再猛地刺進窄道。
「嗯、嗯……用力點……再進來……啊……不行、不……」
「還沒到最深處吧?」
他啃咬著道貴耳朵問道。但此刻的道貴早已無心回應。
「已經……不行了……」
太過激烈的律動讓床鋪軋軋作響,但兩人絲毫不以為意。
火熱的黏膜緊裹住克勞迪歐貪婪蠕動。光是他摩擦易感的肉壁,難以形容的快感便直竄道貴的四肢百骸。
「……要射了……不行了……啊啊!」
道貴再次宣洩,而克勞迪歐也趁勝追擊似地奮力挺腰突刺。此時道貴腦中只剩秘穴被填滿的狂喜,再也容不下其他事了。
「快點……射出來……」
貪求著灼熱體液才能安心的道貴忘情呢喃。
「乖孩子。」
他低語後又猛一挺進,鑿刺著道貴的淫肉。下一秒,道貴便真切感受到一股熱情的飛沫,重重撞擊自己的內臟。
「好棒……好多……」
因悅樂而恍惚的道貴不自覺地撫摸自己腹部,朝俯視自己的克勞迪歐露出微笑。
「還想要更多嗎?」
「想要……」
沉浸在熱浪中的道貴順從地呢喃。
「好累……」
道貴不帶一絲情緒地囁嚅後,便把自己拋在客用床鋪上。這裡比較狹窄樸素,但如果要換主臥室的床單,就得下樓去儲藏室拿,所以他只好選擇窩在狹小的床上。
腰身酸疼不已,但又不能放任克勞迪歐注入的體液留在體內,道貴只好強打起精神洗澡。不過一走出浴室,體力也耗盡了。
這時房門開啟,克勞迪歐端著水走進來。他溫柔地說還沒睡啊?。
「嗯,還不想睡……」
克勞迪歐伸手撫摸他微濕的髮絲,道貴感到身心一片祥和。
「我已經通知深澤,你會在這裡待一陣子。你就安心睡吧。」
「……你什麼時候跟他那麼好了?」
「今天。」
乾脆的回應令道貴瞪大雙眼。
「等你大學畢業,在中國的新事業也步上軌道,我們再一起去翡冷翠。雖然法西斯主義讓那裡改變甚多,但街道依舊美麗如昔。」
「我很樂意,可是……」
和貴會說什麼呢?
似乎猜到道貴的疑慮,於是克勞迪歐說道如果你家人反對,我們就私奔。
「私奔?」
「就像你的新娘候選人一樣私奔。」
「——咦……!?你怎麼知道?」
不過仔細想想,相親的事他會知道並不奇怪。
「我的秘書曾在你朋友家當過門生,自然有辦法弄到情報。」
道貴完全不知情。
「好過分……如果你早就知道,為什麼不早說?」
結果,克勞迪歐選擇了最佳時機掀開手中的王牌。
「多虧這樣,我們彼此才有時間冷靜思考。」
「根本就思考過頭了。」
「但我對你的思念卻與日俱增。」
克勞迪歐脫口而出的甜言蜜語讓道貴羞紅了臉。近在咫尺的他低頭望著深愛的人說:
「你也跟我一樣吧?」
如今,只要四目相對就想親吻。明知如此,兩人還是深情對視,最後不知是誰先覆上對方的唇。
「我愛你。」
不約而同說出這句話,兩人不禁笑了出來。
他們陶醉地親吻對方,沉溺在旖旎氣氛中完全忘了時間。
END
禁忌的甘美之夜
1
一直在做一場永遠醒不過來的夢。
能這麼想地過日子,就某種層面也算幸福?
為了慶祝退休的前陸軍大臣業餘畫展順利開幕而舉行的晚宴,感覺實在可笑。
儘管如此,出席軍方人士眾多的場合,仍是生意人的必要交際。身為清澗寺重工社長的深澤直巳,自然不會放過這機會,正以沉穩的笑容和會場上的主角交談。
「先生,今天沒有展出人物畫嗎?」
深澤理所當然地詢問,前幾天才剛迎接古稀大壽的仙崎兵吾,嘴角隨即揚起。擔任大臣時素以鐵血手腕聞名的他,竟然會喜愛日本畫。與會者莫不感到驚訝。
「老身最鍾情的,就屬解語花了。」
老人說著謎語般的話語,看向會場某處。循著目光望過去,深澤看到了被制服將校們包圍的清澗寺和貴清麗的容顏。將和貴比做解語花似乎有些誇張,但看著此刻渾身散發華麗美感的他,不禁又覺得那形容再恰當不過。
為了調教擁有稀世美貌的和責,深澤已經晾著他一個禮拜了,不跟他親熱更不准他自
慰。對性愛的強烈飢渴,似乎讓他無意識地露出媚態。今晚的和貴的確美艷絕倫,不過仗著軍方相關人士不敢在上司眼前對他亂來,深澤才放心任他到處跟人打交道。
看來讓他在視覺上取悅老翁的計謀似乎奏效,仙崎的神情相當愉悅。
猶如高嶺之花的凜然風情,以及冰肌玉膚下潛藏的滿溢慾望,強烈騷動著人們的嗜虐心和征服欲。然而本人卻出奇無所覺,仍毫無防備地和眾人談笑風生。
和貴代替深澤接掌清澗寺紡織社長一職,儼然一副青年企業家模樣,但他的心遠比動人美貌脆弱易碎。當然,這點他本人也毫無所覺。
「只要您希望,隨時吩咐我一聲。」
「說得也是,等老身哪天想再好好疼愛那朵花,會再麻煩你的。相對地……現在世道這麼亂,若有什麼需要老身幫忙的,別客氣儘管開口。」
在場眾人都認為,清澗寺財團跟仙崎的關係只建立在生意上的往來,沒什麼深刻牽連。不過他們檯面下的緊密連結,卻是連軍部都不知道的秘密。
約莫一年前,仙崎藉由財經大老牽線,對深澤提出想見和貴的要求。
深澤早有耳聞老翁性喜男色,對這要求一度相當為難,但對方的地位背景又讓他捨不得拒絕。
和貴知情後,以不問他為何要求見面就拒絕,未免太無禮了責備了深澤,並毫不猶豫地答應對方的邀約。
後來弄清楚,仙崎只是拜託和貴當他作畫的模特兒,深澤才覺得自己虛驚一場。覺得仙崎畫功拙稚卻別有一番風味的和貴,之後更私下和他碰過好幾次面。
結果,清澗寺財閥因此和至今仍對陸軍——尤其是對憲兵隊擁有特殊影響力的仙崎攀上了關係,受惠良多。[星期五論壇]
「非常感謝您的關心。」
對於軍部還是多多資助為上,尤其是在如此不安定的時代。
隨著浪漫時代走向末路,不景氣的風暴席捲整個世界的現今,輿論的壓力也一股腦地撲向圖謀巨利的財閥。
走到街上,針對無產階級的宣傳單隨風飛舞,勞工運動及共產運動更是與日俱增。其中更有部分激進份子主張,無產階級有權從搾取勞動者的資本家身上,奪回屬於自己的錢財。於是,將搶奪行為正當化的掠奪行為,便連鎖反應似地在各地發生。一開始只是威脅恫嚇資本家奪取金錢,之後甚至演變成襲擊銀行的強盜事件。
在這場混亂中,清澗寺財閥也無可避免地成為激進份子的眼中釘。今天早上,深澤就收到署名勞動者覺醒會——名稱極為冠冕堂皇的團體來信。信裡主要寫著財閥的專橫實在不可原諒,若知悔改就把錢財全數歸還勞動者這類要求財閥解體,以及勞動者有權分享財富等充滿威脅意味的內容。
信裡所言倘若屬實,也不是不能考慮。但為了避免同行認為清澗寺財閥很容易撂倒,深澤必須小心處理這件事,以免影響旗下企業。
為了守護清澗寺一族,他不惜利用憲兵隊或高等警察,只是目前還不到那個時候。
和仙崎談話結束再看向會場時,已不見和貴的身影。
驚訝的深澤連忙尋找他的蹤影。最後透過玻璃窗,看到他和一名穿著制服的憲兵站在露台上。
身材頎長的將校緊貼著和貴,靠在他耳際說著話。和貴低垂著眼微微顫抖,絲毫沒注意到深澤的視線。仔細一瞧,才發現男子的手正卑猥地撫摸和貴臀部。雖然訝異男子在這種地方公然調情,但深澤還是力持冷靜地輕敲玻璃窗,讓兩人知道他的存在。
聽到聲音抬起眼的和貴,明顯鬆了一口氣。他朝自己招了招手,深澤便打開落地窗來到露台。
空氣中仍殘留著淫 靡的餘韻,深澤卻裝做沒發現。
「深澤,你來得正好。我一直想介紹淺野先生給你認識。」
和貴望向深澤的雙眼濕潤,臉頰也微微泛紅,一看即知剛剛有事發生。明明一副被誘惑而興奮的表情,他卻自以為能瞞過別人。這種可愛的反應實在讓深澤提不起氣責備他。
那名將校似乎也有同感,興味盎然地盯著和貴看,然後別有他意地瞥了深澤一眼。那是尋找共犯的眼神。
「你就是清澗寺家赫赫有名的心腹?久仰久仰,我是憲兵隊的淺野要。」
「我是深澤直巳。您客氣了,您的豐功偉跡也是名聞遐邇。今日得以見面,實為敝人的榮幸。」
淺野用力握了下深澤伸出的右手,嘴角綻開一抹愉快的笑。
「您才教人羨慕呢。不但獨佔了清澗寺家美麗的繼承人,還有清麗可人的千金。」
嘴上這麼說,語氣卻聽不出絲毫羨慕,看來是個不好對付的男人。但深澤並不討厭跟這樣的人交手。
「另外,淺野先生是國貴哥的同學,在各方面都給了我們不少方便。」
聽到和貴提起清澗寺國貴的名字,淺野眼裡閃過一絲陰影。看來這位淺野要,跟表面上被當成因公殉職的清澗寺家長男之間,應該有某種程度的糾葛?深澤不由得這麼想。
「清澗寺先生。」
聽到有人在叫自己,和貴說了聲抱歉便先離開,留下深澤跟淺野在原地。兩人聊了一會兒無關痛癢的話題後,深澤表示想去拿點飲料。這時,淺野緩緩開口。
「——東京憲兵隊總部有個叫安籐的男人……雖然優秀卻不簡單。」
那是類似吐息般沉靜的聲音。
「目前有很多人賣人情給清澗寺家,你們千萬小心別被利用了。」
「您的忠告我謹記在心。不過依我看來,您也不是簡單人物。」
「原來如此,你還真有種,對憲兵講話也敢語帶試探。像你這種人才,留在清澗寺家實在可惜。」
儘管訝異對方會這麼說,深澤卻沒顯露心思。
「我只希望清澗寺家跟陸軍之間的有形無形借貸都能歸於零,這樣對彼此都好。」
「您的忠告似乎有很高的代價呢。」
沒有回話的淺野僅露出一抹嘲諷似的微笑,深澤不禁暗自苦笑。
蠻橫的暴雨持續拍打著車窗,清澗寺宅邸逐漸在昏暗中朦朧地顯現輪廓。三天兩夜的出差終於結束,和貴放鬆地輕輕歎氣。
「阪口,你住在哪裡?」
「我住千住。」
「是嗎?這次真的辛苦你了。」
這次陪同和貴到大阪出差的,是深澤親自挑選、名叫阪口的健碩男人。
對方似乎很滿意清澗寺紡織的社長遠道而來談生意,很乾脆地答應簽約。成功簽下兩份大型合約的和貴,此刻心情相當愉快。
好想早點見到深澤,向他報告這個好消息。
才和他分開兩晚,就感到無比寂寥。
當然,寂寞的不止是他的心。
如果可能,他連一秒都不願離開深澤。但以目前必須用心經營人脈的情況來看,那無異癡人說夢。撇開這點不談,他的自尊心也不允許自己無止盡地對深澤撒嬌。況且生性淡泊的深澤,一定會對那種過度黏膩的關係很快感到厭倦。
明知如此,和貴的不安還是與日俱增。
以前只要和貴希望,深澤每天都會擁抱他,但現在次數明顯減少許多。所以他曾那樣相信對方深愛著自己這件事,也如遙遠的幻夢般變得好不真實。
儘管為自己絲毫沒有成長感到羞愧,但只要成為對深澤有幫助的人,應該就不會被拋棄了?就是這念頭支持著和貴專心投入工作。
正因如此,交合時的喜悅才會那般深刻。知道他並沒有對自己失去興趣,歡喜忘我的和貴不禁淫浪地貪求對方。明知太過浪蕩只會加快深澤拋棄他的速度,但就連和貴,也無法控制自己貪婪到近乎無可救藥的身體。
為什麼他會變成這樣……?
週遭的一切都在改變,就只有他依舊被深澤囚禁。
兩人共乘的計程車追過路旁冒著秋雨奔跑的少女,和貴不經意地望向對方,旋即雙眼圓睜地大叫。
「快停車!」
和貴慌忙要司機停下車,車門一打開他便飛快衝出車外。
「鞠子!」
「哥哥……!」
氣喘吁吁的清澗寺鞠子緊緊攀住和貴。妹妹濕透的身體異常冰冷,和貴的心不禁一檁。
「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會這樣!?」
「……有奇怪的人在後面……」
馬上就要到家了,加上計程車只能搭兩個人,於是和貴脫下外套披在鞠子肩上,把雨傘交給她。接著對車子裡的阪口說我到這裡就好,但阪口仍下車幫和貴提行李。
撐著傘打開玄關門,管家內籐立刻拿著毛巾衝過來。
「你沒事吧,鞠子?」
和貴擔心地問,寒冷和恐懼交加的鞠子臉色蒼白,說不出半句話地緊抓住自己。平常的她向來堅強,此刻這模樣實在嚇壞了和貴。向阪口隨口道過謝,和貴緊摟著妹妹的背走進屋內。
一會兒過後,鞠子似乎冷靜下來了。
「對不起,哥哥。我沒事了。」
「你先去洗澡免得感冒。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說。」
鞠子點了點頭走向自己房間。
都發生這種事了,怎麼不見深澤人影!?他還沒回來嗎?
困惑的和貴爬上樓梯準備回房,背後的玄關大門卻打開了。
是深澤。原本想出聲叫他的和貴,卻被他身上的危險氣氛震懾住。
「我換個衣服就出門。」
「我幫您準備好喪服了。」
深澤眼神嚴厲地望著和貴,他才想起似地說你回來了。
「為什麼要穿喪服,發生什麼事了?」
「生意上的往來對像過世了,我得去守靈。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慢慢說。」
丟下這句話,深澤便擦身而過走向自己房間。被留在原地的和貴只能愕然佇立。
——就是這個嗎?
用過略遲的早餐,和貴坐在小會客室翻閱報紙,突然被一則報導吸引目光。他神情凝重地盯著內容——前天去世的富田制鋼專務的守靈夜,在一片肅穆中舉行。
出差的疲累讓和貴昨晚早早就入睡,直到剛剛聽傭人提起,才知道深澤清晨才回來。
「……哥哥,你在這裡啊。」[星期五論壇]
聽見鞠子開門走進來,和貴抬頭對她微笑。
「早啊,鞠子。身體還好吧?」
「是的。我昨天失態了……哥哥一定嚇到了吧,真對不起。」
昨天鞠子也很早休息,並未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
「沒關係,用不著道歉。可以告訴我事情的經過嗎?」
但鞠子只是微微一笑說沒什麼。
「鞠子,瞧你昨晚的樣子,不可能沒什麼吧?」
「我一直覺得有人在跟蹤我,所以才會那麼慌張。不過後來想想,對方應該只是碰巧跟我同方向。先別管這件事,我……」
但鞠子突然停口。
「怎麼了?有事儘管說啊。」
「不,沒什麼,還是下次再說吧。」
感覺得出欲言又止的鞠子有要緊事瞞著自已,卻堅持不說。她表示要去吃早餐而起身時,和貴也沒有繼續追問。
深澤差不多該起床了吧?
為了向他報告出差結果,和貴拿著報紙走向二樓。
爬上樓梯後,發現父親房門稍稍開啟,裡頭還傳出說話聲。
聽出那是深澤的聲音,和貴門也不敲就推開房門。
披著誇張女用和服襯衣的清澗寺冬貴蹲坐在床上,深澤緊挨著他身邊而坐。無意間撞見這副親密模樣,和貴胸口頓時一緊,默然呆站在原地。
「——哎呀,你在偷窺嗎?」
耳邊響起一陣甜美的男聲,和貴不禁縮了下身子。
「叔叔……」
走上樓的伏見義康站在和貴身後輕喚。聽到聲音,深澤和冬貴同時轉過頭。
「早安,和貴少爺。」
不行!現在的他不知道該對深澤說什麼。
和貴無言地轉身走回房。
剛剛那一幕,讓他的心臟如失速的鐘擺狂跳,氣到無言以對。
和貴使勁甩上門,整個人撲倒在床上。
就算昨晚深澤真的有事要出門,一早起來也該先來見自己,但他卻沒有那麼做!這讓和貴相當氣憤。
這時,一陣敲門聲響起。他大吼著不准進來,對方卻無視制止打開了門。
明知有人走進房間,趴在床上的和貴卻無意抬起頭來。
「怎麼,你在鬧彆扭啊?」
來到床邊坐下的並非深澤,而是伏見。
伏見輕緩地撫摸和貴髮絲,平靜下來的他才終於開口低喃我哪有鬧彆扭……。任誰看來都會認為他在耍任性,但和貴就是不甘心承認。
「富田制鋼的專務過世,深澤只是向冬貴報告這消息而已。冬貴跟專務也算認識,多少還是會介意。」
「既然這樣,父親為何不去參加喪禮?」
「要是冬貴出席,只怕又會引起不必要的傳聞,這樣只會造成你們困擾不是嗎?別看冬貴那樣,他並不是笨蛋。」
在伏見寬闊溫暖的懷抱中,和貴的心情漸漸平復。從小他就不擅長應付伏見。撇除他是自己初體驗對像不談,還對他懷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
「真沒想到叔叔會替深澤說話。」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的嬌艷美貌染上陰影罷了。如何,我美麗的公主心情好點沒?」
「嗯,多虧了你。」
伏見關心自己,只是因為他長得很像冬貴。雖然告誡自己伏見只把他當成冬貴的替代品,但和貴還是很高興對方的用心。
「你要是擔心小鞠,就派個保鏢跟著她。聽說這三天都有陌生男子跟蹤她,事先預防總好過發生不幸時再來後悔。」
「咦…三天……?」
「你不知道嗎?前陣子深澤也……」
伏見話說到一半,突然聽到一陣輕咳,和貴循著聲音看向門口。只見深澤佇立在那兒,神態慇勤地詢問可以進去嗎?。
「鞠子竟然被跟蹤,這件事通知勘察了嗎?」
眼角餘光瞄到和貴驚跳似地下床,伏見靜靜離開了現場。氣氛頓時變得險惡緊繃。
「還沒有知會警察。或許對方只是單純愛慕小鞠,如果鬧到警察那裡,說不定會被追問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反而引起不必要的謠言。」
雖說真的發生什麼事就後悔莫及,但為了鞠子的將來著想,輕易勞動警察也不是好辦法。針對這點,深澤的判斷的確無可挑剔。
「還有,你又是怎麼了?」
「在你出差期間,不小心被醉漢纏上罷了。」
經深澤這麼一提,和貴才發現他手腕纏著全新的繃帶。心知內情絕不單純,但深澤的語氣明顯透露不希望他深究。
「以後就由我接送鞠子上下課……」
「在宴席上被拖進臥室的人,哪有能力保護別人?」
阪口竟然連這種事都向深澤報告!?
「那、那只是對方在酒席上開的小玩笑。不順著他們的意會得罪人的。」
深澤似乎不接受這說辭。
「鞠子的事我自有安排,請不用擔心。為了小心起見,今後我將繼續派人保護你。你應該沒意見吧?」
「繼續保護我?」
「就是阪口。」
原來阪口不止是監視他的人,同時還是保鏢。當初深澤指名阪口陪同時,和貴就很疑惑為何他連這種小事也要干涉,原來是這麼回事。既然這樣,為什麼不早告訴他!?怒火中燒的和貴忍不住怒吼:
「我才不需要什麼保鏢!」
「你絕對需要。」
「被襲擊的人明明是你們,又不是我!我不需要!!」
不爽自己被蒙在鼓裡的和貴大聲咆哮,深澤莫可奈何似地聳聳肩。
「你連讓我為你操心的機會都不給嗎?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
溫柔嗓音敲擊著耳膜,和貴不由得困惑起來。
「這是我能守護你的最佳辦法,畢竟我們身份有別。」
深澤的唇安撫似地爬上臉頰,輕輕啃咬他的耳朵。明知不能讓深澤以吻敷衍自己,但被他一碰,整個人就失去了思考能力。
「……唔、嗯……」
和貴朱唇微啟雙手環上他的背,回應誘惑地任由他的舌頭入侵自己的嘴。厚實的舌頭搔弄著口腔,和貴感覺下腹跟著抽疼起來,為了掩飾生理反應不由得扭起腰肢。
「你會答應我,派保鏢保護你吧?」
深澤趁著接吻空檔這樣說,和貴立刻搖頭。
「……兩件事不能相提並……」
「你是屬於誰的?」
深澤邊問邊用大腿刺激他的下肢,成功地擾亂和貴的思緒。
「你的……」
本想堅決反抗深澤的誘惑,無奈飢渴的身體卻忘了羞怯,誠實地做出回應。
「沒錯,我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
他的手指沿著和貴脖子一路往上撫摸至下巴。
「其他男人……不,不管男人或女人,都不能碰你一根手指。你是屬於我的!」
隱忍的嗓音搔弄著和貴耳際,他暈陶陶地癱軟在男子胸前。
「你想要這個吧?」
深澤貼在他耳邊輕喃,將他的手引導至自己腿間。隔著布料感受到獰猛的雄身,和貴不禁倒抽一口氣。
「如果想要,就說你願意。」
和貴毫不猶豫地點點頭,用顫抖的手抱緊了男人的脖子。
2
風平浪靜的一星期過去了。
深澤一回到家,就聽管家內籐說有客人來訪。他隨即走向訪客所在的會客室。
「抱歉久等了。」[星期五論壇]
聽到深澤的聲音,看似閒得無聊拿起報紙隨意翻閱的客人,抬起頭說了聲不會。
——比我想像中還快。
隸屬東京憲兵隊總部的安籐千歲少尉,是個面容端整卻透著些許刻薄的青年。
淺野的警告還不滿一周對方就找上門來,看來淺野當時應該已掌握了某些線索。不過一句話就讓清澗寺財閥欠他一個人情,越想越覺得淺野要這個男人不是泛泛之輩。
和貴還沒回來,不過有阪口陪在他身邊應該沒問題。
隨口寒暄了幾句,深澤便直接切入話題核心。
「您今日特地撥冗來訪有何貴幹?」
「也稱不上是什麼要緊事啦……只是覺得這陣子時局動盪不安,想來看看府上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安籐把身段壓得頗低,更突顯他的高深莫測。
「還過得去,沒什麼特別的需要。」
最近只要聽到憲兵或特高(舊時日本的特務警察),一般人就算沒做虧心事,也會沒來由地膽戰心驚;不過深澤沒那麼卑屈。或許對他堂堂正正的態度感到意外,安籐反而懷疑地說:
「既然這樣,為什麼派人保護府上的繼承人?」
「這種程度的防範理所當然。」
富田制鋼的專務究竟是意外死亡還是他殺,目前仍有諸多揣測。該公司礦場不人道的勞動制度已被視為社會問題,來自社會運動者的譴責聲浪更是節節攀高。在這樣混亂的世局,難保不會發生難以預料的意外。
「只要和我們商量一下,眼前你們討厭的信件問題就能輕易解決。」
「……您的消息真是靈通。」
連這種事都調查出來了!?清澗寺家的傭人口風都很緊,加上下了嚴格的噤口令,所以應該不是從這管道流出去的。這麼說,他的情報來自其他地方?
「為了達到目的,各企業難免會侵害到他人權益,招來對手的報復。若因這樣就浪費國民用血汗換來的稅金,實在太說不過去。」
「是嗎?那麼倘若你有需要,請隨時跟我商量。」
說完,安籐便離開了清澗寺家。
根據深澤派人暗中調查的報告指出,誠如淺野前幾天所言,陸軍——尤其是憲兵隊,早已從認識的雜誌記者蒐集有關清澗寺家的資料。而看起來不像會親切助人的淺野會好心提醒深澤,純粹只因他跟安籐是水火不容的死對頭。換言之,他那天說的話應該可以照單全收。
由那個勞動者覺醒會寄來的恐嚇信已達十數封,奇怪的是對方從未具體索求金錢,所以深澤才猶豫該不該報警處理。
身為資本家及支配階級的清澗寺家,對反社會運動的活動者來說,不啻是社會歪斜結構的象徵,更是最容易被攻擊洩憤的目標。
再加上下任當家和貴向來以浪蕩和美貌聞名,更是資本家紈褲子弟的最佳表徵。原本傳言要接任次任當家的三男清澗寺道貴,今年春天就要離開日本,於是以清澗寺家族最後一名男丁活躍於社交界的和貴,動向總是備受矚目。
出身金澤貧窮佃農家的深澤勤勉向學,受到同鄉的政治家木島淳博賞識,進而拔擢為貼身秘書一路爬到現今的地位。因為這層背景,深澤對勞動者跟農民的主張難免有同感。
然而,深澤還是有自己的野心。
他渴望得到最想要的東西,這念頭至今仍未改變。
那就是——永遠留在和貴身邊。
對經營財閥興趣缺缺的深澤會繼續挑這擔子,單純只是不願這份沉重的壓力落到和貴纖瘦的肩上,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他原本打算在和貴承受不住時,親手為他除去那份負擔。但只怕忍耐力強的和貴再苦也會咬牙忍下去,絕不發出痛苦的呻吟。
輕緩的敲門聲將深澤從沉思中拉回,他抬起頭朝房門說請進。下一秒,看起來才剛回到家的和貴便粗暴地打開門。
「和貴少爺,有什麼事嗎?」
「我有話跟你說。」
和貴似乎在生氣,寫滿不悅的蒼白臉龐依舊美麗。
「你要讓阪口跟我多久?」
「我還沒決定。怎麼了嗎?」
「出差、開會跟著我就算了,連我去見朋友也要跟!這算什麼啊!」
「這是我僱用他的條件之一。」
雖然答應保鏢貼身護衛,但從出差回來至今連續跟了一個禮拜,生性奔放的和貴終於受不了了。而這點也早在深澤計算中。不曉得保鏢會跟深澤報告什麼,無法放鬆心情去舞廳或熱鬧場合的和貴,搞得自己慾求不滿相當煩躁。但深澤卻覺得這樣的和貴很可愛,稍稍一碰,他的雙眸就泛紅濕潤。
「我自己的安全,自己會負責!」
和貴用華美的手指揪住他的領口,大言不慚地宣告。
怎麼可能!
我不就用這雙手把你搶過來了。深澤忍不住這樣想。
脆弱又虛幻的和貴是那樣惹人憐愛,讓人忍不住想除掉他護身的棘刺。失去利刺的薔薇美得好嬌弱,只能等待凋謝或被人摘下。
深澤嘴角微揚,輕鬆拉開他箝制自己的手。
「憑你這慵懶的身體也想保護自己?」
他一個使勁將和貴拉進懷裡,從背部一路撫摸到臀部,惹得懷中人兒渾身簌簌顫抖。
「呃……」
「再稍微忍耐一下,要有點耐心。」
深澤知道差不多可以擁抱他了,但如此一來又會太寵他。光是撫摸似乎無法滿足和貴,反而更刺激情慾似地害他抖得更厲害。雖然覺得這樣的和貴很誘人,深澤還是硬生生地放開他。和貴雙頰酡紅,手足無措地愣在原地。明知他濕潤的眼裡充滿哀求,深澤卻故意不看他。
即便如此,和貴仍無法坦率說出抱我,這點也深深勾動深澤的心。只要和貴開口,深澤絕對會毫不吝惜地擁抱他;但也因為他沒有,才更教人疼惜。
和貴總為自己滿溢的情慾感到羞恥,即使深澤努力想幫他也徒然。這是和貴要不得的缺點。
和貴對愛情向來疑慮甚深,總是極端恐懼被深澤拋棄,拚了命想把他留在身邊。因為討厭父親而視色慾為罪惡,萬分憎恨沉溺性愛的自己。
並不是和貴要求,深澤就帶給他快樂。而是他必須這麼做,才能讓和貴因悅樂而卸下自縛的硬殼。但是,和貴並不理解箇中原由。
其實,和貴越是認真工作,深澤就越沒必要繼續留在清澗寺家。只是和貴太過拚命陷入盲點,並沒看穿這件事。
不僅如此,他總是無法理解自己為何得不到被愛的滿足感。
不過這也難怪,因為一切都是深澤的刻意安排。他想要徹底融化和貴的保護殼,狠狠地弄壞他,好讓他知道這世上除了自己,沒人能成為他的依靠。
「怎麼啦,和貴?你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
和貴茫然聽著從其他房間傳來的笑聲和熱鬧的三味線琴音,直到有人出聲才回過神。
仙崎老人用關心孫子般的沉穩眼神注視和貴。
寬敞的房裡只有他跟仙崎兩人,自己一出神氣氛就會冷下來。早知道應該請藝伎來助興才對。和貴這時懊悔也來不及了。
「真的非常抱歉,我剛剛在想事情。」
幾杯後勁十足的日本酒下肚,身體都熱了起來。
「該不會工作過度了?大家都說清澗寺家的次男簡直變了一個人,埋首努力工作呢。」
「那是之前太怠惰了。」
「原來是不願只靠愛情活下去嗎?不愧是日本男兒,真有骨氣。」
「多謝您的稱讚。」
本以為大哥國貴不幸遇難,清澗寺家會連帶被陸軍排擠,但仙崎似乎認為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和貴的想法其實很合理,但老人卻覺得他的想法稀奇。這也是不善和軍人相處的和貴,會對老人產生好感的原因。[星期五論壇]
仙崎不喜歡外界知道他跟清澗寺家的關係,即便要請和貴當模特兒,多半也約在朋友處所,或像今晚這樣約在熟識的料亭碰面。和貴認為沒必要隱密成這樣,不過這是深澤答應兩人見面所開出的條件。而且這種蒙上一層紗的秘密關係,也讓老人覺得有趣又新鮮。
「對了,要不要再找誰過來?只跟我一個喝酒,您一定覺得很無聊吧?」
「怎麼會呢。能跟你單獨喝酒可是無上的奢侈。」
仙崎滿足地點點頭,下一秒神情卻轉為認真。
「你就老實說吧,是不是有什麼心煩的事?」
「咦?」
沒想到老人會重提前話,和貴不禁直視他的臉。
「我發現今天除了司機,還有個年輕男人在隔壁房等你。」
「——他是……保鏢。」
自覺丟臉的和貴說完,只見仙崎的臉色稍稍一沈。
「保鏢?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不,其實沒什麼。只是深澤太神經質了,硬要派人保護我。真是的,我明明是男人……」
「現在世局這麼亂,他當然會擔心你。如果有需要儘管開口,我立刻派憲兵的人……」
「我沒事的!況且那麼做,只會造成您的困擾。」
現今社會只要有什麼風吹草動,憲兵隊一定會有所動作。但也不能因為私事就勞師動眾。
「既然如此,派人保護你不就絕對必要了?」
聽到仙崎有意無意尋自己開心,和貴難為情地低下頭。
「你是清澗寺的下任當家,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
「——嗯,既然您都這麼說了,我自當謹記在心。」
「嗯,那就好。」
仙崎是個必須小心應對的人,不過深澤很重視這層關係。正因瞭解這點,和貴才會戰戰兢兢地維持這份友誼。
否則,他會變得很不安。
和貴覺得自己能為這個家做的少之又少。
雖然大家都說,清澗寺家的浪蕩子終於洗心革面成為能幹的企業家,但那只是表面而已。和貴自知道貴的商業頭腦遠比自己厲害,但他目前卻不在日本。
所以為了將深澤留在身邊,他只能一肩挑起守護清澗寺家的重擔。
真希望永遠不會有深澤厭倦他的那一天。為此他什麼都願意做,只求深澤能一直待在自己身邊。
所以,千萬不要討厭我,不要捨棄我!和貴總是在心裡這樣祈禱。
會接受緊迫盯人的保鏢守護,也是基於這個理由。
所以,和貴才會那麼討厭深澤用身體敷衍他。卻更受不了深澤碰也不碰自己。
即使一點點也好,他就是渴望深澤的體溫。
他好想好想要深澤,渴求到近乎發狂。
3
鞠子輕輕摩擦熱烈鼓掌而泛紅的雙手,對身旁的和貴微微一笑。
「太有趣了。今天真的很謝謝你,哥哥。」
平常幾乎都穿洋裝的鞠子,今天為了欣賞歌舞伎,似乎特地換穿和服。
擔心鞠子也為保鏢的事感到鬱悶,和貴便請求深澤同意陪她看戲。阪口仍在劇院外等候,仙崎的忠告讓和貴比較能平心以對了。
「不客氣。好久沒看到你的和服打扮,感覺挺新鮮的。」
「好看嗎?」
「那還用說。不過參加典禮時,還是穿洋服比較適合。」
原本只是不經意的一句話,鞠子卻不解地反問什麼典禮?。
「當然是結婚典禮啊。你跟深澤也訂婚一段時間了,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
「……哥哥,我知道在這裡說這種事不太恰當,不過我很久以前就想跟你說了……」
「什麼?」
鞠於一臉認真地正視和貴。
「我想跟直巳解除婚約。」
「——你說什麼……!?」
出乎預料的內容深深撼動和貴。
「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深澤怎麼說……」
明知把責任推給深澤很過分,但一時之間他實在不曉得該如何反應。
「那就沒問題了。解除婚約並非我一個人耍任性,直巳也這麼希望。」
「深澤也……?」
聽到這裡,和貴的心臟差點沒停止。如果這件事不是鞠子一意孤行,情況又不同了。
「大家都說哥哥這陣子工作很認真,應該由你重新接掌財閥,這樣對清澗寺家的聲譽也比較好。我也贊同這想法,這個家還是該由哥哥繼承。」
「是嗎……既然這樣,我也不好再說什麼。你為這個家犧牲了那麼多,我得好好補償你才行。」
自己竟然沒有結巴,甚至連語調都沒變,和貴也很意外。
他力持冷靜,不讓鞠子發現自己其實受了不小的衝擊。
「不需要那樣啦。能夠幫上哥哥的忙我就很高興了,而且像直巳那樣出色的人就算只是好朋友,我也很自豪啊。」
仗著鞠子溫柔善良,一再對她做出許多過分之事。原本說好等她女校一畢業就跟深澤結婚,但事情一拖就近三年,相信鞠子也厭倦這種無法自由戀愛、不上不下的窘況了。一想到那都源於自己的任性妄為,和貴的心就好痛。
可是,解除婚約後深澤該怎麼辦?
被拔擢為清澗寺財團高層的深澤,除了本身能力過人外,還有就是他遲早會成為清澗寺家族一員這點。
原來對深澤來說,清澗寺財團早就沒有任何吸引力了?
「接下來,我得替你找個足以匹配的夫婿了。」
「我衷心期待喔,哥哥。至少要比直巳還出色喔。」
聽到和貴半開玩笑地回應,鞠子似乎安心許多。兩人來到走廊時,她低聲對和貴說可以等我一下嗎?。
察覺鞠子可能要去洗手間,目送她消失在轉角的和貴,一邊走向走廊另一頭等待。
他的身體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了。
那也是應該的。和貴不自覺地咬住下唇。
別說一個禮拜了,深澤將近十天沒抱他了。出差回來的晚上雖替他口淫過一次,卻沒有實際插入。即使他哭著哀求,深澤卻緊咬著我才不碰接待客人時還不忘誘惑男人的人,怎樣也不碰他。
不僅如此,每晚睡前深澤還綁住他的手,不讓他自
慰。起碼也該緊緊抱住自已安撫一下,他就不會這麼沮喪。但深澤卻是這種半吊子的態度,反而讓他更痛苦。
好難過,不能讓深澤擁抱實在煎熬。
即使想隨便找個男人紓解慾望,但保鏢隨時跟著也無法如願。
他跟深澤不一樣。被深澤調教得異常淫 蕩的身體,只要一個晚上缺乏男人的安慰就難以忍受。
明明只要一個緊緊擁抱就能消弭他的不安,深澤就是不肯。不,深澤甚至不允許他開口哀求。
聽到想解除婚約這件事,和貴才看清楚他真正的想法。
看來,他已經厭倦我了?和貴絕望地想。
「……抱歉。」
不小心擦撞到對面走來的男子肩膀,和貴打算閃身躲開。沒想到卻感覺有個硬物抵住自己側腹。
到底怎麼了?他皺起眉頭,一陣刺耳的濁音敲擊著他的耳膜。
「你是清澗寺和貴吧?」
「嗯,我是。」
「勸你最好靜靜照著我的話做。」[星期五論壇]
「有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說嗎?」
和貴強作冷靜,但聲音卻微微顫抖。男子似乎看穿這點哼笑道:
「很遺憾,你沒有拒絕的權利。如果不想讓可愛的妹妹在出嫁前受傷,勸你還是乖乖聽話。」
「你說什麼……?」
或許注意到和貴的表情一凜,男子更落井下石地說:
「還是你想讓妹妹的未婚夫死在榻榻米上?不然出車禍也不錯?」
察覺對方暗指富田制鋼專務的事,和貴不禁倒抽一口氣。
「你最好別輕舉妄動。要是我們五分鐘內沒出去,在劇場外等候的同伴就會引爆炸彈,到時會怎樣相信你很清楚。」
大概兩年多以前,就曾聽說無政府主義份子會使用炸彈進行恐怖活動,所以不能小看男子的威脅。
劇場外有阪口等著,到了外面或許有機會向他求救。瞬間,腦中突然閃過深澤的臉。
「——莫名其妙就把我帶走,說什麼我都不能認同。到時可以讓我見你們的負責人好好談談嗎?」
「那當然。」
明知輕信對方的話很危險,但對方是基於反社會思想而採取一連串的破壞行動,說不定不用訴諸暴力就能順利解決這件事。這麼一來,深澤也會對自己另眼相看。
就算不是多大的作為也無所謂,他就是想向深澤證明自己也能做些什麼。
鞠子在長椅坐了下來,肩膀無力地垂落。喝了口傭人端來的白蘭地咖啡,心情似乎稍稍平復。
一股惱人的煩悶湧上心頭,深澤伸手推了推眼鏡。
原本該是愉快的看戲夜晚,卻因和貴突然消失嘎然而止。鞠子在戲院找了一個小時仍不見和貴的蹤影,只好懷著困惑的心情回到家。
「——對不起,直巳。都、都怪我跟哥哥說了那些話,他才會這樣。」
「你跟他說了什麼?」
「我和哥哥說,要跟你解除婚約。」
聽到鞠子的話,深澤愣了一下。這件事他早已決定找時間跟和貴說,他認為問題癥結不在這裡。
「別太在意了,我不認為他會因為這件事丟下你不管。」
不管受到多大衝擊都有保鏢跟著,和貴怎麼還會丟下妹妹離去?
聽戲院的職員說,有人看到很像和貴的人,被一名頭戴鴨舌帽的男子從後門帶走。
如果那夥人的目標不是鞠子跟他,而是和貴,那麼一切都說得通了。先攻擊鞠子跟他,再寄恐嚇信到家裡。然後挾持和貴威脅他,不乖乖聽話就會加害家人。如此一來,和貴只能唯命是從。
「那該怎麼辦……」
連平日堅強的鞠子此刻也慌了手腳。
「如果他只是單純去夜遊,把事情鬧大只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要是被綁架,相信歹徒會主動聯絡我們。你別想那麼多,先去休息吧。」
「……嗯。」
鞠子的表情依然凝重,但深澤也無能為力。萬一和貴只是去夜遊卻貿然報警,只會惹來週遭的訕笑。反之,消極怕事的處理態度又會讓不法之徒認為有機可乘。所以在弄清楚真相前,他極力避免可能鬧上新聞的行動。
深澤起身替鞠子開門,從反方向走來的下人叫了他的名字。
「什麼事?」
「剛剛有位賣酒的小弟要我把這個交給您。」
年輕女傭略顯遲疑地將手上信封交給深澤。
「嗯,謝謝。」
深澤神色疑慮地打開信封。
——如果報警,清澗寺和貴的小命就不保。乖乖等候通知。
裡頭裝了一張寫著這幾句話的便條,以及一片不規則的布塊。
那是今晚和貴穿的襯衫一角!
「直巳……那是?」
「我們常收到的恐嚇信。」
鞠子輕抽一口氣。
情況變得很棘手。
和貴雖然見慣了愛情糾紛,卻對談判和暴力之類的事沒有免疫力。他鐵定認為世上沒有講不通的人。
深澤腦中閃過美麗愚昧又脆弱的戀人臉龐,心臟突然一陣刺痛。
「原來如此,果真如傳聞一樣美麗。」
細緻的下巴被人粗暴擒住,意識朦朧的和貴才緩緩睜開眼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膚色黝黑的結實身軀。穿著和服便裝的男人一副目中無人樣,渾身散發首領氣息。不過比起社會運動的鬥士,他們更接近貧困的遊民。
「竟然綁著客人,這歡迎方式還真粗暴。我是想跟你們的頭頭好好談談,才接受邀請的。」
從劇院後門離開後,和貴就被打暈帶到這間破舊的農舍。
外套被脫掉的和貴雙手高舉過頭,從天花板橫樑垂吊下來的繩子綁住他。綁在手上的繩長,逼得他只能跪在地上,而左右兩手各被單繩綁住,更讓他雙腳微張無法合攏。為了不要留下繩頭,手腳上的打結處還用手帕綁住,但那只是多此一舉。不管多麼難受,和貴都決定以不辱清澗寺一族下任當家的態度勇敢面對。
「我是勞動者覺醒會的甲田。對我們來說,你並不是客人而是人質。」
既然是人質,在清澗寺財閥答應他們的條件前,應該不至於有生命危險。
「你們想要什麼?」
「你應該很清楚才對啊?就是提高工資,以及承認我們組成的工會。」
「我答應好好考慮你們的條件。還有其它要求嗎?」
「開什麼玩笑!至今我們提出過無數次請求,你們卻只會裝做沒聽見。別以為我還會相信你隨口答應的事!」
甲田耐不住性子地重捶木地板,和貴卻毫不懼怕地說:
「可是,我目前也只能口頭上先答應你,接下來得雙方坐下來詳談才行。」
「很遺憾,我們也數度請求希望能好好溝通,無奈根本沒人理會。我們已經受夠了被耍著玩了!」
「所以就綁架我?」
聽到和貴的聲音透著訝異,甲田嘴唇一歪露出流氣的淺笑。
「你說的沒錯。不過,有客人來訪我們也該熱情款待才是。」
「把客人綁起來歡迎,真是奇特啊。」
「我想到處遊樂的好色社長,就算跟我們所有人幹過一遍也不見得會滿足。」
「也就是說你打算侵犯我羅?真無恥。」
「放心,我對男人沒興趣。我替你準備了比那個更棒的東西。」
周圍勞工模樣的男人們,都帶著下流笑容望向他們。
「把他的褲子脫掉。」
聽到甲田這麼說,一名手下趨前扒光和貴下半身。
「結果還是那檔子事嘛。」
「別太早下定論。」
明明說對男人沒興趣,幹嘛脫掉他的褲子?
疑惑的和貴惡狠狠地瞪著甲田,卻見他繞到自己背後,用手觸碰最敏感的那一點。
「呃!」
雖想繃緊身體收縮花蕾,甲田卻握住分身讓他忍不住喟歎出聲。對方手上沾了某種黏稠物體,沿著狹窄的穴口塗抹。光是這樣,和貴的身體便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
「……嗯、嗯……」
就算深澤最近都沒碰他,身體也不該這麼快就投降!和貴不甘心地咒罵自己易感的身體。
男子的手指跟深澤截然不同相當粗糙,毫不留情地侵入他體內,摩擦嬌弱的內壁。
「呃……」
一股灼熱從男子碰觸的地方開始往全身蔓延。如果單純只是慾求不滿,這種強烈反應未免太奇怪。
「這樣不夠,連瓶子一起拿過來。」
男子又挖了一些藥膏,繼續塗抹和貴的內壁。隨著身體越來越不對勁,和貴漸漸明白那應該是某種催淫藥。
當甲田手指伴隨著咕啾水聲抽出體內時,他已經渾身緊繃。
「真厲害,這麼快就有感覺啦。」
其它人同時湧上前,神情卑猥地盯著甲田在和貴的花莖根部綁上繩子。
「很有效吧?等小傢伙硬起來時,我再幫你塗。」
怕一回答會發出沙啞的聲音,和貴緊緊咬住下唇。
「對了,這是額外送你的。」
甲田拿出一個巨大陽具狀的物體。擔心他拿那個插進自己體內,和貴畏懼地嚥了下口水,但他只是綁上和貴左腳踝。自古以來就有所謂踝掛這種自
慰法,他八成是要自己忍不住時用那東西紓解吧。和貴頓時覺得自己被徹底侮辱。
「……你要是有種就面對面好好談清楚,這樣根本和流氓沒兩樣!太無恥了!」
「你還真敢講呢。就是被你們這種人當成奴隸使喚,我妹妹才會得肺結核死掉。所以別想要我們把你當人看待。你等著吧,我一定會用慘烈的方式折磨你。」
甲田不屑地說完,朝和貴的臉吐口水。他粗魯地揪住和貴頭髮讓他正視自己。
「只要你乖乖照我們說的寫,我就如你所願讓所有兄弟干你干到爽。」
這麼一來他們不但能從清澗寺家得到贖金,還能達到他們剛剛提到的目的。虧他們能想出這個一石二鳥之計。
提高工資跟承認工會不過是好聽的藉口,說穿了還不是要錢。
「誰會乖乖聽你的話!」
「好啊,你就繼續逞強吧,我都沒差。喔,忘了告訴你,那種藥很容易上癮,等你被藥迷得神智不清,我就不信你不聽話。把你這種美人兒變成沒藥物不行的廢人,應該挺好玩的。」
甲田愉快地笑著。
4
深澤回到書房,脫下外套扔到椅子上。平常的他不會這麼做,但遍尋不著和貴的焦慮讓他神經緊繃。
和貴失蹤整整一天了,他依然想不出對策,看來今晚又得枯坐到天明了。
望向窗外,漆黑寂靜的庭園猶如風平浪靜的大海,跟自己驚駭不安的心情恰成對比。深澤自嘲地想著。
突然聽到有人敲門,深澤立刻抬起頭。明知不可能是和貴,他還是抱著愚蠢的期待說請進。
來者是一名壯年男子,深澤忍不住蹙眉。
「……伏見先生。」
「很抱歉,我不是和貴。」
伏見手裡拿著一瓶威士忌和兩隻玻璃杯,沒被允許就走進書房。
「請問有什麼事?」
「沒什麼,只是覺得偶爾也想跟你把酒言歡。」
「我倒覺得沒有必要。」
「是嗎?這能幫助你平復心情。」
直到現在,他仍然覺得伏見是個深不可測的男人。
伏見綻開一抹笑,把裝了酒的杯子遞給深澤。若再推辭反而沒風度,深澤只好不太情願地接過酒杯。伏見有一段時間沒出入主屋了,但最近卻頻頻到訪,可見他也擔心目前紊亂的時局。
「已經有底了嗎?」
「您是指那方面?」[星期五論壇]
「和貴的事。需要幫忙嗎?」
伏見的說話方式向來很直接。
「一想到要欠您人情,心情就好不起來。」
深澤早就知道,伏見不止是冬貴秘書這種小角色。也耳聞他可能是哪位重要政治家的智囊,或是政界的幕後大老……但真相如何卻無從查證起。
「我也覺得和貴很可愛。他有張神似冬貴的美麗臉蛋,況且……我還是他許多方面的啟蒙老師。」
伏見若無其事地把手放在深澤肩上。
經他這麼一提,深澤才想起曾聽說伏見是和貴第一個男人。
想起平日刻意排除腦海的事實,深澤的心情頓時複雜起來。
「不過,到時希望你把和貴還給我。」
自言自語似的低音帶著些許揶揄。
「您或許想挑釁些什麼,但請別將兩件事混為一談。」
「那麼你有辦法救他嗎?我記得你義父跟軍方還有警察的關係似乎不錯。」
「為了這個家的將來著想,我不打算輕易藉助憲兵跟特高的幫忙。」
「現在情況緊急,你還有心情考慮那麼久以後的事?」
「和貴少爺是重要的王牌,我不認為他們會輕易殺了他。而且……」
深澤停頓一下繼續說:
「憲兵跟特高應該早就派人潛入犯人那邊臥底,否則不會坐視和貴少爺被抓走。」
這麼一來不但可以賣人情給清澗寺財閥,又能一網打盡激進的社會運動組織勞動者覺醒會。憲兵跟特高打的應該是這種如意算盤,如今就算實行也不足為奇。
「所以,你明天一大早才要去見仙崎先生?」
「您怎麼會……?」
「我這清澗寺伯爵的秘書可不是當好看的。」
伏見諷刺地說完,突然想起什麼低囔一聲。
「有人要我把這個交給你。」
他從口袋取出一個信封。
「那麼,我就衷心期待你的表現了。」
伏見離去後,獨自留在書房的深澤打開信封確認內容。他焦急地猛捶桌子,力道之大連手都破皮出血了。
信封裡裝了一撮亮澤的髮絲。
「可惡……!」
此刻的和貴究竟怎麼了?
他沒有笨到認為全天下的男人都對和貴有情慾,但在久沒碰女人的情況下,那些人會做出什麼實在難以預料。
即便如此——只要和貴能回到自己身邊,什麼事都可以原諒。
他比任何人都害怕失去和貴。
但深澤直巳身為男人的尊嚴,卻一直不允許他顯露這份恐懼,還不斷告訴他要裝做不在乎。
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他深吸一口氣,有所覺悟地拿起話筒。
「唔……呃……」
和貴全身滲出一層汗水,氣息不受控地益發急促。高高吊起的雙手早已失去知覺,他甚至覺得眼前一切都不真實。
似乎看透了和貴絕不會自殘,他們並沒有拿東西堵住他的嘴。這點讓人很不愉快。
「……呃……」
相對於扣得整齊的襯衫,和貴白皙的臀部裸露於外且被定時塗抹藥膏。而分身根部仍綁著皮繩不准他射精。跪累了癱軟下來時,全身體重便拉得手腕皮膚疼痛不已。所以他根本睡不太著,身心飽受莫大的折磨。
「——你……吃得下飯嗎?」
被那夥人喚做信吉的十二、三歲少年問道,和貴微微搖頭。比起食慾,他更希望宣洩生理需求。再加上排泄次數也被管制,他只能盡量減少進食免得想上廁所。
前面雖被襯衫遮住,但衣服一直往前掉讓整個臀部全都露,看起來格外煽情。看守的人對男人沒興趣,但或許沒啥機會碰女人,視線始終緊黏著和貴,教他完全無法安心。
「喂,信吉。就算那小子長得再漂亮,你也不能對他太客氣!」
「阿信這小子畢竟太嫩,三兩下就快被美麗的社長騙羅。」
將和貴帶來這裡的那幾名男子,窩在房間一角玩著紙牌。酒醉混濁的眸子看起來就像一般流氓。
「那水呢?多少喝一點吧,否則身體會受不了的。」
信吉將裝了水的竹筒湊到和貴嘴邊,他卻緊咬下唇不肯喝。少年無奈地歎口氣,用手帕沾了些水滋潤和貴的嘴唇。
「謝謝你。」
和貴用其它人聽不到的聲音道謝,少年驚訝地瞪大雙眼。
「你竟然向我這種人道謝,我還以為有錢的貴族態度都很高傲。」
覺得他說的話很好笑,和貴嘴角不禁微微上揚。或許是震懾於他美麗的笑臉,少年害羞地低下頭。
「我早就習慣只是身為貴族就被討厭這種事了。像甲田就是這種人……」
依和貴目前的身體狀況,說出這些話已經非常吃力。但信吉聽了卻臉色大變。
「甲田的妹妹在工廠做牛做馬,最後操勞而死。我爸也因工廠發生意外失去右手,卻只得到那麼一丁點的慰問金!拜託,我爸以後都不能工作了耶!」
「……對不起。」
從說話態度和內容多少推測得出,這些人並非社會主義運動的狂熱知識份子,而是出於某些原因憎恨清澗寺財閥的人。這夥人多半是貧困窮人,別說要支持社會主義運動了,他們滿腦子只想勒索大企業瓜分利益,改善自身的生活。而且身為首領的甲田似乎認為人越多越好,輕易就答應他們加入。
他們的據點除了這間小倉庫還有一間主屋,平常好像都在那裡開會,只留下和貴跟幾名看守者待在這裡。
老實說,甲田的想法和貴都懂。
他們認定了資本家就是向無產階級搾取勞力與錢財的罪魁禍首,而這也是社會問題的根源。話雖如此,這是整個社會運行的定律,並非和貴一個人起而反抗就能輕易改變。
將怒氣發洩在和貴身上並不合理,但這世界原本就由諸多不合理組成。
只是,沒想到他們會恨自己到這地步。
每個人都冷眼旁觀他身陷肉慾煉獄。只要有慾望,他們大可以盡情侵犯他。但他們就連用視線奸
淫也沒有。和貴深切感受到,自己在他們眼中是連洩慾工具都稱不上的肉塊。
真是再悲慘不過了。如果這是甲田的計謀,那麼他真的押對寶了。
「——他怎麼樣?」
倉庫門軋軋作響地推開,披著樸素外套的甲田提著燈走進來。他把提燈湊近和貴的臉,眼神輕侮地瞪著他,用腳翻弄他的下肢。
「濕成這樣真像尿失禁呢。我特地幫你準備了高檔的玩具,你竟然不用?」
甲田揪住和貴的頭髮逼他抬起頭。
「你不是來者不拒嗎?用不著因為有人看就害羞,儘管做啊。」
因為藥效強勁,和貴的蜜壺一直灼熱黏膩猶如成熟果實。綁在腳踝的假陽具閃著妖異的黑色光澤,雙手被綁的他卻無法坐下而碰不到。頂多只能稍稍抵到花蕾,輕輕刷過他的臀部而已,這對渴望宣洩的和貴來說,無疑是杯水車薪。所有的人都在等待他體內的焦躁急速累積,無力墜落的那一刻到來。
「你到工廠視察時,我妹妹還很高興美麗的社長稱讚她茶泡得很好喝。如果看到你現在這德性,她鐵定會徹底幻滅無心賣力工作。」
「……一輩子努力工作有什麼不對。」
「可是,死了就什麼都不能做了!明明咳嗽得那麼嚴重,還想著只要提高生產力就會受到表揚,就能再見到你了……真是笨蛋!」
不然,該怎麼辦才好?清澗寺紡織的主力已漸漸移往中國,除了生產力領先的少數工廠,公司內部早已決定關閉日本方面的工廠。為了避免關廠,各員工紛紛拚命工作好提高產量。
而和貴也僅聽取各廠長說的員工們都同力協力努力工作,頒發獎金給實際提升績效的各幹部,並不曉得勞動者並未因此受惠仍為窮困所苦。他天真地相信只要各工廠相互競爭提升產能,員工們的薪水也會跟著增加。
和貴知道自己很愚昧,但義憤填膺就綁架他,未免太說不過去。這樣根本就成了私人恩怨,而無關乎社會制裁。
甲田應該是計劃發起人。或許覺得社會運動走快到底了還不見效,才會自暴自棄出此下策。
「接下來該割什麼呢?」
甲田故意將手裡的剪刀拿到和貴耳邊弄出聲響。
他似乎剪下了自己的衣服跟頭髮,分次送到清澗寺家。一點一滴地打擊他們,好拉高贖金的額度。
要不然就是利用藥物讓他上癮,埋下日後勒索的種子?
要真變成那樣,深澤絕對會毫不留情地捨棄他。所以,還是乖乖照他們說的立下字據,求他們讓自己早點回家?
不,他怎麼能連逃跑都不試就先放棄,深澤要是知道鐵定會很失望。
——深澤……。
一想到深愛的人,心臟就好痛。
深澤此刻也在為他操心嗎?會因為他不在感到些許寂寞嗎?還是會覺得該負起責任,繼續留在清澗寺家?
也可能深澤這次選擇了父親冬貴,不會來救他了。
和貴一直暗中注意逃亡的機會,無奈看守嚴密遲遲找不到破綻。
乾脆就這麼死掉算了。要是死在這裡,就不用嘗到被深澤拋棄的痛苦,也不會看到他屬於別人而黯然神傷了。
如果失去深澤,他該怎麼辦才好。他連遇見深澤前的自己是怎麼呼吸的,都想不起來了。
但最痛苦的是,無法由深澤親手結束他的性命。
他好想發狂、好想被弄壞!那樣反而痛快。[星期五出品]
還是說,他早就瘋了?他的心緊緊繫在深澤身上。整個人逐漸被深澤這名字侵蝕,最後腦袋也全被他佔據。
「很榮幸能參觀您氣派的府邸,抱歉只有我一人前來。」
深澤一早來訪讓仙崎頗感愉快。
「嗯,說得也是。我總是跟和貴約在外頭見面,他從沒來過這個家。這麼早的話,應該就不會引人注意了?」
威嚴十足的聲音一說完,沉默了片刻。
深澤深吸一口氣坐直身子,異常認真地開口。
「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
「商量?怎麼了,這麼突然。」
「能請您救和貴少爺嗎?」
深澤開門見山地說,毫不浪費時間跟仙崎客套。
「你說什麼……?」
「和貴少爺前天被綁架了,這些是這兩天送到家裡的東西。」
深澤將信件連同放在裡面的襯衫一角交給對方。
「你這混蛋!」
仙崎用足以震撼拉門的魄力一喝,拿起手邊茶杯潑向深澤。
「你到底在做什麼,竟然讓下任當家被綁架!」
「真的非常抱歉。」
深澤低下頭真摯道歉。
「這件事報警處理了嗎?」
「還沒。」
深澤抬起頭直視仙崎。潑在他臉上的茶水一路滑到下巴落下。
「你在搞什麼?這種時候應該盡快報警爭取時間啊!」
「就如同我剛剛說的,我希望您救和貴少爺。」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仙崎努力壓抑怒氣,心情惡劣地說。
「這次的事,憲兵隊也有插手。」
「……什麼意思?」
單靠安籐來訪並不能證明此事,但聽一位長期追蹤憲兵消息的記者說,他曾看到穿著便服的憲兵送錢給共產黨員。這當然不是指憲兵在金援共產黨,而是那位黨員應該就是憲兵派進去的臥底。
近來人民對共產運動的批判聲浪日漸高漲,要是知道憲兵派間諜潛入其中並默許那樣的行動,只怕會引起更大的反彈。相信憲兵隊老早就聽說共產黨員打算綁架和貴,卻故意置之不理。說不定那位間諜還積極鼓吹他們進行綁架,以利憲兵隊日後推動其它計劃。
聽完綁架事件、安籐少尉的拜訪及深澤的推斷,仙崎的表情愈發凝重。看來這件事,對在陸軍擁有莫大影響力的仙崎來說,同樣是不容小覷的問題。
「……原來如此。所以你希望我出面賣人情給陸軍跟特高,讓他們救回和貴?」
「我不希望和貴少爺死掉。」
要是憲兵單獨行動也就算了,萬一憲兵跟特高聯手,就不曉得該從哪一方先下手了。如果處理得宜,說不定能一舉掌握憲兵跟特高的把柄,到時也可以藉此牽制他們。
「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你先等我一天吧。」
「您剛剛也說過,我們該爭取時間立即行動。否則,只怕一天後他們已將證據湮滅。」
萬一讓憲兵有時間跟同伴聯絡,和貴遇害的機率就會大大提高。絕對不能讓他們有時間準備。
「那麼,傍晚前我給你答覆。還有其它事嗎?」
「要營救和貴少爺時,請讓我同行。」
到了這種地步,仙崎也說不出我跟憲兵毫無瓜葛這種話,他無言地點點頭表示贊成。
慎重行禮道別後,深澤便離開了仙崎宅邸。
這是他第三次覺得自己可能失去和貴。真是個教人憂心不已的人!
但整件事最讓他憤怒的是,明明已考慮過後果才行事,卻還是白忙一場。深澤不禁氣自己的想法實在太膚淺。
原本想說差不多該把清澗寺集團交還給和貴,自己退居幕後加強財團的穩定性。畢竟他只是清澗寺家千金的未婚夫,一直位居要職實在不自然。而且,若是真的跟鞠子結婚,和貴脆弱的精神祇怕會承受不住崩潰。
沒想到他的一片好意卻將和貴推上火線,遭遇這麼大的危險。
想到自己的愚蠢可能害死和貴,深澤就快受不了。
——那麼,乾脆去死吧?
失去支配者的被支配者,還有活下去的意義嗎?
那不過是一時興起,撐不了多久的。
「……時間差不多了。」
看守者的低喃從遠處傳來。聽到聲音的和貴緩緩睜開眼,只剩兩個男人監視自己。
「真是的,怎麼長得這麼誘人。」
其中一名男子咂舌拍了下和貴臀部。
「少廢話,快弄啦。」
「好啦。」
身材較矮的男子用手挖了一點藥膏,插進和貴體內。
「——啊……!」
毫不留情的刺激讓和貴不自覺地夾住男人粗糙的手指,男子發出了下流笑聲。
「有夠淫 蕩的,光靠手指就爽成這樣。」
「……啊啊……嗯、嗯嗯……」
男子惡戲地抽動手指刺激濕黏火熱的嫩壁,惹得和貴發出聲聲嬌吟。
「別玩得太過頭,小心被甲田罵。」
「……求求你……還要……用力點……」
和貴用濕潤的眸子望著男了媚聲哀求。
「用力點?你希望我這麼做嗎?」
「啊啊……嗯……」
和貴身軀猛一扭,兩名男子下意識地吞嚥一下。這種時候該露出什麼表情才能勾起對方的情慾,和貴可是箇中高手。
明知這次失敗恐怕就沒有下次,但和貴就是受不了什麼都不做乖乖等死。
今晚那夥人似乎在主屋開一場重要會議。似乎是看守人數銳減,他們才敢顯露對自己肉體的慾望。
男子的聲音興奮沙啞。
「怎麼辦?對他出手會被罵吧?」
「……只做一次不會被發現的。」
蓄著落腮鬍的男子邊說邊解開褲頭,和貴則裝出陶醉萬分的模樣,還煽情地用舌頭舔嘴唇。情慾被徹底撩撥起來的男子用肉
棒輕敲和貴的臉,淫 蕩地笑著。
「你流著口水渴望男人的模樣,像極了骯髒的小母狗。既然是母狗,就不能用人的方式對待。」
「明明是有錢人竟然跟狗一樣,真是笑死人了。」
男人們解開綁住和貴雙手的繩子,粗暴地讓他躺在地上。其中一人覺得礙事地除去綁在和貴腳上的淫具,舔著舌頭飢渴盯著無力倒在地上的美麗軀體。
「太誘人了,真不敢相信你是男的。」
「喂,快取悅我啊!你的手還能動吧。」
他抓住和貴右手摸上自己的性器。
另一名較矮的男子抱住他的腳準備插入時,看準時機的和貴一個使勁朝對方腿間踢過去。
同時,用力握住右手裡的肉莖。
痛不成聲的悲鳴霎時響遍整間倉庫。
「你、你……想幹嘛……!」
在兩人的慘叫聲中,和貴迅速拉整好凌亂的衣服赤腳往外跑。
等手腳恢復知覺花了不少時間,但也沒辦法。正打算穿越暮色籠罩的樹林時,卻發現眼前的能見度相當低。迫切想離開的和貴,只好朝著山腳下的亮光處前進。一個不小心卻被腳邊的枯樹枝絆倒。
他雙手撐地準備起身,卻發現一個巨大黑影籠罩自己。
「你這小子要逃到哪裡去?」
冷冷的男聲讓和貴倏地抬起頭。手裡握著銳利日本刀的甲田,正殘酷地俯視自己。
和貴的心臟嚇得凍結,但仍故作堅強地說:
「當然是回家。有什麼問題嗎?」
聽到和貴的回答,甲田若無其事地踩上他的手。痛楚從原本失去知覺的手漸漸傳到全身。
「你還是我的客人。」
甲田狠狠朝和貴腹部一踢,痛得他咳嗽不停。
「不,應該說……曾是我的客人才對。」
「你到底……想要怎樣……?」
「我說過只要你反抗,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受死吧。」
甲田拿起手裡的日本刀劃過和貴臉頰。
細嫩的頰肉立刻出現一道傷口,鮮血跟著滲出來。
生暖的觸感反而讓和貴紊亂的心平靜下來。
是生是死?他正站在兩條路的分歧點上。
——他早已做好心理準備。
「我不可能聽命於你,更不打算把生命交給你!」
「你說什麼!?」[星期五製作]
「抱歉,我早就有托付性命的對象了。憑你們要取我性命,再等十年吧!」
這件事若發生在遇到深澤前,那就另當別論。那時候的他,恐怕連誰要取走自己性命都無所謂。
如今他總算明白,就算被傷得一塌糊塗、血流成河,最後的最後,仍然只有深澤能奪取他的生命。
在那之前,他絕對不能死。
男子一臉你在胡說什麼地瞪著他,突然一陣清脆聲音響起。
「沒錯,快放下你的刀吧!」
熟悉的聲音令和貴心頭一震。
同一時間,數盞提燈高高舉起照亮兩人。
不知何時,現場已被一群制服憲兵包圍。他們手中的來福槍全都瞄準中央的甲田。
跟著憲兵前來的深澤就在眼前,和貴眨了眨眼睛,就怕這只是一場夢。
「什麼,你們竟然……!」
「我叫你把刀放下!」
深澤凜然一喝,憤怒地瞪著甲田。
「你不想要這小子的命了?」
「在你揮刀傷害他之前,我會先殺了他。」
深澤的話太過決絕,甲田跟憲兵們聞言都騷動不已。
「什麼……?」
仔細一看,深澤的槍口的確對準了和貴。這麼近距離被槍射中,絕對必死無疑。
深澤想親手殺了他嗎?
瞬間,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和歡欣湧上心頭,和貴全身鬆懈下來。
「我不是來救他,而是來收拾他的。——相信您不反對吧,和貴少爺?」
「麻煩你了。」
和貴對深澤露出一抹沉穩的笑。
世上至福莫過於此了!
藉由他的死,可以證明他連性命都屬於深澤。被深澤親手殺死,就能完完全全屬於對方了。
「畜生!」
似乎受不了兩人對話的刺激,甲田忍不住舉刀砍向和貴,憲兵同時扣下扳機。男人悲叫著倒下時,主屋那邊也傳來怒吼。
「全面進攻!」
憲兵們聽命行動,齊步衝向山坡上的隱密屋子,只剩深澤跟和貴留在原地。
聽到爭亂的聲音猶如幻夢般遠離,餘悸未平的和貴才悠悠開口。
「你快去拜託他們別濫殺無辜。」
「不用你說他們也知道。要是隨便殺人,反而會造成大問題。憲兵和特高很擅長處理那種事,你就別擔心了。」
深澤靜靜說完,定睛凝視著和貴。
「——你真的那麼想死?」
漫長的沉默後,他以沉穩聲音問道。
「如果是死在你手裡……」
「你好狡猾。從沒想過失去你的我會如何……」
深澤自言自語似地低喃。
或許是太過疲勞產生了錯覺,和貴竟然覺得深澤的聲音透著濃濃的心痛與哀傷。
「我應該說過支配我的人是你吧。如果想要我,就得由你伸出手。」
彷彿被他的話催動,和貴起身緩緩走了幾步。就在虛軟倒地前一刻,深澤即時伸手將他緊摟在懷裡。
「……歡迎你回來,和貴少爺。」
直竄心坎的溫柔嗓音,輕撫著和貴的耳膜。
「我回來了……」
話聲剛落,和貴也失去了意識。
5
甦醒過來的和貴轉身探看四周,發現身邊沒有其它人的影子。清潔的寢具感覺舒服,和貴忍不住用臉頰輕蹭枕頭。
深澤抱著他回來的那天晚上,在清澗寺家掀起了莫大的騷動。
深澤靜靜打開門走進室內。和貴轉頭看向他時,他冷冷地說你醒啦?。
「……嗯。」
深澤果然在氣他不夠小心才會被綁架。想到這裡,平安返家的安心感立時消失無蹤。
也難怪深澤會生氣了。
「今天星期幾?」
「星期六。你整整睡了三天。」
和貴猜想自己頂多被關了兩三天,這麼一來,工作不就停擺了快一星期?和貴不禁歎氣。
「這麼說,工作不就堆積如山了?」
「沒想到你對工作這麼熱中,一醒來就問這種事?」
冷淡的口吻令和貴身體微微一縮。
「你在生氣嗎……?」
「你認為我有溫厚到歷經了那些事還不生氣嗎?」
深澤摘下眼鏡放在床邊矮桌上,一把抓住和貴雙手壓在頭頂上。強勁力道讓和貴忍不住皺眉。
「對不起,我再也……不會亂來了。」
「——就猜你如果道歉我會更生氣,果然沒錯。」
「你說……什麼……」
和貴的疑問消失在兩人交疊的唇瓣間。下一秒,極度貪婪的激吻便奪去他的思緒,即使想偷空喘息深澤也不允許。他快缺氧暈厥時,深澤粗暴地扒開他的浴衣。
「看樣子,你似乎忘了自己是誰的。可見那幫人鐵定讓你很滿足?」
「笨蛋、快住手啊!」
深澤敷衍似地揉了揉他的臀丘,便用自己的昂揚抵住緊縮的穴口。和貴萬萬沒想到深澤會如此粗暴,想反抗也來不及了。
「……放開我、不行……不、…呃……!」
儘管身軀被情慾摧殘得十分脆弱,沒有前戲就插人還是太勉強了。但深澤依舊強勢地挺進深處,並發出恥骨撞擊到臀肉的特殊聲響。
「還很緊嘛。我還以為會松得再也不能用,感覺真是不賴。」
輕蔑的話語不斷刺向和貴,他愈來愈感到心寒。
「啊、啊啊……不是……」
即便是狂暴的抽送,和貴還是亢奮地射出白濁體液達到高潮。見到那濃稠的液體,還在和貴體內的深澤眉頭緊皺地說:
「你還真敏感呢。」
「……我沒有……什麼都沒做……」
我沒做!和貴不斷重複這句話。
被囚禁期間他雖然宣洩過幾次,但那都是生理反應,想控制也控制不了。除此之外,他絲毫沒向對方屈服。
「真是顯而易見的謊言。你應該知道自己被下藥吧?你知道自己昏睡期間,我是如何照顧你的嗎?這裡,鐵定讓很多人進去過了吧?」
「沒有……我沒做……」
雖然渴望深澤的身體,但更想兩人好好談談。他不要在被誤會的情況下,成為深澤洩慾的工具。但止不住的啜泣卻讓他無法好好說話,就連呼吸都覺得痛苦。
他完全不清楚,深澤會相信自己到什麼程度。
不對,打從一開始,信任就不存在他們之間。
就連和貴也不相信深澤。正因自己無法全然相信他,才會如此煩惱。
他們之間,頂多只存在最低限度的羈絆。
連互信這層關係都沒有的情況下,如果還不能滿足深澤,那自己絕對會被丟棄。
突然意識到這件事,和貴猛地回過神來。
深澤沉默地打算抽身,和貴卻慌忙夾緊臀。
「……不要……別離開、不……別抽走……」
深澤不顧他的哀求使勁抽離,然後當著他的面套弄起自己。就在和貴閉上眼的瞬間,大量白濁體液噴灑在他的臉上、身上。
果然不行了,他的身體再也無法滿足深澤了。
「——真的是我不好。我…我會……努力滿足你……所以、再進來……」
和貴撐起上半身拚命懇求,伸手拉住深澤的襯衫。黏膩的體液滴落在和貴的浴衣上。
「再進來我體內……盡情玩弄我。」
就算只是洩慾工具也沒關係,真的。
「他們那群人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八成只把我當沙粒吧?」
「所以你的自尊心嚴重受損了?」
深澤的語氣冷漠到了極點。
該怎麼說,深澤才會理解呢?
「不是的。我知道你……已經厭倦我了。不想再碰我的身體……」
如此淫 蕩的身軀,深澤已經看不上眼了。
和貴強忍著欲泣衝動故作冷靜,無奈話一出口卻結結巴巴。
「既然你打算拋棄我,最後再抱我一次也無所謂吧?」
「你老是把拋棄你這幾個字掛在嘴邊。明明就是你拋棄我吧?你總是為了自己一時好過,就輕易捨棄我。」
「我才沒有那麼做!」
被冠上莫須有罪名的和貴高聲反駁,深澤卻充耳未聞地用哀愁眼神望著他。深澤從沒在他面前露出這樣的表情,和貴見狀不禁愕然。
「——為了把你留在身邊,你知道我有多努力!不對,這點你從來不想知道。」
深澤一把抓住和貴腳踝,憐愛地一根根舔弄他的腳指。
「真想砍掉你的腳,讓你再也無法從我身邊逃開。真想挖掉你的眼睛,讓你再也不能看我以外的人。」[星期五論壇]
沙啞的呢喃深深撼動和貴的心讓他屏息。
「如果你希望,那就動手吧。這麼一來……我到死都是你的人了。」
這是和貴的真心話。
就算失去眼睛、雙手、雙腳他都無所謂,只要深澤能陪在他身邊就夠了。
「要真那麼做,你不就再也無法看到我?這跟你看別的男人一樣教人難過。」
伴隨著誠摯的回答,深澤緩緩放下和貴的腳。
「如果可以,我想要你的命。」
冰冷的聲音蘊藏著無限熱情。
「如果不這樣做,你活著的時候我就得不時提心吊膽,深怕你哪天會逃離我身邊。再也沒有比失去你更讓人痛苦了,我怕得無時無刻想勒死你。」
深澤的手指摸上和貴的脖子。
「只要我親手殺了你,你就永遠屬於我了。」
甘美的告白逐漸麻/醉和貴的腦袋,他幾乎無法思考。
倘若深澤心中真的存在這般強烈感情,那和貴寧願在它消失前死在他手裡。
「既然這樣,現在就殺了我吧。」
「——你厭倦跟我一起生活了?」
「——是你厭倦了我才對吧?這陣子……你都不碰我。以前你每天都會抱我。」
沒想到自己也有說出這種羞恥話的一天。
「要是天天抱你,只怕你很快就厭煩我了。你不也討厭每天被我擁抱?」
「……因為我害怕。」
「害怕……?」
每次被深澤擁抱,他內心都充滿了哀歎。
他害怕對深澤的思念與愛戀,會隨著每一次親熱而減少。
總有一天他的心會變得空無一物,到時深澤就會對他失去興趣,而這段關係也會跟著滅亡。明明那樣渴望深澤,希望他陪在自己身邊,卻又害怕得不得了。
到時會剩下什麼呢?
這個身體、這顆心……會殘留下什麼呢?
「你已經從我身邊奪走了道貴跟鞠子。我們明明……不需要跟人在中國合夥開公司,你卻為了支開道貴,刻意簽下那份合約不是嗎?」
深澤沒有回答,就是最好的證明。
「要是我再也沒有東西可以讓你奪走,你一定會對我失去興趣,毫不留情地說我不要你了……」
和貴望著覆在自己身上的深澤,下意識地揪住被單。
「但我更怕你不碰我、怕失去你。」
因為恐懼才不希望深澤碰自己。可是他若真的不碰,和貴反而更驚恐。這份無解的矛盾,不斷折磨和貴脆弱的心。
「你不是還有我嗎?即使失去一切,也還有我啊。」
深澤在他耳邊柔聲低喃,輕咬他的耳垂。
「不…不對。而是你只剩下我。除了我,你什麼都沒有。就跟我只有你是一樣的。」
他的語氣相當認真。
「這樣你還會怕嗎……?」
和貴伸手緊抱住他,把臉深深埋進他的頸窩。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愛你。」
他會那麼害怕,全是因為太愛深澤了。
對和貴來說,愛與絕望無疑是一體兩面。
恐懼被掠奪的和貴,無法對深澤有絲毫的付出。就算他深深愛著深澤,也無法給他任何東西。
即便如此,深澤還是會愛他這個一無是處的人嗎?還會需要他嗎?這些事總讓和貴擔憂不已。
真希望這世界不要有愛存在,那他就不會這麼心煩了。
他害怕被愛,也恐懼去愛。
但人類卻是沒有愛就活不下去的軟弱生物,所以和貴仍會不自覺地渴望愛情。
糾結難解的矛盾快要撕裂和貴的心。
「你會這麼害怕,就表示你不夠相信我?」
你怎麼知道?眼裡寫滿疑惑的和貴直勾勾望著深澤。不料他竟露出極為溫柔的笑容,在和貴的額頭輕輕一吻。
「我應該說過,我的愛對你來說太沉重了。會怕被壓壞也是人之常情。」
「既然這樣,就弄壞我吧。只要你不著痕跡地下手,我就不會怕了。」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這想法有多不應該。」
深澤自嘲地笑笑,輕啄了下和貴的唇。
「我有說過要是你不在了,我就失去生存的意義嗎?」
「那麼我被弄壞後,你再重做一個我就好了。從頭塑造一個全新的我。」
聽到和貴拚命找出來的方法,深澤先是訝異地瞪大眼睛,接著才點點頭。
「這方法確實不錯。——那麼,我能先說你可以為我做什麼了嗎?」
「我能做些什麼?」
深澤貼近和貴耳邊,提議了一個至今從未試過的淫猥體位。
「……我、我做不到……」
「那就算了。」
要是這時候拒絕他,只怕他再也不會碰自己了。
考慮片刻後,和貴勉為其難跨坐在深澤臉上,把臉埋在他的腿間。
相互口淫的姿勢令和貴感到羞恥,但一想到這樣能帶給心愛的男人快樂,內心的羞愧便一掃而光。
「……嗯嗯……」
仔細將唾液塗抹在深澤的雄身上,和貴咕啾咕啾地含住那碩大的昂揚。他像小貓般舔著硬度逐漸增加的凶器,舌頭纏住它緩緩滑動。而當深澤舔弄他的花蕾時,和貴的上半身猛地向後仰。
「呃、唔……」
深澤用舌尖沿著敏感的肉壁入口畫圈,空下來的手則摸上和貴的分身與囊袋,他的身體愈發浪蕩發燙。
「對不起,都是我害你這裡流血了。還是別做吧,免得你難受?」
「痛也……沒關係……」
深澤的唾液碰到傷口引起些許刺痛,但和貴仍然覺得舒服。被深澤弄傷這件事,讓他高興得無法自持。
「真像不知恥的你會說的話。你裡面不斷收縮,一副渴望我進入的樣子。」
「啊…啊啊……嗯、…嗯……」
急促喘息的和貴無法專心服侍,便張大嘴將賁張的慾望全數含進嘴裡,縮緊嘴唇開始套弄。同時間,嫩壁也承受不住深澤手指和舌頭帶來的悅樂,自然流出淫
靡的汁液。
「不……啊、啊……不行……」
深澤轉而含住和貴的分身,只用手指搗弄花蕾。強烈的快感令和貴忍不住啜泣,除了埋首深澤的下腹忘情扭腰,完全無計可施。
他不要手指,那根本不夠撫慰他的情慾。
可是……被喜歡的人觸碰,為什麼會這麼舒服呢……。
和貴的喘息愈發短促就要宣洩,此時卻聽到深澤溫柔地說:
「射出來吧,我會全部吞下去的。」
「可、可是……」
「你的一切不是都屬於我嗎?」
在甜言蜜語的催促下,和貴終於放棄忍耐。
「嗯唔……哈啊……啊啊……!」
他在深澤口中盡情宣洩,最後無力地趴在他腿上。不過,看到深澤的雄身仍精神奕奕聳立眼前,和貴還是卯足餘力握住撫弄,用唇舌仔細舔吻。
他希望那昂揚的堅硬能再次進入自己,徹底攪亂他脆弱的肉穴。
「深澤……夠了……」
「什麼夠了?」
「快把你的……插進來……」
聽到和貴嬌媚地誘惑哀求,深澤微笑著說真拿你沒辦法。
和貴撐起身體跟深澤正面相對,重新跨坐在腿間。他伸手環抱住深澤的脖子,吻上對方濕潤的嘴唇。即使嘗到自己精液的味道,和貴仍甘之如飴。
他渴望早點消去每次親熱時都會感受到的寂寞與酸澀。
他很想相信兩人一出生便是同一個個體。
但只要想起情事後兩人就得分開,便止不住內心的哀愁。他甚至忍不住詛咒,兩人是不同個體這件事。
要是他是深澤的一部分該有多好。
然而那是不可能實現的夢,所以才希望藉由深刻的交合短暫成就他的奢望。他試圖找尋能讓兩人永遠不分離的方法,好讓彼此能做最緊密的相連。
這麼一來,總有一天絕對能在心靈深淵與他緊緊相繫,或是兩顆心融化後揉為一體。
沉醉地貪求他嘴唇時,深澤卻伸手摳弄和貴因興奮而染上粉紅的乳暈。
「就算他們沒插入,總該有碰這裡吧?」
「沒有……」
「他們也太會忍了吧,你明明這麼可愛……」
深澤輕咬和貴的耳朵,惹得他懊惱地扭動身軀。
「你這裡都硬了呢。機會難得,你就在我插入前用這裡射給我看吧?」
「唔呃!」
他用指尖彈了下尖挺的乳首,和貴禁不住刺激彈跳起來。不敢違抗深澤的他,抬起輕顫不已的手捏著胸前緊凝的花蕾,肆無忌憚地揉搓起來。
「我應該有教過你,這時該怎麼做吧?」
「……不要……」
「那就別做了?」[星期五出品]
和貴考慮了一會兒後,才戰戰兢兢地開口。
「……撫弄胸部……」
「胸部這字眼太高雅了,一點都不適合你。」
和貴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出乳首,深澤便命令他從頭來過。
「……請、請看我撫弄乳首到達高潮的……淫亂模樣……」
「別說撫弄了,你光是被看就快不行了。你看這裡濕成這樣,真是一點都不害臊。」
「……我當然……會……害臊啊……」
「但是你最喜歡這種羞恥的樣子吧?」
和貴的勃起不斷湧出體液,緩緩流下沾濕根部毛叢。他哀泣著揉捏乳首,邊享受深澤言語上的折磨。
「已經……不要了、…求求你……放過我吧……」
「你要我怎麼放過你?」
「我不要……一個人……我要你……」
自 慰達到高潮未免太悲哀了!
但在他體內亂竄的情慾信號卻直衝下腹,讓他淫浪地扭腰。
「要我怎樣?」
「我要你……讓我射……」
他耗盡全力擠出這些話,然後放開乳首環上深澤的脖子。
「我怎麼可能答應你。」
深澤冷冷地說完便咬住他的乳尖輕扯,並用舌頭撫弄帶來無比悅樂。
「啊、啊……啊啊……嗯……」
隨著深澤精準又深刻的刺激,和貴終於按捺不住地噴灑出濃稠精液,弄髒了兩人的下腹部。
「——我明明要你讓我射的……」
他癱在深澤胸口不甘心地抱怨。深澤則輕撫他的髮絲附在耳邊說:
「——這是對你的懲罰,誰教你要讓我擔心。」
「好過分……」
和貴忍不住收縮嫩道,等不及迎接男子進入。
「懲罰之後就是獎賞了。為了獎勵你平安歸來,我要給你美味的獎品。」
「真的……?」
「沒錯。來,隨你想怎麼做。」
「好高興喔……」
和貴陶醉地低喃,立刻握住硬挺的雄身抵住自己花蕾。感受到男子雄身的劇烈脈動,和貴全身忍不住戰慄,但仍然果敢地沈下腰肢吞噬那勃發。
「啊、啊……」
威猛硬挺的雄刀毫不留情地鑿進熾熱的肉穴,摩擦嬌嫩的黏膜。
「……啊啊……嗯……」
和貴發出滿足的呻吟,感受深澤在自己體內興奮鼓動。
這時,無法全部含進深澤雄偉的和貴,重重喘了一口氣。
「想要我進去更裡面嗎?」
「我想要……」
「那就坐下來一點。」
「唔嗯……」
乖乖聽話地扭腰往下坐,強勁的衝擊卻讓和貴身體猛一震。深澤用右手撐住他忘情後仰的上半身,左手溫柔地撥開黏在他額頭上的髮絲。
「現在是什麼感覺?」
「……好大的……在我……身體深處……」
他每說一字,體內的深澤就跟著變大、變硬。
擁有壓倒性存在的肉塊,開始以規律的速度搗弄和貴鬆緩的蜜壺。在黏膩的水聲中,被徹底蹂躪的濕黏肉壁湧現了激烈快感,和貴整個人都快融化。
「好棒……太舒服了……」
光是上下搖動還不滿足,和貴主動旋轉腰肢任深澤在他體內蠢動,輕易攀上悅樂的高峰。
「……太……舒服了……」
即使如此,和貴仍然不想停下動作。
「我有讓你滿意嗎?」
深澤低啞的聲音透著平日沒有的煽情,和貴著迷地點點頭。
「嗯、…好棒……真的……好舒服……」
和貴完全耽溺於情慾,理性早已蕩然無存。麻痺般的快感不斷從交合處往全身擴散,就連指尖都染上無邊的悅樂。
「那你呢……?」
「我也覺得很棒。只要頂這裡,你的身體就會緊繃纏住我。你看,連乳首都變得這麼紅,真是可愛。」
「不行、那裡……不要停……再用力一點……」
只要深澤一時興起扭腰挺進,和貴就會被無止盡的快樂席捲下意識顫抖。
「這樣嗎?還是這裡呢?」
「就是那裡……啊、…不行……要射了……啊啊!」
和貴彎身親吻深澤,緊抱住他的脖子。深澤一隻手撫上和貴的背,另一隻手則輕柔套
弄著他。下一秒,大量花蜜從頂端湧出,沾滿了深澤的手和下腹部。
「快射……深澤、快給我……」
「要我射在裡面還是外面?」
和貴早已無心做選擇了。
「都可以……快、全都射出來……」
只要是深澤的東西,他全都想要。
「你這貪心的傢伙。」
不過,你就是這點迷人。
隨後補上這句的深澤低喃著我愛你,同時在和貴體內放肆宣洩。
「……啊啊……!」
體內充滿深澤的和貴也再度迎向高潮。
如果這只是一場夢,希望它永遠持續下去。
再也不要醒。
和貴把臉埋在深澤光裸的肩頭,不見平日矜持地撒著嬌。
那模樣實在太可愛,深澤忍不住在他的臉上、肩上灑下吻雨。
「你不做了嗎?」
「再做下去就要三天下不了床了。你忘記之前被監禁的事嗎?」
「可是,只有我一個人舒服,你到底有沒有滿足……」
我根本不清楚。看和貴一臉擔憂,深澤不禁暗自苦笑。明明害他陷得那麼深,當事人卻毫無自覺。
如果不是這樣,他根本不可能近乎強
暴地抱了被軟禁好幾天而虛弱不堪的和貴。而且因為和貴太過坦率可愛,才忍不住命令他做出平常不願做的事。
「我也很滿足。」
若是不能恰當應對無限渴愛的和貴,只怕他隨時都會崩壞。如果不讓他沉醉在深沉的悅樂中,他就感覺不到自己被愛。老套的快樂是無法滿足他的。
只有近乎毀滅的狂烈性愛,才能讓和貴擁有瞬間的幸福感受。
深澤會擁抱和貴,純粹是為了傳達對他的情感。而減少碰觸他的次數,則是深知對情慾飢渴,是加深他官能的絕佳媚藥。
但這份慾望卻蒙蔽了和貴的雙眼,讓他看不見深澤的用心。
不僅如此,他明明都將自己的過去、現在、未來雙手獻上了,和貴仍舊覺得不滿足。
和貴明明是君臨他的唯一支配者,本人卻全然無法理解。
所以和貴才會那樣輕易交出自己的性命。
他認為只有因痛苦喘息、受傷、心煩最後失去性命,才是殉愛的極致表現。而深澤卻認為任意交出生命,不過是選擇最輕鬆的方式逃避、放棄愛情的行為。
但和貴卻每每在緊要關頭選擇放棄,這教深澤實在難以忍受。
豈能讓你那麼輕鬆好過!
所以,深澤才會想盡辦法把他留在這個苦痛的世界。
「先別管我的事了,今天下午憲兵會來家裡調查。你還是好好休息一下吧。」
「他們……犯人們會怎麼樣……」
和貴臉上閃過一抹不安。
「目前全收押在牢裡。」
「也包括小孩子?」
「小孩子?」
「裡頭有個叫信吉的少年。如果可以……盡量不要判他的罪。我希望他能去上學。」
「——我會想辦法的。」
這點小事應該可以拜託仙崎幫忙,不過現在還這麼想未免太天真了。深澤忍不住為和貴的單純歎氣。
不管他用多少面具隱藏自己,他的本質依舊良善耿直得近乎愚蠢。
既可愛又愚蠢,所以才讓人愛不釋手。如果不給他窒息又沉重的愛,這脆弱悲哀的生物就會活不下去。
地位、家世,以及和貴的愛情、憎恨和絕望,全部屬於深澤。無論多麼細微的情感,都不允許他向自己以外的人傾訴。
他就是要奪走一切,讓和貴只剩下深澤直巳這個唯一。
被掠奪的痛苦越大,和貴越會覺得深澤的存在是甘露,也會更加迷戀、無法離開他。
即使到了那地步,和貴仍會力持最後一絲自尊和理性,不讓其他人發現他比玻璃還脆弱的模樣。
只要和貴變得一無所有只剩下深澤,內心的苦痛應該就會消失。
但深澤卻不打算將他從苦痛解放出來。
所以才故意釋出兩人的愛情已到終點、對和貴已經厭煩的訊息。
和貴並沒有發現這只是深澤慣用的煙霧彈,終點始終沒有到來。
「我去替你準備熱水。」
深澤起身披了件上衣準備往外走。
「深澤。」
和貴慌忙披上睡衣下床。隨著動作流出的白濁弄髒了腳,他仍不以為意地走到深澤身邊。
「怎麼了?」
「……你要不要當養子?」
「當你的嗎?」
「那也可以,不過我是指父親的。」
看樣子,和貴是苦思許久才決定開口。
「木島議員那邊我會去說明。這麼一來就算我死去……你也能留在這個家。」
「上次把我推給鞠子小姐,這次換成了冬貴先生?」
不可置信地說出口,深澤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相當冷淡。
「你不也有那個意願嗎?上次我看你還……跟父親接吻……」
「跟冬貴先生……?」
「沒錯,就在樓下的溫室。」
聽到和貴掀很久以前的舊帳,深澤不禁訝異他的記憶力這麼好。
「你說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我只是在付應有的代價。」
「代價?」
「那時,我是去問冬貴先生能不能把你給我。我問他當我想要你時,可不可以不顧清澗寺家的未來將你搶過來。這種事總得現任當家同意吧。」
他和冬貴交換的親吻跟和貴的,意義全然不同。
明明感覺不到絲毫甜蜜卻還讓自己如此沉醉的吻,在這世上只有和貴辦得到。
但這點,和貴鐵定一輩子都不會知道。
「冬貴先生說,只要給他一個吻,就同意我的請求。」
「……我還真便宜呢。」
和貴不滿地抱怨,深澤便輕輕吻了下他的唇。他含住和貴的上唇,用舌頭仔細舔舐。
「我也很意外他那麼輕易就答應了。」
從和貴濕暖的吐息不難得知,他已經開始興奮了。和貴一反常態地老實抗議我才不便宜呢,便把臉埋進深澤的懷裡磨蹭。
「——不過,我是真心想當清澗寺家的養子。我不想放開你,希望永遠陪在你身邊,所以……」
「那我就會變成你的義兄了。」
只見深澤綻開微笑說:
「無所謂。難得能成為一家人,以後我就這樣叫你吧?」
「咦?」
「——和貴。」
聽到他直接呼喚自己名字,和貴一張俏臉立刻漲紅,害羞地癱坐在地上。
「你這樣犯規啦……」
和貴低著頭輕斥,完全不敢抬起頭來。
「那你也叫我直巳吧?」
「不、不行!」
和貴拚命使勁搖頭。
「為什麼?」
「……好丟臉。」
仔細一看他的脖子都紅透了,可見他是真的覺得很不好意思。
真是的,他怎麼會這麼惹人憐愛!
伸手拉起蹲在地上的和貴,深澤再度把他帶回床上。
名字、身份這些東西怎樣都無所謂,深澤的世界只有清澗寺和貴一個人。而和貴的世界也將在深澤直巳進駐後關閉。
彼此沒有對方就活不下去。一旦失去對方,喪失支撐的世界就會隨之崩解。
所以才會那麼恐懼、膽怯,因為太害怕失去而心生猜疑。這種情況不斷重複。
即使如此,彼此還是相互需要、強烈渴求著對方。
親手貶低最愛的人、讓他痛苦受傷,然後再伸手救他。
這世上再也沒有更勝於此的喜悅了。
「我愛你。」
「我也是……我也愛你。」
和貴用比吐息遺虛幻的聲音輕喃。他的眼眸倒映著俯視他的深澤身影。
他們是這世上唯一且至高的一對。
深澤認定世上再也沒有比他們更幸福、靈魂深處緊密相系的存在。
就算不觸碰,只消互相凝視對方,就能填滿彼此的世界。
包圍兩人的封閉世界,是永遠也醒不過來的幸福美夢。
END
後記
非常感謝大家支持《媚惑的苦澀夜晚》。看到清澗寺家系列第三集順利出版,我總算鬆了一口氣。
這系列基本上是一本完結,而這次是以三男道貴為主角。
之前還有描寫長男國貴愛情故事的《罪孽深重的夜晚》,以及次男和貴的《濃烈的狂情夜晚》,有興趣的朋友不妨找來看看。
之前在小/說LYNX連載時,曾有許多讀者來信建議,希望能讓道貴「談場能大方走在太陽底下的戀情」,而這就是我心中能「光明正大走在陽光下的情侶」。因為兩位主角的個性,使得這故事的戀愛色彩強過其他。道貴的個性早早就決定了,但克勞迪歐卻讓我傷透了腦筋。由於他在我心中沒有固定形象,所以我吃了不少苦頭,就連名字也遲遲未決定。不過後來日久生情,也逐漸喜歡上這兩個角色。如果有機會,我會試著寫寫他們的新婚生活。
關於本書的和貴篇,原本想輕鬆帶過,無奈編輯下了「希望內容口味重一點」的要求,結果就變這樣了。雖然有些擔心會不會畫蛇添足,我還是寫了深澤的心理面……。無論如何,我衷心希望大家會喜歡這兩個故事,也歡迎各位來信分享感想。
這次的寫作時間痛苦又漫長,所以內容不算多,帶給許多人困擾真的很抱歉。我正在深深反省。
首先要感謝百忙之中抽空畫出美麗插畫的圓陣闇丸老師。每次看到您動人的插圖,我跟責編都心動到不行。真的非常感謝您,下次也請多多指教。
非常謝謝一路陪我走過來的責編大人、印刷廠工作人員以及所有親朋好友。
此外,還要感謝以信件、電郵、問卷與我分享感想的大家,以及支持本書的讀者們,在此獻上我最衷心的感激。
那麼,下次的清澗寺系列將由伏見和冬貴領銜演出,還請大家注意一下出版時間。
閒聊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又到了最後幾行了。O五年二月由MOVIC製作的罪孽深重的夜晚廣播劇CD已經出版了,請大家多多支持羅。
那就下次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