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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眼風流》第8章
第七章

夜闌人靜,涼風習習。漫天星斗在天際閃爍,一明一滅的甚是好看,微風裡帶著似有若無的青草香氣,甜甜的沁人心脾。

如此良辰美景,身邊又有佳人相伴,當真羨煞旁人。但白七夢偏偏快活不起來。

雖然溫香軟玉在懷,可他的精神怎麼也無法集中,一不小心就會走神,思緒飄飄蕩蕩的不知飛去了何處。

直到懷中人不滿地扯了扯他的銀髮,開口叫一聲「白虎大人」,他才猛然回神,一如既往的露出魅惑笑容:「怎麼?冷嗎?」

邊說邊收緊手臂,讓那柔軟身軀同自己貼得更近。懷中少年這才轉怒為喜,勾起薄唇低低的笑,他相貌生得極好,面似芙蓉、眉如柳葉,一顰一笑皆具風情。

白七夢怔怔瞧著,卻怎麼也想不起他的名字來了。

只記得這少年是凌霄殿上掌燈的仙官,數日前自己對他一見鍾情,費盡了心思才將人勾上手,又特意帶他來這山谷看星星,可是他的名字……白七夢想了半天也沒有印象,只好乾脆喚作美人。

反正他喜歡上的,一律都是美人。

「美人,美人。」白七夢柔聲喚著,低頭親吻少年光潔的額頭,接著再一路往下,慢慢覆上他的唇。看吧,他現在不論怎麼動心、怎麼跟別人親熱,也再不會變回老虎的樣子。

寒疏施在他身上的法術,果然已經解開了。白七夢想到這裡,忽然又恍了神,完全忘記自己正在親吻某人,毫無自覺的停下動作,抬眸瞪視前方。

「白虎大人?」少年哼哼兩聲,心中大為奇怪。這皮相俊美的白虎大人確實如傳聞般風流倜儻,可是為什麼動不動就發呆?整個晚上古古怪怪的,真是叫人受不了。

白七夢可不知他心中所想,仍舊是那心不在焉的樣子,慢慢吐出兩個字來:「蝴蝶。」

「啊?」少年愣了愣,這才發現在半空中飛舞盤旋的七彩蝶兒,隨口應道,「這山谷中多得是奇花異草,當然也少不了蝴蝶。」

白七夢「嗯」一聲,想起上回跟寒疏一起來這山谷時,那混蛋並不欣賞漫天星辰,卻反而逼著他去撲蝴蝶。對他這堂堂的白虎神獸來說,此事可謂是奇恥大辱了,但白七夢此刻回憶起來,竟只記得那人微微含笑的促狹表情。

嘖,他該死的怎麼總是想著那個醜八怪?

想他鮮血淋漓的手臂,想他淡漠無情的目光,想他轉身離去的背影……想得頭痛腳痛全身上下都不舒坦。尤其胸口的地方,時不時抽上一抽,悶得他喘不過氣來。

白七夢越想下去,眉頭就皺得越緊,可他懷中的少年卻渾然不覺,雙手環上他的肩膀,軟綿綿的在他耳邊吹氣:「白虎大人,這山谷真是幽靜。」

「沒錯。」

「時候也已經不早了。」

「的確。」

「那你看,我們是不是應該……」他都暗示得這麼明顯了,沒道理這風流神君還能坐懷不亂。

誰料話還沒說完,白七夢已經拉著他站了起來,彷彿終於鬆了口氣般,點頭道:「好,我這就送你回去休息。」

「……」

無視美人臉上隱隱含怒的表情,白七夢將他送回住處後,匆忙告辭離去,絲毫沒有跟他共度春宵的意思。甚至在心中暗下決定,以後也不再同此人見面。

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三個了。短短一個月裡,他馬不停蹄的喜歡上三位美人,但每次都只相處幾天就覺得厭倦,連肌膚之親都還沒有過,就把人家甩在了一邊。

他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花心的毛病越來越嚴重了?

他以前雖然也風流多情,但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總歸是全心全意的,恨不得將全天下擺在心上人面前,連自己的性命也可不顧。現在倒好,追人的時候就已經三心兩意了,到手後更是興致缺缺,親熱時還要離譜——明明吻的是絕色美人,那醜八怪的影子卻總會從心底跳出來。

天知道他中了什麼邪!

白七夢怒氣騰騰的回到靈山,一眼就看見貼身侍婢小紅在他房門外守著,不禁放軟表情,問:「怎麼回事?這麼晚了還不睡?」

「白虎大人,」小紅顯然有些驚訝,「你回來得真早。」

「嗯。」白七夢含糊的應一聲,不好意思說自己又要換情人了。

小紅不覺有異,接著說道:「蘭若姑娘一直吵著要見你,我和妹妹好不容易才哄她睡下。」頓了頓,像突然想起什麼事來,又道:「對了,寒堂主今日派人送了樣東西過來。」

白七夢聽見那個稱呼,心裡猛地一跳,忙問:「什麼東西?」

他表現得太過急切,惹來小紅疑惑的一瞥:「是白虎大人從不離身的折扇,怕是從前落在刑堂的吧?來的是那個叫飛羽的小白臉。真是奇怪,那小子從前明明很可愛,今日卻一直板著臉,眼睛瞪得老大,氣呼呼的像是要吃人。」

一邊說,一邊把折扇遞給白七夢,同時驚呼出聲,道:「啊,就像白虎大人你現在這個樣子!」

白七夢抹了抹臉,緩緩展開手中的折扇,並不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嚇人。

他是風流倜儻的白七夢,他是瀟灑不羈的白七夢,怎麼可能為一點小事動怒?

不過是送出去的東西被退了回來而已,他跟那人早已恩斷義絕,自然沒必要留著彼此的信物。而且,親手斬斷兩人間所有聯繫的人,分明是他自己。

是他心懷不軌的接近寒疏。

是他親口揭露事情的真相。

是他揮刀誤傷了他的手臂。

他應當慶幸終於擺脫了那個醜八怪,而不是——覺得後悔。

白七夢搖了搖扇子,強壓下嘴裡泛起的苦味,藏在袖子裡的左手微微發抖。

小紅並不知向來笑臉迎人的白虎大人為何面色鐵青,不過多了個心眼,小心翼翼地問:「白虎大人,明日九皇子府中的酒宴,你應該會去吧?」

白七夢想也不想,立刻答道:「當然。」

九皇子性情隨和,在天界的人緣極好,所以明日的酒宴,想必會有許多美人作陪。他去了之後,很快就會陷入情網,愛上某個國色天香的美人。

然後……忘了攪亂他心的那個人。

白七夢主意既定,便不再跟小紅多說下去,快步走回房裡休息了。只是這一晚睡得並不安穩,夢裡反反覆覆的,全是某個人的身影。甚至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都還迷糊著,尚未穿衣梳洗,就先對著那把折扇發起了呆來。像寶貝似的握在手裡,不斷的開了又合合了又開,自己的一顆心也跟著飄來蕩去,不知該落到何處。

直到小紅小紫進來喚他,才勉強振作精神,在院子裡曬了一整天的太陽,等入了夜再認真打理一番,趕去赴九皇子設下的酒宴。

白七夢在天界交友廣闊,認識的多半是一起喝酒的朋友,所以此去遇上了不少熟人,說說笑笑的倒是暢快得很。況那九皇子是出了名的豪爽大方,毫不吝嗇美酒佳餚,獻歌獻舞的美人個個都是難得一見的絕色佳麗。

白七夢花名在外,自然不會浪費這麼好的機會,只不過略使幾個眼神,就已勾搭上了一位美艷的舞孃。只是一曲終了,那舞孃過來替他斟酒時,他卻突然覺得厭倦了。

美人美人美人……他總是不斷地愛上各種各樣的美人,愛的時候死去活來,不愛的時候又翻臉無情。他是真正愛過什麼人嗎?

為何連他自己也不確定了?

白七夢心裡悶得很,只好大口大口的往嘴裡灌酒,不多時,就已有幾分醉意了。他也不管旁人如何打趣,自顧自的摸出那把扇子來,打算再看上幾眼,卻忽聽門口傳來一陣喧鬧聲。接著就見一個侍從模樣的人快步走到九皇子身旁,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那九皇子是個和和氣氣的青年,臉上總是笑瞇瞇的十分討人喜歡,聽了侍從的話後,笑容更加擴大了幾分,甚至站起身來,親自往門外走去。

主人這般重視,可見新到的客人來頭不小,周圍的人不由得小聲議論了起來。

白七夢渾然不覺,只顧把玩手中折扇,耳邊嗡嗡的竄進許多聲音,卻惟有其中兩個字特別清晰——寒疏。

他聽得心頭劇跳,立刻叫道:「我才沒有想他!」

但隨即醒悟過來,心想別人又不知道他跟寒疏的關係,怎麼可能無緣無故的提起那個人的名字?除非……他深吸一口氣,慢慢轉過頭,循著眾人的視線朝門口望去。

只見九皇子滿面春風,攜了一個人的手走進門來,那人一身玄衣,週身散發著冰冷氣息,面上淡淡的毫無表情,但光是右頰上的猙獰傷痕,就已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是了,他就是這樣驕傲的性情。明知道自己相貌生得嚇人,卻從來不肯費心去遮掩,大大方方的叫人看個清楚。白七夢怔怔的望住寒疏,似乎能聽見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寒疏顯然也看見了他,但目光一掃即過,很快又落到了別處,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也不曾停下腳步。

在場眾人雖然都聽說過寒疏的名頭,卻還是頭一次見到這孤僻冷漠的刑堂主人,自然忍不住議論紛紛。寒疏聽得一清二楚,卻只冷笑以對,轉頭對九皇子道:「這地方太吵了。」

「啊?」

「而且我不喝酒。」

「啊,對對對!我早就命人在後山的涼亭裡備下了茶水,只是料不到你真的會來,一時倒糊塗了。」九皇子邊說邊朝侍從使了個眼色,待送走了寒疏之後,才轉身對在場的客人連聲道歉,說自己要先失陪一會兒。

酒宴才進行了一半,他這主人就先退場,未免有些失禮,不過九皇子溫文爾雅、能言善道,在天界的人緣一向極好,眾人倒也不怎麼介意,照舊大吃大喝。

惟一食不下嚥的,恐怕就只有白七夢了。

初見寒疏的震驚過後,他的身體總算又恢復了知覺,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他知道寒疏最討厭出門,幾乎很少離開刑堂,這次為什麼會出現在酒宴上?而且,他跟九皇子的關係未免太親密了一些吧?

他竟然……讓別人握著他的手!

白七夢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些什麼,反正就是悶得厲害,烈酒灌進嘴裡後,胸口火辣辣的痛。偏偏身旁的舞孃還不識趣,柔若無骨的身子一個勁地往他懷裡靠,實在令人忍無可忍。

「砰!」一聲悶響過後,素來以憐香惜玉出名的白虎大人竟破天荒的推開了懷中的美人。這反常的舉動自然又引起一陣嘩然,白七夢卻沒空理會這些,胡亂抹了抹臉,唰的站起身來,一聲不吭的走出了大殿。

這裡是九殿下的府邸,絕對不能亂闖!

白七夢不斷地對自己重複這句話,但身體卻不受控制,輕而易舉的誘惑了一個端酒的侍女,騙她說出了涼亭的位置後,毫不猶豫的朝那個方向走去。

那座涼亭臨水而築,後方層巒疊翠、青峰邈邈,風景倒是甚美。而且因為寒疏愛靜的關係,旁邊並沒有人伺候著,只他跟九皇子兩個人相對飲茶。

白七夢怕被發現,不敢離得太近,只好在遊廊那邊站著,遠遠的望向寒疏。一個多月不見,那人的神色依舊冷淡,臉色帶一點病態的蒼白,正安安靜靜的聽九皇子說話。

「……六哥也真是喜怒無常的性子,都快迎娶東海的公主了,卻突然命人去找會唱歌的美貌少年,找了一大堆回來後又大發雷霆。我雖然有心拍他的馬屁,卻真怕不小心拍到馬腳上。」

「所以呢?你這牆頭草準備另找靠山了?」

「哈哈,咱們三人處境相似,你選擇置身事外,六哥一心想手握大權,而我呢?只要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專心伺候我那些奇花異草也就夠了。」

寒疏垂眸喝茶,冷冷的問:「你是死是活,同我又有什麼關係?」

「你確定……沒有關係?」九皇子偏頭一笑,忽然傾身向前,湊在寒疏耳邊說了幾句話。

寒疏聽了之後,臉色竟微微一變,連拿茶杯的手都有些不穩。

白七夢離得遠了,當然聽不真切,不過光是九皇子那曖昧的動作,就已經足夠讓他怒火中燒了。他一時也顧不得自己還在人家的地盤上,立刻從藏身之處跳了出來。

涼亭裡的兩個人見他出現,自然都有些吃驚,九皇子馬上擺出笑臉,道:「白虎大人怎麼會在這裡?是不是走錯路了?」

白七夢不去理他,只牢牢盯住寒疏看,那目光熾熱得連鐵石也能融化了,寒疏卻似毫無感覺,站起身來道:「這地方也吵得很,我先走了。」

「是是是,寒堂主慢走。」九皇子慇勤送客,同時不忘問一句,「那件事情,你算是答應我了吧?」

寒疏哼了一聲,沒有應話。反倒是白七夢忍耐不住,衝上去抓他的手,叫道:「寒疏!」

寒疏退後一步,勉強避開了,終於轉頭看向他。那眼神冰冷異常,混雜了許多難以言喻的感情,但是一閃即逝,很快又歸於平靜,彷彿絢爛煙花燃燒到最後,只剩下了飛散的灰燼。

僅僅是這麼一眼而已。然後他轉過身,什麼話也沒說,就這麼邁步離去。

白七夢明明可以追上去的,但偏偏立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讓九皇子握了他的手,卻碰也不讓自己碰一下,從頭到尾,他根本沒同他說過一句話。

他是恨著他的嗎?或者,乾脆當他不存在?

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白七夢無端端的覺得慌亂起來。他曾經瘋狂的追逐各色美人,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連心都被扯痛了。

「白虎大人。」

「白虎大人!」

九皇子連喚了好幾聲,才讓白七夢迴過神來。

他也知道自己這呆呆的樣子很可笑,大損平日風流倜儻的形象,但就是控制不住。只要一碰上那個人,他就沒有正常的時候。九皇子倒是見怪不怪,仍舊坐了回去斟茶,笑道:「白虎大人既然來了,不如也一起喝一杯吧?」

白七夢想到他剛才跟寒疏的親密舉止,哪裡還肯好聲好氣的說話?直接皺眉道:「不知九殿下跟寒堂主是什麼關係?」

「我和他的關係?那可複雜得很。」九皇子見白七夢一直盯著自己,便故意吊他胃口,拖長了聲音說,「白虎大人一定要知道嗎?」

「當然。」

「好吧,只要白虎大人喝下這杯茶,我就告訴你。」邊說邊將剛斟好的茶遞了過去。

白七夢愣了愣,心中有些疑惑,不明白這人為什麼一定要自己喝茶,但想來也不會被人下毒,便毫不猶豫的接過來一飲而盡了。

喝完之後,愈發覺得不對勁,疑惑道:「這茶裡……似乎有一股香氣?」

「是嗎?」九皇子若無其事的笑笑,解釋道,「我平時最喜歡種花種草,可能是染上了花香吧。」

白七夢望他一眼,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一直以為這性情圓滑的九殿下最擅長恭維奉承呢。正想著,卻見九皇子直直望著他,意味深長的朝他眨了眨眼睛。

咦?白七夢心裡一動,這才發現九皇子容顏如玉,倒也算得上是個美人,難道……他對自己有意思?他那花花腸子幾乎又活絡起來,直到想起寒疏臨走時的眼神,才猛地冷靜下來,哼哼道:「茶已經喝完了,九殿下可以告訴我了吧?」

「好啊,」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九皇子像是完成了什麼任務似的,笑得非常開心,「我跟寒堂主的關係就是那四個字——非常複雜。」

「……」白七夢這才明白自己被耍了,氣得眼皮直跳。但礙於對方的身份,他又不好出手打人,只得吃了這個啞巴虧,恨恨的告辭離去。

這時酒宴也已經散得差不多了,白七夢不願久留,便匆匆回了自己住的靈山。小紅小紫早就在家裡候著了,見他一身酒氣的回來,連忙煮了醒酒茶,又準備了熱水讓他沐浴。

白七夢前幾日都沒有睡好,按說這時已經疲倦得很了,但他躺到床上後依舊翻來覆去的不能入睡。腦子裡除了想著寒疏之外,這回還多了一個可惡的九皇子。

那兩個人究竟是什麼關係?

九皇子能說會道、口甜舌滑,寒疏該不會喜歡上他吧?

回想起天界中關於九皇子的傳言,白七夢不禁暗暗心焦,甚至認真考慮要不要去磨煉一下自己說甜言蜜語的本領?但他很快又冷靜下來,醒悟到自己跟寒疏早已決裂了。

就算情話再動人,又要說給誰去聽?奇異的疼痛再次從胸腔裡泛上來。

從陌生到熟悉,自從寒疏離開之後,這樣的痛楚已經重複過多少次了?

白七夢突然覺得十分後悔。那個時候應該追上寒疏的腳步的,即使他不理不睬又怎樣?反正自己可以死纏爛打。無論如何,總好過像現在這樣,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屋子裡思念他。

是的,思念。

他無時無刻不在想他。想到不能自己,想到情不自禁,想到……光是承認這件事情就令他覺得害怕。

白七夢咬了咬牙,幾乎要叫出那個纏繞在心底的名字來,房門卻偏在這時被敲響了。他渾身一震,總算恢復了一些理智,沉聲問:「誰?」

無人應聲。但房門緩緩的開了條縫,一道苗條的身影悄無聲息的走了進來。

白七夢瞇著眼望過去,看清來人是蘭若之後,多少有些驚訝。雖說她就住在隔壁的院落,但三更半夜的,怎麼會無端跑來自己的房間?

「蘭若,有事嗎?」

「白虎大人,」蘭若的眼睛亮得出奇,在這黑夜裡微微泛著光,一步步朝床邊走來,「你身上的香味真是好聞。」

香味?他才剛沐浴過,身上會有什麼味道?

白七夢極為費解,尚未想出個頭緒,蘭若已經一頭撲進了他懷裡,在他身上軟軟的磨蹭起來,吐氣如蘭:「白虎大人,我熱得像要燒起來了,快救救我。」

這動作這語氣,一點也不像平常的蘭若。

白七夢暗叫一聲糟糕,到了這時才覺得不對,想要推開蘭若卻已經遲了。他只覺肩頭一陣劇痛,想是被什麼東西撕破了皮肉,轉頭看時,只見蘭若滿嘴鮮血,正在月色下衝他微笑,平日空靈的眸子早已染上瘋狂之色,眉心更是透著濃濃的黑氣。

這是……魔性?白七夢驚訝不已。在這天界之中,怎麼會有魔物?

他一邊思考這件事情,一邊翻身而起躲避蘭若的攻擊,但因為先前被咬了一口的關係,毒性透過傷口滲進了血液裡,害他半邊身體都麻痺了,幾乎動彈不得。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從床上滾下來,踉踉蹌蹌的往門邊跑去。

蘭若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長長的指甲化成利爪,緊追不捨。

白七夢躲避不及,很快又多了兩道傷口。身體上的疼痛倒在其次,膨脹的魔性卻迅速侵蝕了他的意識,令他渾渾噩噩的全身無力。

究竟是怎麼回事?

白七夢奮力跟蘭若周旋著,心想她眉心的黑氣那麼重,被魔物附身應該不是一天兩天了,但為什麼偏在這時發作出來?簡直就像……被什麼東西誘發了狂性一般。

他腦海裡靈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什麼,但還來不及深思,就被蘭若一掌擊中了胸口。

「唔……」白七夢頓覺氣血翻騰,終於支援不住,重重倒在了地上。

蘭若的眼睛更亮了,舔一舔長長的指甲,毫不留情的朝他揮下來。

白七夢避無可避,心底卻一點也不覺得害怕。他的神志已經模糊了,那些好的壞的、快樂的悲傷的,通通離他而去,惟獨一個人的身影逐漸清晰起來。他低頭望向掉落身旁的折扇,唇邊露出一絲笑意,放任自己念出了那個名字:「寒疏……」

話音剛落,那折扇就輕輕震動一下,猛然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白七夢大吃一驚,不由得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想像中的疼痛並未落到身上,映入眼簾的……竟是他朝思暮想的那道身影。

寒疏仍是老樣子,蒼白側臉上的傷痕異常顯眼,一身黑衣襯得他愈發冷傲孤絕,唯獨瞥見白七夢肩頭的傷口後,漆黑的眸子才沉了沉,臉色變得更加陰沉可怖。

這張臉還是一如既往的醜陋。白七夢卻捨不得移開眼。

寒疏寒疏寒疏寒疏……

他心裡塞滿了這個名字,怔怔的彷彿還在夢中。直到被強光嚇退的蘭若回過神來,揮了揮右手再度出擊,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大叫道:「小心!」

邊說邊撲上去跟蘭若拚命。方纔還奄奄一息呢,一下竟又來了力氣。

幸好寒疏早有防備,伸手將氣血翻騰的白七夢攬進了懷裡,腳步稍稍變化,就輕而易舉的躲過了蘭若的攻擊。

蘭若此時披頭散髮,樣子早已瘋狂到了極點,喉嚨裡發出怪異的笑聲,繼續欺身而上,似乎非置白七夢於死地不可。寒疏只好摟著白七夢一退再退,在這小小斗室內跟她周旋起來。

白七夢跟著他閃來閃去,險險的避開幾次攻勢後,神智逐漸清醒起來,心中不由得生出疑惑:寒疏的本事比他高了一大截,又不像他這樣遭了暗算,怎麼會連一個瘋瘋癲癲的蘭若也對付不了?他的右手一直護著他,所以沒辦法反擊,但是左手呢?

心裡驀地一涼,白七夢直到這時才發現,寒疏的左手一直負在身後,從頭到尾都沒有動過。「寒疏,」他聲音有些顫抖,卻不知自己在害怕什麼,只是叫道,「你的左手怎麼了?為什麼不用左手?」

寒疏的身體震了震,臉上仍舊沒有表情,僅是推開了懷中的白七夢,冷冷吩咐道:「站到我身後去。」

語畢,右手凌空一揮,掌心裡立刻多出了一柄長劍。

他有了這樣武器,果然氣勢大盛,劍花一挽,唰唰唰連出數招,霎時間像是有千萬重的劍影包裹住了蘭若。

「啊——」只聽一聲慘叫,蘭若肩頭立刻多出了一個血窟窿,而且受傷的地方……竟與白七夢一般無二。

白七夢看得心驚,連忙跟了上去,道:「手下留情!」

寒疏沒有理他,劍尖慢慢滑過蘭若纖細的頸子,厲聲問:「你究竟是什麼來歷?」

蘭若抿著唇沒有說話。

寒疏便輕喝一聲,嘴裡念動咒語。他手中的長劍很快就消失不見,變成了無數的光點,一下打進蘭若的體內。

「呀!」蘭若再次慘叫出聲,整個人都被淡淡光芒包圍住了,眉心黑氣越來越濃,最後竟化成實體,如一抹輕煙般搖搖晃晃的飄蕩出來。

寒疏冷笑一下,伸手,毫不費力的擒住了那抹黑霧,開口問道:「你的主子是誰?二殿下還是六殿下?」

「哈……哈哈……」黑霧痛苦的掙扎扭曲著,聲音非男非女,嘶啞難聞,「我家主子……不是你對付得了的……」說完之後,突然迅速的膨脹開來。眼見那黑霧毫無節制的擴大蔓延,寒疏皺了皺眉,連忙鬆開右手,轉身將白七夢護進懷中。

「砰!」震耳欲聾的巨響過後,霧氣徹底消散開來,轉眼就失去了蹤跡。

白七夢瞧著那滿地狼籍,總算看出了些苗頭,問:「那魔物爆體而亡了?」

「哼,真是便宜了它。」寒疏望一眼躺在地上的蘭若,又道,「那女人只是暫時失去了知覺,應當毫髮無傷。」

白七夢也不是笨蛋,這會兒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訥訥的說:「你早知道她被魔物附體了?你上次動手傷她,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寒疏沒有回答,卻緩緩鬆開了覆在白七夢腰上的右手。

白七夢想也不想的抓了回來,問:「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

「你什麼也不用管。」寒疏定定注視著他,右手按上他肩頭的傷口,一邊施展治癒的法術一邊說,「我保證,絕對沒有下一次了。」他聲音冰冷無情,動作卻出人意料的溫柔。

這樣小心翼翼,這樣柔情似水,彷彿這是最後一次……他們兩人靠得如此之近。

白七夢心頭直跳,怎麼也不肯放開寒疏的手。他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塞了許多東西,但經過今晚的鬧劇之後,逐漸理出了頭緒,一切已經豁然開朗——蘭若早被魔物附了身,如今會突然發狂,自然是有人在幕後操控!

「今日在九殿下那裡,他用我的性命來威脅了你,對不對?」九殿下是故意將他們兩人請去酒宴的,而引得蘭若狂性大發的,就是那杯帶了香氣的茶。

寒疏聞言靜了靜,並沒有否認,只道:「與你無關。」

「怎麼可能沒有關係?」白七夢立刻叫起來,「九殿下究竟有什麼企圖?莫非他也喜歡你,卻一直求而不得,所有想、想……」

寒疏的臉色頓時變得相當難看,反問道:「你覺得有可能嗎?」

不料白七夢竟認真的點了點頭,一副醋勁十足的樣子,咬牙切齒的說:「怎麼辦?我是不是應該去找他決鬥?」

他最厲害的是床上功夫,相對的其他功夫就不怎麼行了,決鬥之類的還真不太拿手,不過為了寒疏,只好拼了!

眼見白七夢一臉堅決的模樣,寒疏真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待他的傷口好得差不多後,便即轉身離去。「你不必多管閒事,好好愛惜你的美人就夠了。」

白七夢已經錯過了一次,這回當然不肯放寒疏離開,連忙追了上去,道:「蘭若可以交給小紅小紫照顧,我……」

話說到一半,倏地頓住了,有些錯愕地望向自己的雙手。他雖然受了傷,卻並未用手按過傷口,怎麼會沾上血?先前的那種涼意又竄上來,白七夢望向快走到門口的寒疏,發現他的左手仍舊負在身後。整整一個晚上,不,從在九皇子府中見到他的時候起,他就一次也沒有動過左手!

白七夢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好不容易才開了口:「寒疏,你受傷了?」

「沒有。」

「那你的左手呢?為什麼不用左手?」

寒疏既不停步也不回頭,只是輕輕笑了一笑。他嗓音低沉沙啞,語氣更是輕描淡寫,但聽在白七夢耳裡,卻偏偏清晰無比:「因為……這隻手已經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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