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愛執
《周召吉篇》
許多年前,他還在天庭做個遊手好閒的散仙。
天界仙人分兩種,出生便在仙界的為天生仙,修道而登仙界的為修成仙,天生仙實力未必高過修成仙,但在天界的地位卻總是要比修成仙高出那麼一截。他便是個徹頭徹尾的天生仙,出生之時有祥雲繚繞,比一般仙人吉兆多些,昊清池中的仙花個頭大些,法力也高強些,因為降生時恰適福神經過,一眼看中,便帶回府做了個親隨,還取了個吉利名字,叫召吉。
本來福神見他天生法力高強,是要委以重任的,誰知帶回府後看了沒幾日,便大搖其頭——交給他的事情沒有一件是不需要三催四請才去辦的,沒有一樁是不需要緊迫盯人才認真辦的,明明能辦好的事情,卻總要丟三落四拖拖拉拉,譬如送個信跑腿這樣的簡單事,如果不催著、盯著,要不就忘了,要不就半路幹別的事去了……做好的事當然也有幾樁,也都算不小的事,但過程中的費心費力,卻叫相干人等一想起來就腿肚子發軟,所以不過二十年,便被削了職,成了個名副其實的散仙,僅掛著福神府的名頭遊手好閒去了。
仙界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仙人也並不儘是拋卻世俗念想的出塵之士,見他被削了職,自有落井下石看好戲的,本來嫉妒他一步登天的,見了面更是少不了冷嘲熱諷,可他卻總是笑眯眯地應著,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久了,別人倒先覺得沒趣了,他便更是自由自在地鎮日東遊西逛,混吃騙喝。他其實也不是不懂那些人情世故,就是天生不愛勞累,更沒什麼執念,他想,做人一輩子幾十年,做仙一輩子幾千撐死萬年,開心就是,操心些有的沒的多沒意思!
他就這樣每日喝喝酒,賞賞花,下下棋,到處玩玩看看了快百年,有時候太陽太好,照得頭昏眼花時也會想,他這樣過日子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些,但也就那麼一想而已,過後照舊,改變到底太無趣!
也許真是天都看不下去他的懶散,結果那一天,他無聊找了處凡界靈氣充溢的山頭,蹲在樹梢上睡懶覺發呆的時候,就見到了那兄弟兩個。
做哥哥的是個英俊少年,言辭犀利,神情倨傲,弟弟則正相反,看起來文靜又膽怯,始終緊緊跟在他哥哥後頭。他們和一群狼妖在溪邊吵了起來,很快吵架演變成了打鬥,打鬥聲太響,吵到了他睡覺,他便蹲在枝頭打著哈欠看他們打。
狼妖向來狡猾,尤其十來頭成年狼妖成群出現,便更是難纏。他一看到那些狼妖前後左右地圍攻兩人,便確信解決那兄弟倆也就是兩三下的事,沒想到,那個做大哥的看起來文質彬彬卻是實力了得,不僅沒被輕易撂倒反而還接連重創了幾頭狼妖,一直到替被偷襲的弟弟擋了一下,摔翻在地,狼妖森冷的白牙穿透他的腹部,劍也被打飛,不能再爬起來為止才算定了勝負。他因為吃驚,所以在心裡替那少年很是鼓了兩下掌,卻也心想這事這會總該結了,誰想到這時候,那做弟弟的卻一反之前弱兮兮的姿態,握著把細長的妖劍不要命地衝了上去,被打退,沖上去,再被打退,再衝上去,血流了一身,眼睛都糊了,還在掙紮著湊上去挨打……
他不是沒聽說過兄弟情深,世俗情意、恩愛種種他都知道,但卻很難被打動。身為一個散仙,也許比凡人和妖只高那麼一點點,卻註定是要高那麼一點點的,他清楚六道輪迴,更懂因果報應這種東西——若一個人的命數冥冥之中早已被定下,再拚命又能扭轉什麼?又或,若連拚命都是天意,那做什麼還要這樣努力飾演他人賦予你的角色?
一切都是無意義的!
他一直看到那做弟弟的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然後拍拍手,躍下了樹枝。空氣裡滿是血腥味,沖得他鼻子難受,看看日頭尚早,他決定換個地方繼續曬他的太陽。
偏偏就是那麼巧,他離開的時候,無意經過了大哥的身邊。他以為對方已經死了,但是被染成了紅色的袖子下,突然就有隻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了出來,牢牢抓住了他的腳踝。
「救救小彩!」躺在地上的人發出微弱的呼救,他應該已經傷得看不清東西了,滿臉的血水遮掩了少年俊逸的相貌,很難想像他是如何發現隱匿了形跡的自己經過身邊。或許是野獸的直覺,總之他抓住了他,「救救我弟弟!」他又說了一遍,並且更牢地抓住他的腳踝。
他有些頭疼,要將那隻手拿開似乎有些費力氣,總不能剁了它。
抓著他腳踝的手上力氣卻用得更大了,對方像要藉著這股力量爬起來一般,拚命掙紮了一番,但是終歸沒能做到,反而因為扯到傷口拚命地咳起嗽來,嘴角溢出一大股血沫。少年呼哧呼哧喘著氣,努力地、拚命地求救:「救救我弟弟!求、求……你!」最後三個字吐露得分外艱難。
也許是那三個字裡包含的艱辛愧意與之前少年臉上倔強冷清神色的對比太明顯,他停了下來。不遠的草地上,狼妖們正興奮地圍著那隻摔在地上快要露出原形的小妖怪打轉,沒有馬上動嘴,不過是在彼此抗衡以確定由誰第一個咬破獵物的喉嚨。
喘息的聲音更響了,像拉破風箱的聲音,對方也看出了他不想施救的意圖,但卻依然不肯放手,只是緊緊地、牢牢地抓著他:「救救他!」手上青筋迸出。
「有什麼意思呢?」他嘆了口氣,俯下身子問,「總有一天還是要死的!」
少年卻一丁點也沒有動搖,依舊固執卻艱難地道:「救救他!」他說,「要死,也不是現在,不在……這裡……」這是少年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說完這句話,他終於力竭,抓著他腳踝的那隻手也被鬆開,但卻像是垂死掙扎一般,伸手向前方猛抓了一把,然後,才垂了下去。
他看看腳下的少年,人還沒死,不過剛才的力氣出人意料的大。也許是求生的本能,那隻手現出了尖銳的指甲,抓破了他的衣領,也在他的脖子上拉出幾道血痕。現在風吹上去,有些涼,有些疼,還,空蕩蕩的。
嗯?他愣了一下,摸了摸脖子,確實不見了。他蹲下身去看少年的手,那隻手搭在一邊,攥著拳頭,死死的,如果不弄斷手指,恐怕掰不開來。
他輕輕笑了一聲:「心機不輕吶!」然後,湊到少年耳邊問,「喂,如果我不救你弟弟,你就不還我東西是不是?」少年早已昏死過去,當然不會給出回答,只有那隻死死攥著的右手,說明了他的意圖。
他直起身來,那麼該怎麼辦呢?難道真要剁下那隻手?
算了,他想,閒著也是閒著,就幫一把吧……
他沒花太久就解決了那群狼妖,看著那些畜牲逃跑,向來不樂意打架的他也會有那麼些微小的成就感。他走回來,將那個少年扶起,猶豫了一下,還是用自己乾淨的袖子替他擦乾淨了臉上的血,然後,仔仔細細地打量那名少年,直到把那張臉牢牢地記在腦海裡,才放下他,起身離開。
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要這麼做,也許是因為這個初次見面便算計了他的少年太有意思,也可能是有別的什麼原因,比如,太無聊了?他也沒有拿回本該屬於自己的那顆原本掛在頸間的鎮元珠,而是將之留在了少年的手裡,這樣,他的傷口也會癒合得更快些吧。當然,他不會做賠本買賣,他總覺得,有一天他們會再遇見的,雖然,他現在已掐算不出。
凡事若關己身,蔔筮掐算便會失去功效,所以,這也證明,這個人勢必會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是吧?他突然想,莫非這樣的相遇,也是上天的一個算計嗎?他抬頭看看天,天上的浮雲飄來蕩去,像一個人飄忽不定的眼神。
算了,他笑了笑,沒所謂地離開。
一百七十年後,南斗星君引薦門下新弟子與眾仙結識的時候,他果然看到了他。隔著遠遠的距離,高個子的青年在南斗君的指引下,一一向那些仙人行著禮,舉止合度,面帶微笑。仙女們都躲在一旁紅著臉蛋偷看這個芝蘭玉樹一般的俊美青年,他卻在那雙含笑的眼中看到了他刻意掩蓋的不耐,毫無疑問,他依舊還是當年那個驕傲的妖怪少年。他看著看著,不由臉上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南天門看門的神將在旁邊問他:「召吉仙人,你認識那位元新來的仙君?」
他打了個哈欠,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想知道的話,就拿寶貝來換吧。」對方立馬不滿地嘟噥起來,直罵他是個財迷,他卻哈哈大笑!
那個時候,他還在心裡盤算著自己該在什麼時候以什麼樣的方式出現在這位元「故人」的身邊,裝做初識或者直接嚇他一跳甚至做些別的什麼,他並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後,自己會犯下莫名其妙的大錯,隨後被天帝召去,被迫接受一個分外艱險也謎團重重的任務來將功抵過,以致於最終沒能在天庭與對方相認……
他想到與之人界重逢以來的種種,便不由微微一笑。
「人總免不了一死,幾十年,或百年,死得其所,沒什麼不好。」鎮元珠之力自那頭激射而來,仙氣急速流淌下他的身周盤旋騰起一道白光,少頃,三魂七魄自體內一抽而出,直向昊清池飛去。到得半空中,正遇一團迎面而來的耀眼光芒,那光芒微微顫抖,似是想要對他說些什麼,卻抵不住鎮元珠之力早已飛遠。
「可就算人總要一死,我卻不想你死在這時,更不想你……死在這裡!」三魂七魄人身,他感到整個人向下一沉,短暫的空白,緊隨之,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便疾風驟雨般席捲上來。
「小野,活下去!」
一生從未入執,第一次的入執卻令他為之心甘情願被黑暗,徹底吞噬!
《姬嵐野篇》
姬嵐野輕手輕腳進到裡屋,擦拭了屋內所有桌椅,又洗了衣服晾曬出去,換了壺內的隔夜茶水,泡了兩杯茶,方才坐下來。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都沒用仙術,自從與天庭徹底切斷了關係,他現在擁有太多時間,多到,如果不靠自己的力量做些什麼,就會心裡發慌的地步。
窗外已快是初春的天氣了,冬天正在一步一步緩緩撤離這座小小的山頭,冰封的溪水慢慢開始流動,枯寂的白草叢中也鑽出了稀疏的綠色,一切都在回暖,生命重拾希望,只有他還是老樣子,安安靜靜地睡在那張自己親手給他鋪了褥子的床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今天覺得怎樣?」姬嵐野將一杯泡好的茶水細心包好悶到稻草窠裡,自己端起另一杯,坐到床邊,像與個老朋友聊天那樣,隨意地問他。
周召吉在他面前靜靜躺著,依舊不言不語。拜空空子的法術所賜,姬嵐野在去年冬至回到了自己傷痕纍纍的軀殼中,而周召吉受了重創的魂魄在經過兩年的調養之後也重歸原位,然而,至今沒醒。
空空子說:『召吉雖三魂七魄齊全,但皆是受創過重,如今人事已盡,但聽天命,看他是否能有一日醒轉過來。』
姬嵐野看著他,他的面頰已深深凹陷下去,原本看起來有些孩子氣的娃娃臉上如今顴骨高高聳出,天生微微翹起的嘴角也沒了原先頑皮的意味,緊緊抿成一線,發白的嘴唇乾澀著,但因照顧得當,沒有開裂。
姬嵐野用手指沾著那特殊的茶水輕輕地抹到他的嘴唇上,喂到他的唇齒間,一點一點。姬小彩特意從靈山崑崙採集來的九心靈芝草維持著周召吉肉體的存活,但卻不能喚醒周召吉,他就這樣躺著,無聲無息,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能作證他依舊活著的事實,他的魂元就沉眠在這具肉體之中,卻始終靜默,等待著不知會否來臨的復甦之機。
「真是一點都不像你啊!」姬嵐野放下茶盞,不知第幾次這麼感嘆!無賴的、聒噪的、狡黠的周召吉,怎麼會有這樣老實的、安靜的、木偶般的時候呢?他這樣好好地躺著,幾乎會讓人錯以為他從來就是這樣一個乖巧老實的男人,卻不知道這個人曾經無賴又狡猾,逮著機會便來算計別人。
姬嵐野想起自己與他初見那一日,不過在道旁的茶攤上喝口水,便莫名其妙被這個男人纏上,又是要看相又是要斷命之類,後來二人一起被困於古城之中,又知道了彼此的身份,更是乾脆大大咧咧跟在他身旁,開口閉口皆為無賴言語,叫人聽了恨得牙癢癢!他這人做什麼事都是頂認真,最最看不慣放縱任性、滿口胡言的傢伙,偏偏就和這樣一個人困到了一起。他要往東,那人便也跟著往東,他要往西,那人也跟著往西,像牛皮糖一般怎麼甩也甩不掉,他要是冷嘲熱諷,他便笑眯眯聽著,也不還口,只在罵得狠了的時候,露出委委屈屈的樣子,可他真要認真與他商量事情,他就嬉皮笑臉沒個准信,真真是軟硬不吃,難纏得緊,可也是他,替他擋了一箭,是他,為了不讓他涉險用了最蠢的方法將他捆在一邊……
「你啊……」姬嵐野心內微哂,放下手裡的茶盅,取了剪子來替他修剪指甲。「睡著」的人總是會飛快地長長指甲,前日才替他修過,今日看,竟又長了好大一截,不吉利的東西……姬嵐野將那隻手放到自己的膝蓋上,抬起手指來一隻隻手指甲認真地剪過去,低聲說:「你這傢伙,既然都記得,為何不直接說出來偏要旁敲側擊呢?」
他現在已模模糊糊記起他和他的前塵往事,那時在鳴溪邊,他被狼妖圍攻,險些喪命之時有人救了他並留了顆寶珠給他,他記不清那人的樣貌,卻模糊覺得對方應該是個高人,不僅是個高人,並且應該很溫柔,否則,哪怕受他那算不得脅迫的脅迫而動手救人,卻如何會將自己的寶貝留予他治傷養身?他後來拚命修行,不過花費短短一百七十年便登了天庭,便是存意要再尋那人下落,卻未曾想,二百多年都未曾打探得此人訊息,直至下界過著了周召吉。
「什麼緣定前生,始亂終棄,什麼給了聘禮不作數!」他嘆口氣,「你要不是這種嬉皮笑臉做不得真的態度,我需要花這麼久才明白你是他嗎?」他想著兩人錯過的時間,實在很想揍那人兩拳,可手舉在空中,卻還是放了下去。
「算了,我大人有大量,省得你醒了又要眼淚汪汪地裝委屈。」他故作生氣地說著,卻輕輕地將那人的手塞回被縟裡,又替他掖了被角,再坐到床尾去替他修剪腳趾甲。
風從窗外吹進來,帶進幾片新開的粉嫩花瓣,輕輕飄落在被縟上,便有幽幽的暗香傳來,好似重回銀鎖寨的那個晚上。在那個幽靜的夜晚,遠處的苗寨在夜色裡閃爍著輝煌的燈火,他們的身旁卻是安寧靜謐。小溪靜靜流淌,桂子飄散清香,頭頂將滿未滿的明月灑下大把銀輝,在地上織就一片迷離朦朧光景,連他向來自詡清明冷靜,也在這糅雜了暗香的夜晚中莫名迷了心智,著了他的道。
他都不知道該怪夜色或是花香又或別的什麼,他明明是為了弟弟的事情才與這嬉皮笑臉的無賴出來商量,怎的聊著聊著就走了樣呢?林子越走越深,話題也越來越偏離最初的本意,從小彩和道士的事情,慢慢地竟變成了自己的過去,家鄉的山水,修行的不易,受過的委屈……那些從未對他人提及的話題,在這迷離的月色之下,在他輕快溫柔的聲音中竟自然而然地就傾瀉而出,說得那麼順暢。身邊漸漸只有樹葉婆娑的聲響了,蟲子輕輕地鳴唱著,莫可名狀的旖旎……
他們停在一處空地中央,月光透過枝葉鍍到那人的臉上身上,他整個人都好似淡淡發著光,原本無賴一樣的神情也在那月色中變作了深情,他忽然說:「小野,為什麼一定要拆散他們倆呢?如果換做你,你會願意與自己喜歡的人分開嗎?」
他愣了一下,尚不及反駁或是嘲笑,他卻已走上來一步。一步,又一步,直到將他牢牢頂在樹上。他的個頭明明是比自己要矮一些的,可那會的氣勢卻莫名強到他分毫動彈不了,以致於被他逼著,自己就忍不住一退再退,直到無路可退,整個人都被籠罩在他的氣息之下。他還記得他那雙眼,原本總是沒個正經,充滿了戲謔意味的一雙彎彎的眼睛,那時卻彷彿蓄了許多東西,又乾淨得彷彿什麼都沒有。
他說:「時間已不允許了,我就直接問你一句:你想與我分開嗎?」
他傻眼了,而他嘆了口氣。
「不肯回答是嗎?那我給你我的答案,如果是我,我絕不願意與你分開,一點兒也不,我喜歡你,喜歡到每日作夢都能夢到把你壓在身下,進入你,頂著你,親你,要你!」
他簡直不敢置信,這個無賴到底都說了什麼?他目瞪口呆,然後眼睜睜看著他得了空隙,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將他的腦袋狠狠壓下來,深深地吻他。唇舌交纏,欲罷不能,彷彿能令周圍涼爽的空氣都沸騰一般的熱吻,將他燎得周身火熱,等到反應過來,自己的衣衫已被扯開,露出赤裸的胸膛,而他在他的鎖骨上啃當著吮吻糾纏,毫不客氣地留下佔有痕跡。
他又驚又氣,又羞又窘,將那傢伙一把推開,想要罵他,卻搜腸刮肚也找不出什麼詞來,手腳發軟,滿臉滾燙,而被推至一邊的無賴卻只是靜靜地望著他,還是那樣的眼神,深得幾乎命他溺斃其中,他說:「其實你自己明白的,你的身體已給了我回答了。」他噎了半晌,什麼都說不出來,最終只能落荒而逃。
這是他們第一次親密接觸,後來還有過一次,便是在他發現自己追查古泰來身世的時候。
從前往後,統共幾個月的相處,兩次的唇齒交纏,卻換來兩年的一醒一睡。他突然有了種要崩潰的感覺,煩躁在他的心裡不停翻騰,攪得他無比難受。
「誰要你救我了!」他惡狠狠地瞪著躺著的那個人,「到底誰要你救了啊!明明是我不知好歹,為什麼卻要你替我躺在這裡!」他深深吸著氣,風吹進來,撫觸他的面頰髮絲,彷彿一隻溫暖的手,慢慢的,他終於能平靜下來。他放下剪子,為他穿上襪子,然後替他蓋好被縟。
那風又愈猛了,不知從何處吹來恁多的粉色花瓣,飄得到處都是,滿屋子都是灼灼春色,彷彿春天已提前來到一般。
他立起身來,彎下腰,小心替那人揀去落在發間枕上的花瓣,然後,只隔了幾寸看著那人的臉孔。還是高高聳出的顫骨,蒼白的面色,沒有變好,也沒有變壞。他忍不住伸手摩挲他的臉孔,忍不住俯下身,用耳朵去聽他胸腔裡跳動的聲音,只有那堅實跳動毫不紊亂的音色,和溫暖的體溫,能給他支撐下去的力氣和等待明天的勇氣。
他將他的手又拿出來,貼著自己的面頰,慢慢地撫過,向下,停了停,並不若無其事地將那手從自己的領口試探著往裡探進去,溫熱的手掌觸碰到皮膚,還是令他渾身都顫了一顫。他抓著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摩挲著自己的肩線、鎖骨,手指一點點觸碰過去,彷彿他仍醒著一般。
「你不是一直想摸我,想要我嗎?」他說,「來啊!」
溫熱的手並沒有任何自己的意識,只是被動地劃過他的肌膚。
他不死心,又補充了一句:「還不醒?只此一次,下不為例的!」
屋內寂靜無比,只有他急躁起伏的呼吸聲和他微弱緩慢的呼吸聲一唱一和,那人依舊靜靜躺著,並不接受這難得的豔遇!他苦笑一下,將他的手又塞回被窩裡放好。
「真是的,看不出你也有正人君子的時候!」他替那人掖好了被角,然後合上了窗扇,「睡吧,我去煎藥,晚一點再來看你,我倒不信,等不到你醒來!」
他關上門,東風亦被隔絕其外,無人發現躺著的那個微微顫動了睫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