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謝老爺關心,我身子還行的。」四姨娘嬌羞地看了孫正安一眼,她也很想帶著兒女跟在老爺身後去見婆婆,這可是她肖想多年的事情了,以前只是個小妾,每日只能給正室大夫人晨昏定醒,沒資格去給婆婆請安,不到年節下,是不能隨便打擾婆婆的。
如今竟然能跟在丈夫身後一同去,那是何等的體面?越想越開心,心裡一激動,臉色就有些潮紅,喉嚨發乾,忙掩嘴,忍不住咳了幾聲,結果越咳越止不住,大咳了起來。
孫正安見了微皺了皺眉,幫她拍背,「月子裡沒養好麼?怎麼這麼咳,冬兒,去請太醫來給姨娘看看。」
冬兒聽了就有點為難,四姨娘這樣咳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也稟過大夫人,大夫人請來的那個大夫每次看了只說是月子裡受了風寒,讓把門窗都關死了,不能放一點風進來,可這裡屋成太就氣悶得很,四姨娘便是越發的咳得厲害了。
這會子去請醫,又得經過大夫人……若還是那個大夫來……又有什麼用?
「怎麼不動?沒看到姨娘正咳著麼?」孫正安見冬兒並沒動身,臉便沉了下來,喝道,他是一軍主帥,威嚴慣了,語氣時帶著不容抗拒的氣勢。
冬兒嚇了得一凜,忙跪下了來:「奴婢不敢,只是奴婢想……這些日子裡姨娘也是常咳的,大夫人請了大夫來看了,藥也吃了,總不見好,還……」冬兒頓了頓,大著膽子說道:「奴婢斗膽,能不能換個大夫來給四姨娘看看?」
孫正安聽了一怔,立即有些瞭然,一股怒火就直往心上冒,那就是自己名媒正娶的嫡妻麼?心腸狹隘、善妒也就算了,他一直容忍她,任她對院裡的其他小妾任意打壓,想著她才是自己的妻子,小妾終不過是男人的玩物,沒了一個再收就是,可這屋裡的……她明知道自己是用了心待的,而且還是生了自己唯一兒子的人,她竟然敢……?
「拿了我的名帖,去請了太醫院的劉醫正來,讓他來給四姨娘請脈。」孫正安壓住怒火對冬兒道。
冬兒忙歡喜地磕頭起來,立即出去辦事了。
錦娘心裡也鬆了口氣,四姨娘一看就有些病態的樣子,這屋子裡又不通風,沒有新鮮空氣,對大少爺也不好,還繁衍細菌。
看著四姨娘仍有些呼吸不暢的樣子,她走到窗前,拉開了簾子,又打開扇窗戶,外面的風頓時吹進了屋裡,雖然有絲寒氣,卻讓屋裡的人都感覺清新多了。
四姨娘立即深呼了幾口氣,感覺沒那麼喘了,才順了氣,靈兒趕忙給她倒了杯茶遞給她喝了。
老爺便看了錦娘一眼,他感覺這個女兒和以往有些不同了,模樣還是瘦瘦的,看著也不是很健康的樣子,只是眼睛靈活,做事機靈多了,再也不似以往那膽小畏縮,許是一年多未見,人長大了,就懂事了吧,他心裡稍感安慰。
一會子冬兒進來,稟報道:「老爺,奴婢拿了您的帖子給了白總管,白總管著人去請劉醫正了,說是劉醫正這會子正在太子妃府裡,一時來不了,老太太知道了,就給了一瓶子枇杷玉露,讓奴婢帶來給姨娘先喝了,止止咳。」
說著,拿了一個小瓶子出來,老爺臉上這才有了笑容,說道:「這枇杷玉露原是宮裡娘娘們用的藥,前兒也是太子爺賞了我的,我看老太太身子不好,就給了老太太,早知道,應該留一瓶給素心你的,好在老太太心好,又賞了一瓶給你了。」
四姨娘聽了便要福禮致謝,老爺忙扶住止了她:「身子不好,無需那多虛禮。」
四姨娘的眼圈就又紅了,老爺真是對她比以往好太多了,唉,是搭了軒哥兒的福了,若沒生兒子,怕是沒這待遇吧,想想又趕緊說道:「老太太把自個兒的藥都賞給奴婢了,奴婢真是受用不起,一會子去了,定要好生給老太太磕個頭,謝老太太賞。」
這話老爺愛聽,他是個孝子,平日裡最是孝順老太太了,於是越發覺得四姨娘知禮懂事了。
一會子外面的管事婆子進來,說是飯好了,要不要就擺在屋裡。
老爺聽了就有些遲疑,剛才四姨娘身子可是不大好,明兒才出月呢,能到外面正屋裡用飯麼?可裡屋又太逼仄了些……
「爹爹,擺到正屋裡吧,娘和弟弟都可以透透氣,這屋裡怪悶的。」錦娘見了就道,她笑吟吟的,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老爺看著喜歡,半點也沒有怪她小孩子插嘴的意思。
四姨娘便看了錦娘一眼,掩嘴偷偷笑了,這女兒越發的機靈可愛了。
於是,那婆子便領著冬兒靈兒幾個在正屋裡擺飯,老爺自去抱了軒哥兒,捨不得放手,四姨娘終於起床收拾打扮了。
一會子奶娘進來,給老爺行了一禮,卻沒有睬四姨娘,「老爺,該給軒哥兒餵奶了。」
老爺便抬眼看奶娘,只見她面色紅潤,體態豐滿,比四姨娘和錦娘的氣色可強多了,不過,身體健康倒是對軒哥兒好,軒哥兒有奶吃才會長得快。
於是,老爺也沒有說什麼,把軒哥兒遞給了奶娘,奶娘便又對老爺行了禮,退了下去,自始至終沒有對四姨娘說一句話,而四姨娘似乎也習慣了,看著奶娘把軒哥兒抱走,也沒有一絲擔心的樣子。
老爺便看了四姨娘一眼,溫和地拍了拍四姨娘的肩膀,抬腳率先走了出去。
但在看到桌上擺著的飯菜時,怔住了,四菜一湯,一個小炒筍尖,一個搾菜肉絲,一個煎豆腐,再加一個皮蛋燒莧菜湯,竟然就是這幾個菜……
老爺心裡便起了火氣,看向冬兒,怒斥道:「怎麼全是小菜,連點子肉星都不見?」就是在邊關,不打仗時,老爺吃的也是大魚大肉,哪裡如此清苦過?
冬兒嚇得忙跪了下來,紅了眼卻不敢說話。
四姨娘一臉的尷尬,囁嚅著半晌才乞求地看著老爺:「都是奴婢的錯,奴婢讓他們再做幾個好菜來給爺下酒。」說著便慌亂地跑進裡屋,一會子出來時,手裡拿了幾兩碎銀子遞給那管事婆子。
「勞煩媽媽再弄幾個好菜來吧,快點,老爺等著呢。」那婆子為難地看了眼手裡的碎銀子,又看了眼老爺,才轉身要走。
老爺卻震在屋裡半天沒有說話,等那婆子快走出門時,才大喝道:「站住!」
那婆子轉了回來,嚇得也跪在了地上,驚恐地看著老爺。
老爺的臉已經黑如鍋底了,他氣得手有些發擅,指著那婆子說道:「你這狗奴才,平日裡給四姨娘吃的就是這些?她可是正在月子裡!」
那婆子被老爺罵得一臉的冤屈,無辜地看了眼四姨娘,才提著膽子說道:「老爺,不是奴婢不給四姨娘吃好的啊,是四姨娘的定例裡,每月的吃食就五兩銀子,奴婢也是划算著給四姨娘盡量弄些好的呢,今兒也是看老爺您在這才添了兩個菜的,平日裡,正餐也就兩個菜,沒有湯的。」
婆子邊說邊看老爺的臉色,見老爺那雙虎眼都快噴出火來了,忙一說完就趕緊磕頭,趴伏在地上不敢亂動,生怕老爺把氣都撒自己身上了,老爺可是武將,要是被他踹上一腳,這輩子她都甭想再站起來。
「五兩,素心,你一月的吃用只有五兩銀子?」老爺強壓怒火問道。
四姨娘為難地看著老爺,不知如何說才好,若是據實以告,只怕大夫人會說自己在老爺面前告狀了,她是個膽小的人,不想惹大夫人不痛快,再說了,如今是老爺回了府,大夫人知道了可能不會對自己怎麼樣,若是老爺又去了邊關呢?到時只怕大夫人報復起來,自己的日子會更難過啊。
老爺看四姨娘的臉色,心裡便有了絲瞭然,心中的怒氣就更盛了,正好奶娘奶完軒哥兒回來,見了屋裡的情形,怔了怔,很見機地想要抱了軒哥兒出去。
老爺看見了便對四姨娘說:「她也是吃的這些麼?這些東西吃下去哪裡來的奶水,不能讓軒哥兒也跟著受苦吧?」
管事婆子聽了抬起頭,討好地對老爺說道:「回老爺,奶娘的吃食不在這屋裡,她是另外配著的,老太太那裡有定例下來,奶娘一月的用度是二十兩,您放心,餓不著軒哥兒的。」
老爺再也忍不住怒氣,抬起一腳便將管事婆子踹翻了,又一腳踢了擺著飯的桌子,對冬兒道,「去,請了大夫人來。」
冬兒看了眼四姨娘,忙爬了起來,一邊的靈兒很有眼力介地說道:「老爺,奴婢去吧。」說著就要走。
冬兒去一把拉住她道:「還是我去,你機靈些,就在這裡服侍老爺吧。」說著自己就出去了。
錦娘一直靜靜地站在一邊,沒有說一句話,四姨娘如此差的待遇她老早就想到了,比起自己來四姨娘的待遇算是不錯了,想著前些日子,自己可是常常餓得前胸貼後背,一站起來就發暈呢,堂堂相府,大將軍的妻女,竟然連飯都吃不飽,說出去怕是無人肯信了。
她不由在心裡暗暗佩服冬兒的靈慧,竟然想著要把老爺留下來用飯,好讓老爺親眼看看四姨娘所受的虐待,真是高明啊,這荷香院裡,沒有一個人對老爺說過一句抱怨的話,卻讓老爺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大夫人苛刻與惡毒,而且會更加同情憐惜四姨娘和軒哥兒。
看著滿屋的狼籍,老爺怒火難消,他也不等大夫人來了,拉了四姨娘的手道:「素心,咱們去老太太屋裡用飯去。」
又看了一眼乖巧站在一邊的錦娘,見她怯怯地站著,小身骨子瘦弱幹材,臉色也是臘黃臘黃的,心裡的憐惜更盛,語氣柔和地說道:「錦娘,你也跟著去吧,讓廚子弄點好東西給你吃。」
錦娘鼻子一酸,紅著眼對老爺福了福道:「爹爹,一會子母親要來,錦娘……」說著又頓了頓,眼裡閃過一絲畏懼之色,又道:「錦娘就在這裡等母親吧,不然一會子母親來了又找不見爹爹,錦娘吃啥都沒關係的,能吃飽就成,爹爹您不要氣壞了身子。」說著,臉上擠出一絲討好的笑來。
女兒的乖巧懂事讓老爺心下安慰的同時,卻更是對大夫人心涼,女兒竟說只要吃飽就可以……那就是說,她平日裡還常餓著?
老爺心裡升起一股難言的羞愧感,堂堂七尺男兒,一軍主帥,領著萬馬千軍橫掃敵國的大將軍,家裡竟然連妻兒都吃不飽,丟人啊。
老爺踉蹌著抬步往外走,四姨娘不敢多言,自奶娘手裡抱過軒哥兒也跟著往外走,錦娘哪裡敢真留下等大夫人,不過說說而已,她可不想當炮灰,也提了裙跟著出去,卻讓靈兒留下,說道:「你去大夫人那送個信吧,就說老爺去了老太太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