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而那位王媽媽則是王妃身邊的管事媽媽,也是府裡有名的燕喜婆婆。
錦娘一聽她是王妃身邊的人,立即面色肅然,恭敬地請她入坐,又讓秀姑拿了個大荷包,錦娘親自塞到王媽媽手裡,又打了兩個荷包給珠兒和玉兒。
心裡卻活動開了,王媽媽是府裡的燕喜婆婆,又是一早就過來了,是要……是要拿那床單?
二夫人在府裡也曾教過她,新婚第二天,婆婆是會派燕喜婆婆來查驗的,一是看兩個新是否圓房,再則便是要看新娘是否為處兒,可是……他們根本就沒有圓房嘛,這……這若真拋了那羞恥心告訴王媽媽事實,怕是王妃知道了也會不喜吧,同床卻沒有行那周公之禮,只能說明二少奶對新娶的娘子不滿意,一個不被丈夫寵愛的新娘……在府裡定是會糟白眼啊,錦娘一時難住了,有些幽怨地看向靜靜的紗帳。
王媽媽也有些為難,差不多要到辰時了,王妃要她過來拿那東西,可是二少爺還睡著沒起啊,難道是前夜太過辛苦……但看二少奶奶卻是精神得很啊……
坐了一會子,王媽媽有點坐不住了,為難地看了眼錦娘,錦娘訕笑著起了身,作勢要去請冷華庭起床。
王媽媽卻是先一步道:「既然二少爺沒起,那我一會子再來,少奶奶可別誤了前面的事啊。」說罷便笑著起身。
錦娘聽了忙道:「那好啊,勞煩媽媽久等了,一會子二少爺起了,我就和爺一起去前面,您老放心吧,不會誤了事的。」
王媽媽聽錦娘說得好,便笑著將荷包塞進袖袋裡,正要退了出去。
錦娘微鬆了口氣,至少暫時過關了呀,又看向紗帳裡,床上的人仍是紋絲不動,不由氣惱,又不是豬,屋裡這麼多人說話也沒看到醒來。
回頭對珠兒玉兒兩個一笑道:「我去請爺起來,你們兩個幫著去看看,早膳好了沒,早上我想清淡一些就好。」
珠兒玉兒兩個便相視一眼,笑著退了出去。
錦娘一使眼色,四兒平兒加上秀姑,也都退出去了。
屋裡便只剩下她和床上那仍是發出綿長呼吸的人。
錦娘抬腳幾步便走到床前,一把撩起紗帳來,觸目卻是正是那雙清亮美麗的眸子,黑玉般幽深,如孩童般無辜地看著她,讓她滿腔的怒火瞬間熄滅,要出口的話也變得遲疑起來。
「你……你要起床麼?」錦娘不由在心裡罵自己無用,明明是要找他算帳的,偏生被他的眼神迷住,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冷華庭聳了聳鼻子,惺忪著睡眼,樣子艷麗又魅惑,還有絲慵懶,說出的話卻很是可惡:「娘子剛才氣勢洶洶的,是想質問為夫昨夜沒與你洞房麼?」
錦娘原被他那魅惑的樣子弄得癡迷,一聽他這話,是又氣又羞,衝過去一把就掀了他的被子,吼道:「起床了,一會子要去敬茶呢,誰要跟你這妖孽洞房啊。」
冷華庭還從未見過如此凶悍的女子,竟然敢掀他的被子,罵他妖孽……不由嘴一癟,黑亮的眸子立即水霧瀰漫,如受驚的糜鹿般不知所措地看著錦娘,一副泫然欲滴的樣子,紅唇一張,輕呼道:「娘子,你……欺負我!」
錦娘聽得一滯,正提醒自己不要被這廝的外表給迷惑了,外面就傳來王妃的喚聲:「錦娘,庭兒還沒起嗎?」
錦娘立即換了一副笑臉,溫婉優雅地走到門口去給王妃開門,一掀簾子,王妃微笑著站在門外,身後跟著王媽媽,還有一個看似有身份的大丫頭。
剛才被大美人冷華庭煞到,這會子又見到了美若天仙的王妃,錦娘感覺自己真的可以十頓不用吃飯了,秀色可餐,秀色可餐啊,視覺一再地受到衝擊,自尊也被打擊得成一片一片的了,偏還要擠出一個溫婉的甜笑來,恭身對王妃行了禮,說道:「媳婦正要去給母妃和父王請安的,在服侍二爺請床呢,您竟親自來了,這可真是折煞媳婦了。」
王妃笑著上下打量著錦娘,見她一身紅穿得喜氣,容貌也是嬌俏可人,帶著甜甜的笑容立在門面,舉止大方得體,話也說得圓融,微點了點頭道:「無事的,你才來,不知道庭兒的脾氣,他有時愛鬧點小彆扭的,王爺和府裡的親眷們都到了,怕你叫不起他,我就過來了。」
錦娘聽了就在心裡感動得內牛滿面,真是知子莫若母啊,那妖孽哪裡就只一點小彆扭,明明就是個絞股天津大麻花好不,彆扭死了。
面上卻是裝出驚慌狀:「哎呀,親戚們都來了麼?真是不好意思,讓父王和親戚們久等了,是媳婦的不是,娘,您等著,媳婦這就去請二爺起來。」卻沒虛偽地說冷華庭不彆扭,很好的話,讓王妃微微詫異,卻也覺得這媳婦倒是實誠。
「不關你的事的,我去叫庭兒起來。」王妃笑著便往屋裡走,王媽媽也很見機地跟了進去,錦娘心裡就慌張了起來,看這架式定是等冷華庭一起來,就要查驗被單了,怎麼辦?
忍不住眼往床上瞟,卻見床上那個扯了被子往身上一裹,在被子裡咕嘟道:「我不起,就不起。」一副耍賴撒嬌的樣子,不由驚得瞪大了眼,原來這廝不止會在自己面前裝小孩,就是在王妃面前也這樣,還……有過之無不及!
王妃急了,幾步走到床前,溫柔地哄道:「小庭乖,今天是新媳婦進門的第一天,得去敬茶認親,一大堆子親戚都在廳裡等著呢,你不去,人家會怪新媳婦不懂事的,就起了今兒早,明兒就由得你睡了,啊。」
被子裡面的人聽了拱了拱,嗡聲嗡氣地道:「不起,當我不知道呢,你們就是想我起了後,來查功課。」
錦娘聽得莫名其妙,查功課?啥功課?
王妃聽了卻是有些尷尬,扯了扯被子哄道:「小庭,娘沒騙你,前面確實是來了好多客,你奶奶,二叔三叔,還有幾個叔公,嬸嬸、祖奶奶幾個,都在前院等著呢。」
床上的人一聽,猛地掀了被子坐了起來,一雙眼睛眼巴巴地看著王妃,撒嬌道:「那不許查功課。」
王妃聽了便笑,寵溺地摸了摸他的頭:「不查,不過,小庭告訴娘,你昨晚……做了功課沒?」
「沒有。」回答得很乾脆,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錦娘聽他們母子那話裡的意思,似乎那功課會是……不由羞紅了臉。
王妃一見這情形就有些詫異了,自家兒子不懂人事,媳婦看來是懂的,怎麼會……沒做?
「為什麼?不是派了燕喜媽媽教過你了嗎?還……還給你看了書!」
冷華庭一聽就低了頭,臉色羞紅,怯怯地抬頭,水霧般的眼睛委屈地看著王妃,半響才憋出一句話:「娘,小庭……小庭不喜歡脫衣服,脫光衣服……好羞人。」聲音越說越細,後面幾不可聞,話還沒說完又在扯被子,想要拿被子蒙頭。
錦娘卻是聽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這廝裝小孩的本事快爐火純青了,也虧他想得出這個理由來,不過,心裡倒是鬆了一口氣,至少,這樣王妃就不會認為沒有圓房是因為他不待見自己,只是他心性沒有成熟,不通人事而已,自己兒子有問題,王妃只會把事情壓下,不會說出去,算是解了她燃眉之急了。
王妃聽了果然一臉的愕然和無奈,扯住冷華庭的被子,哄道:「那算了,反正日子長著呢,娘知道了,不讓人查了就是,快快起吧,一會子親戚們等久了會說媳婦不賢惠的。」
冷華庭聽了立即就起了床,明亮的鳳眼純純的看向錦娘,說道:「哦,那小庭起床了,娘子是賢惠的,小庭喜歡和娘子睡覺。」
那話一出,錦娘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什麼叫喜歡和自己睡覺?這廝竟然能將如此暖昧的事情這麼直白地說了出來,不瑕想都不行,偏偏他還一副清純無辜的樣子,讓有暇想的人覺得暇想是對他的褻瀆!
兒子喜歡媳婦就好,王妃總算放了心,反正日子還長,媳婦年紀也小,這幾年怕也難懷上,讓他們慢慢來就好了。
王妃滿意地帶著王妃和貼身的丫環走了。
錦娘認命地去服侍冷華庭起床,冷華庭卻看著她似笑非笑,很順從地讓錦娘幫她穿衣,卻漫不經心地問了句:「娘子,你可喜歡和我睡覺?」
錦娘手一僵,立即被他氣得憋紅了臉,剛要罵他無恥,他卻突然捉住了她的手,將她猛一扯進懷裡,就勢往床上一滾便壓住了她。
「昨晚的功課沒做,娘子似乎很高興。」
他將她壓在身下,墨玉般的鳳眸裡帶著絲侵略和譏笑,溫熱地氣息撲在她脖子上,癢癢麻麻,便像有條蟲子在心坎上爬似的,那張美得令人窒息的臉離得如此之近,錦娘一時忘了生氣,忘了反抗,更忘了回答,呆呆地看著他,腦子裡昏潰成了團。
他又將臉逼近,筆挺的鼻子在她的鼻尖上蹭了蹭,一張嘴,咬了錦娘一口。
一陣刺痛讓錦娘驚醒,嘴裡還帶了絲鹹鹹的血腥味,不由火大,伸手便去捶他,張口就罵:「混……」他卻用手按住了她的唇,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來:「妖孽這個稱呼是我的底線,不許再給冠上別的名字。」
說罷,手一鬆,放了錦娘,從床上彈座起來,對外頭喊了一聲:「人呢?」
門外的珠兒和玉兒立即走了進來,恭謹地服侍他穿衣,淨面。
錦娘氣得都要炸了,卻只能生生忍住,因為某人又是一副單純無辜地樣子看著她,而他的下人們對他更是呵護備至,看見錦娘瞪眼看二少爺,珠兒玉兒的眼神就有些冷,難不成少奶奶也嫌棄二少爺?
錦娘只好忍住氣,斂了臉上的怒火,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出了內屋。
卻一個人走到穿堂裡去,對著窗子,拚命做著深呼吸。
秀姑見了便悄悄地走近她,見她臉有異樣,便勸道:「兩口子過日子就是這麼回事,總有個不如意的,你才進門呢,不瞭解爺的脾氣也是有的,做娘子的,就得事事讓著爺們,日子久了,習慣了就好。」
錦娘聽了越發的心煩,她是有著現代思想的人,讓她以夫為天根本就不可能,但離府出走嗎?更難,這個社會對女人太過苛刻,女人尤其是和離或被休棄的女人很難有生存的空間。
想想又覺得自己無用,剛到一個新環境,受了一點子氣就打退堂鼓,不是說好了要掄圓了活麼?那就要努力在這裡活出名堂來,再難又如何,多了幾千年的文化沉澱,總要有一些優勢吧,錦娘悄悄在心裡握拳,死妖孽,總有一天我要收拾你。
終於冷華庭收拾妥當,被珠兒推出房門。
錦娘平復心情,自穿堂裡進了正屋,便見冷華庭一身紅袍,頭戴紫色玉冠,長髮束在頭頂,發尾編成了髮辮墜上絲玉,襯得整個人更加艷麗,錦娘深吸一口氣,心裡默念,別花癡,別花癡啊,多看看,看看就習慣了,看久了就會審美疲勞,熟視無睹就好。
臉上掛上淡淡的微笑,像剛才根本就沒有生過氣一樣,優雅地走近冷華庭:「相公,是用了早膳再去,還是現在就去?」
冷華庭眼裡挾了絲促狹地笑,抬眼看她:「我聽娘子的。」
丫丫的,又把球踢給自己,不讓你吃,會有人說我不關心你身體,讓你吃前面又一大堆人在等,錦娘在心裡腹誹他一萬遍,臉上卻露出為難之色,「相公,你看,母妃才來說了,前面長輩們都等著呢,咱們去太晚了也不好,不如,這些東西都讓四兒幾個給熱著,回來再吃好嗎?」
冷華庭歪頭想了想,撇撇嘴道:「好吧。」一兩眼卻直瞅著擺在几上的粥點。
錦娘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隨手端了盤點心遞給他:「那邊走邊吃吧。」說罷拈了塊桂花糕,不由分說地塞進他嘴裡。
冷華庭猝不及防被她將嘴巴塞住,也不惱怒,慢慢地吃了起來,外面冷謙聽到動靜,閃身進來,看了眼錦娘,問冷華庭:「少爺,是去槐園?」
冷華庭包著嘴點了點頭,冷謙便將他連人帶椅抱到屋外,錦娘正要放下手裡點心盤子,就聽他說道:「娘子,我還要。」
錦娘聽得又是一滯,丫丫的,為毛一句很普通的話總能讓他說得暖昧死人呢?
紅著臉追了過去,拿起一塊點心趕緊塞住他的嘴,輪椅在簡親王府園子裡慢慢的走著,這天早上,簡親王府就有了一道特殊的風景,冷峻的冷謙推著二少爺在園子裡走,而新進門的二少奶奶便端著盤點心,小心地餵著二少爺,走到王妃院裡時,正好一盤點吃完。
錦娘隨手將盤子遞給跟過來的秀姑。
王媽媽正在院子們外焦急地探望,見二少爺和二少奶奶終於來了,忙進去稟報,便有王妃跟前的大丫頭碧玉迎了出來。
「二少爺,二少奶奶,王爺王妃還有一屋子的親戚們都在等呢。」
看來,確實等得有些急了,錦娘便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笑道:「有勞這位姐姐帶路。」看碧玉的穿著打扮也知道,她肯定是王妃身邊得力的,剛才王妃帶去的那個也是這個打扮,只是顏色不同而已,所以,錦娘對她便尊重一些。
碧玉聽錦娘叫她姐姐,忙掩嘴一笑道:「二少奶奶,叫奴婢碧玉就成,快快請吧。」說著便在前面引路。
身快一旁便有奴僕們拿了板子來鋪在門前的石階上,冷謙推著輪椅進了前廳,錦娘微頓了頓,總覺得那輪椅的輪子太大太笨重,很不靈活,正歪頭回憶前世見過的輪椅,前面冷華庭發現她沒跟上,已經扭過頭來,見她若有所思地發呆,不由白了她一眼。
美目顧盼,眸光流轉,說是風情萬種絕不為過,人說回眸一笑,這廝不用笑也能煞到人啊,錦娘再次華麗麗的被他電了一下。
回過神,趕緊追上了他,就聽他在小聲罵道:「笨蛋,一會子站在我身邊別走開。」
錦娘對他瞪了瞪眼,卻不敢罵,老實地跟在輪椅旁進了正廳。
廳裡果然坐了好多人啊,錦娘一抬眼,便看到幾十雙眼睛正齊齊看著自己,長這麼大沒有被人如此注視過,錦娘微微有些緊張,垂在輪椅邊的手卻被握進了一隻厚實溫暖的大掌裡,心緒立即安寧了許多,也不掙扎,就任那隻手將自己握緊。
「喲,瞧瞧,二少爺和二少奶奶可真是伉儷情深啊,兩人手牽手進來的呢。」一個聲音甜美的中年美婦笑著說道。
錦娘尋聲看過去,只見那美婦三十多歲的樣子,與冷華堂有些相似,著一身華麗的宮裝,看樣子份位不低,正前堂坐著一位老太太,看來六七十歲的年紀,慈眉善目的,手裡拿著一串念珠,正用審視的眼光打量著錦娘,看來,她應該是這裡輩份最高的人吧,只是她都沒有開口,那位宮裝麗人就搶在前面說話了,語氣又微顯刻薄,原在打量錦娘的那位老婦便微抬了目,掃了那宮裝麗人一眼。
坐在老婦人身邊的王爺便皺了眉,輕斥道:「少說些話。」
那宮裝麗人便撇撇嘴,說道:「王爺,妾身是誇新媳婦呢,一來就得了咱庭兒的心,要說庭兒平日可不太理人的,難得找了個中意的。」
老婦人聽了便點了點頭,說道:「嗯,也是,庭兒這孩子脾氣是怪了點,一般人還真合不來,難得他喜歡新媳婦。」
坐在老婦人身邊的王妃最是不喜人家說冷華庭性格怪異,庭兒平日便敏感易怒,劉氏這般說話,是在故意激怒庭兒,好讓他在老夫人和一干親族面前又發作吧,老夫人原就對庭兒印像不好,這會子也跟著說,庭兒他……
想到這,不由緊張地看向冷華庭,果然見他的臉有些發白,黑亮的眼睛有些發紅了。
不由趕緊引開話題,對錦娘說道:「錦娘,來,先引你認人。」
屋裡人太多,所以,錦娘自進來後便注意最主要的幾個人,對於先開口說話的宮裝麗人,她已經猜出了身份,至於那位老婦人,看王爺和王妃對她尊敬的態度,應該是冷華庭的祖母才對,而且,看來,她似乎對冷華庭並不怎麼喜歡。
手上的力度加大,錦娘感覺冷華庭在緊張,她有些詫異,這廝不會又在裝吧,微垂了眼,見他臉色有些發白,不似裝的樣子,不由擔心起來,聽得王妃叫她,忙推了輪椅往前行。
這種家人聚集一堂的場合,女眷又多,冷謙留下不適合,少奶奶一接過扶手,他便退了出去。
王妃站起身來,對錦娘道:「來,乖兒媳,先給老夫人磕個頭。」
錦娘便看了冷華庭一眼,輕聲說道:「相公,妾身代你多磕個頭。」
此言一出,不只是冷華庭,就是一屋子的其他人都滯了滯。
冷華庭抬眼看錦娘,只見她清亮的眼子裡有著安撫和鼓勵,不由微微勾唇,默默地鬆開她的手。
一邊的碧玉就拿了錦墊子放在老夫人面前,錦娘便跪了下去,咚咚咚地磕了六個響頭,磕到第三個時,便聽到王妃在身邊輕呼:「孩子……」
但老夫人並沒阻止,王妃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錦娘傻傻地磕下去。
錦娘抬起頭,額頭上已經磕出了個青紫色的印子,碧玉忙端了沏好的茶遞到她手裡,錦娘恭恭敬敬地呈上,老夫人終於有些動容,親手接過茶杯,輕抿了口道:「嗯,這孩子既有情義又孝順。」說著,自手上取下一對玉鐲,放在茶盤裡,很快便聽到周圍傳來「嘶」的幾聲抽氣,看來,這對玉鐲價值不菲,錦娘微微一笑,甜甜地謝道:「孫媳謝老夫人賞。」
又從麗娘手裡接過一個手帕包著的東西,小心打開,雙手呈上,裡面是一雙錦娘在娘家裡織好的羊毛手套,老夫人捏在手裡半天也沒看清是什麼,不由看向錦娘,錦娘微笑著拿過一隻,將自己的手套了進去,又幫老夫人戴上另一隻,說道:「天涼了,孫兒織了給老夫人御寒。」
老夫人將兩隻全戴上,細細的線,密密地織,柔軟又暖和,而且一點也不礙事,老夫人平日了門,戴得都是手筒,兩邊捲了毛的,兩手抄在一個毛筒子裡雖然也暖和,但若想做點什麼,手拿出來就冷,這個果然方便又適用,老夫人終於眉花眼笑起來:「你還真是個有心的孩子,怪不得連庭兒那孩子都喜歡你。」
錦娘聽了臉微紅,卻輕聲道:「相公很好!」
那妖孽雖然可惡,可他是自己的相公,錦娘聽別人說他的不是,心裡便微感不豫。
一旁的王妃卻是眼睛一紅,看著錦娘就錯不開眼。
錦娘起了身,碧雲將墊子放在王爺腳下,錦娘納頭又要拜,一雙大手卻及時扶住她:「敬茶便可。」
新媳婦進門,對嫡親的父母長輩是必須要磕頭的,王爺卻看著她額前的那塊青紫微微有些心疼,難得這孩子義氣,肯為庭兒擔當,再讓她磕下去,頭都會暈了去。
邊上便聽得劉氏輕哼了一聲,「哈,王爺可真是心疼庭兒媳婦。」
言下之意便是對其他媳婦不公了,聽說世子冷華堂的正妻是位郡主娘娘,不知道今天在座麼?
錦娘正在想要不要還是把這禮行完了算了,省得惹人誹議,就聽得身後有個悅耳的聲音道:「姨娘,父王也是看弟妹剛才磕了六個響頭了呢,當初媳婦進門時,可沒像弟妹這般,傻呼呼地磕這麼起勁,知道的呢,說她是在磕頭,不知道的以為她在那跟地板叫勁呢。」
此言一出,滿屋皆笑了起來,錦娘不由回頭,便觸到了雙漂亮明媚的杏眼,正對她微眨著,看她笑得友好,錦娘也回了個甜甜的笑,心知她明面上是在調笑自己,其實是在解圍,免了自己再磕頭的苦,她這麼一說,王妃那兒的頭肯定也是免了的,看來,六個換九個,倒是值得。
果然就聽邊上又有人打著哈哈道:「郡主說得極對,這小庭媳婦還真是個實誠人呢,哪有人磕頭真用力的啊,快快敬茶吧,看王爺又會賞你什麼,哎呀呀,當初咱玉兒媳婦進門時,老夫人可沒賞那麼好的東西,今兒啊,可不止是王爺偏心,就是老夫人也跟著偏了心呢。」
錦娘尋聲找去,也是一位長輩,與王妃差不多年紀,卻不知道是誰,王妃見了便笑道:「錦娘,那是你二嬸,邊上那位是二叔。」又指了右邊一對中年夫婦道:「這是你三叔三嬸子。」
錦娘還跪著呢,只好一一叫了聲,叔叔嬸嬸們好。
屋裡又是哄堂大笑,那邊的三嬸子便道:「才說她實誠呢,這會子倒是會討巧了,一句叔叔嬸嬸們把咱們幾個全叫齊了。」
果然後面那裡也有人接著說:「可不是,哪裡只是嫡親的叔嬸,咱們這些堂叔嬸們不也囊括進去了麼?嗯,真真是個討巧的呢,算了,咱們也不為難她讓她敬茶見禮啥的了,各位叔嬸們,見面禮兒,紅包啥的,就都拿出來吧,看看咱們這侄媳婦有多少雙手來接。」
又有一人道:「哎,她四嬸子,別急,王爺都還沒喝媳婦茶呢,咱們的禮啊,有的是時間送,不在這一會子啊。」
碧玉聽了趕緊端了茶給錦娘,錦娘雙手舉高,王爺端了茶喝了,自懷裡拿了塊玉牌鄭重地放在托盤裡,熱鬧的廳堂裡突然變得鴉雀無聲,驟然靜下來,讓錦娘有些不適,她凝神看手裡的那塊玉牌,墨黑的玉,泛著幽冷的微光,雖說也是極品,但能進得這個廳裡的,都是簡親王府的直系,何種寶貝沒有見過,至於為這塊玉抽氣嗎?
就聽老夫人沉聲說道:「王爺,你可是決定好了?」
王爺抬手對老夫人行了一禮,說道:「這原就是該庭兒的,兒子作這決定,沒有請示母親,請母親責罰。」
老太太便輕哼了一聲,轉而又喟然長嘆,「算了,你……定是有你的道理的,我老了,管不了這麼多了,你看著辦吧。」
錦娘便知道這塊玉牌定是有何種特殊意義,忙好生收好,她可不會傻呼呼地去假推辭,說太好了不能收啥的,既然連簡親王府的老太太都這麼重視,那絕對是稀世珍寶了。
邊上的劉氏見錦娘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收了王爺給的玉牌,不由又嫉又恨,冷笑道:「王爺可真是捨得呢,當初咱郡主娘娘進府裡,也沒見著給過這麼好的東西啊。」言下之意,錦娘身份比起郡主來差的不止一點兩點。
簡親王府裡大多都知道,因著二公子身有殘疾,所以孫家嫌棄,只願許給庶出的四姑娘給二公子,只是這位也不知道走了啥運,竟然讓聖上下了旨了,長了她生母為平妻,所以,份位也成了嫡出,嫁過來時,也是二百四十抬嫁妝,比起嫁入寧王府的嫡長女並不遜色,但再怎麼,也是比不過世子妃郡主的身份尊貴啊。
王爺此舉確實偏心,府裡其實也只有幾個人知道那塊玉代表著什麼,要說,劉氏並不知情,她只是聽老太太也這麼稀罕著,就認定那定是很好的東西,不然,活了大輩子的老太太也不會用那麼酸溜溜的語氣跟王爺說話,但卻誤打誤撞,真讓她說中了。
簡親王的二弟,冷府的二老爺,長得與王爺倒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相貌更為儒雅一些,頜下留著一縷鬍鬚,顯出中年人的精明與穩重,雙目閃著睿智的光芒:「王爺,此舉怕是不妥吧,畢竟,堂兒才是世子……」
王爺清亮的眼睛犀利地看向他:「沒錯,堂兒是世子,但堂兒也是庶出。」
二老爺聽得一滯,半晌才道:「可是庭兒……」
王爺把手一揮,制止他道:「二弟,小輩們都在呢,此事不用再議,本王已經決定了。」
他一般不會在兄弟面前自己稱本王,既然連這個自稱都改了,那就是告訴屋裡的每一位,他是王爺,是這個家裡的正主,他對這個府裡的任何事,有權置喙,不容反對。
二老爺便看向廳裡一直優雅坐著世子冷華堂,見他臉上仍掛著淡淡地微笑,只是眼裡一閃而過的陰戾讓他微微動容,此事,果然不適合在這裡說啊。
一直坐廳堂裡沒說話的冷華庭此時臉上便露出了不耐,自己推了輪椅上前,冷冷對王爺道:「還要讓我娘子跪多久!」
王爺一怔,隨即轉了笑臉,對冷華庭溫柔的哄道:「不會多久的。」又低頭對錦娘道:「快快起來吧。」
錦娘也確實跪了好一陣子了,聽這一屋子的人為了塊玉牌爭,就她一個人傻傻的跪著,長輩不叫,她也不敢起來,不過,還好,妖孽相公還是想著她的,心裡滑過一絲甜意,不過,那廝為毛非得在長輩親族面前故意裝啊,剛才那一句話聽著就無禮。
王爺似乎很遷就他,但老夫人還有一屋子的親戚怕就不會了吧。
錦娘又送了雙羊皮手套給王爺,那是她在府裡時,特地找父親討的皮子做的,這個時代的皮子硝得不太好,但錦娘要來好頗費了番心思,想了很多辦法才讓皮子變得綿軟光滑,裁了兩雙,一雙送給父親了,這一雙就送給王爺,騎馬時戴上,即溫暖又不硌手。
王爺自然很是喜歡,更覺得自己將黑玉交到錦娘手裡的決定是多麼的正確了,雖然,還有待繼續教導,但,難得是個可以托付的人。
錦娘起了身,眼角睨了睨老夫人,果然看到老夫人的臉色比剛才還沉了。
碧玉見錦娘起了身,而二少爺那邊已經不耐了,趕緊地將墊子鋪在王妃面前,錦娘便過去跪下了,作勢要磕頭,王妃已經扶住,笑道:「說了不讓你磕了,看,再磕庭兒可會怪母妃不心疼兒媳呢。」
錦娘聽了便笑,接過碧玉手裡的茶給王妃呈上,王妃賞的個紫金項圈,中間綴著一個祖母綠的寶石,一看也是價值連城的。
錦娘微笑著謝過,並收好,正主兒都見過了,自然是要認叔輩的,由於剛才的打趣,錦娘也省下不少事,被王妃親自帶著,一個一個地見了,托著個盤子,見面禮收了一大堆。
簡親王共有三兄弟,只得簡親王一個是嫡長子,所以,是名正言順的王位繼承人,而先前王妃介紹的二叔和三叔兩個都是庶出,但因著老夫人的關係,三家人並沒有分府,全在一個府裡頭住著,只是分了三個大院子。
簡親王住的是主院,而二老爺住在東院,三老爺住西院,三院之間雖有院牆隔著,但共著一個大湖,又有小門連著,所以,平日裡倒是來往方便得很。
而簡親王的父親也有兩兄弟,分了府,但也就在一條街上,二老太爺雖沒有襲位,但也是封了長伯侯的,如今二老太爺已經歿了,長子繼了爵,也就是現在的四叔,四嬸子也是侯夫人,剛才正是她笑話著說,要把紅包一起拿出來的。
錦娘正托著盤子走到四嬸面前,四嬸一看就是個精明利害的人,親親熱熱地拉了錦娘的手,小聲道:「侄媳婦,你剛才送給老夫人的那是啥?」
錦娘一聽,紅了臉,微微有些不自在,看四嬸的樣子似乎對手套很好奇,可她備著送給各位叔嬸的回禮全是一樣的,當然比不得老夫人那雙手套用心,這個時代羊毛羊皮都不好找,若不是老爺打邊關回來帶著些,錦娘還真不能做得成呢,若是四嬸子真找她討,她還真不知道怎麼回復呢。
「回四嬸子的話,是雙手套,用線織的,其實,也就是和咱們常戴的手筒差不多,只是分成了五個手指了。」錦娘笑著回道。
「你手還真巧,怪不得沒過門時,你婆婆就常誇讚著呢。」四嬸子仍是親熱地拉著錦娘的手笑著,眼裡卻露出絲冷意,她話都問出口了,若是會來事的,立即便會順著自己的話頭兒說送自己一雙,可這新侄媳卻是個厲害的,也不是個啥子值錢物,這麼小氣巴啦的,庶出的就是小家子氣些。
臉上的笑容不減,只是紅包拿出來後,卻是丟進盤子裡的,很有點賞了叫花子的氣勢。
一旁的王妃見了眼神微凝。
錦娘也不以為意,恭敬地道了謝,又走了三叔三嬸面前,三叔身材有點胖,歪坐著椅子上,臉色看著有點浮腫,一副沒有睡醒的樣子,三嬸瘦瘦的,神情顯得老實怯懦,見錦娘過來,忙笑著把紅包拿出來,三老爺眼睛一橫,她的手便有些哆嗦,三老爺就當著錦娘的面將紅包搶了過去,拆開看了一眼後,才又放進錦娘的托盤裡,懶洋洋地對錦娘道:「侄媳,你可是拿了黑玉的人,以後三叔就要你多照應著了,今兒這紅包是給你賀喜的,明兒記得要給三叔回份厚禮哦。」
錦娘聽得一臉黑線,三嬸倒是很不好意思地對錦娘訕笑了笑道:「侄媳別介意啊,你三叔逗你玩呢。」
三叔聽了也笑了笑,等錦娘行了禮,說了謝後,他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故意說給錦娘和王妃聽的:「我聽說親家公駐邊多年,得了不少好虎骨,三叔我就好那虎骨酒,喝著強身。」
錦娘聽得身子微怔,無奈地轉頭笑道:「那媳婦哪天找爹爹討些來孝敬三叔吧。」
三叔眼睛似閉未閉,整個身子歪到椅背裡去了,聽了這話眼睛才睜大了一些,說道:「嗯,記得,要那肱骨泡的上好竹葉青啊。」
王妃聽不下去了,扯著錦娘走下家,錦娘眼角餘光還看見三嬸子羞愧地看著自己的樣子。
二叔二嬸早就準備好了紅包,二叔生的儒雅,二嬸子神情有些冷,舉止優雅有度,眼神清冽,聽說嫁過來前,是京裡有名的才女,怪不得眼裡有些挾不進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