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我知道你會對聽到的一切保守秘密,我也知道這很可笑。”戴文小心翼翼地說,一反他往日鋒芒畢露的作風。
“中校,對於我的專業來說,沒什麼是可笑的,一切都很正常。”
“昨天,星際時間大約是436950,我從四號會議艙出來,沿十七號艦廊回我的艙。就在艦廊中間,靠近情報中心那裡,迎面走來一個人,是一名中尉,或者說穿著太空軍中尉的軍便裝。這時除了值勤的,大部分人都睡了,不過在那裡遇到一個人也沒什麼奇怪的,只是......”中校搖搖頭,眼神恍惚起來,像是在回憶夢境。
“有什麼不對嗎?”“我與那人擦肩而過,他向我敬禮,我隨意掃了他一眼......”上校又停了下來,醫生,飄點頭示意他說下去。“那個人是—是“藍色空間”號上的陸戰隊指揮官朴義君少校。”“你是說‘藍色空問’號嗎?”韋斯特平靜地問,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奇感。戴文井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醫生,你知道我的工作,我不停地通過智子發來的即時圖像監視著‘藍色空間’號內部,可以這麼說:我對那裡的所有人比對這裡的人更熟悉,我當然認識僕義君,那個朝鮮人。”“也許只是艦上一個相貌相似的人。”
“本艦的人我也熟悉,沒有這樣的人。而且......他敬禮後從我身邊走過,而無表情。我站在那裡呆了兒秒鐘,回頭看,艦廊裡已經空無一人了。”
“上七校,你是什麼時候蘇醒的?”
“三年前,為了監視目標內部情況,我以前也是艦上蘇醒時間最長的人。”
“那麼你肯定經歷了進人智子盲區的事件。”“‘當然。”“那之前你一直看著目標飛船上的即時圖像,我想在你的感覺中,自己更像是身處‘藍色空間’號而不是‘萬有引力’號。”是的,醫生,很多時間確實有這種感覺。”“然後,圖像突然消失了,那裡你什麼都看不到了,同時你也很累了......上校,就這麼簡單,相信我,不必擔心,很正常。建議你多休息,現在畢竟人手很充裕了。”
“醫生,我是末日戰役的倖存者,當時被爆炸拋出來,蜷縮在一個不比你這張桌子大多少的救生艙中,在海王星軌道上飄了一個月。獲救時我都快死了,但心理仍沒有出現問題,更沒有幻覺......我相信我看到的。”戴文說著起身離開,走到艙門時他又轉過身來,“再遇到那個雜種,不管在什麼地方,我會殺了他。”
三號生態區發生了一起小事故,一根培養液管道破裂了,這是一根很堅固的碳纖維管,且不承壓,發生破裂的可能性很小。維護工程師伊萬穿過生態區熱帶雨林般的無土栽培植物,看到破裂的管道已經關閉液流,有幾個人正在清理泄出的黃色培養液。見到管子上的破口時伊萬愣住了,像見了鬼一般——“這......這是微隕石擊破的!”
有人笑出聲來。伊萬在工作上是個老成持重的人,正因為如此,他現在才顯得更可笑。幾個生態區都位於艦體中部,具體到三號區,距最近的艦體外壁也有幾十米遠。“我做過十多年的艙外維護,這種事閉上眼睛都不會弄錯!你們看外爆型破口,邊緣有明顯的高溫燒蝕,典型的微隕石擊倉!”伊萬把眼睛湊近破口.仔細察看破口對面的管道內壁,然後讓一名技師用切割工具把管壁切下圓圓的一片,拿去顯微放大。當放大一千倍的圖像傳來時,所有人都在震驚中沉默了。管壁上鑲嵌著幾個黑色的小顆粒,大小約幾微米,放大後的圖像中,顆粒的晶面閃閃發光,像是幾隻不懷好意的眸子盯著他們。這些宇航員當然都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這顆微隕石的直徑約一百微米,擊穿第一道管壁時自己也破碎了,已失去大部動能的碎片鑲嵌在破口對面的管壁上。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抬頭仰望破口上方。
上方的艙壁光潔無損。事實上,在這道艙壁上方,與外面的太空還隔著幾十道、也可能是上百道各種厚度的艙壁,這些艙壁中任何一道受到這樣的撞擊都會引發高級別報警。
但這顆微隕石只可能來自太空,因為從創口的狀態推斷,微隕石與管道的相對速度高達每秒三萬米.不可能在艦內把它加速到如此高的速度,更不可能在生態區裡做到這點。
“見鬼了。”一位叫艾克的中尉咕濃一聲,轉身走開了。他這話別有含義,因為就在十幾個小時前,他還見過一次更大的鬼。
那時,艾克正躺在自己艙室的床上昏昏欲睡,突然看到對面的艙壁上開了一個圓形的口子,直徑有一米左右.掛在牆上的那幅夏威夷風景畫與圓口重合的部分消失了。本來,飛船內部的許多艙壁是可變形的,可以在任何位置自動出現艙門,但並不會出現這種圓形的洞.況且中層軍官宿舍的艙壁都是不可變形的金屬壁。艾克細看,發現那個個圓洞的邊緣像鏡面一般光潔。這件事雖然詭異,但也是艾克求之不得的,因為為隔壁住著薇拉中尉。
薇拉是艦上的A.I.系統維護工幾程師,那個俄羅斯美人是艾克狂熱追求的對象.但薇拉對他似乎沒什麼興趣。艾克還記得兩天前的事情,當時他和薇拉都剛結束值勤一起回到軍官艙,艾克想到薇拉的艙室裡坐坐,但她同沒次一樣,只是堵在門口和他說話。
“我只是進去坐坐。你看親愛的.我們是鄰居,我連你的門都沒串過一次.你總得照顧一下男人的尊嚴。”艾克說。
“這個艦上有尊嚴的男人都是憂鬱的,沒有心情串女人的門。”薇拉斜眼瞟著艾克說。
“有什麼可憂鬱的?我們追上那幫殺人犯以後,世界上一切威脅都消失了,快樂的時代就要到來了。”
“他們不是殺人犯!如果沒有威懾.‘藍色空間’號現在就是人類延續的唯一希望。可我們現在正和人類的敵人聯手追擊他們,你一點兒都不覺得恥辱?”
“哦,親愛的,”艾克手指薇拉豐滿的胸部說,“你這樣的思想,是怎麼......”
“是怎麼參加這次航行的,對嗎?你去心理軍官和艦長那裡告發我好了,我會馬上被強制冬眠,回去後就被踢出軍隊,我求之不得呢!”薇拉說完,在艾克面前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現在,艾克可以從這個洞順理成章地進人薇拉的艙室了。他解開失重束縛帶,從床蔔坐起來,但立刻停住。他看到圓洞的下方,床頭櫃的三分之一也消失了,那是位於圓洞前的部分,斷面和圓洞的邊緣一樣,也是光潔晶亮的鏡面,像被一把無形的利刀削掉了一樣。被切斷的不僅是床頭櫃,還有裝在裡面的東西,他看到一摞衣服被齊齊地切開,斷茬也是亮晶晶的。整個斷面與圓洞邊緣吻合在一起,能看出是一個球面。艾克輕推床面,在失重中升起一點,透過圓洞向隔壁看去,立刻嚇得魂飛天外,幾乎肯定自己是在噩夢中。洞的另一側,薇拉緊靠艙壁的單人床少了一部分.躺在床上的薇拉的小腿和那部分床也一起消失了!床和腿的斷面仍然是鏡面,腿的斷面雖然光潔無比,像塗上水銀一般,但也能清晰地看到被齊齊切斷的肌肉和骨骼。不過,薇拉剩下的部分好像安然無恙,她躺在那裡睡得很香,豐滿的胸部在均勻的呼吸中緩緩。放在平時.艾克一定會陶醉其中,但現在他只感到一種超自然的恐怖。他稍微定神細看,發現床和腿的斷面也是與圓洞邊緣吻合的球面形狀。
看起來這是一個直徑一米左右的泡狀空間,在泡內的東西全消失了。
艾克從床頭拿起一把提琴弓,顫抖著把弓向那個無形的空間泡伸去。果然,弓伸進泡內的部分消失了,但弓弦仍然緊繃著。他把弓抽回來,發現它完好無損。不過他仍然慶倖自己沒有鑽這個洞,誰知自己能不能完好無損地從另一側出去?
艾克強迫自己鎮靜,想了想出現目前這種超自然現象的最可能的原因,然後做出了一個他自認為明智的決定:戴上催眠帽重新躺回床上。他紮緊束縛帶後啟動了催眠帽.把睡眠時間設定成半小時。
半小時後艾克準時醒來,看到圓洞依舊。
於是他又把催眠時間設定為一個小時,醒來後再看,圓洞消失了,艙璧依舊,那幅風景畫完好無損地掛在那裡,一切都與原來一樣。
但艾克還是很擔心薇拉。他沖出門去,來到薇拉的門前,沒按門鈴,使勁砸門,腦子裡浮現的都是薇拉斷了半截腿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可怕畫面。門好半天才開,薇拉在門前睡眼蒙隴地問他怎麼回事。
“我來看看,你......還好嗎?”艾克說著向下看看,薇拉的睡裙中兩條修長的美腿完好無損。
“白癡!”薇拉把門猛地關上。
回到自己的艙室後,艾克又戴上催眠帽,這一次他把睡眠時問定為八個小時。對於剛才的事,唯一明智的選擇就是讓它爛在自己肚子裡,由於,“萬有引力”號的特殊性質,對艦上人員,特別是各級軍官的心理監視十分嚴格,艦上部署了一支心理監視部隊。在一百多名定員中,就有I十幾名心理軍官,以至於起航時有人質問,這是星際飛船還是精神病院。再加上那個非軍職的心理學家韋斯特,此人特別討厭,把什麼都歸結為心理障礙和精神疾病,讓人覺得馬桶不通了他都能用心理理論加以分析。艦上的心理甄別標準十分苛刻,只要被認定有輕度心理障礙,就要強制冬眠。
那對艾克來說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將導致他錯過兩艦會合的歷史性時刻,如果那樣,半個世紀後回到地球,他在未來女孩們的眼中將不再是英雄。
但現在艾克對韋斯特和其他心理軍官的厭惡感減輕了一些,以前總認為他們小題大做故弄玄虛,沒想到人真的能有這樣逼真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