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站在十坪大的更衣室裏,源賴忍穿上一套冷灰色GUCCI西裝,系好銀色真絲領帶。今天沒有客戶預約,但說不定會有意外事件。
衣櫃前面的古銅落地穿衣鏡,弧線型的鏡面頂端雕刻著家族徽章,是一條盤曲的,三角形的腦袋下方,延伸出蝙蝠翅膀的黑蛇,它還吐著長長的信子。
不論從哪個角度看,尖利的蛇牙都是呼之欲出,似要襲擊人類,十分詭異。
可實際上它是個守護靈,源賴忍對它非常熟悉,從小,他就看著它出現在家族每一樣器皿上,和服衣領上也有。
『這個是蛇契哦。』頭髮雪白的奶奶,指著衣櫃上的燙金徽章,對他說道。
『蛇契?』才五歲的源賴忍,無法理解這個名詞。
『對,它代表著四百年歷史的源賴家族,一直守護著我們。』奶奶雖然年邁,口齒依然清晰,『上面的蝙蝠圖騰,是從古老的中國傳過來的,象徵幸福長壽,蛇是靈獸,兩者合一,便能使家族長盛不衰!』
『真的嗎?』
『我們源賴家族,隨著歲月的推移,會不斷繁衍下去,永遠富貴,這可都是蛇契的功勞哦。』
『那麼,要是我不喜歡它呢?』源賴忍一臉稚氣地說。
『它還是會保護你。』奶奶笑道,慈愛地撫摸著他柔滑的頭髮。
就算過去了那麼多年,奶奶已經去世,源賴忍仍然記得當時的對話。既然奶奶說『蛇契』是守護靈,那麼它就是吉祥物吧。
真一不也曾說過,雖然它的模樣看起來嚇人,但是感覺不到一點邪氣,反而覺得溫順可靠。
源賴忍能感應到所有的靈魂和即將到來的危險,但唯獨對家徽失靈,這讓他既困惑又不舒服。
在這裏,蛇契的徽章四處可見。每一棟別墅的鑄鐵大門上都有,門環上也雕刻著,因為從『不滅』事務所到四條街以內的不動產,都屬於源賴家族,是數十億日元的產業。
不過這些財產和源賴忍無關,他執意要開設靈異事務所,已經觸怒了父親,被家族凍結了全部個人財產,除了這棟老舊的西洋宅邸,他一無所有。
對源賴忍來說,金錢並不重要,他賣掉一部分古董傢俱,堅持把事務所開辦起來。
自從十四歲被帶進這棟別墅,並且再也出不去以後,家族對他的態度就不冷不熱。不過在本家時,他也沒有被特別寵愛過。真正主持大局的人,是他的父親源賴隆弘。
今天一早,源賴忍通過網路聯繫了母親,和往常一樣,美貌的母親在茶室裏沏茶、插花,看起來寧靜又幸福的樣子。
這和噩夢中的畫面大相庭徑,果然只是做夢而已,沒有別的含義了。
至於父親源賴隆弘,從來不會關心他,父子兩人已經整整十年沒見過面,源賴忍在百無聊賴的時候,利用駭客技術,破解了本家的伺服器防火牆。
源賴家族有一個加密的電子書庫,掃描記載了全部的家族歷史,以及歷代當家發生過的大小事件,很有研究價值。
源賴忍登陸書庫後,打開《源賴氏族譜》,即家族的血緣關係圖。
他的父親是第七代,有五個兄弟姐妹,往下就是他,家族第八代長孫。
爺爺去世後,把當家的位置傳給了他,那時候他只有十四歲,還是國中生。家族生意也好,當家的責任也罷,他什麼都不懂,更不明白,爺爺為什麼把這麼重要的位子傳給他,明明父親更出色能幹。
一頁頁翻著族譜上記載的出生日期,源賴忍發現一個奇怪的地方,就是除了他以外,其他長孫都是家族女性在三十歲以後生下的。
只有他的母親是三十歲以前生下了他。難道就因為他的母親,沒到三十歲就生下了孩子,所以他就被特別對待,禁錮在『禁之結界』中嗎?
怎麼可能,這也太兒戲了,只要產婦身體健康,沒人能限制她什麼時候生下孩子。
也許結婚早,生育晚,只是家族的一個普遍現象,沒什麼奇怪的。自己被困在失傳兩百多年的結界裏,一定有別的理由。
源賴忍渴望著自由,就像籠中的鳥雀渴望天空,那才是幸福的所在。
十四歲前,他生活在重樓迭脊、庭院幽深的京都古宅裏。有家庭教師、女傭、保鏢照顧他的起居生活。
爺爺的葬禮結束,成為第八代當家之後,他被人送到了寺廟居住,四天后,又被保鏢帶離了京都,來到大阪。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進別墅的,總之醒來時,就已經躺在床上了,而他的身邊只剩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管家,陪他來的貼身保鏢都不見了。
更愕然的是,他發現以大門為界,房子周圍布下了森嚴的結界,他的一根頭髮都飄不出去。
『如果你命中註定,要一輩子待在結界裏,那麼你最好接受它,不要輕舉妄動。』
當他搬出當家少主的身份,向父親施壓時,父親只說了這一句意義不明的話。什麼命中註定?源賴忍是不會任由父親擺佈的,他要知道真正的原因!
可是,不僅人身自由受到限制,管家還竊聽他的電話,記錄他一天所做的事情,向父親報告,他就像一個囚犯,什麼線索都無法得到。
這樣壓抑的過了兩年後,本家派來了一個新的管家,川崎千代子。起初,源賴忍假裝乖巧,處處防備著她,之後才發現川崎是一個善良正直,能幫助他的人。
川崎千代子從沒有出賣他,視他為最好的朋友和親人。真一也是,他們倆都千方百計地想為他打破禁之結界,讓他獲得自由。他們不僅到處拜訪高僧、陰陽師、咒術師,還親自翻查古書,以身試驗。
不過他們越嘗試,結界的力量也就越強大,因為它吸收了真一和千代子釋放出來的靈力。如果不顧一切強行打開結界,或許能夠成功,可是真一和千代子必定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明白這一點後,源賴忍找了個藉口阻止他們繼續嘗試,畢竟,他不想傷害對他最親切的人。
『算了,反正我在這裏也住習慣了,結界的事情,以後再慢慢研究吧。』
源賴忍擺出一副完全看開的樣子,平時也嘻嘻哈哈,非常樂觀,久而久之,真一也就以為,他並不急著離開結界了。
在不傷害『家人』的前提下,源賴忍一直在暗中調查結界的事情,他開辦『不滅』事務所的另一個目的,也是希望可以瞭解更多的靈異事件。
「老闆,可以吃飯了哦。」
穿著草莓色印花圍裙的真一,推門進來說道。
「好,我就來。」源賴忍微笑著說,打量著鏡子中西裝革履的自己,很好,今天也要精神氣爽地招待客人。
兩點以後,節奏是緩慢而沉悶的。兩個派發廣告單的女孩,抱著一遝印刷品,沿著柏油下坡道往回走。
「唉,忙了一上午,還剩下這麼多。」戴鴨舌帽的女孩抱怨道。
「沒辦法,這裏是別墅區嘛,住戶本來就不多,啊,那是誰……?」右側的女生停下腳步,一臉驚訝地看著馬路對面。
穿過柏油街道,約二十米的地方是一棟很有名的凶宅,雖然裏面有人居住,但那種『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的可怖氣氛,讓附近的人都退避三舍。
剛才,她們看到一個很帥氣的男孩,在花園裏修剪草坪,她們很想去發傳單,可始終沒有勇氣靠近那扇大門,光是那油漆剝落,爬滿植物的窗臺,就讓人想逃之夭夭了。
而現在,那扇龐大的鑄鐵大門前,站著一個身材高挑的男人。
他的頭髮是銀白色的,宛如滿月的月華凝結而成,在陽光底下發出美輪美奐的光芒。
長及腰間的銀髮是那樣奢麗,讓人不捨得眨眼,男人穿著一套黑色舊式西服,皮鞋也是黑色的,這種從上到下的純黑,更襯托出他長髮的華麗,以及全身上下那種難以形容的邪魅之氣。
他還戴著一副太陽鏡,幾乎遮住大半張臉,可是從那雕琢般的面部輪廓、以及性感的薔薇色薄唇看,可以知道他長相不俗。
「是模特嗎?」兩個女孩不約而同地說,如此銀白的發色很罕見,是真的嗎?男人身材修長,幾乎有一米九了,大概是T台超模,或者搖滾巨星。
男人察覺到背後的視線,把頭轉過來,透過墨鏡注視著女高中生們。
「對不起!那個……我們是發廣告單的!」
不知怎麼就深深膽怯起來,戴鴨舌帽的女孩戰戰兢兢地說,她的同伴更是縮在她的背後,頭也不敢抬。
男人沒有說話,轉身筆直走向她們。
「先、先生!我們沒有拍照啦,只是發傳單!喏,這個,留下個人資訊和聯繫方式,可以獲得七折的購物優惠券……」女孩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拿著傳單的手也在發抖。
被男人冰冷的視線盯住,有種從腳底漫溢出來的毛骨悚然的感覺。
男人在她們面前站定,好高,一定要仰視才行,但是她們不敢這麼做,都把頭壓得低低的,要不是兩腳軟得沒有力氣,早就拔腿而逃了。
——好恐怖!
男人對女孩手裏的彩印廣告單,似乎有點興趣,拿過看了一眼,又遞回去。
「謝、謝謝!」
繃緊的弦在這一瞬間斷了,女孩拉著同伴飛也似的逃走了,一直跑到兩個街區外,才停下來。
「天啊,嚇死我了!」女孩按著胸口,喘著氣說,「他是什麼人啊?我都不敢看他。」
「我、我也是!他寫了什麼?」
「什麼都沒寫吧,就看了一眼。」女孩拿出剛才的廣告單,意外的是,男人留下了兩行信息。
性別:雄。
年齡:一千四百。
「這是什麼?!根本是惡作劇嘛!」女孩瞪大眼睛,忿然叫道。
「就是,他在耍我們吧!」她的同伴猛點頭。但就算是惡作劇,她們也沒有勇氣再回去找那個男人。
天氣這麼熱,在和男人接觸的二十秒裏,卻有種肌膚都凍結起來的寒冷徹骨的感覺……
「我剛才接到電話,下午有一位元東京的客人要過來,聽起來蠻有錢的。」川崎千代子闔上手機,笑容滿面地說。
「什麼案子?」真一正忙著收拾餐桌,把碗碟清洗乾淨後,他就要出門,參加大學攀岩社的活動。
「尋找她丟失的寵物,一隻剛果蜥蜴。」
「川崎姐,我們是靈異事務所啊……」真一垮下腦袋,正要說話,源賴忍突然放下雜誌,騰地從餐椅裏站起來,嚇了他們一跳。
「哇,老闆,你做什麼?」
「有什麼……」源賴忍皺起眉頭,那是非常不悅的表情。
「什麼?哪個?」川崎千代子不解地問,真一也聳聳肩,表示不明白。
「有東西進來了,在結界裏。」源賴忍翡翠綠的眸子眯起著,做出警惕的姿態。
「什麼啊?你在嚇唬人嗎?我怎麼感應不到啊。」川崎千代子也緊張地察看四周,寬敞的飯廳裏,只有他們三個人在。
「我也沒感覺到有幽靈。」真一凝神,細微的火苗在他身體周圍攢動,他沒感應到任何奇怪的東西。
可是老闆的表情透露著一絲罕見的恐慌,逼真到讓他無法分辨是真的有狀況,還是老闆又在捉弄他們?
源賴忍突然拉開椅子,然後身體站得筆直,不動了。
「老闆,你別嚇我啊!」
源賴忍的眼神變得十分古怪,就像突然失去魂魄的軀殼,兩眼茫然地望向前方,連呼吸都忘記了似的!
「老闆?」
察覺到事情不對勁,真一抓住源賴忍的雙手,卻因為那冰涼的體溫,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真一!在那裏!」川崎千代子驚慌地大叫,越過餐廳,在玄關前站著一位銀色長髮,戴墨鏡的男人。
也許不是『人』,大門是從裏面反鎖的,宅邸外面還有一道鐵門,男人破門而入,卻沒有驚動任何人,顯然不正常,可他若是幽靈,更不可能穿過禁之結界了。
既非人,亦非鬼。讓人完全猜不透他是怎麼進來的,又在玄關待了多久?真一和川崎千代子都神經緊繃。
「你是誰?」真一大聲喝問,站到源賴忍身前,保護著他。
「哦,你有火炎神王的力量啊。」
男人盯著真一手裏攢動的青色火焰,只說了一句話,就失去興趣似的,看著源賴忍。
『小忍,過來。』男人伸出手,形狀優美的嘴唇並無動彈,聲音卻無比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頭腦裏。
「老闆!別過去!」
真一想要阻止源賴忍,但是後者用力地推開真一,一步步走向呼喚他名字的男人。
「忍!你快醒醒!」
川崎千代子從衣袖中抽出數張軀魔符咒,正要念咒,手指間的符咒卻嗤地一聲燃燒起來,化為灰燼。
「可惡!」
真一釋放出強勁的火焰彈,那團熊熊燃燒的火焰直彈向男人的臉孔,卻在碰到他的一瞬間,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砰地反彈開了。
源賴忍木然地站定在男人面前,如同被看不見的絲線操縱的木偶,仰起頭,看著男人,他漆黑迷人的捲髮,和男人的銀色長髮形成奇妙的輝映。
眼看老闆就要落入男人手裏,真一情急之下,不顧一切地召喚出炎龍,他的前世是火炎神王,那是可以焚毀一切妖魔鬼怪,乃至神的強大靈力。
尖鳴的火龍在空中盤旋,噴吐出的赤色火焰,點燃了附近的傢俱,也讓這個房間變得像磚窯般酷熱,牆皮劈劈叭叭地爆裂、剝落、金屬窗框就像燒紅的烙鐵。
火龍發出令地板震顫的咆哮,兇猛地襲向站在玄關的男人,砰!激起巨大風暴和熱浪,大門飛了出去,玄關的牆壁也震塌,一個黑洞般的幽深漩渦在門口轉動著,鳴叫的火龍被束縛在裏面,扭曲掙扎。
男人的墨鏡因風暴的衝擊粉碎了,點點碎片隨風飛逝,露出他的臉龐,以及一雙金色的眼睛!
或者說妖瞳更為恰當,金色瞳仁間豎立著一條綠色細線,就像是獸類的眼睛。
對於火炎龍沖出來攪事,男人顯得十分惱火,他纖細的眉梢輕輕一揚,天花板及牆壁上,突然躥出無數條碗口粗的藤蔓,緊緊纏住真一和川崎千代子的四肢。
「嗚……真一!」川崎千代子的脖子被絞住,呼吸不到空氣,臉色憋得通紅。
「川崎姐!別動!」
真一試圖燒毀這些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藤蔓,但是他燒毀它們的速度,遠遠不及它們繁殖的速度,不到一分鐘,越來越多的藤蔓遮蔽了天花板,逐漸吞噬了他的手臂、肩膀和臉孔。
真一無法動彈一下,細小的枝條捆住了他全部的身體關節。
而這時,男人已經不再理會他們,低頭凝視著眼前的源賴忍,食指抬起他的下頜,端詳著他。
源賴忍被動地接受男人的審視,依然是無意識的狀態。
白皙的手指撫過源賴忍花瓣般柔美的嘴唇,男人似乎很滿意,鬆開了手。源賴忍也在這一瞬間低下了頭,身體微微搖晃著,像失去控制的玩偶,昏倒在男人懷裏。
「老……老闆……!混賬!」
真一高仰著頭,交錯的細枝宛如噁心的爬蟲攀上他的嘴巴。他無法呼吸,重迭纏繞的藤蔓枝幹也越絞越緊,幾乎要壓斷他的脊樑。
「嗚嗚……」
真一的眼前冒出無數黑點,心跳聲也越來越快,他拼命伸長胳膊,想要救源賴忍,但是迅速繁殖的枝葉擋住了他的視線,在因窒息而暈厥前,他看見銀髮男人抱著源賴忍,從坍塌的玄關走了出去。
啾啾。
鳥兒在鳴叫,頭頂的天空湛藍沉靜。幾朵羽絮般柔軟的白雲隨風飄蕩著,彷佛觸手可及,空氣中滿是清新的花草香味。
源賴忍微眯著眼睛,凝視著充滿夢幻色彩的天空,以及身邊的草地,是在做夢嗎?他是不可能離開禁之結界的。
但風是真實的,輕輕拂過他的臉、發梢,翠綠的草芽是濕潤的,泥土也能實實在在地握在手裏,他確實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四周沒有結界的痕跡,難道是幻象?川崎千代子不是能夠通過催眠,讓人進入一個虛構的精神世界嗎?
源賴忍不斷說服自己,努力保持冷靜,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出現在這裏的,不過這一定是個幻境,因為那種強大到把他帶出結界的人是不存在的!
——就連真一也沒法辦到,不是嗎?
雖然,他日夜渴望著從結界中脫身,但是一旦發現自己不在結界裏,心底就湧出一種無法形容的恐慌感。
該說這種恐懼是出自本能嗎?源賴忍害怕著什麼東西。那個似乎要奪取他性命的『怪物』,就在不遠處。
『你醒了啊。』
宛如月華的銀白長髮隨著微風流動著,一個身材頎長的男人,站在離他十步遠的位置,注視著他。他的嘴唇沒有動,聲音直接在源賴忍的腦袋裏響起。
「好痛!」尖銳的耳鳴如利劍貫穿源賴忍的頭部,他難受地捂住耳朵,對男人吼道,「少對我用『祝由術』,我不會上當的!」
「抱歉,我一旦說話,就會直接傳達到人的腦海裏。」男人輕啟唇瓣,似乎在笑,「一般人,會受不了。」
「你是誰?為什麼要給我這種幻覺?!」源賴忍怒瞪著他。
「幻覺?不,這不是幻覺,我是妖。」
「妖?」源賴忍睜大了眼睛,一副啼笑皆非的樣子。『妖』這種東西,早就像恐龍一樣滅絕了,只存在於傳說和古書當中。
經『不滅』事務所處理的靈異事件不下三百起,但只有一、兩次是遇到妖的,而且還是由於惡靈作祟,借由富士山的地氣衍變成妖的,說到底,算不上是真正的妖。
「你不信?」男人反問。山丘上的風勢明顯變強了,沒到膝蓋的草叢,蕩漾起一層層的漣漪。
「談不上信不信,我只是覺得奇怪,畢竟千百年前,妖就絕跡了。」源賴忍故作鎮靜,他要弄清楚對方的身份,再想逃脫的對策。「而且我也從來沒見過妖。」
「我們以前見過一次,在你五歲的時候……」
「哦!我明白了,你接下來是不是要說,我小時候答應過你什麼,而你現在來討債了?」源賴忍以譏諷的語氣說道,看著男人。
「差不多。」男人抬頭瞥了一眼,漸漸被暮色籠罩的天空,「但是你一出生,就註定是我的。」
「啥?」
「這種契約融合在你的血液裏,只要你是源賴家的後代,就必須遵守約定。這和你小時候答應過我什麼,沒有關係。」
「等一等!」源賴忍皺緊眉頭,說道,「家族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就算是源賴家欠你的債,你也該告訴我,到底欠了多少?內容是什麼吧?我可是第一次聽說,和妖訂下契約這種東西!」
「即便你是第一次聽說,心裏也應該清楚契約的內容。」男人慢條斯理地說,「要不然,你也不會這樣懼怕我了。」
風猛烈地刮起,源賴忍不得不遮擋飛卷過來的氣流。就在這時,他瞥見天空中有一抹異樣的雲彩,或者說那根本不是雲,而是一種白茫茫的靈體。
那『白霧』橫臥在暫態黯淡下來的天空上,那盤旋的身軀,幾乎遮蓋住全部的蒼穹,猶如蛟龍,那個三角形的頭部和尖利的牙,是那樣似曾相識!
「蛇……?」源賴忍張大了嘴巴。天空中呈現的蛇妖異象,似在表明男人的身份。他是蛇,是妖!要達到讓白霧遮天蔽日的功力,修煉起碼有一千年。
「蛇契……?!」
奶奶說的蛇契不會就是指這個吧?這可絕對不是守護神,而是……!
怪物!
在清楚明白男人的靈魂為蛇妖時,源賴忍像是受到很大打擊,臉色變得鐵青,極大的恐懼感籠罩住他的全身!
心臟咚咚地跳著,張大嘴巴也無法呼吸,因為空氣根本無法流到肺部。一種本能告訴他,他會被男人殺死。
『快逃,小忍!離開……源賴……家。』
母親絕望的聲音再次激蕩開來,混亂一片的腦袋裏,是那淒慘又蒼白的臉孔。
作為源賴氏的長孫,他繼承了家族的血脈以及『蛇契』,他是作為蛇妖的祭品而存在的!
活人祭祀——遠古時就存在的黑暗祭祀,用人命換來妖、或神明的庇佑與恩澤。
「看樣子,你已經知道什麼是蛇契了?就算你不想承認,你也是我的祭品。從我出現在你面前的一瞬間,你就感覺到了吧?」
「滾開!我才不會成為妖怪的食物!」源賴忍衝動地大嚷。
「源賴家的少爺,脾氣果然很大。」男人淺淺一笑,妖冶的眼瞳裏不帶任何感情。
源賴忍轉身就逃,完全憑本能往山的另一頭跑去,能不能逃走?他無暇考慮,只是沒命地往前奔跑。
「有意思,你能跑多久呢?」
男人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看著源賴忍漸漸離去的背影,唇角浮現出一絲殘酷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