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方角的玩法很簡單,就是四個人分別坐在密室的東南西北四個角落,然後派出一人爬過房間,去摸其他三個人的腦袋,摸完後就退回原處,換第二個人去摸索,依此類推。
由於不可以摸自己的腦袋,爬出去的人,就只能碰到三個同伴的腦袋。
但房間是四角的,在遊戲者心中強烈的,要找到某個人的意念下,房間裏會出現不存在的第四個腦袋,躲在黑漆漆的角落裏,吞噬人的靈魂。
當然,這只是傳說而已,玩四方角的學生很多,還沒有人碰到過第四個腦袋。
「我和寺島君拿手電筒站這在這裏,」夏央沒有參加遊戲,但是他擔心弟弟夏衍,於是說道,「如果你們發覺多出來一個人,就叫我們,我們會打開手電筒,照那個多出來的……」
「你太多心了!」夏衍不以為意地打斷道,「哪里會有鬼,你這樣謹慎,倒是在嚇唬我們。」
「就是,夏央,你在那裏別動就好。」一位學長說道,他和夏央同是法律系三年級,不過是不同班級,夏央有著比偶像明星還要可愛的臉蛋,就連聲音都格外可愛,再加上樂於助人的個性,所以不僅女生,男生也很喜歡他,人緣要比夏衍好很多。
「知道了。」夏央很少見地悶悶不樂。
「快吹滅蠟燭,我們要開始了。」因為停電,旅店提供了三支白蠟燭,點放在靠牆的矮櫃上。
「哦。」真一就站在櫃子旁邊,他彎腰去吹蠟燭時有些猶豫,這樣做真的可以?
平時什麼都不做的情況下,都能看見惡靈,現在……
「社長,快點啊!」有人在催促。
說自己能看見鬼,只會被大家嘲笑罷了,「好……」真一勉強地吹了口氣,可就在蠟燭熄滅的時候,他感覺到臉上有風,像是誰在呼吸,真一愣住了。
所有的蠟燭全熄滅了,完全黑暗的密室,讓人感覺相當刺激,大笑,追鬧的聲音不斷,大家都很積極地參與遊戲。
「夏衍,你爬快點啊!天都要亮了。」
「哎呦,我撞到牆了。」
「前面的,你是不是鬼啊?」
「呸,你才是鬼!」
真一和夏央站在旁邊,看社團成員在地板上爬動,朦朧的月光透過窗簾,眼睛已經能夠適應幽暗,那些蠕動的身影,讓人想起黏糊糊的兩棲動物,真一的胃有些不舒服。
經過了好幾輪,真一已經記不太清楚大家的位置了,只能憑感覺猜測,夏衍地爬行速度比較慢,下一個爬出來的是法律系大三學長,大塊頭,動作也是慢條斯理,還不停地喘氣。
實際上,不僅他們而已,房間裏的其他人都在不同程度地喘氣,別看只是在榻榻米上爬行,時間久了,再加上黑暗給人一種不知方向,永無止境的錯位感,身體和精神都非常疲乏。
不過好在真一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大家明明覺得很無聊,也很累,可為了面子,誰也不先喊停,拼命地消耗彼此的體力。
真一考慮著,差不多該讓他們停止了,不然會影響明天的登山活動,正要開口時,突然有人發出慘叫——「哇啊啊!!」
「怎麼了?!」真一和夏衍幾乎同時沖向聲音的來源,連手電筒都忘記打開。
「有、有人!」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的大二學長,指著不遠的牆角惶恐叫道。
真一和夏央都打開了手電筒,兩束光芒直直地投射過去!
但是……
空曠的角落,除了淡綠色的榻榻米,有點泛黃的牆壁外,什麼東西也沒有。
「你別嚇人!」夏衍氣喘吁吁道。
「不、不是啊!我真的有拍到!」學長語無倫次地說,「我以為是你,但、但是它很軟!還很臭!」
「胡說,什麼也沒有啊!」另一個學生也找來了手電筒,四下照了照,榻榻米很乾淨。
「真沒趣,原來最膽小的人不是社長,是你!」有人嘲笑道。
「什麼?!你們明明也有感覺不是嗎?從剛才開始,我們等候的時間變長了!」學長發怒道。
這下,全部都不說話了,連夏衍也噤聲不語……
「怎麼回事?」真一吃驚地問道,他什麼也沒感覺到。
「我也不知道從第幾輪開始的,我原來大概等二十分鐘,就輪到我爬出去,可後來變得很長,好象有一個小時。」
「就是嘛!就算我們爬得再怎麼慢,也不可能四個人要花一個小時才爬一圈。」
「可是又看不到時間,說不定是自己感覺錯了。」也有人這麼說道。
不管怎麼樣,現在大家都有種寒毛倒豎的恐怖感,就算在爭執,也不覺壓低聲音,就怕驚動房間裏的什麼東西一樣。
「回去睡覺,明天還要集合。」真一果斷地說道,這次的下令,沒有人反對。
不過經過這麼一鬧,除了那兩個新生,誰都沒有睡好,幸好沒多久就淩晨三點半了,大家起床整理行囊,會有旅遊車來接他們。
「媽的,再也不來這種鬼地方了!」離開小旅館,在街道拐角處的月臺等車時,黑著眼圈的大二學長,才大聲咒駡了出來。
「別這樣,又沒什麼事。」夏央提醒他,「很沒禮貌。」
「但是夏學長,你不知道我昨天洗澡的時候聽到了什麼,那個燒水的老頭說,不要玩那種遊戲,這裏曾死過人,還不止一個!」
「真的假的?!」另一位參與遊戲的學長大驚失色地問道。
「當然是真的,他說報紙都有登過,丈夫破產,妻子外遇,就在我們住的旅館裏,丈夫把妻子和姘夫都殺了,血一直淌到樓梯上,他還把他們的屍體剝光,吊起來欣賞,然後才切腹自殺。」
「那我們住的豈不是發生變態兇殺案的屋子?!」夏衍哀叫。
「是啊,想想看,這麼便宜的住宿費,溫泉免費,吃的東西也是半價,怎麼想都有點問題的!」
「好恐怖啊!他們怎麼可以把我們安排在凶宅裏!我要投訴旅行社!」在大家怨聲載道的時候,旅遊巴士來了。
「我們經費有限啊,投訴也沒用。」夏央歎了口氣說,「總比露宿街頭好吧?而且每年要發生多少兇殺案啊,不會有事的。」
夏央的話,總有種奇異的說服力,大家定下心來,很快把這件事忘了,之後,就是去富士山攀登,壯麗的景觀,紛遝的遊客,都沖淡了這份恐懼的心情,回來後,大家也就沒再說起這件事了。
「真一,你還在嗎?」等了半天真一都沒有反應,夏衍忍不住發了一個閃屏特效!
「嗯?」看到螢幕一陣眼花繚亂的抖動,真一才回神過來,發資訊過去,「我在。」
「真是的,半天都沒回答我!」夏衍發了個沮喪的表情符號,然後又有一句,「你是在想那天晚上的事情嗎?」
「嗯,現在想想,那天晚上確實有那麼點詭異的地方。」
「豈止那麼點!我是真的感覺有東西在,不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是啊。」
「但這樣不是很奇怪嗎?在看到心靈照片的時候,我就有種完蛋了的感覺,照理說,我們是會遭遇不幸的。」
「不錯。」
「可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大家居然一點事都沒有,而且……」
「什麼?」
「剛開始我去質問學長,以為照片扭曲是他們的惡作劇,三個人都臉色發白,發誓說沒有這樣做,還有那天晚上,他們是想戲弄你,可是沒有人說要玩四方角。」
「什麼意思?」真一不明白。
「在他們討論怎麼整你的時候,有人說『玩四方角吧』,當時他們都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不過回來後,他們又互相責怪,不該玩那麼詭異的遊戲,推來推去,最後發現,他們誰也沒提出那個建議……」
「你是說,學長們的房間裏,有第四個人提議玩『四方角』?」真一臉色蒼白。
「恐怕不是人,真一,」夏衍發了個沉重的表情符號,又發過來訊息,「學長們說,那個聲音非常輕,但就像直接傳達進腦袋裏一樣,讓人無法抗拒,簡直像被催眠了。」
「鬼音?」難道說,一開始他們就被某些不乾淨的東西盯上了?真一放在鍵盤上的手,不禁有些發抖。
「真一,我知道你對這方面很有研究,這件事恐怕也只有你能幫忙了,我和夏央都有些擔心……」
「知道了,夏衍,你有其他的集體照嗎?登山回來後拍的?」
「有啊,沖照片前,還有膠捲,就在教學樓前拍了幾張,怎麼了?」
「照片上學長的臉孔有扭曲嗎?」
「沒有,很普通的照片。」
真一略一沉吟,如果有惡靈纏住他們,那拍的照片,應該全都是扭曲的,離開富士山后,惡靈也就自動消失了?
沒有除靈,也沒有貼任何咒符,惡靈怎麼會憑空消失?真一想不明白,但他怕夏衍擔心,於是敲打鍵盤道,「我想沒什麼事,惡靈並沒有纏住我們,大概有地域的限制,不用擔心。」
「真的嗎?」
「嗯,已經沒問題了。」剩下的,真一會獨自去查證。
「那我就放心了,早知道一開始就拿給你看了,我真是笨呀,提心吊膽了這麼久。」夏衍終於松了口氣。
真一發了個微笑的表情符號,「那我先下線了,告訴夏央,叫他放心吧。」
「好,謝謝你,再見。」夏衍也下線了。
真一把那張放大了的靈異照片列印了出來,心跳得厲害,他並沒有釋懷,心中還有種強烈的恐懼感,為什麼會在山上拍到那種相片?
攀登富士山,一路都很順利,除了兩個新生,一個起了高山反應,一個膝蓋疼痛,但這都是可以理解的,他們都是新手,中午時分,攀岩社一行十人,爬到了八合目的小木屋,也就是3350米高的地方,吃完了麵包和運動飲料,做了一番休整,集體照就是在那時候拍的。
當時並沒有詭異的情況出現啊,晚上六點四十分左右,他們一起登上了山頂,就直接從另一側的河口湖下山,下到五合目。
在十點零九分,他們趕上了最後一班回程的旅遊巴士,大家部很累了,跌跌撞撞地湧上車,不久就都睡死過去了,平安返回大阪。
「到底哪里出了問題?」緊緊捏著照片,上面石灰岩的紋理都被扭曲了,一瞬間,真一仿佛看到砂石滾下來,不斷地……
「救命!誰來……救救我們!!」就好象突然打開沒有調好頻道的收音機,那種混雜著尖銳雜音的呼救聲,刺痛著真一的耳膜,痛死了!頭都要四分五裂了!
他從椅子上摔了下來,黑漆漆的書桌底下,看上去就像一個幽黑恐怖的墓穴,跌進去,就會被活埋!口鼻裏像被塞滿了硫磺味的泥土,肺部在劇烈地抽搐,痛得身體扭曲。
然而,在頭重重地撞到地板而驚醒的時候,一切幻覺全都消失了,只是胸口仍然噁心得要命,很想吐,真一摸了摸自己的臉,滿頭的冷汗。
「到底是……怎麼了?」心有餘悸地抓著胸口,真一渾身虛脫,好一會兒都站不起來。
「真一,你怎麼在這裏?胃不舒服,還來上網。」川崎千代子敲門進來的時候,真一扶正了椅子,卷起照片塞進運動衫的口袋裏。
「我好多了。」真一笑了笑,面色卻很蒼白。
「和誰聊天呢?那麼起勁。」川崎千代子看到MSN對話方塊,微笑著問道。
「夏衍,是關於攀岩比賽的事。」真一很快地按動滑鼠,退出了MSN。
「哦,我做了最拿手的果醬派,加了你喜歡的藍梅哦,你晚飯都沒吃幾口,多少去吃點。」
川崎千代子有些擔心地道。
「好的。」真一點點頭,關上了電腦。
一樓影音室的茶几上,不僅有果醬派,還有薯片,巧克力及好幾打啤酒,源賴忍放電影《呼嘯山莊》給大家看,後來,柴崎月發現了一盤黑白的能劇錄影帶,是天才能劇和狂言表演家隅田川大師的作品,如獲至寶,大家也就開始看能劇,話題也全都圍繞著能劇表演、舞臺和劇情等等,源賴忍和川崎千代子都精通能劇,再加上柴崎月這位年輕的大師在場,討論十分熱烈。
這盤錄影帶是能劇經典劇碼《葵之上》,由紫式部的《源氏物語》改編而成,講述的是一個女人被拋棄,由愛生恨,變成鬼報復的故事,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但讓女人變得如此可怕的,正是男人的負心,真一看不懂能劇,全靠柴崎月在一旁解釋,不過就算這樣,他還是覺得很悶。
胃部仍有隱約的噁心感,在走神的時候,他看到川崎千代子站起來,走出去了,可是出去前,朝青鸞看了一眼,幾分鐘後,青鸞也站了起來,悄悄走出去了,他們兩人到底在做什麼呢?
真一很介意,心裏猜想他們在約會,沒精打采地縮在沙發裏。
「怎麼了?」柴崎月注意到了,問道。
「不……沒什麼。」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真一心不在焉,他的腦海裏不斷浮現出青鸞和川崎千代子在庭院裏依偎漫步的情景。
「這個是『惡魔能』,表演動作比其他劇碼要快些,所以你可能看不懂。」柴崎月突然說道,聽到惡魔這兩個字,真一驀地抬起頭來,「哎?能劇中也有惡魔?」
「也可以解釋為鬼畜物,就是指人變成鬼作惡。」
「原來如此……」
「六女也是個很可憐的女人啊,」柴崎月感歎,「被男人如此輕易的拋棄,變成了鬼之後,也得不到好的下場。」
這句話很奇妙地觸動了真一的心弦,他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出兩個字——「姐姐」,帶著強烈的感情震撼,可是一回過神,他又完全想不起來「姐姐」是誰?他應該只有一個妹妹才對。
「真一,你怎麼哭了?」柴崎月大為吃驚。
「什麼?」真一一摸自己的臉,發現濕漉漉的,他哭了?沒有啊,但這確實是眼淚,而且淚珠還在撲簌簌滾落,究竟是怎麼回事?他震驚不已。
「真是個溫柔的人呢。」柴崎月微笑,把桌上的紙巾遞給他,「你在同情六女吧?寺島君的身上,有種溫暖的感覺。」
「才沒有,你別誤會,我不是這麼容易哭的。」真一尷尬地擦著臉。
「寺島君,讓人討厭不起來。」柴崎月頗認真地說道,「坦率,真誠,心裏想的事情總會表現在臉上,現在這樣的社會,每個人都戴著面具生活,寺島君很特別……難怪青鸞那麼喜歡你。」
真一還第一次被人這麼稱讚,怔怔的。
半個多小時後,錄影帶放完了,柴崎月站了起來,去關錄影機,源賴忍在沙發裏睡著了,這幾天他一直不夠睡似的。
「所以……我並不打算和寺島君爭搶青鸞。」幽幽地說了一句,柴崎月看著真一,他的神情落寞。
「呃……」真一一愣,連連擺手道,「我、我才沒有和他……」
「你很在意吧?他們出去了那麼久,但是請放心,青鸞他只喜歡你。」
真一垂下手,呆呆地站在那裏,臉孔有些紅,莫非他和六女一樣,是在嫉妒川崎姐嗎?而且還被柴崎月發現了?
「時間不早了,我先回房間休息了。」柴崎月很有禮貌地道別,「晚安。」
「晚安……」真一目送他走出房間,然後拿了條毛毯,替熟睡的源賴忍蓋上。
真一關掉電視機,走出房間,他不可能嫉妒川崎姐的,他又不喜歡青鸞,對了,青鸞可是個大變態,他不會男女通吃吧?!
真一抬頭看了一眼走廊裏的鐘,十一點半了,他們不會還在花園裏吧?正想著,就聽到有人從廚房的側門走進來的聲音,真一想也沒想,快步走上樓梯。
青鸞和川崎千代子一前一後走了進來,氣氛看上去有些曖昧,川崎千代子突然站在客廳中央不動了,低著頭嚶嚶啜泣,青鸞很溫柔地抱住了她的肩膀,兩人親密耳語著。
「——?!」心臟猛然抽緊,全然忘記該說什麼,或者接下來該做些什麼,真一兩眼瞪圓地傻站在那裏,直到青鸞發現了他。
在打電話給青鸞,邀請他來做客前,川崎千代子就佈置好了一切。
客廳和餐廳都點上有催眠作用的香熏蠟燭,紅茶裏放入一點安眠藥,庭院裏也做了準備,故意擰開一點點水龍頭,讓它持續地發出滴答聲,類似鐘擺,要催眠青鸞,得在他毫不察覺的情況下,因為青鸞不是普通人,如果不小心謹慎,催眠不會成功。
怎樣單獨約青鸞去散步,川崎千代子也想了十幾個藉口,最後還是決定用最直接的說法,「晚飯後,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談一談真一的事。」
果然,青鸞沒多想就答應下來。
和計畫的一樣,在影音室裏,只要稍微看青鸞一眼,他就會走出來。
兩個人在走廊碰面後,也沒有說話,默默地走著,直到川崎千代子把青鸞帶到噴泉旁邊。
今夜,月色皎潔,噴泉的水管壞了很久,一直都是用外接的水管沖洗落葉,真一在上個週末又剛打掃過,水管還留在池邊,在輕輕地滴水。
普通人是不會在意這些細節的,但是如果被提醒之後,就會刻意去聽水滴的聲音,川崎千代子會說,「你聽到什麼了嗎?這種聲音就好象是鐘錶的滴答……你……很累了。」
這句話是催眠的關鍵,川崎千代子學習的催眠法則是古老的祝由術,加上她天生有這方面的靈能力,催眠是百分之百成功的,今天,她也格外地努力。
和青鸞閒聊了幾句庭園的風格後,川崎千代子看著水池想著該怎麼開口,青鸞直接問道,「怎麼突然想到和我談真一的事情?」
「這個……因為最近真一比較奇怪,不……我想談的是真一小時候的事情。」川崎千代子被青鸞那雙漆黑的眼眸盯著,不禁心跳加速,身上也微微發汗。
「哦。」青鸞不以為意地應道,移開了視線,看著有些舊的圓形水池。
「你不覺得奇怪嗎?我還以為你有很多疑問。」川崎千代子稍稍松了口氣,被青鸞凝視可真令人窒息,好象意識都快被鎖住了那樣,很可怕。
「我確實有很多問題。」
「嗯?」
「你催眠了柴崎月,對吧?」青鸞溫柔地說道,不含責怪的意思,卻讓川崎千代子大吃一驚。
「你怎麼知道的?!」
青鸞沒有回答,顯得有些冷淡地薄唇微抿起,像是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但又好象只是川崎千代子的錯覺。
吱、吱嘰……
有些刺耳地類似鐵管的摩擦聲斷續傳來,川崎千代子不由自主地就朝聲音的方向望去,卻猛地抽吸一口涼氣,臉色蒼白!
發出聲響的竟然是鏽跡斑斑的水龍頭,它的圓形開關像有了生命似地自己轉動,吱……吱……慢慢地擰得死緊,直到最後一滴水滾入水池,發出了一聲清脆地滴答。
一切趨於平靜,就連拂過樹葉的風聲也消停了,四周靜得懾人,就像身處墓地,川崎千代子梗著脖子,像蜥蜴一樣地盯著水龍頭,顫抖的意識卻全系在旁邊的——青鸞身上。
水龍頭怎麼可能自己動,除非有人……!
她自認見過不少擁有特殊能力的人,但是只憑念力就能自由地操縱物體,這樣的人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是真正的PK念力!她在紐約做研究的時候,這方面的專家把超能力分成了ESP和PK兩類。
ESP是超感覺,是用特殊能力去瞭解的能力,透視和心電感應都屬於這類,實際上她的第六感和催眠術,也是ESP的一種。
真正厲害的超能力是PK,PK是念力,是憑腦中的想法就能使物體移動。PK還細分為三種,為PKST,PKMT和PKLT。
它們分別代表,可以影響靜止物體,運動物體和生物體的特殊能力。
他用意念就擰緊了水龍頭該算哪一類呢,PKST?川崎千代子慌張地想到,不,應該是最厲害的PKLT!因為周圍的風也像被禁止了一般!
而且青鸞一眼就看穿了她全部的心思!
怪物!這種念頭突然侵佔了她全部的意識,身體就像凍結般寒冷,四肢發抖,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她無法忍受這種恐懼,猛地轉過身,想要逃走的時候,被一隻鐵鉗般有力的手牢牢地抓住了肩膀。
「——啊!」川崎千代子驚叫,但是聲音才發出來,嘴巴就被青鸞捂住!
「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只是有一些問題要問你。」青鸞低低地聲音一如既往地和善,川崎千代子驚魂未定。
「現在,我會放開你,請保持安靜。」
川崎千代子猶豫著,但是想到青鸞那可怕的靈能力,她面色蒼白地,顫巍巍地點了點頭。
「很好。」青鸞乾脆俐落地放開手,並往後退了一步,保持一定距離。
川崎千代子失去血色的唇哆嗦著,大氣也不敢出,「你到底……要對我做什麼?」
川崎千代子緩緩地轉過身去,她以為會看到更恐怖的東西,但是青鸞還是青鸞,並沒有變化成怪物的模樣,川崎千代子稍稍松了口氣。
「那要看你想對真一做什麼?」青鸞雙臂交迭在胸前,他盯著她的眼神,沉靜得像一潭幽井。
「你說什麼?」川崎千代子糊塗了。
「你很健忘啊,露西,」青鸞露出冰冷的笑容,依然注視著川崎千代子,「你明明認得他,你知道真一的領養人是誰?不……不僅知道,而且瞭解。」
「什麼?!我——?!」在臉色大變地瞪著青鸞的時候,川崎千代子的瞳仁猛然放大,然後,就像繃緊的視覺神經突然斷裂了一樣,她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像木偶一般,呆呆地立那裏,眼睛一眨也不眨。
「你記得的,川崎,把所有的一切詳細地告訴我。」
因為川崎千代子是很出色的催眠師,瞭解人類一切心理變化和弱點,她的內心設防是很牢固的,可在青鸞的恐嚇下,她的內心產生了強烈的動搖和疑問的情緒,她被青鸞催眠了,陷入幽暗的記憶深處……
「這裏是……」一陣強烈地想要作嘔地暈眩感後,川崎千代子緩緩地睜開眼睛,看到自己置身一條空無一人的街道上。
路的兩旁是高聳的辦公大廈,前方是十字路口,交通信號燈閃爍著,由黃色變成綠色,但是斑馬線上沒有行人通過,也沒有汽車在等候,四周空蕩蕩的,就像是一座無人居住的空城!
但是川崎千代子好象不在意這些,她邁開腳步朝十字路口走去,尖尖的高跟鞋踩踏在柏油路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完全憑一種習慣在走路,穿過馬路,左轉,再走過小巷,右轉,她的面前出現一棟十二層樓高的白色辦公樓,它的窗戶很少,就算有也是一個狹長的長方形,而且覆蓋著深茶色的鋼化玻璃。
大樓的水泥牆壁全是加厚的,每一個角落都有監控攝像頭,四周的防盜網上都通著高壓電,這是一座私立精神病醫院,上一任院長是她的父親。
川崎千代子通過醫院職員入口處的視網膜檢查,走進不銹鋼的電梯,電梯的牆壁倒映出她的模樣,臉上毫無表情,紮著一條馬尾辮,沒有化妝,穿著牛仔褲和粉紅色T恤,看上去只有二十出頭的樣子。
川崎千代子卻一點都不感到奇怪,走出職員電梯,左拐,再右拐,在一間寬敞明亮的更衣室裏換上醫生的白色長袍,戴上聽診器,胸卡,她走出房間,儼然是一名剛畢業的實習醫生。
她走過門診部和住院部,再來到一個不起眼的金屬門前,上面寫著「少年兒童精神及心理疾病的研究所」,這才是她真正工作的地方。
她推門進去,好亮,白熾燈的亮光照著她的臉,好一會兒才看清周圍的情況。
一個全白色的接待臺上,有一位金黃頭髮的青年男子正在打電話,抬頭看到她,笑著招呼道,「嗨!露西,今天也很早啊。」
露西……對了,這是她在美國用的名字,川崎千代子又看著其他地方,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壁紙,白色的瓷磚地板,就好象重症醫院一樣。
大廳的沙發也是白色的,有幾對夫妻坐在那裏,各懷心事,憂心仲仲,他們帶自己的孩子來這裏治病,自閉症,狂躁,多動症等等,川崎千代子很同情他們,但是她也知道,真正患心理疾病的孩子只是少數,大多數被父母送來的孩子,只是因為「不聽話」而已。
川崎千代子走進電梯,按下十二,到達了頂層住院部,父母是無法上來的。
叮。
門打開,是無數個由鋼化玻璃搭建起來的病房,整個樓層都彌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川崎千代子才跨出電梯門,就聽到一聲小孩尖厲的慘叫,她望過去,一個玻璃房的門開著,一個八歲左右的棕發男孩,被皮帶捆綁在鋼鐵的椅子上,一名戴著手術帽,手套的男性醫生,正拿著一支針,給男孩的眼睛裏注射一種藍色的藥水。
川崎千代子知道這個男孩,他前幾天才被一個單身父親送來,據說他經常看到鬼,他的父親認為他的眼睛和精神都有問題,所以需要治療。
在治療前,研究所會先弄清楚男孩的眼睛構造是否特殊,必要時候會打入化學藥劑,然後拍X光片研究。
長長的針頭不做任何麻醉,直接刺入眼睛等器官,十分殘忍,而且藥水很刺激,說不定會弄瞎的……川崎千代子的心痛得厲害,耳邊不禁迴響起代理負責人布朗教授的話。
「我們對家長負責的同時,也必須進行我們的研究,雖然過程不夠人道,但是最後我們一定會把康復的孩子送回家長手中。」
當初,剛進入研究所的時候,已經五十多歲的布朗教授是這樣說的,但是……一個月下來,看到哭鬧,或者一聲不吭的孩子們,被用來做各種研究,折騰得奄奄一息後才被送回父母身邊,川崎千代子覺得無法忍受!
雖然,關於人類潛能和特殊預感的研究,取得了一定成果,但是做法太過份了!
川崎千代子曾經想向政府及兒童福利中心舉報,說明這裏所謂的精神治療有多殘忍、但是她的父母都曾經是這家醫院的負責人,要是警方調查起來,她的父母也會被關入監獄。
那麼疼愛她,關心她成長的父母,溫暖又和諧的家庭,川崎千代子無法拿起電話,但是她也感覺到,隨著各種各樣「研究」的變本加厲,她快要無法忍耐下去了!
布朗教授是代理負責人,在他的上面是醫院的總投資者S教授,川崎千代子從未見過S教授,聽說經常遊歷世界各國,尋找有特殊能力的孩子,幾個月前S教授去了日本,然後一直待在那裏,聽說在日本也開設了一個研究所。
一定又是在折磨哪個無辜的孩子!
川崎千代子感覺到自己的憤怒在燃燒,正在給男孩做手術的醫生發覺川崎千代子的視線,就示意他的女助手,去把玻璃門關上。
自動門刷地閉合了,川崎千代子只能聽到男孩的哭聲,心如刀絞!
「露西,你來得正好,B-4區的病患你去看一下,我想你給她做個催眠。」同樣穿著白袍布朗教授,拿著一本病理紀錄,看著她。
「布朗教授,我想知道這個孩子……」川崎千代子指著緊閉的玻璃門道。
「哦,是雷蒙德教授負責的,他這次可真是撿到寶了,從初步的診斷來看,這個孩子視覺神經和普通人大不一樣,換句話講,說不定是真的見到鬼,」布朗完全沒有看出川崎千代子的憤怒,還笑道,「如果這次化學試劑的結果和預測一樣的話,會進行開顱手術。」
「開顱手術?!」川崎千代子驚叫道。
「露西,別那麼大驚小怪的,有什麼比打開神秘的器官,親眼確認更好的檢查呢?」布朗正這樣說的時候,別在腰間的對講機響了。
「哦,是嗎?我這就過去,網路會議是在會議室吧?」布朗教授通話結束,又對川崎千代子說道,「好了,快去做催眠,我一會兒和你拿結果。」
這怎麼可以!川崎千代子渾身發抖地站在那裏,對一個健康的孩子進行這種大手術,只為了研究腦部神經,這孩子會留下後遺症的!
「我一定阻止這件事!」川崎千代子決定直接和負責人交談,如果他不肯停下來,那麼就算父母會被牽連,她也要去報警。
內心猶如燃燒著一團火,她看了玻璃門一眼,快步朝會議室走去。
能讓布朗教授放下一切事情的,就只有S教授的網路會議了,會議室也是一個通體玻璃的房間,裏面佈滿了通訊線,雖然只有五十坪的大小,但是世界各地,有關超能力兒童,少年,以及成年人的訊息,都會通過這幾條粗粗的電纜,反映到鋪滿玻璃牆面的液晶螢幕上。
「S教授,好久不見了,在大阪過得不錯吧?」布朗教授圓圓的眼鏡面,映著液晶螢幕裏的人。
「嗯,我想和你談一下這裏的事。」男人的聲音低沉而冰冷,好象金屬一般。
「這裏?呵呵,你放心好了,研究所的運作十分順利!我們也高薪聘請到了更好的科學家,對了,有關經費的使用計畫,病例表,還有過去三個月收入的明細賬目,我前幾天已經寄到你那裏去了,有收到嗎?」
螢幕裏的男人,舉起一個頗厚的黑色檔夾,給布朗教授看了一下。
「原來如此,你覺得有什麼問題嗎?」布朗雙手不停地揉搓著,表現出謙卑。
S教授正要說什麼的時候,會議室門被撞開了,玻璃門發出巨響。
「露西?!」布朗瞪圓了那雙細小的褐色眼睛,驚愕道,「你這是做什麼?!」
川崎千代子沒有理睬布朗教授,直接走進會議室,朝液晶屏望去。
「是……S教授嗎?」她看著「他」,臉上寫滿無法置信的神情,緊緊地盯著螢幕中的男子。
好年輕!這怎麼可能!要成立這麼大間研究所,除了雄厚的資金外,還需要高強的外交手腕,專業的醫學知識,這樣面面俱到的人,竟然會如此年輕!
川崎千代子想像中的S教授,是個白髮蒼蒼,滿面皺紋,嚴謹又冷酷的老人,但是這個人怎麼看都只有三十出頭的樣子!
而且長相十分英俊,好象是混血兒,金色的頭髮,白皙的皮膚,雕塑般深刻地五官,就算穿著白袍,也掩蓋不了那種貴族般,高高在上的氣質,要不是表情像死神般冰冷,川崎千代子甚至還會聯想起天使。
S教授戴著銀邊框的眼鏡,他也在打量川崎千代子,淡淡地說道,「是川崎教授夫婦的女兒吧,你找我有什麼事?」
「啊。」沒想到對方知道自己,川崎千代子一時緊張,說不出話來。
「你有一分鐘的時間,到底什麼事?」S教授看了一下鉑金手錶,川崎千代子感覺到那種銳利的目光,就像直接刺在她的臉上,臉孔痛痛的。
「有、有關……」聲音沙啞得不行,川崎千代子喃喃道,「開顱手術的事情……」
「開顱手術?」
「對正常的孩子實施那種大手術,實在有違醫德,我覺得這種研究應該停止,這太殘忍了,我的良心無法忍受,S教授,您難道不知道有多少孩子精神崩潰嗎?」
「你這傢伙在胡說什麼?!」S教授還沒有反應,布朗教授就先跳起來嚷道,「什麼叫做有違醫德?!」
「難道不是嗎?把孩子當作白老鼠那樣研究,這是虐待!」
「露西!說話小心點!什麼叫虐待!我們有殺人嗎?家長有投訴嗎?!」布朗教授激動地爭辯道,「他們感激我們還來不及呢,我們只是在治療的同時,做了幾項科學研究而已,那些兒童醫院的膽小鬼們可不敢這麼幹,所以至今還對小兒自閉症束手無策!」
「停一下。」打斷布朗教授的是S教授,他看了眼川崎千代子,轉而對布朗說道,「實際上,露西小姐說出了我今天要說的事情。」
「你這是什麼意思?!」布朗以從未有過的愕然眼神看著S教授。
「我打算結束美國的研究所,在二十天內你要處理完一切,解散員工,銷毀檔案、病患方面,會有其他公立醫院的救護車來接走,診療費則如數退給家長。」
「你要我在短短二十天裏結束營業?!還要付出這麼多錢!」向來言聽計從的布朗,不肯買賬地嚷道,「這根本辦不到!」
「二十天后,會有一家美日合資的醫療器械公司進駐,我已經把這棟物業轉賣給他們了。」
「——!」這下布朗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冷汗佈滿他的額頭。
「這樣做,你滿意了嗎?露西小姐。」仍舊是那種冷冷的口氣,川崎千代子因為吃驚到無以復加的地步,所以一直愣在原地。
「我……!」她沒想到S教授會那麼果斷的關閉研究所,這裏花了他很多時間和金錢吧。
「沒什麼事情的話,你可以出去了。」面對川崎千代子充滿疑問和愕然的眼神,S教授下達了逐客令。
川崎千代子渾噩地走出了會議室,她聽到布朗教授在大吵大鬧,忍不住把手捂在心口上。
一切……就這麼突然地結束了?
會議室裏,發完脾氣的布朗教授,氣喘吁吁地坐下,質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這裏的研究一直很成功!」
「你不會相信我在日本找到了什麼?他很強,布朗,超出PKLT的範圍,我想他就是我們尋找的最強研究物件,別在美國浪費時間了,到日本來。」
「可是……」
「我們就要找到靈能力的奧秘,到時候可以擁有一切,金錢,永生,你不想參與其中嗎?」
「……那好。」在巨大的誘惑下,布朗終於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