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到底……發生了什麼?
真一突然清醒了過來,原本感覺到兇猛的火焰鑽入心臟,胸口劇烈地絞痛,現在都好了?消失的不僅是身體上的痛苦,更有精神上的,那千瘡百孔的心,似乎一點點地癒合了。
不再絕望,不再痛苦,崩潰的感覺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溫暖,安心,勇氣……
真一詫異地眨了眨眼睛,看到青鸞正對著他微笑。
「青鸞,我是怎麼了……」真一去握青鸞的手,可是伸出去的手臂,卻直接穿過青鸞的身體,停在了半空。
「咦?」
「太好了,看樣子你已經恢復了。」青鸞的眼神依然是那樣溫柔,但是他的臉孔和身體都已經變得虛無縹緲、幾近透明!就像是水中的倒影,只有冰涼的感覺。
「青、青鸞!為什麼會這樣?消失的應該是我才對!」真一慌了,兩手朝青鸞的身體大力抱去,可是手指還是直接穿透了青鸞,怎麼都摸不到實體!
「真一……」青鸞那好像煙波般飄緲的手覆在了真一顫抖的手上,「你不會消失的,已經……沒事了。」
「你在說什麼混賬話?這還叫沒事?我一點都碰不到你啊!!一點也……難道是我?」真一慌恐地大叫,「是我的火焰把你變成這個樣子的嗎?」
真一想要搖撼青鸞的身體,但是接觸到的依然只是冰冷的氣息。
「可惡!為什麼?」真一雙手握拳,砸在自己的膝蓋上,眼淚洶湧而出。
「真一,別哭……這不是你的錯。」青鸞露出了淡淡的笑顏。
「你少騙我了!明明就是我害的!」
「不是你害的,真一,給你加上封印,是我自己的選擇。」
「封印?」
「嗯,在千休寺,我加在你身上的封印,是一種守護印,其實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我就預感到,你身上極不穩定的力量,總有一天會毀了你自己,人類的肉體……是負擔不了神的力量的。」
「所以你給我加上封印?」
「不錯,如果有一天,你由於痛苦感情的衝擊,完全暴走,選擇自我毀滅的時候,封印就會起作用,」青鸞略一停頓,「就像用木片做的『替身』那樣,你所受的痛苦和折磨,都會由我來承受。」
「你是說……如果我選擇自殺,死掉的那個人……反而會是你嗎?」真一淚流滿面。
「為什麼要這樣做!青鸞!為什麼一開始不對我說清楚?如果知道這是守護印,我無論如何也會撐下去的,決不讓自己輕易死掉!為什麼要擅自做這樣的事?」真一咆哮著。
「我要是坦白說了,你一定會纏著我解除封印,你不會想要欠我人情的。」青鸞苦笑,他十分瞭解真一。
「我……」真一嗚咽。
「別難過,真一,給你加守護印……是我自己想這麼做,這一切都是自願的。」青鸞伸手想去擦真一的淚水,但是他已經碰不到了,所以他又無聲地把手放下。
「為什麼你明知道自己會死……還要答應幫我找到過去?」真一沙啞地問道。
要是青鸞拒絕就好了,他也就不會觸及這滿是痛苦和鮮血的記憶!
青鸞為什麼要答應下來呢!
「因為我不希望你……不安地生活著,其實……我也抱著一絲僥倖……」青鸞的聲音已經越來越輕了。
「僥倖?」
「想知道那個賭注嗎?我的願望是……你會愛上我……可是我輸了……」
「真一,我不是人類,在這個世界上能殺死我的是愛……能救我的也是愛。」青鸞緩慢道,「真是奇妙的感情……」
「青鸞!難道說我愛上了你,你就不會消失嗎?」真一猛然醒悟道。
「是……但是你不需要勉強……我並不後悔遇見你,唯一遺憾的是,不能更長久地陪伴你……」
「我愛你!青鸞!我愛你!所以求求你!不要消失!不要離開我!」真一發瘋似地對青鸞喊道。
但是青鸞的身體還是變幻成一個個透明的亮點,從腳部開始一點點地飄散開。
「不要!不要這樣!再給我點時間!混蛋!你聽不懂我說什麼嗎?」真一哭腫了眼睛,「給我一點點時問,讓我可以……!」
「真地……對不起……我愛你。」青鸞靠了過來,輕輕地吻上了真一翕動的嘴唇,「永遠愛著你。」
淚水模糊了真一的雙眼,青鸞的臉孔也變成了閃爍的光點,朝幽深無邊的黑暗飄去。
「不……」真一渾身顫抖著,眼睜睜地看著青鸞完全消失了,「不要!」
「——青鸞!!」真一朝天空吼叫的聲音,撕破了寂靜的夜,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在那之後不久,大批全副武裝的員警趕到了,兩架直升機的探照燈在空中盤旋,十幾輛警車和救護車的燈光不停地閃爍著,把這棟廢墟照得像白天般明亮。
員警是源賴忍叫來的,在幾次試圖聯繫川崎千代子失敗後,他直接聯繫到大阪警署的署長,動用源賴氏家族的力量,去救川崎千代子和真一。
只是他們還是遲到了一步,在他們抵達的時候,現場已經被徹底炸毀了,一片狼籍,地下還有一個很深很廣的洞,幾乎沒有一塊地方完整。
真一目光呆滯地坐在黑暗的角落裏,一束很亮的電簡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睛眨都沒有眨。
「誰在那裏?」員警大聲問話的時候,一個影子先沖了過來。
「真一!沒事吧!真一!」川崎千代子激動地抱著真一,又鬆開他,仔細看著他,然後對簇擁過來的員警說道,「是真一!不是犯人!」
「醫生!快過來這裏!」在川崎千代子的呼喊下,醫生和護士都急匆匆跑了過來,看到真一全身赤裸,就拿起一條羊毛毯裏在他身上。
「站得起來嗎?哪里不舒服?」醫生詢問著毫無反應的真一,然後做了個手勢,讓他們抬擔架過來。
就在這個時候,真一突然抬起頭,往四周看了看,然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真一,你要去哪里?」
看到真一朝那個大窟窿走去,川崎千代子趕緊叫住到他。
「那個人,還在下面。」
真一喃喃道,不顧他人的反對,一個人跳了下去!
下面到處是焦黑的木炭,水泥石塊,一腳踩上去,就爛成了粉渣,整個窟窿發出吱嘎嘎地響聲,恐怕還會有更大的坍塌。
真一卻義無反顧地越走越深,直到某處殘破的牆垣下才停了下來。
這裏,當他靈力爆走的時候,S教授及時鑽入一個足有兩米高的,圓筒狀的機器盒子裏,據說,那可以防止他被火焰燒毀,同時,又能源源不斷收取他的靈能力。
牆垣下,正壓著半截圓筒的金屬外殼,真一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力氣,一口氣就搬開了石塊,然後,用鐵杆撬開了泛金的金屬筒。
S教授,果然沒有死!
但是……
頭髮被燒光了,眼睛爆突著,好像死魚一般,蜷縮在筒裏面,手腳好像患了佝傻殶一樣彎曲著,一下子老了十幾歲瘦得皮包骨頭。
「人類的身體,無法承受神的力量……」
真一伸手進去,把那個渾身發抖,吐著白沫的S教授拽了出來。
「救……救……救!」S教授似乎有些緩過神了,驚恐不已地說著那個字。
「向那些被你害死的孩子求救吧!」真一狠狠地揍了他一拳,S教授的牙齒飛落出來,人捧在地上,抽搐著,員警趕到了。
「是一級通緝犯雷夫!快!銬起來!」很快,S教授被銬起來,由員警押走了。
「真一!你還好吧?」川崎千代子看著臉色蒼白的真一,擔心極了,「快讓醫生……」
「川崎姐……」真一抓著川崎千代子的手,痛哭道,「青鸞他為了我……」
「青鸞?」川崎千代子看著悲痛到精神都有些恍惚的真一,吃驚地問道,「哪個青鸞?」
「什麼?」真一傻傻地看著川崎千代子,感覺眼前開始模糊。
「我不知道你在說誰啊,真一,你還是快點讓醫生……啊!真一!快來人!真一昏倒了!」
川崎千代子抱著昏迷的真一,大聲呼喊道。
青鸞消失了。
這個世界上,除了真一還記得青鸞,其他人全部都……
窩在椅子裏,沒有開燈,書桌上攤開著一本記事簿,上面畫滿了紅叉。
從千休寺到整個京都,只要青鸞可能去過的地方,真一全都找遍了!可是……
「青鸞?您在說什麼啊,寺島先生,」小野和尚側著頭說,「住持是明慧大師啊,鄙寺從來沒有一個叫青鸞的人,您是記錯了吧?」
香客,住持,和尚,寺院裏每一個人都說不知道青鸞是誰?真一不死心,又去了雪之櫻女中,緒方校長是青鸞的朋友,多少應該會有點印象,誰知道,他記得真一,記得不滅事務所,就是完全不記得青鸞的存在!
無論到哪里尋找,結果全都是一樣,昨天,他費盡辛苦去找柴崎月,他正在舞臺上排演,看到真一很高興,笑著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見了,真一。」
「青鸞,你還記得他嗎?」
「青什麼……」柴崎月費解地問道。
「青鸞!」
「什麼人呀?你的朋友嗎?」柴崎月越來越困惑的表情,就像一把利刀深深刺入真一的心!
竟然連深愛青鸞的柴崎月都完全忘記了。
從九月十日一直記錄到九月二十日,所有的地方都被寫上,然後又被紅筆劃去!
「咦?那是誰?」
「那個很有名氣的住持不是明慧大師嗎?」
「不認識啊,完全沒有印象。」
「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真一喃喃地道,「怎麼會這樣……」
真一的眼淚早就在尋找的過程中流盡了,本子上到處是暈開的字跡,他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膝蓋,心好痛!
經常聽到別人說,有些東西,直到失去了才會想要珍惜,但是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來了,沒有第二次機會。
真一很痛苦,原來思念是那麼地痛,無法呼吸,無法獨自生活下去。
咚咚。
門輕輕地敲響了兩下,推門進來的人是川崎千代子。
「有什麼事嗎?」
真一問道,聲音沙啞。
「警署的人剛剛打電話來說,要你明天上午九點去協助調查。」川崎千代子轉達道。
又是協助調查,真一深深地皺起眉,自從S教授被捕,有關超能力研究所,和虐殺上百兒童的事件,就成了時下最熱門的話題,真一作為唯一還活著的孩子,被員警叫去做各種協助調查。
而且隨著事件的深入,連外國員警勢力也開始介入,國內外的新聞媒體都高度關注這件慘案,真一成了新聞記者,雜誌社包圍採訪的對象,學校、路上、家門外,每一處地方都有記者的眼線!
這些日子,他又不停地往返大阪和京都,惹得記者們眾說紛紜,不過他們和川崎千代子一樣,都不知道真一在做些什麼。
「可能是在找那個叫青鸞的人。」川崎千代子有這樣想過,但是她一點都不知道青鸞是誰,也就無法幫助真一。
而源賴忍能做的,就是讓源賴家出面,讓記者遠離真一而己。
「知道了,川崎姐,我明天會去警署的。」真一應道。
「嗯,你早點休息。」
川崎千代子擔憂地說,「總是讓你覆述過去,真是……」
「我沒事,川崎姐,」真一看著川崎千代子,「找出那些失蹤孩子的下落,也是對他們父母的一種慰籍。」
「小早川愛實還是沒有下落嗎?」川崎千代子問道,大部分孩子的遺骸都找到了,真一也回想起來好幾個曾經關押孩子們的場所,但是唯獨小早川愛實,她的遺體一直沒有發現。
「愛實姐姐……」真一垂下眼簾,說道,「聽員警說,她的遺體可能被火化了,骨灰大概被沖進了下水道。」
「這樣啊……抱歉。」
川崎千代子一臉歉意,「別想太多了,早點睡覺吧。」
「嗯,晚安。」真一點頭道,腦海裏浮現出五年前他逃離研究所的那個晚上,那天,是他最後一次看見愛實姐姐的遺體。
在去警署前,真一要先去大學辦理休學手續。
如果他繼續待在學校,會給老師和同學們帶來不小的麻煩,各大新聞媒體一直蹲守在校門口,甚至偽裝成學生,偷偷進入校園拍攝,採訪。
最近一次,由於記者找錯地方,不慎闖入女子更衣室,鬧出了很大的事件,最後還驚動了警方,眾記者堵住校門的情況才有所收斂。
但是真一已經不想再給別人添麻煩了,他決定休學半年,因為昨天就接到真一的電話,所以才七點多鐘,教務處就有老師等在那裏。
「寺島同學,你真的考慮好了嗎?一旦休學,要重新跟上教學的進度就困難了,而且,不少學生一旦申請休學,就再也沒有回來校園了。」看著真一雙手呈上的《休學申請書》,老師露出了為難地神情。
「對不起,我已經考慮清楚了。」真一畢恭畢敬地說道,「這段時間,給您們添了很多麻煩,我感到十分抱歉。」
「唉……」老師深深地歎了口氣,看了一眼同樣無奈的系主任老師後,收下了真一的申請書。
從教務處出來,剛好八點半,真一想著時間還早,就去了學校的攀岩館。
原來以為這個時間不會有人在的,卻老遠就聽到夏衍的聲音。
「夏央,器材放這裏就行了吧?」
「嗯,剩下的墊子,等學長們來了再搬,快七點四十了。」
真一走到窗邊上,看到夏央和夏衍正為早上的訓練做準備,排好安全墊子,打開鎂粉袋,安全繩什麼的也一一拿出來掛好。
「你這個代理社長,做得相當不錯嘛。」夏央看著弟弟努力的樣子,不禁笑道。
「那是因為真一平時都是這樣認真的,雖然是社長,卻連一年級的工作也負責了。」
「呵呵,寺島君是一年級的沒錯啊。」
「那個……」夏衍看著他,很認真地問道,「你說真一會回來嗎?我聽導師說他要休學了。」
「哦……」夏央也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道,「他會回來的,我知道他一定回來的。」
「嗯,我也是這樣想的。」夏衍爽朗地笑了。
「沒錯!不過在社長回來之前,你這個代理社長可要好好努力啊!下次比賽,奪個第一回來!也好跟寺島社長交待啊。」夏央正說著,大門被推開了,大三、大四年級的社員也到了。
真一趕緊從窗戶旁邊走開。
「早!」
「早!今天也請大家多多指教了!」攀岩訓練館裏氣氛很熱鬧,真一眼眶微紅。
「為了寺島社長努力奮鬥!加油!」
夏衍去打開窗戶的時候,好像看到真一在遠處微笑,心裏頓時一喜,再定睛細看的時候,卻只有灑滿晨光的磚石道路。
「果然,我還是非常想念他啊。」擦了擦眼睛,夏衍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