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二十六回
寒引素戰戰兢兢了幾天,回想起來,她那天還是頭一次用不耐煩的語氣應付方振東,大約是隔著手機,他的威懾力直線下降了一個八度,因此她也不是那麼太害怕了。
過後,本以為那個霸道的男人會打回來,接著數落她,寒引素都想好了說辭,可方振東卻無聲無息,寒引素鬆口氣的同時,也有些淡淡不知名的失望,說不上失望什麼?就是有那麼一絲絲的失望。
寒引素從學校一出來,就看見對面的唐子暮,手插在褲袋裡靠在車前面,冬日的陽光在他的輪廓上鑲上了一圈淡淡的金色光暈,優雅俊朗,站在那裡頗為惹眼。
看見她,唐子暮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寒引素眼裡閃過一絲訝異,唐子暮不著痕跡的打量她,天氣回暖,脫去了厚重的羽絨服,她身上是一件白色細羊絨大衣,款式很簡單,大翻領腰間束帶,即便如此簡單,穿在身上也有一股不同尋常的婉約。
只不過唐子暮也在煩惱,他暗暗審視自己良久,是自己表達的方式過於含蓄,還是小師妹太遲鈍,他自認已經表現的很明顯了,可她彷彿還是一無所知。
在海南的時候,慕楓還半開玩笑的說過,在美院的時候,他屢次請她們宿舍的人吃飯,弄得宿舍幾個人差點大打出手,都以為唐校草看上的是自己,想起來真好笑,其實唐師兄看上的是我家引素吧!
唐子暮當時並沒有被點破的尷尬,只是笑了笑,年少的暗戀即便失敗也是甜蜜的,何況他也不見得就失敗,如今不是還有成功的機會嗎,只是她什麼時候能知道自己的心思,或者自己直接點破更好些。
「唐師兄,你怎麼在這裡?」
寒引素一開口,唐子暮不禁暗暗搖頭,對這個小師妹來直接的,貌似不大好,反正他現在有大把的時間去追求她,等她慢慢發現自己的心意,也是一個不錯的過程。
唐子暮打開副駕駛的門:
「我是來接你的,昨天我的恩師回國探親,順便在我哪兒待了一會兒,看中了你的畫,說是要見見你,順便商量一下具體的價格。」
寒引素一愣不隨即喜出望外,她這裡正愁外婆的手術費,沒想到這就有消息了,而且凡是畫畫的,誰不想見見那位大師級的人物。
坐上唐子暮的車,寒引素還有點激動,不時摸摸自己的頭髮和衣服,有些小女孩的緊張,唐子暮不禁微微輕笑:
「你不用太緊張,恩師雖有些孤僻,也算很好相處的。」
其實唐子暮心裡也有點奇怪,恩師怎麼說是國際知名的大師,對小師妹的一幅畫感興趣,倒是大出意外,他還記得恩師看著小師妹那幅畫的表情,彷彿懷念,彷彿追憶,又彷彿有些激動......總之有點複雜。
同樣小師妹的三幅畫掛在哪裡,恩師注意的卻是最青澀的一幅,相比人物,小師妹更擅長風景,可是恩師偏偏看上了那副人物畫,而且看得目不轉睛。
想到此,不禁問道:
「能不能告訴我,你畫裡的人是誰?」
寒引素臉色一黯,沉默半響,低低回答:
「是我媽媽,她去世的那年,我正好高中畢業......」
車子停在酒店門前,唐子暮才輕輕說了聲:
「引素,我很抱歉。」
寒引素搖搖頭:
「沒關係,已經過去很久了。」
探頭向外面看了看:
「就是這裡嗎?」
唐子暮下車,頗紳士的幫她打開車門,把鑰匙遞給一邊代客泊車的服務生。
在酒店的茶室,寒引素見到了這位Stephen Li 這個和他名字國籍一點不搭調的大畫家,一襲青色的長衫,顯得異常儒雅修長,風度翩翩,即使他已經不年輕了。
眼角唇邊堆積的紋路,不禁沒使他蒼老,反而更添一股成熟的吸引力,這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那種沉入骨髓的魅力,往往令人忽略他的年紀。
看著子暮帶著那個女孩緩緩走近,Stephen Li不禁微微眯起眼,直到她走近,還不能把目光從她身上跳開,婉約淡雅,娟秀美麗......好半響,才回神,隨即揚氣唇角:
「我是李清塵,很高興見到這麼漂亮的小姑娘。」
字正腔圓的中文,唐子暮略詫異了一下,恩師的中文名字,平常很少提及,寒引素有點興奮,畢竟這麼一個知名的大畫家就在眼前,親切和緩的衝她微笑,一點兒架子都沒有。
寒引素暗暗深吸一口氣,恭敬的一鞠躬:
「大師好。」
李清塵不禁輕笑起來,頗為親切的道:
「不用這樣拘束,如果你願意,可以叫我一聲伯伯,我想我的年紀應該比你父親還要大一些。」
唐子暮沖寒引素眨眨眼:
「我來沖茶。」
悠悠茶香正是西湖龍井,寒引素不禁些微失神,媽媽喜歡喝茶,茶裡最喜歡的是龍井,只是後來忙碌起來,很少有空閒罷了。
記得小時候每逢新茶下來的時節,媽媽都會找出一套精巧的茶具沖茶品茗,茶香氤氳在空氣中久久不散......
「寒小姐是哪裡人?」
低沉磁性的聲音令寒引素從回憶中抽離:
「我是浙江南潯人。」
李清塵一愣:
「南潯啊!我以前去過的,還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那裡真美,白牆、青瓦、木隔扇、小雨下的石板路、烏篷船......美得像一個夢,還有像寒小姐一樣美麗的江南女子。」
被大師這樣當面稱讚,寒引素小臉暈染起一片緋紅,像個不經世事的羞澀少女,唐子暮不禁有些微閃神,為她不經意流露出的動人風情,唐子暮現在都不明白,什麼樣的男人得到了這樣的女人,還捨得放開手。
李大師笑笑的看著她,對這個女孩的好感那麼自然而然,彷彿由心而生,從子暮哪裡大略知道,她是因為急用錢才賣畫的,不禁又湧上一絲憐惜:
「我對你的那副人物畫很感興趣,你開個價吧,不用和我客氣。」
寒引素真有幾分窘迫,這時候才回過味來,大師看上的是媽媽的畫像,不禁有幾分躊躇,說實話,那幅畫之所以拿到畫廊代售,完全是勉強拿過去充數的。
寒引素覺得,那幅畫畢竟畫風稚嫩,行家一般不會入眼,所以也沒擔心過會賣出去,畢竟是媽媽,她心裡最後的念想,現在讓她再畫,恐怕都畫不來了,雖然媽媽在她心裡依然鮮明,卻找不到那種感覺了,所以這副畫對她來說彌足珍貴。
李大師一看寒引素的臉色,就知道一定是不想賣,也不想為難與她,所謂君子不奪人所好,為一份莫名的感覺去購買一幅畫,本就有幾分荒唐。
寒引素咬咬牙,遲疑的開口:
「不瞞大師,畫中的人是我去世的母親,所以雖然代售,卻真的不想賣出去,非常抱歉。」
李清塵很有風度的點點頭:
「沒關係。」
從酒店出來,寒引素頗有幾分不好意思,坐上車,寒引素才吶吶開口:
「那個,唐師兄對不起,你這麼熱心的幫我賣畫,卻被我搞成了這樣子。」
唐子暮搖搖頭:
「沒關係的,引素,你不用和我這樣客氣。」
想了想,還是小心翼翼的開口:
「如果你急需錢,我......」
他的話沒說完,寒引素突然仰起小臉,堅決甚至可以說執拗的看著他,喊了聲:
「師兄。」
她的師兄一出口,唐子暮剩下的話就吞了回去,小師妹的自傲,他是知道的,也是這種自傲,讓他屢次想幫她都找不到藉口。
唐子暮忽然感覺有些無力,面對小師妹,明明心裡喜歡卻如何不敢唐突,明明想把她護在懷裡遮風擋雨,卻又找不到名真言順的理由,彷彿從以前就是,在寒引素面前,唐子暮的情商急速後退到不可思議的級別。
寒引素客氣的推了唐子暮吃飯的邀約,她覺得自己已經麻煩唐子暮太多了,兩人畢竟非親非故。
還沒上樓就接到舅媽的電話,寒引素頓時心神大亂,舅媽在電話裡急迫的說外婆情況不好,醫生說,必須馬上進行手術,耽擱了,怕會有生命危險。
寒引素以最快速度沖上樓,拿了證件錢包,行李都沒收拾,就直奔飛機場,路上給學校領導打了電話請假,買了最近的一班機票。
寒引素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時分,還好手術做得及時,外婆在重症監護室裡面,已經基本平穩。
寒引素透過玻璃望瞭望,外婆好像睡著了,很安詳,寒引素提了一路的心才放下來,舅媽拉著她的手說:
「你舅舅說不讓我給你打電話,怕耽誤你的工作,可剛頭我真以為......」
說著哽咽起來,舅媽是最平凡的婦女,卻善良淳樸,寒引素把錢包拿出來,抽出一半錢塞到舅媽手裡:
「平常我工作忙,又離得遠,也不能經常回來,這些錢舅媽先拿著,等出院給外婆買點有營養順口的吃食」
「這怎麼成,向你張口要手術費,舅舅舅媽已經非常內疚了。」
舅媽急忙推辭,最後推辭不過才收了起來,說回去給寒引素做飯送來,這麼晚了,醫院食堂關門了。
醫院的走廊外面是家屬陪伴區,舅舅弄了個氣床在這裡,寒引素坐在氣床上望著窗外發呆,當初媽媽就是這樣,在這樣的深夜悄然走了,她真有點怕外婆也這樣走了......
緊緊抱著手臂,忽然感覺有點冷,忽然手機響起來,在寂靜的空間裡異常刺耳,她急忙站起來,走到那邊安全樓梯接電話:
「幾點了,還不回家?」
話筒裡傳來放振東的聲音,有幾分明顯的怒意和焦急,在這樣的深夜時分,卻忽然帶給寒引素一縷難言的溫暖,驅走陰霾,彷彿是這個男人特殊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