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這一晚,我幾乎沒有睡,翻來覆去的想劉瑞根跟我說的那些話。
和我想像的不同,劉瑞根的家庭並不是那麼和睦溫馨,父慈子孝……也許某方面的確是,但也像很多家庭一樣,存在著很多問題。劉瑞根的姐姐劉靜慧只比他大兩歲,這從某方面來說很方便,比如說姐姐用過的一些東西,弟弟還可以用。但是對於一個並不富裕,而在那個年代還存在著普遍重男輕女思想的家庭來說,那做姐姐的,也好像是注定要受到一些委屈的。
特別是在早先,劉瑞根的母親還沒有跟到縣城,獨自跟著公婆在農村帶著兩個孩子的時候。那有好吃的,一定是作為男孩的劉瑞根先吃,有什麼苦活累活,一定是劉靜慧的事情。
「要讓著弟弟,你是姐姐呢。」
這句話,幾乎可以說是劉靜慧最痛恨的。而更讓她痛恨的是,雖然她年齡到了,但因為母親的疏忽以及爺爺奶奶的忽略,她一直到九歲才上上小學。
「女孩子家,上那麼早幹什麼?」
「識兩個字,上廁所的時候不走錯就行了。」
這在今天看來,幾乎就是笑話的話,在當時,卻是事實。好在那個時候,劉家姐弟已經跟著到了縣城,劉靜慧終於可以擺脫她那有著極度封建思想的爺爺奶奶了,可也造成了她在縣城小學的孤立。
九歲,虛歲都十歲了,才上一年級,她又發育的早,而劉家的基因又造成了她長得要比普通的孩子高大一些,和同齡的孩子相比她還要高一點,更何況和那些比她小兩三歲的了。
「留級生!」
「白痴!」
「傻瓜!」
這樣的形容,自她第一天進學校就沒少過。孩子是天真的,他們這麼叫的時候也許只是好玩,也許只是因為其他人都叫,甚至也許只是隨便叫叫,但,如果沒有相同的經歷,他們永遠也不知道,那被叫者心中的感受。
如果是其他人這麼被叫也許就毀了,但劉靜慧骨子裡有一種不服,於是,她不僅一蹶不振,反而每次成績,都能進前三。而劉瑞根,則是在父親的監督下,才能達到這個程度。
姐弟倆一起進了縣裡最好的初中、高中,而當他們要上大學的時候,出現了意外。劉瑞根的母親病了,急性膽囊炎,並不是什麼大病,但整個手術下來卻要一萬多。
於是,原本為姐弟倆準備的學費,就不夠了。如果再籌借籌借,如果再想想辦法,兩人也許都能去上大學,但這時候,他們的爺爺又發話了:「女孩子,上到這裡已經足夠了,該嫁人了!」
這句話嚇住了劉靜慧,雖然還沒有看到過外面的天空,但她從骨子裡痛恨農村的生活,發誓怎麼也不要像自己的母親一樣。於是,她沒有和任何人說,在當天晚上就偷偷跑了,到了南方後,才打過來一個電話報平安。
十幾年前,妖都的土地上正有大把的機遇,劉靜慧又肯吃苦又能幹,還有那個時候一般的打工妹少有的文化。四年後,當劉瑞根從大學畢業的時候,劉靜慧已經幹出了一些成績。
故事到這裡,本該一家歡喜了,但劉靜慧並不是故事中的女主人公,她也沒有那個廣闊胸懷。對於自己的弟弟,她說不上痛恨,但總有幾番埋怨的,更令她不能理解的,是自己的父母那麼理所當然的讓她為劉瑞根負責——工作、前途,甚至家庭?!
「我知道有些事不應該怪你,但,我一個女人都能做到的,你一個男人為什麼都做不到,憑自己的本事也做一番成就讓我看看!」這是那個晚上,劉靜慧避開所有人,對自己的弟弟單獨說的,也直到那個時候,劉瑞根才知道自己的結界心中對自己存在著多少芥蒂。
「那個晚上,我想了很多。我想到那時候,我吃雞蛋黃而姐姐吃雞蛋清,想到我能吃奶油冰糕而姐姐只能舔我剩下的冰糕棍,想到新鉛筆都是我用,而姐姐只能用我的鉛筆頭……以前我從來不覺得這算什麼,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其實對姐姐來說,那很重要。一些事情,只有沒有得到的人,才知道可貴。」
劉瑞根講到這裡的時候對我說,我能聽出他聲音中的感情,那真的有追憶和痛恨,引得我也不由得去想我的過去。我沒有親生的兄弟姐妹,但也有一個堂哥,雖然不像劉瑞根這麼極端,但我也能感受到那份不平衡,比如小時候印象最深的一句話就是我父親所說的:「你要是個男孩多好……」
每當那個時候我都痛恨自己不是男孩,然後,感到自卑。
被劉靜慧激勵的劉瑞根是想努力的,他也真的努力了,但那個時候,他的女朋友剛考上研,要各種費用各種開支,於是,他公司裡拿到的、接的私活掙得錢,就都左手進右手出了。
劉靜慧用四年的時間獲得了現在所在的公司的認可,劉瑞根卻用三年的時間將女朋友送到了美國,而在她去美國的頭兩年還無怨無悔的給零花,直到確定她真的不屬於自己了。
「哪有什麼無怨無悔,不過是想著,她也能像我一樣罷了……」
說到這裡,劉瑞根一笑,帶了幾分莞爾與諷刺,我根本不敢接著問。
其實在劉瑞根剛畢業的時候,房價還不像現在這麼瘋魔,那個時候他的工資要攢下大半,也足夠付首付了。但他一個人掙錢兩個人花,後來還要送女友到美國,別說存了,還借了一些錢。
而也就在那個時候,他們家發生了兩件事。一件喜事,劉靜慧結婚了,嫁的對象也非常好,是和他們公司對口的一個單位的小主管,官雖然不大,權卻不小,對她的事業也很有幫助;另一件事,就是他們的父親心肌梗塞犯了,要做搭橋手術。
這個病保守估計也要四五萬,後期的藥物、輔助更是要不斷貼錢,而對於病人的家屬來說,關鍵還是能治好。劉靜慧是個孝順的,從妖都請專家過來給自己的父親做手術,術後又將自己的父母接到了妖都。
劉靜慧對自己的弟弟那麼無償的供養女友非常痛恨,接父母走的時候再次找他談話:「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但你總歸也是爹媽的孩子,不能對咱爹媽一點心都不盡。這樣,大頭我出,你每個月要出一千,此外過年過節父母生日你也要意思意思。一年,你打兩萬過來吧。我的意思,這件事咱們就瞞著爹媽,當然你要想去說,儘管去。」
「那這錢……」
「這錢就是我今年該打過去的。」
我點點頭,停了好一會兒才敢再開口:「你最近,是不是不太方便?」
「還好吧。」
「什麼叫還好吧?」
「飄飄,你不用擔心,我的年終獎快下來了,我這裡也還有點,能湊夠的。」
「現在離過年還有一個月……」
「你放心吧。」
他雖然這麼說,但我卻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心。因為我怎麼想怎麼覺得他沒能夠把錢按期付過去,是我的緣故。如果不是為了和我約會,如果不是看那些電影、喝那些咖啡,他一定,早就把錢打過去了吧。
兩萬,在現在看來真不是什麼大數目,好的地段,一平方的房子都要這麼多,但我非常清楚,對於我們這樣的普通工薪階層是多難積攢。以我為例,每月平均拿四千左右的工資,房租水電基本沒有,手機費也能稍稍的報一點,但我每個月最多也就存下兩千。我過去是基本不添衣服的,但總要吃飯洗浴,還有一點人情往來——我的生活圈子算是簡單的,可是,大學同學結婚生子找到你,你總要對個份子的。還有和二哥哥羅利聚會,雖然我們經常剝削二哥哥,但一起出去四次,總要有兩次是我們出的。而現在在外面吃一頓飯,二三百簡直是太正常了。還有保險。
於女士雖然為我交了三金,但那只是最基本的保障,我雖然不像鄧姑娘那麼有憂患意識,但也知道自己是生不起病、出不起意外的,所以就又給自己買了份商業保險,並不是很多,每個月下來也要二三百塊。
就這麼一點、那麼一點,很多時候我每個月連兩千塊都存不下,而這兩個月,更是幾乎把工資花完——化妝品真費錢啊啊啊啊啊!
劉瑞根工資比我高,還有年終獎,但開銷也比我大,每年兩萬,對他來說也不容易。不過我並不能說劉靜慧做的不對,就像她所說的,那也是劉瑞根的父母,衣食住行治病旅遊,劉靜慧都出了,劉瑞根只是每個月給一千塊,然後在節假日意思意思,真的不為過。只是,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想過結婚,但,如果我要結婚的話,一定是跟劉瑞根吧。我不可能對他說,我們結婚後不要再給他父母錢,那麼我們的工資合在一起,生活是足夠了,養孩子卻是個難題。
想到養孩子,我更是頭疼,原本就不濃的睡意更消散的無影無蹤,到最後到底也睡不著了,只有起來畫我的小豬。不可諱言,我最早在網上畫漫畫的時候是想過成名成家出冊子賣錢的,但後來也漸漸熄了這方面的心思——高手太多,人才太多,我這點水平根本不帶來。畫的不行,故事情節更不行,往往是很激動的貼上去,點擊率卻是個位數的增,留言更是一個沒有,看的我在這邊總以為是網站抽了又抽。
不過因為真喜歡,也就放不下,名利雙收是不想了,自娛自樂倒是從不耽誤,這麼幾年下來,也積累了一點讀者,而這個小豬,更得到了我從未有過的成績——終於有超過十個留言讓我更新了!
要放在過去,我絕對像打了雞血似的一更再更,但最近實在沒這個精力,總是在有了感覺才畫兩筆,沒想到效果卻更好,起碼我收到的催更新的留言更多了!
我畫了半夜的小豬,第二天一早,就去了銀行,然後把那一萬塊放在了劉瑞根的桌子上。這個晚上,我沒有再去他那裡,我實在太困了,下了班,就撲到了床上,睡眠第一次戰勝了飢餓。
我睡的渾天渾地,直到被電話吵醒。長久的習慣令我條件性反射拿起了手機,但在看到上面的名字後卻遲疑了。我有點不太想接,但電話卻不依不撓,最後我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是你放的吧。」
那邊傳來他的聲音,我想也不想的就否認:「不是。」
「什麼不是,我都沒說是什麼你就知道了?」
「我今天都沒去你那裡,所以不管你說是什麼都不是我。」
「飄飄……」那邊劉瑞根嘆了口氣,有點沉重的說,「不要開玩笑。」
「好吧,是我放的。」
「謝謝!我知道這麼說有點外氣了,但,還是謝謝你。」
我非常的不好意思,甚至還有一點羞愧,我不知道這種羞愧是從哪裡來的,但就是覺得我拿了一萬出來,反而有點對不起他,我哼了一聲:「謝什麼,我是要收利息的,銀行是3.5的利,你要給我7.0!」
「好,70.0我也給你。」
我呵呵的笑著,知道他這是收了,竟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兩天後,劉瑞根對我全面報告了他的賬務,他每個月工資在四千左右,不過能接私活,還會有一點福利,帶上年終獎,平均到每個月,差不多也有六千塊了,有時候還更多一些,當然,前兩年是拿不到這個數的。
七萬二,這在我們這個城市,說不上好,但也算不錯了——否則張翔當初也不會那麼炫耀了。而劉瑞根在認識我之前,開銷也不大。房租水電一千左右,吃飯一千左右,交際人情帶一些意外差不多也是一千左右。這樣算下來,他每年除了給父母的兩萬,還應該再存個一兩萬的,而他之所以連這一兩萬都拿不出來,則是為了還舊債——因前女友欠下的舊債。
「現在還有差不多兩萬的賬務。」劉瑞根看著我,「對不起飄飄,我不是想瞞你,而是怕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這畢竟牽扯到她,我怕你會多想,要是你多想了……」
「沒事,那是過去了。」我這麼說著,但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自己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