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那段日子對我來說是混亂的。我後來去想，總是想不出什麼連貫的場景，而只有一些片段。

比如羅家三口抱在一起痛哭；比如我拿著碗喂羅利雞楊；再比如約瑟夫的秘書找來。

在約瑟夫的秘書來之前，我們沒有人去提這個人，甚至沒有人去問羅利為什麼自殺。劉阿姨只是抱著羅利一遍遍的說：「你還有我啊利利，你還有我和你爹啊，你什麼時候都可以來找我和你爹呀。」

「媽，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羅利也一遍遍的回答著，後來羅利對我說：「真的，飄飄，我會自殺，不是因為太痛苦。當然也有，不過，可能痛到極致也就有些麻木了，我主要是覺得沒意思。突然就覺得看不到路了，突然就覺得這樣一天天活著，就是行尸走肉，就是累贅，或者就是……你知道嗎？連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連我自己都覺得再生存下去沒有意義了。可是我媽那麼對我哭……」

「我突然就覺得自己特別的混蛋。」她停了一下，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一句， 「我過去總想找一份完美的感情，其實卻不知道最完美的感情，早在我出生的時候就擁有了。」

我提著她的手，沒有說話，她又道：「你放心吧，我以後會好好過，這裡呆不住，我就到其他地方，現在，我可真存了不少錢。」

是的，羅利存了不少的錢，光約瑟夫秘書後來就送了一張五十萬的支票，對那張支票我們並沒有像電視裡經常演的撕掉，雖然我的確有那樣的衝動，但現實是殘酷的。

羅利看到那張支票也沒有衝動，只是淡淡一笑，對那秘書道：「趙總出手大方，我絕對識時務。」

當然，這張支票我們是瞞著羅家的父母的，他們也許己經知道點什麼了，但一個字都沒有說，只是當羅利出院的時候，我們才知道，羅家父母己經在賣房了。

「我六月就退休了，在這城市住了一輩子，也膩了，都說雲南好，我和她媽都想去看看。」

羅爸爸是這樣說的，而羅家三口，也好像真的在做著這樣的準備，我偷偷問羅利：「真不準備回來了？」

「他們在這裡住了一輩子，哪能說真的就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也總會想回來看看的。」

「那……」

「所以我讓二哥哥幫我把那房買下了。」羅利笑的像個小狐狸，之後又有些惆悵的說， 「當然要是真不回來了……也沒什麼。」

「那一定是你找到一個如意的白馬王子，叔叔阿姨要給你抱小孩呢。」

我笑著開口，羅利也跟著笑了笑：「你和二哥哥定在什麼時候？」

「這個……」

「怎麼，你想反悔了，你要真不想嫁他，也不要勉強，我當時也就是那麼一說，也不是一定要讓你嫁給二哥哥，將來你們要不幸福了，那可是我的罪過。」

「不是，只是……」

羅利看著我，我揺揺頭，不知道要怎麼說。

「還捨不得他？『

我繼續揺頭，依然不知道要怎麼解釋，對劉瑞根，並不是捨得捨不得的問題。不管怎麼樣，我都知道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了。如果換一個人，換一個時間，或者換一種心情，也許我會為了很多種理由嫁給他。但現在，不可能了。

「那還是覺得對不起二哥哥？」

我嘆了口氣：「只是他媽媽那一關就不好過。」

在老一輩的眼中， 二哥哥過去也算是大齡了。雖然男的要比女的好點，但他們所處的那個環境卻大多都是早早結婚的。二哥哥的媽早年想讓兒子找個……不說天仙吧，起碼也要能推二哥哥的事業一把。

但隨著二哥哥年齡越來越大，體重越來越高，這要求也慢慢變成了門當戶對，然後又變成了，只要女孩子好，家世也可以次一點，再之後則又成了女孩子只要善良，其他的都可以放放。到了最後就變成了只要是女的，只要是沒結過婚或者結過婚但沒孩子的都行了。去年的時候， 二哥哥還愁眉苦臉的對我說：「我媽連村裡的人都給我安排了。」

這要放在那時候， 二哥哥的媽媽必定會敲鑼打鼓的歡迎我，可是現在， 二哥哥瘦了，人俊了，他媽媽的心思也就活絡了，總覺得二哥哥配我是虧了點。其實我也覺得二哥哥配我虧，我也找他說過：「羅利這段時間情緒不穩，咱們先穩著她，過段時間，她自己就會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麼？」

「想明白咱倆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

「為什麼不能？」

我怔怔的，二哥哥道：「飄飄，你覺得自己和我在一起不會幸福嗎？」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不會不幸福的。」

「是啊，我們好歹也是試過婚的，我們知道怎麼更好的融入對方的生活，對不對？」

　我點點頭，我從來都不認為和二哥哥在一起會不幸。我們太熟悉彼此了，也太知道怎麼和對方相處了。我們會互相體貼會互相忍讓會互相照顧，而且，我們還有那麼多共同的愛好，我們不會缺話題不會缺回憶。一段婚姻中有這些，就算不能說十分的幸福，可也絕對不能說不幸福了。

　「……我只是覺得對你不公平。」

　「有什麼不公平的。你討厭我嗎？」

　我搖頭。

　「你會對我不公平嗎？」

　我繼續搖頭。

　「那你會出軌嗎？」

　「怎麼可能？！」

　「是啊，那你說還有什麼不公平的？」

　我低著頭，沒有說話，二哥哥道：「那你覺得我愛你嗎？」

　「我、我不知道……」

　我囁嚅著，二哥哥道：「別說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說我對你有過什麼激烈的感情嗎？好像沒有。就像你對我一樣，在最開始，我真的是把你當朋友的，或者是閨蜜。我們一起玩一起鬧，一起胡天海地。我們太合拍了，於是不知不覺中，我的世界裡就只有你了。其實我早就該向你表白了，但是我又害怕。我害怕這種感覺會改變，我害怕再進一步的狀態並不像我想的那麼美好，然後還有一些別的原因，總之，我退縮了，直到劉瑞根出現。」

　「在那個時候我意識到，我再不努力，就永遠沒有機會了，可是我努力的結果……」

　他攤了下手，露出一個苦澀的表情，我想到他當初的樣子，不由得笑了，他也跟著笑了起來。

　「所以，這對我怎麼是委屈呢？就算是現在我對你的感情更多一些，但當我們在一起生活了五年、十年、二十年後，又還有什麼委屈的呢？在我們有了感情之後，又還能說誰的感情更多一些，誰的更少一些呢？」

　聽到這樣的話，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結婚的事提上了議程，他母親那邊的問題立刻來了。我現在是不胖了，打扮打扮勉強也能說是個美女，但我工作不穩定，家又不是本市，又沒有什麼耀眼的才華，他媽媽就不太滿意了。

　「飄飄啊，你和春春認識這麼久了，阿姨知道你是個好孩子，阿姨是真心把你當閨女看的，但你看，你和春春都姓黃，老語都說，同姓不婚啊。」

　我聽了除了默然，也不好說什麼。從某方面來說，我是想就這樣算了，我並沒有太急切的嫁給二哥哥的心理，但我現在身邊需要一個人，我再不能安安靜靜的像過去那樣坐在電腦前，一呆一個晚上。要是身邊沒人，我總會忍不住的想一些不該想的事情，我更需要一些事情來分散我的注意力。

　「要不，咱們先領證吧。」在他母親又一次表示了非暴力不合作後，二哥哥對我說。

　「啊？」

　「生米煮成熟飯，她也就只有認了。」

　「這不好吧，阿姨不願意，你以後……」

　「嗨，別管她，她最疼的還是我，其實等過兩個月我又胖起來，她也就又死心了，不過我可擔心死了，我要把你趕快娶進來才能胖。」

　我一怔，二哥哥哀怨的看了我一眼，我立刻明白了過來，不管怎麼說，能被人這麼緊張珍惜總是好的。

　按照一般來說，在沒有說好婚禮怎麼辦之前就扯證是不對的。人都到手了，男生可能就不想花那個錢了，女生所期盼的婚紗、婚禮、鑽戒、蜜月……不能說統統沒有了，說不定也要打個折扣，如果裡面再牽扯到房子、車子，那更是有諸多麻煩。但我和二哥哥之間不存在這些。他那個房子沒有貸款，也裝修好了，車子也是前兩年他爹媽送他的禮物，連油錢都是他們的福利。至於其他的，一來我不怎麼在乎，二來二哥哥也不會委屈我，甚至他比我更興奮的在找蜜月地點。

　所以，選了一個黃道吉日，我和二哥哥就拿著證件到了登記處。去的時候，我還滿心雀躍，但是當面對辦事處的人員的時候，我卻突然恐慌了起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麼，但我就抑制不住，也許是我的表現太明顯了，那本來不會問什麼的辦事人員看了我一會兒道：「姑娘，你可考慮清楚了？」

　我嘴唇哆嗦著，我想說自己考慮清楚了，但在不知不覺中，眼淚卻流了下來。

　「姑娘？」

　「清、清楚了、清楚了……」

　「算了！」我和二哥哥幾乎同時開口，二哥哥道，「算了，我們再想想。」

　我轉過頭，二哥哥攬著我：「咱們先回去吧。」

　「二……」

　我想說什麼，但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二哥哥的手在我肩膀上捏了捏，然後帶著我向門外走去。在這一刻，我真的恨不得掐死自己，我怎麼能這麼對二哥哥？我應該和他結婚的，我怎麼能不和他結婚！我怎麼能這麼傷害他？我口口聲聲說不想讓他委屈，可我在做什麼？

　「二哥……」

　「再等三天，如果三天後，你還是這個決定，我們再說。」

　二哥哥沒有看我，只是慢慢的說著。我一怔，正要點頭，就看到了劉瑞根。他穿了一件黑藍色的襯衣，沒有打領帶，斜靠在自己的車上，就那麼直直的看著我，眼下有著明顯的黑眼圈，表情裡有著說不出的哀傷。

　滿天陽光，在臨著湖的街道邊，那就那麼看著我，而我，也就那麼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