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午後陽光燦爛，穿過玻璃射在桌上，形成明暗兩個區域。劉瑞根的聲音低啞深沉，彷彿一首懷舊的歌曲，我的視線從他的衣服，轉上了他的臉，然後，轉到了他眼睛上，他有一瞬間的停滯，然後一笑：「我算是白手起家的，在我一步步走向成功的時候，也漸漸的培養了自信，到最後，甚至有些自大了。雖然我也許沒有表露出來，但在我內心中，可能也是有些看不起富二代和普通人的，對於前者，我覺得他們不勞而獲，對於後者，我覺得他們沒有能力不夠聰明沒有苦工。對飄飄你，我過去也一直覺得我們是不同的。」

　說到這裡，他又停了下，可能是發現我的臉上沒有什麼特殊表情才又道：「我是在說我過去的心理，的確是很混蛋，那個，你聽了也不要太在意。」

　「你說，沒有關係。」

　「飄飄，你是一個好女孩，你善良、真誠，我說過，你有這個社會少有的天真，這個天真不是說你什麼都不懂，而是，你還沒有被這個世俗污染。但是你不夠有能力，你不知道怎麼發揮你的能力，你不知道怎麼讓人對你更有好感。你看，你已經這麼大年齡了，事業上還沒有什麼成就，而作為女人……在過去，你也不知道怎麼收拾自己。當然這不能說你不好，就像你自己說的，在二維世界你過的也一樣快樂，但從世俗的一面來說，你就算說不上失敗，也說不上成功。」

　我點了下頭：「繼續。」

　「其實沒有什麼繼續了，我以世俗的一面來衡量你，總覺得我是優越於你的，總覺得你離不開我。真的，哪怕是你對我說要分手的時候，我也一直覺得我是能挽回的，只要我做足姿態，只要我花時間心思。而在前兩天我突然意識到，其實你和我是一樣的，你對我的氣惱並不僅僅是因為我的欺騙，還有我的不尊重。」

　我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那現在呢？」

　他直直的看著我，眼眸幽深，隱隱的流動著什麼：「請讓我重新認識你。」

　要怎麼形容我當時的感覺呢？委屈？感動？喜悅？釋然？好像都是也好像都不是，總之我下意識的捂著了自己的眼，在這個時候，我應該是落淚的，但我真的不想讓他看到。

　「飄飄？」

　「請讓我想想，請讓我想一想。」我趴在桌子上，聲音有些含糊。

　「於是你這一想就同意了？」

　羅利調侃的看著我，我赧然：「是不是很沒出息。」

　羅利笑著搖搖頭：「過去他沒錢沒勢的時候你都和他有情飲水飽了，現在……我可等著去喝你的喜酒了啊。」

　「還早著呢。」

　「不早了，你都快二十八了。現在結婚，再磨合磨合，二十九的時候要孩子，正好還能趕上最佳生育期。我這輩子可能沒孩子了，你可要生個孩子讓我當乾媽。」

　「你別亂說，你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羅利冷冷一笑，眉宇間諷刺的意味更濃了，我也不好再說什麼。約瑟夫回來了，而羅利，卻變得越來越尖刻。這麼多年的朋友，我倒不怕聽她說兩句難聽話，但每當這個時候，我都覺得她在拿刀割自己。

　我真不想她這樣，可我也沒有別的辦法，甚至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於女士和王阿姨其實是很好的商量對象的，但羅利這事，我怎麼對她們說？二哥哥那邊倒是知道了，但我現在幾乎是躲著二哥哥走，也沒有辦法再取找他。因此最後還是只能和劉瑞根說了，劉瑞根聽後安慰我：「你放心，她總會好的。」

　「但我覺得她現在是越來越糟。」

　「現在是，不過將來一定會好的。」

　我狐疑的看著他，他道：「她總不能一輩子這樣吧，等她脫離了這個環境自然就好了。」

　「可她什麼時候能脫離啊，那約瑟夫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老婆那麼好還出軌，你……」我本來是想順嘴連上劉瑞根的，但話到嘴邊還是嚥了回去，「你說我要不要找到約瑟夫的老婆去告狀？」

　「你覺得那樣合適嗎？」

　「是不太合適，但羅利應該，能脫離那個環境了吧……」

　「她要想脫離，總是能脫離的。」

　我咬了下嘴唇，沒有說話。

　「你也只能多陪陪她了。」他說著，拍了拍我的肩，「好了，羅利的話題到此為止，咱們要談談咱們的了。」

　我看向他：「談什麼？」

　「談……算了，慢慢來吧。」

　我沒有出聲，其實他不說我也知道，我們之間是有問題的。雖說是重新開始了，但中間好像總隔了一層什麼，先前那麼親密，除了最後一步幾乎什麼都做過的兩個人，現在卻相處的如同朋友。說不好吧，也沒有怎麼樣。說好吧，又不太像戀人。我也知道這不太對，但我真不知道要和他怎麼恢復到先前的樣子。

　我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小市民，我知道青菜從過去的五毛錢三捆漲到了現在的一塊二一捆，我知道坐四路車到市中心可以帶我去這個城市的大部分地方，我還知道經濟適用房以及廉租房的申請需要什麼條件。但我真不知道汽車的手動自動高配低配以及各種牌子之間的區別。劉瑞根並沒有特意的在我面前顯露他怎麼有錢，他怎麼有勢力，但我就是不知道要和他說什麼了。我過去對他念叨的房價、物價現在都沒有必要了——雖然我還是想念叨，但我知道他一定會想那有什麼。

　其實關於那個房子我也問過他，他說那還真是他的房子，不過過去是租的，後來買了下來，當然，他在別的地方還有一套房，他還問我要不要去看，我連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那你平時就住那邊？」想到我第一次去他那房裡的慘狀，我也只能這麼猜想了，總不能那也是為了試探我而故意裝出來的，真要是這樣，他犧牲也太大了。

　「也不是，那房子我買了之後就幾乎沒住過。」

　我狐疑的看著他，他有些不好意思：「我過去，大多住酒店。」

　我沒有說話，然後背過身，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但我現在就住那兒，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偏過頭看他，然後，忽的一笑：「不要。」

　這次談話，拉近了我和劉瑞根的距離，我們之間的隔閡終於消除了一些。我們開始更自然的在一起交談、吃飯、看電影。不過這一次，哪怕我再想見他，也會先完成我先前的功課，對於這一點，他是沒什麼意見的，只是有時候會隱諱的告訴我，沒必要這麼辛苦。

　「他說的沒有錯啊，先不說你那圖畫賺不了多少錢，就算很能賺，又能賺過他？還有你那英語，學了你還真準備出國。」

　「出國，那我起碼要攢夠十萬吧，你覺得我能攢夠嗎？」

　「那你是什麼意思？」

　「唔……正確的說，是我想有一個自己的什麼東西吧。雖然婚介所的工作不錯，可那顯然不是我的事業，我一點也沒有要為它去奉獻什麼的念頭，但是畫圖我有，甚至我覺得哪怕活得艱苦一些我也願意。過去我只是當做一項愛好在做，可是現在我為什麼不能做的更好一些呢？」

　「那你會很累。」

　「是，但也很充實。」

　說這話的時候，我們正在進行一場三人約會，劉瑞根中途去洗手間。我要畫圖要學習，那和劉瑞根見面的時間必然就少了，而羅利這樣的狀態我也不放心，於是在有了第一次意外見面之後，很快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在過去，我為了他幾乎連工作都可以不做，而現在，就算我再想見他，再想和他單獨相處，也會先做好自己的事。

　「羅利……」

　我正想趁機在說說她，突然就覺得她面色不對，抬起頭，就看到了劉瑞根——當然，看到他很正常，關鍵是他身邊還站著約瑟夫！而且兩人邊走邊談，一副相談甚歡，明顯就不是第一次見的架勢！

　我們這麼齊齊看過去，那約瑟夫也看到了我們，頓時，臉色也有點變化。

　「碰到一個熟人，飄飄，這是瑞達的趙先生。這是我女朋友飄飄，這是她的朋友羅小姐。」

　……

　尼瑪啊尼瑪啊尼瑪！

　在這一刻除了不斷的狂嘯，我實在不知道要怎麼表達我此時此刻的心情。中國有十四億人口，我們這好歹也是個省會城市，世界這麼大，為毛總是不斷的遇到熟人啊熟人，而且是在這種狀態下，是在這個場合裡！

　其實我後來想想，這倒也正常，雖然我們這個城市不小，但也都是分圈子的。約瑟夫和劉瑞根差不多屬於一個圈子，認識是太理所當然的，劉瑞根過去要在我面前裝，這才不顯，現在不需要特意避開我，他的熟人只會越來越多。最不好的還是約瑟夫，毛的叫什麼英文名字啊！他要一早就對我們說他姓趙叫存，祖籍是哪兒的在哪兒出生在哪兒長大在哪兒談戀愛結婚，怎麼會出現現在這樣的尷尬！

　咦？約瑟夫有沒有說過自己叫趙存？不管了，反正是他說讓我們叫他約瑟夫的，都是他的錯！

　「其實我和黃小姐是早就認識了。」要不就說人家臉皮厚呢，就算是在這種狀態下也還保持著完美的儀態，他拍了拍羅利的手，呵呵笑道，「我和羅小姐，更是老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