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隨風往事(二)
溫媽媽眼尖,看見我臉上變色,忙解釋道:「哦,安馨和撫寞從小一塊長大,還算是他的乾姐姐呢。」
我努力地作出輕鬆的笑容,接著摸起了一張牌。
平時的我,只要用手指撫摸下牌面,便知道那是張什麼牌,但這一刻,我腦袋是一片混亂,什麼也摸不出來。
於是,我將牌翻了起來,可還是看不見。
我再也看不清自己面前的牌。
於是,我隨手丟了出去。
那是張好牌,我的下家馬上就碰了,並且笑著說她已經聽牌了。
安馨回來了,我想。
原來這些天溫撫寞一直陪著她,我想。
為什麼他不告訴我呢,我想。
彷彿是嫌我不夠混亂似的,阿姨們又開始八卦,不過這次的對象是安馨:「對了,聽說那安馨和未婚夫解除婚約了?」
「真的嗎?她那個未婚夫聽說是名門子弟,長得一表人才,並且還是名大律師,怎麼會分手呢?太可惜了。」
「不過安馨也不錯啊,長得這麼漂亮,家裡條件也好,人又能幹,配那人也不遜色。」
「哎,這些年輕人的事情,一天一個樣,比麻將還複雜。」
我的眼睛,認真地看著面前的牌,我告訴自己,寒食色,你要專心,靜下心來,你會贏的。
但卻是徒勞,她們的話,擋住了我的視線。
安馨是單身了,我想。
溫撫寞也長大了,我想。
或者林菲雲的話是對的,我想。
正在這時,門開了,溫撫寞和一位高挑的女子進來了。
溫媽媽趕緊迎上去,道:「安馨啊,稀客稀客,快進來坐坐,你看你,見什麼外,還買什麼東西?」
那名高挑的女子淺笑著,微微一低頭,那垂肩的秀髮,像瀑布一般落了下來。
黑,亮,直,像匹華麗的黑色絲綢。
光,在上面流溢而過,刺痛了我的眼。
這一局,打到最後,大家都沒有和牌。
但只有我一個人沒有聽牌,按照規矩,賠三家。
原先贏的錢,這一盤便輸了出去。
什麼都不再剩下。
原來先前贏的,都是虛無的華麗。
輸得太慘了。
見時間不早,加上來了客人,另兩名阿姨便告辭回家。
溫媽媽做了飯,我們四人一起坐下吃了起來。
席間,溫媽媽開始講溫撫寞與安馨小時候的事情。
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她說得無意,我聽卻有心。
但眉梢眼角還是浮動著笑意。
很是虛偽。
自然是要偷眼查看安馨的相貌。
遮掩不住的明眸皓齒,微笑時,露出清淺的梨渦,頓時傾倒滿室春色。
整個人,像是深谷的幽蘭,靜靜地散發著高貴的香氣。
舉手投足之間,有種柔軟的自信,但在骨子深處,有種清冷。
男人渴望得到的女神,女人傾羨的妖孽。
飯後,溫媽媽拿出了溫撫寞小時候的照相薄給我們欣賞。
幾頁之後,出現了溫撫寞與安馨的合照。
記得當時年紀小。
照片上的安馨是穿著連衣裙的少女,正在作畫,而她的身後,稚嫩俊秀的溫撫寞則伸手撫摸著她那一頭隨風飄揚的柔順的髮。
眼神中,浸滿愛慕。
我邊聽著溫媽媽口中的趣事,邊看著照片,吃吃地笑著,笑到最後,嗓子都有些沙啞。
再坐了會,我起身告辭。
溫撫寞自然也跟著,要送我回家。
我不能推辭。
於是,我們一起在路上走著。
當時已經是秋天,天地間一片肅殺。
晚間,氣溫驟降,涼風一吹,我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溫撫寞忙把自己的外套脫下,罩在我身上。
可是沒有用,那份冷,是從身體內傳出的。
我們一路上,就這麼沉默著。
終於,來到了我家樓下。
我說,我到了,你回去吧。
正要走,溫撫寞拉著我,道,食色,你最近怎麼了?
我璀璨地笑,說,我最近便秘啊。
溫撫寞當然不會相信,他手上用力,道,食色,我們和好吧。
我垂頭,那笑容掩在了黑暗中,我低聲問,溫撫寞,我去把頭髮剪短好不好?
他怔了怔,問道,怎麼忽然想剪短頭髮呢?
我不爭氣地哭了,眼淚滴在手背上,黏黏的,我說,我不想成為安馨的影子。
溫撫寞的眉頭輕輕一顫,好像是被人打了一耳光,整個人都怔住了。
看見這一切,我心中最後的僥倖也化為煙塵。
但我還是要聽他親口說出來,我直視著他,雖然當時眼睛已經被淚水蒙住,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還是直視著他。
我問,溫撫寞,當初你之所以要和我在一起,是因為我有一頭和安馨一樣的頭髮是嗎?
我說過,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我感受到了他的慌亂。
他的手,將我捏得很痛。
他說,食色,你聽我解釋。
我仰著臉,任由淚水在上面流淌,嘴角的笑意卻按也按捺不下去,我說,我聽的,撫寞,我才不會像偶像劇裡演的那樣,摀住耳朵說我不聽我不聽,然後跑掉。撫寞,你說吧,我就站在這裡,我聽你的解釋。
溫撫寞的手,攥得我很緊,他說,食色,開始時,我確實是有這樣的想法。
我還是笑著,但心內,有什麼東西,卡嚓一聲,裂開了,接著,腥熱的液體開始湧出。
但我答應過溫撫寞,我一定要聽下去。
他說,但和你交往之後,我慢慢清楚你不是她,你是寒食色,而我愛的,也是寒食色,不再是安馨。
我無意識地點點頭,無意識地說道,嗯,我相信你。
但溫撫寞不相信,他將我一把抱著,說,食色,你別這樣,是我錯了,我不該騙你。
他的手在顫抖。
我想,他還是在乎我的。
我推開他,說,撫寞,我現在心裡很亂,我想我們之間先靜一靜。給我段時間,讓我把這一切理清楚,好嗎?
溫撫寞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最終,他尊重了我的決定。
他說,食色,我等著你,我一直都等著你。
我說,好。
然後,我轉身,上了樓。
回到自己房間,我沒有開燈,而是慢慢掀開窗簾。
溫撫寞還是站在樓下,仰頭,看著我。
他的身影,被橘黃的路燈拖得長長的。
而他的臉,則沉浸在黑暗之中。
我看不清晰。
平生我第一次發覺,做決定是這麼困難。
是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還是放棄溫撫寞。
兩者對我而言,都是不可能做到的。
那些天,我待在房間中,連床也沒有下過,就在上面翻過來,再翻過去,翻過去,又翻過來。
輾轉難眠。
結果,最後是林菲雲幫我解決了難題。
那天晚上,她打電話約我出去。
我依言照做,來到了她約定的那間酒吧中。
在曖昧而黝黯的光下,我看見了溫撫寞與安馨。
安馨,正在溫撫寞懷中哭泣著。
而溫撫寞的手,正放在她背上,一下下地輕撫著。
林菲雲的眼中有著得意的光,她挑起眼睛,說,怎麼樣,人家正主回來了,你這個冒牌也應該讓位了吧。
我掌不住笑了,拍拍她的肩膀說,小朋友,你當我傻啊,安馨是因為和未婚夫解除婚約,來酒吧散心,喝多了,想起未婚夫,就哭了起來,溫撫寞正在安慰她呢。
我猜想得沒錯,因為林菲雲的臉上馬上浸滿了失望。
但她不放棄,說,反正溫撫寞最愛的人是安馨,你不過是個影子,真可憐。
我笑得唏哩嘩啦地,說,小妹妹啊,我至少還得到了溫撫寞的身體,你得到了什麼啊?你連他的屁都沒聞到一個,不更可憐啊?
聞言,林菲雲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一陣藍一陣紫,最終淚盈於睫,委屈地哭著跑了出去。
而我臉上的笑容也掛不住了。
寒食色,你就會欺負這種小女生,有個屁本事,你去會會安馨啊。
我看著安馨與溫撫寞的背影,忽然覺得,事情在今晚,應該有個結果。
是的,溫撫寞現在並沒有背叛我,但我忍受不了的是,在他心中,安馨是第一。
如果是那樣,我會自動離開,帶著自己最後所剩無幾的卑微的自尊,離開。
於是,我來到酒吧外面,打了個電話給溫撫寞。
隔了許久,他才接通了電話。
聽聲音,是在洗手間接聽的。
是害怕我知道安馨在他身邊嗎?
為什麼要害怕呢?如果心中沒有隔閡的話。
他問道,食色,怎麼了?
聲音同往日一樣熟悉。
我說,撫寞,我不舒服。
他的語氣有些緊張,他問,你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
我說,我肚子痛,撫寞,你來接我好不好?
他一口答應,問,你在哪裡。
我說,我在我們中學外面的那間飲料店裡。
我說,撫寞,你快點來好不好。
他說,好的,食色,你就在那裡等著我,我馬上就來。
接著,那邊掛斷了電話。
在嘟嘟嘟嘟的聲響中,我輕聲道,撫寞,我會一直等著你的。